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焖豆角,烧豆腐
白明时怔了怔, 很快地面上就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他背对着胡娇娇, 淡淡道:“我连自身都难保了, 哪里还顾得上你?你想多了, 我不是你的救世主、大英雄, 我就是个奸懒馋滑的怂人, 为了少干活, 连装瘸这种事都做得出来, 辜负了大家对我的信任。其实我压根也没想过要你们信任我, 我就是这么一自私自利的人。这些你不是早都知道么?”
“你干嘛要这样来作践自己?我又不是瞎子, 更不是傻子, 我判断一个人有我自己的眼睛, 难不成还要谁来告诉我么?”胡娇娇带了几分愠怒, 巴掌大的脸被这红衫子映衬得红扑扑的,像开在深山里的山丹丹花,眼神清澈得像一汪柔波。
牛棚里的牛“哞哞”地叫唤了两声,秋风掀起阵阵林涛。不远处的山丘上是金红色染成的杨树林, 风过处草地上不知名的黄花楚楚可怜地晃动着。
“胡娇娇, 这年头,不是什么人都能用好人和坏人来衡量的。你叫我一声‘明时哥’,哥今天就教给你一个道理,跟你待一块儿百利而无一害的人,就是好人;反过来,就是坏人。有时候好人也会害人, 虽然他也不是故意的。但这个时代就是这样,离这样的好人远点儿,因为他会拖累你、会拉着你一起下水,毁了你的清净日子,甚至祸害你全家。”
“如果这个时代也会过去呢?也许很快。”
风过耳,四周清清静静的,只有牛在本本分分地吃草。
半晌,白明时嘲讽似的勾了勾嘴角,“又是你母亲告诉你的?”
胡娇娇狡黠地背着手,轻轻笑道:“不是啊,我瞎猜的。掐指算的行不行?”
“你不怕我把你这话告发给别人?”白明时紧盯着胡娇娇的眼睛,语气中带着一丝冰冷。
“不怕,你要敢告诉别人,我就我跟你搞对象来着。”
“胡娇娇!你不要开玩笑!”白明时猛地走近了两步,几乎挨着胡娇娇,两人彼此的脸近在咫尺。
白明时的瞳仁中晃动着胡娇娇的影子,她仰面望着他,目光灼灼,清澈中带着炙热,像秋日的艳阳,那么明亮,那么耀眼,直照进人心坎里。渐渐的,那炙热的目光再次化作一汪柔波,像带了一层水雾,想要融化他在里面。那张花瓣般粉嫩的口微张,在他紧逼的眼神下,欲言又止,想要对他诉什么,终究没有再出口。
不由地,他的心口一疼,像落进了深深的谷底。如果不是因为他的事,也许这份感情,他也能够坦然面对,不会遮遮掩掩、躲躲藏藏吧?但他不愿意像他那个父亲一样,不能负起责任的话,就不要给那个叫白薇的女子承诺,然后丢下她们母子,在洪流来临之前消失得无影无踪,留给她们的只有耻辱。
现在的他,就是自身难保,难道还要再拉着她一起受牵连么?
就在他百般纠结的时候,他感觉到他的嘴唇被什么温热柔软的东西触碰了一下,一瞬间,白明时僵在了原地。
“既然梨没分掉,就不会分离不了了。这可是你的。”那个“始作俑者”像得逞了似的,欢快地将身上的背包一把扯下来,将里头的一个包裹丢到他手里,然后向身后跑去,跑远后,悠了悠手中的挎包,甩得像一面旗帜,喊道:“喂!辣椒酱还你了!好好活着!我还会再来的!”
不知不觉,那俏丽的身影早就消失在视线里。可白明时感到自己的心还是扑通扑通的,脸颊也烫得不行。半晌回过神来,他才想起看手中的包裹,沉甸甸的,不知装了什么好宝贝。开一看,是三张饼,散着粮食的香甜,一看就知道是细面粉做的。还有几双鞋垫和一双布鞋。这一看就知道是杨姨的手艺,胡娇娇的手可没那么巧。
白明时咬了一口那饼,满满地一口芝麻和糖。嚼动的腮帮子鼓鼓的,却动容地舍不得咽下去。这年头,糖饼是多么奢侈的食物!她也不富裕,那糖得是省了多久下来的?那一口下去芝麻和糖的浓香,他想,他这辈子都不会忘掉了。
在没人看见的地方,白明时的脸上露出了孩子般的欢愉。他将咬了一口后剩下的糖饼揣进包里,背到身上,重新给牛喂草,满满都是干劲。
胡娇娇在草木茂盛的农场地上奔跑着,跑了一会儿才停下,气喘吁吁的,却不觉得脚疼。旁边是驴圈,里头不知是驴还是骡子的,大叫了几声。乐得胡娇娇大笑。
“你咋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老张刚好从外头开着拖拉机回来,停在大门口。“咋?那知青不肯还你?”
胡娇娇跟着在一旁的水机旁掬了一把水,洗了个脸,“没有,肯还呢。”
刚洗了脸的胡娇娇,更显得眉目清晰、皮肤白如雪,在日光下散发着健康的光泽。刚好赶上食堂饭点,吸引了不少来往青年的注意。
老张拍了拍裤子上的土,对胡娇娇道:“胡,下午我还得再拉一趟活,这会儿回不去了,我带你到这边食堂吃个饭吧。”
“哎!”胡娇娇脆生生地应道。
因着是从其他大队过来帮忙的,所以南山农场这边的大队书记给老张安排了顿午饭,不过就没有胡娇娇的了。
大队书记陈俊良为难道:“你也没跟我还跟来个姑娘,我这都是按人头做的,哪里还有富余?”
胡娇娇摆摆手,“不用麻烦了,我早上吃得饱,中午不用吃也可以。反正了两点多我就跟张大哥一起回村了,回去再吃也一样。”
陈俊良听了,对这个姑娘的懂事很有好感。却更加过意不去了,“那哪儿行?这样吧,反正估计你一姑娘饭量也不大,我让他们几个大老爷们儿少吃点,给你挤一口口粮出来。”
着,陈俊良便朝前走了走,对菜的师傅道:“今天铜钱乡那边大队开拖拉机来帮忙运草,多来一个。你这把饭匀一匀,匀一口出来。”
菜师傅长了一对扫帚眉,一听陈俊良这话,眉毛直接拧了过来,“本来口粮就不多,那都是按人头数一个个分好的,我上哪儿给你匀去!再了,干的都是力气活儿,就这点饭,还不够吃哩!让那几个大个子看见我扣饭缺斤两的,那能让嘛!”
陈俊良“啧”了一声,朝那边努努嘴,埋怨道:“真不会办事儿!就一个姑娘,瞧着人也瘦,吃不了多少。你就给后面饭的几个人都匀一筷子,不就省出来了!邻乡来的客人,给我招待好喽!不要让人回去后我们南山农场生产队不好。”
菜的大汉待陈俊良走后,挠挠头边思索边自言自语:“让后来的那几个人少吃点?得!谁让你们来得迟呢?”
老张将一个装着米饭的铁饭盒放到胡娇娇面前,又来两份大白菜烧豆腐,两份焖豆角,一人一份。“吃吧丫头,吃完了就在农场转悠转悠,我两点来钟开拖拉机到大门口。”
“哎!谢谢张大哥。”
“客气啥?”老张满不在乎道。
胡娇娇吃了一口大白菜烧豆腐,差点一口没咽下去。那豆腐就跟石膏做的一样,卤子味儿很重,连白菜也被带上了。她只好去吃豆角,吃了一口也皱起了眉,咸的要死,简直死卖盐的,还有点苦。再吃几根,又很淡,看来是盐巴没炒均匀。
望了望食堂的人头,胡娇娇勉强咽了下去,赶紧刨了几口饭。人多,大锅饭难做也是可以理解的。
因为不好吃,胡娇娇便将盛菜的饭盒往老张面前推了推,甜甜笑道:“张大哥,你等会儿还要干活,多吃点菜吧。我不饿,我吃一点点就够了。”
老张正心里嫌弃这边给安排的伙食量少呢,自己一上午大老远开拖拉机过来,又帮着运送的,竟然让他吃大白菜烧豆腐,连个肉星都看不见。南山农场可比铜钱乡大队日子好过多了,毕竟养着牛羊猪呢!还有果园、菜园、田。
“这怎么好意思呢?你是个女娃,也是长个子的时候。”老张看着那份菜,心痒痒又不好意思拿。
胡娇娇直接将饭盒又推近了些,笑道:“真的够吃,我吃不完不就浪费了,喏,我现在扒拉一点下来,就行了。”
着,胡娇娇往自己碗里夹了一筷子豆角,心道这么咸都可以当咸菜了,铁定够就饭。
老张也就不再推辞,闷着头吃起来。
胡娇娇的细嚼慢咽,像极了城里来的姑娘,加上长得又漂亮,引得对面不少青年窃窃私语。
“呦,在这儿吃饭哪!”
胡娇娇抬头,瞧见吕凤萍拿着一饭一菜两个饭盒笑眯眯地走了过来。
“凤萍姐。”
“坐坐,不要客气,来了我们南山农场,就跟到自己家里一样。”吕凤萍招呼胡娇娇重新坐下,自己则坐到了胡娇娇对面,“怎么样?今天中午的饭菜够吃吗?我看你吃得可真少。”
胡娇娇怕老张不好意思,忙先对吕凤萍解释道:“够吃够吃,我今天不干体力活儿,吃这些足够了。还是让张师傅多吃些,他等会儿还要辛苦一阵子。”
“是啊,上午的事多谢张建国同志了。”
“客气啥!”老张满满的自豪感,又猛扒了几口饭。
吕凤萍忍俊不禁,“你这丫头长得可真俊!都铜钱乡靠仙鹤山、山下人喝桃花涧的水,所以那山窝里尽出金凤凰鸟,你这一坐下,我看周围的男青年眼睛就没离开过你身上。”
胡娇娇红了脸,“凤萍姐啥呢!我哪配得上凤凰?我也就是只家雀。”
“家雀怎么了?就算是家雀,你也是最俊的那只!找对象了没?”吕凤萍坐下吃饭就开始热情地问东问西。
胡娇娇抿嘴一笑,摇摇头,“还呢。”
吕凤萍见姑娘害羞,便也不多言语了,心里琢磨起撮合人的没事儿。
“咣当!”铁饭盒的声音不和谐地响了一下。各人都好奇地扭过头去看。
“我范师傅,我今天这粮不对吧?怎么这么少?”饭桌子前,已经不排队了,站着一个文质彬彬的中年男人,扶了扶眼镜,对菜的师傅道。
被称作范师傅的不耐烦地“扛扛”敲了两下空了的饭盆,“不乐意吃啊?不乐意吃就走,谁让你来得迟?别耽误我刷锅!”
那中年男严肃起来,“范师傅,你这话的可不在理。我来得迟不也是为了劳动吗?再了,这饭都是按人头数做的,每天都够,怎么今天到我这儿就这么点了。到我这儿都这么点,白知青是年轻人,正是吃得多需要体力的时候,你给他的才多少?”
胡娇娇看到白明时就站在中年男的后面,很显然刚刚中年男的“白知青”就是他。这年头什么都讲究公平、平均,就连分个饭也是。谁要是搞特殊,是会被严肃批评教育的。可谁知那饭的师傅还挺横,白眼朝天将大勺朝大铁锅里一放,“那我这手又不是机器,没个准头。今天上午大家干得活儿都累,排在你前面来的同志人也想多吃点啊。这我也心疼他们,就手上可能捎带多给了那么一点点。但我可没给谁特意多,不信你满食堂问问他们是,谁多吃了?你问问!”
他这么一吆喝,谁愿意承认自己多吃?纷纷低下头去没事人似的继续闷头吃饭了。
这要给旁人,恐怕就吃哑巴亏算了,毕竟每天都要来饭。这食堂的老范可不能得罪,买菜、做菜、饭都是他一人主要操持,你要得罪他,他真能给你每天饭少一点。对这些劳动的年轻人来,能多吃一筷子都是满足。
可偏偏那中年知识分子似乎还是个犟脾气,直接将饭盒里的饭倒给了身后白明时的饭盒里,“白,你年轻多吃点。今儿这事儿,我非得找陈俊良好好讲个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