第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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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营帐里边挂着一幅泉涌山石水画, 墨色的立轴上提有首诗, 不知是谁所做,情意浓浓。

    暖黄的灯光在轻轻跳动, 茶杯之中飘出淡淡的清香。外边站满了侍卫, 个头高大,手中握有锋利的刀剑。

    宴卿卿的手搭在降香黄檀木方桌上,灰白大氅遮住风流的身线,胸脯撑起一个美好弧度,明眸善睐。

    见底下座位上那姑娘的拘谨, 不免笑了一声, 问道:“方姐与钟公子见过几次面?他待会过来,你若有话,直接同他就行。”

    营帐内只有她们二人, 可方黎紧紧攥着手中帕子, 脸红得让人看不下去。也不知道是鎏金铜炉中的碳火烧得红, 还是她这脸比较红。

    她是什么大事都没经历过的姑娘, 来找宴卿卿也不过是一时的胆大。方黎性子白如纸,哪经得起这样的对待,什么话也回不出宴卿卿,心中后悔极了。

    方黎上个月去礼佛时, 途中遇见早有预谋的劫匪。那帮贼人武功高强,害了她方府好几条侍卫性命, 连方黎自己都差点要被人虏走。

    若非钟从凝为母亲采药, 恰好救她一命, 她怕是要哭瞎了眼。

    英雄救美人,钟从凝长得又硬朗俊气,惹得方家姐动了芳心。

    方黎回京后便立即派人去查他,得知他因母亲病重至今未娶,也无知己,心生旖旎,连计划都已经定好,却不心听到了宴卿卿招婿的传闻。

    要是早知道宴卿卿会留她,方黎是怎样都不会来找宴卿卿

    宴卿卿倒无意为难方黎,见她憋红眼,都快要哭了,便只能无奈道:“如果你想回去,现在就可以走,今天的事我不会出去,你年岁尚,自己私下查清楚就行了,别再这样莽撞。我与你母亲见过几面,以她那性子,要知道你过来问钟公子的事,少不了一顿罚。当然,若你真想见他,也可以留一会儿。”

    方黎哪敢留?听宴卿卿这么后忙忙起身告了辞,脸通红。她虽想见钟从凝,但到底还是怕她母亲知道她私下来找宴卿卿的事。

    宴卿卿不能惹,她母亲早就交代过。

    方黎步子迈得大,仿佛把宴卿卿当做跟在后边追赶的猛虎般,宴卿卿哑然失笑。

    到底是年纪,家中宠了些。

    等她走了之后,营帐内也瞬间安静了好几分。

    宴卿卿叹了声气,轻轻垂下眸子,望着空空的茶杯,心中不知道在想什么。

    外边忽然来了波宫女,手中有漆红托盘,其上有刚洗净的果儿。

    这帮宫女恭敬这是皇上吩咐送过来的,宴卿卿没露出任何异样,只让她们进来把东西放下,没让这些人多留。

    方黎是神色慌张跑出去,脸又红成那样。知点内情的以为她是得了顿教训,不知情的也只能猜个自家姐与她不合。

    宽敞的营帐内现在只宴卿卿一人,她看着桌前摆放的鲜果,神色淡淡,抬手给自己续了杯茶水。

    茶色清淡,却有浓浓香气。

    宴卿卿只抿了几口,便觉腹中的恶心之感升了起来,只能放下这瓷杯,捂住嘴干呕个不停。

    她吐得有些脱力,眼泪都快要出来,最后只能背靠住扶手椅,娇挺圆润的胸脯上下起伏,长长的睫毛上沾了些许湿意。

    她这两天反应特别大,怕不是那么简单。宴卿卿抬起纤细的手指,攥紧大氅衣襟按在胸口处,咳了几声。

    她缓了口气,手指顿了顿,仿佛想到了什么,手上又用力了几分。

    怀胎三月绝不可能,她来过葵水,纵使这算不得什么证据,但她也不可能毫无知觉。

    自己现在呕意不止,却像极了怀孕的征兆,如果没想错,她应该被闻琉下了什么不知名的药。

    闻琉在她面前是温润的谦谦君子,往常待她的敬重不是装出来。他在政事上会做些手段,宴卿卿认为理所当然,可用在她身上,当真是匪夷所思!

    宴卿卿深呼出一口浊气,委实想不通闻琉想要做什么,她怀了身孕于他有什么好处?

    父亲与兄长只留下一队私兵,他又不是不知道,何苦要等到这时才做这些下毒似的肮脏下流事?

    宴卿卿怕是想破了脑袋,也不会想到这个好弟弟许久前便倾慕于她,恨不得与她日夜缠绵交颈,津液互换。

    闻琉幼时想与她亲近,宴卿卿心软念他在宫中受欺辱,便从不会拒绝,哪会猜到他有这胆子?

    她是能宽慰自己的,但这事越想越觉不对劲。宴卿卿最后只能揉着额头,把所有的猜疑都埋在心底。

    丫鬟突然在外面叫了声姐,钟从凝到了。

    宴卿卿抿了抿嘴,她饮尽茶杯中的水,脸上的血色回了几分,这才让钟从凝进来。

    钟从凝轻轻掀开厚重的棉帘,绕过面前的扇紫檀边嵌玉石围屏,便听见宴卿卿淡声对他:“钟公子请过来,我有话想同你。”

    钟从凝还不知方黎的事,听了宴卿卿的声音,脸微微一红,却还是上前走近,先朝宴卿卿行了礼。

    “宴姐。”

    “不用行这些虚礼。”宴卿卿瑶瑶头,指着旁边的座位,“你先坐下吧。”

    钟从凝起身到一旁坐下,他还是有些拘谨,问道:“宴姐找我是有何事?”

    宴卿卿没话,拿了杯子给他倒茶水。

    钟从凝连忙地接了她手中的紫砂壶道:“宴姐不必客气,我自己来就行。”

    宴卿卿叹了口气,也没拦他,钟从凝给宴卿卿的被子里也续了一杯。

    “你那天来宴府,我本该先同你件事,但又觉得不该,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太好,还是了好。”

    她的面容艳丽,便是没多少表情,也看出些许不同旁人的引诱之意。细眉蹙起几分,倒又添了柔弱,仿佛有什么烦心事。

    晚上的氛围本就比白日要暧昧几分,宽敞的营帐内又只有他们两人,钟从凝很难不多想。

    脑中一想多,脸就红得愈厉害。若不是他肤色黑,宴卿卿或许都要以为他和方黎是兄妹。

    紫砂壶被轻轻地放回桌上,发出了声轻响,钟从凝压下心思,对她道:“宴姐但无妨。”

    宴卿卿垂眸道:“我知你不会到处乱,所以愿意跟你那事,若你不想进宴府,我也不会想别的。”

    钟从凝抬眸望着她,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宴卿卿轻轻道:“我同陛下有过几次男女之事。”

    这句话得惊人,钟从凝震然得站了起来,后来又觉着自己反应过大,连忙坐了回去。

    “这是什么意思?”钟从凝压低声音道,“宴姐?”

    宴卿卿抬手揉揉眉心:“钟公子放心,外面听不见,你想得没错。”

    “怎么可能?!陛下敬您如亲姐,你们怎么会?莫不是陛下他做了什么?”钟从凝有些不会话了,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宴姐莫不是在骗我?若不想选我,直接同我就行,怎能这样污蔑自己?!”

    宴卿卿倒也猜到钟从凝会震惊,但没料到他会那么想,她摇头道:“你不必这样,我与陛下皆是无意,此次也不是想这件事。你若介意,直接拒了宴家就行。”

    正如同钟从凝不会相信闻琉与她会有那种事,宴卿卿自己也不信闻琉会那样算计自己。如她现在般,就连钟从凝闻琉的话都下意识的反驳了。

    而钟从凝陡然一怔,却听出了别的东西。比起只是惊惧的他,宴卿卿似乎已经没了成婚念头。

    宴卿卿现在心里乱的很,对钟从凝自然没了什么心思。

    钟从凝攥紧了手,他低下头不敢看宴卿卿,过了许久后,才慢慢松了手。

    “钟某本就配不上宴姐,母亲得了宴府的帮助,既然是意外,那这也不是要紧事,宴姐不必想多。”

    宴卿卿静了静,垂眸道:“此次邀你过来,别有所求。我记得你以前来宴府的时候自己会医术,所以想求你帮我诊些病症。”

    “我只是略懂皮毛,母亲久病在床,没有多余的钱财请大夫,所以私下跟人学过。”

    “如此便可以了。”宴卿卿轻轻叹了气,手放在桌上,“想请钟公子诊治一番,告诉我得了什么病。”

    纤细的手腕上有个精致碧绿翡翠镯,与她的衣裳相衬,格外好看。钟从凝见宴卿卿神色淡淡,不安渐渐爬上他的眉心。

    钟从凝问:“宴姐怀疑什么?”

    宴卿卿道:“钟公子不用多问,只是有件事想要验证。”

    钟从凝迟疑了会,最后道:“冒犯了。”

    宴卿卿先跟他自己与皇帝有过那事,现在又让他诊脉,钟从凝心中的念头挥之不去,手指慢慢搭在玉腕之上。

    ……

    营帐做得厚实,里面宽敞如间屋子,只要声音不是太大,旁人也听不清他们在什么。

    宴卿卿和钟从凝两人在里边,相然便在外边看着外人。方黎来得巧,不仅宴卿卿的丫鬟以为宴卿卿是要问钟从凝话,就连闻琉的人都是那样认为。

    闻琉对相然过宴卿卿有身孕的事,相然那时觉得震惊,可这之后宴卿卿又突然让她私下找会医术的钟从凝,现在更是满心奇怪。

    她心中虽有猜想,但总觉得哪个都对不上。可宴卿卿没与她过这些事,相然也不敢直接去问她。

    相然不知道在外面呆了多久,她等得都隐隐有些急了,钟从凝这才从营帐里走出来。

    他面上几乎没有表情,手在不停的颤抖,青色的下衣摆湿了大片,还在滴着水。

    相然连忙问:“钟公子?怎么了?”

    钟从凝的脚步顿了下来。

    他看着相然,想起刚才宴卿卿的话,手越攥越紧。

    钟从凝方才对那事有猜想,却也不敢相信,实在惊于自己手下的脉象。

    可把事情告知宴卿卿后,宴卿卿却似乎比他还要惊讶。

    宴卿卿身子看不出虚弱,但她底子却不太好,钟从凝以前问过宴府大夫,知道她因宴将军之死哀痛过度伤了身,虽是养着,但照常理来是难有孕的。

    他甚至在想宴卿卿所的几次,到底是多少次。

    而她怔愣了许久,随后才缓缓道了句:“既是如此,那招婿一事应当是成不了,望钟公子替我保密,另还有件事相求。”

    钟从凝忘不了她那话时的淡然冷静,连语气都是那样轻缓,他甚至看不出宴卿卿脸上任何的表情。

    宴家的人仿佛都是这样,遇大事总是临危不惧。

    他对相然:“宴姐有事招你进去。”

    钟从凝低下头,没再和相然一句话,大步迈开匆匆离开这里。他心悦宴卿卿,不想让她为难,可这消息却着实是令人震惊。

    他不明白宴卿卿口中的无意是怎么回事。倘若她与闻琉间真是意外,那她最后又为什么要那种话?既然要做那事,又何必退了他的婚约?

    钟从凝大步离开,宽厚的背影有些颤抖,他真的喜欢宴卿卿。

    相然以为出了什么事,连忙掀开厚门帘,绕过围屏后便见宴卿卿脸色苍白地扶着方桌一角,圆润的指尖也因用力变了颜色。

    地上被水渍浸湿,却没有杯子的碎片,桌上的两个杯子皆是完好。

    钟从凝方才动作太急,撞到了桌子,幸好接的及时,杯子没碎,只是水全洒了出来。茶水洒在他的青色袍子上,宴卿卿那时垂眸看了眼,让他径直出去。钟从凝脸色霎时白了一圈,嘴唇轻动,还想再什么,宴卿卿却摇了摇头,让他明天最好也不要出去。

    宴卿卿看见相然,往前走了一步,却因脱力瘫坐在方桌脚旁,身子不停的颤抖。相然急得叫了声姐,赶忙过去扶她。

    宴卿卿没了力气起来,她手撑扶在地上,连唇色都白了起来,方才在钟从凝面前的冷静全然没了。

    相然要扶起她,却又倏地被宴卿卿拉住了衣袖。

    “我且问你,”宴卿卿的话带着颤音,“你昨夜可有察觉不对?”

    她确实不是三个月身孕,但也没中闻琉的药。宴卿卿眼眶红红,可她除了那次在宫宴上被曲觅荷误算计过一次后,便再没和闻琉同过房,她哪来的一个月身孕?!

    宴卿卿愈想越心惊,如果真要追究,那也只有那见不得人的夜里,不堪回忆的,如同真实般的噩梦。

    相然忙摇头道:“姐怎么了?是出什么事吗?奴婢没觉得有什么意外。”

    “钟从凝他那夜来给我送水,你可还记得?”

    相然茫然道:“奴婢并无半分印象。”

    她这话明明什么都没,可宴卿卿却如同受到了刺激,脑子空白。

    相然是怎样的人宴卿卿最知道,便是在马车上再怎样疲倦,她也不可能把有人来过的事情忘记。除了被下药之外,宴卿卿再也想不到别的解释。

    她颤着身子慢慢趴在相然怀里,脸埋在相然衣裳中,眼眶之中不停地涌着泪水。

    唇瓣被咬出了鲜红的血迹,她口中满是腥甜之感。

    相然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看不清她的面容,可她的身子抖得却实在太过厉害,连相然都觉得慌了,连忙又问:“钟公子欺负您了?他做了什么?”

    宴卿卿没回相然,她的手攥紧相然的棉布衣裳,大脑晕眩,明明营帐内的火炉子烧得火热,她却觉得像是只穿了一件单衣置身于冰天雪地中。

    宴卿卿还没那么傻,闻琉做了什么她想得到。半夜的惊梦,云山浴桶处的折磨,温泉时胸乳的异样……往常那般的折辱,那样的龌蹉,竟然是他!竟然是他!

    她往日真心对闻琉,闻琉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宴卿卿的手心被自己的指甲戳出了血迹,往日种种重现在眼前,身子被侵占的侮辱让她难堪至极。

    闻琉是贪图她身子,还是想故意折腾她,宴卿卿已经不想知道。那一瞬间,她甚至想要想杀了闻琉。

    她颤抖着,脑中的理智快要被混沌之意侵袭。

    但宴卿卿到底还是宴卿卿,倘若她真的因此事而崩溃了,那这宴家也该撑不起来,早就被贪心的旁人夺走。

    她哑声对相然道:“避过皇上,找钟公子拿药方子,熬碗落子汤药过来。让人备热水,沐浴。”

    ……

    付沉走后,闻琉想去找宴卿卿,又怕她已经睡了,迟疑了半分,便吩咐宫女过去送了些东西。

    闻琉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在的营帐里处理事情时发了许久的呆,笔尖上的墨都已经滴到桌上,他却时不时地笑出声来。

    无人与他对话,他平日又是极少话的,在旁边站着的侍卫见他的异样,都觉得有些瘆得慌。

    能引起皇上这幅样子的,只有那宴家姐宴卿卿。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皇上竟乐成了这样,侍卫面面相觑,却不敢再乱想。

    宴卿卿那里的消息都会传到闻琉那里,方黎和钟从凝自然也有人过来通传。

    倒没人敢进去营帐里边,只是把在外面见的事情了一遍。闻琉听见方黎红脸出去时没想到别的,倒是钟从凝衣摆湿了的事让他一阵嗤笑。

    不过是个落魄世家子,也敢对他姐姐这种贵女痴心妄想,拒了也是活该,不知天高地厚。

    闻琉摆手让侍卫出去,只留了一个,淡声吩咐道:“宴姐近来身子不太好,她的丫鬟咋咋呼呼的,你去药房看着,别让人乱抓药。”

    他做事素来缜密,极少出现纰漏,便是宴卿卿答应他留下孩子,闻琉为保险起见,也派人去看着药房。他没查到钟从凝会医术,倒是闹出了大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