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新衣服,像蜜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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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明时的情绪似乎感染了陆之远, 在这个人人自身难保的年月,有多少人为了一个机会争得头破血流, 又有多少人为了保住自己, 宁肯出卖至亲。在农场, 不乏为了回城使出百般计策甚至不惜让自己生病的人。

    “你被送来南山农场, 据是因为逃避干活而装残疾。你当真愿意为了胡留下?要知道, 你城里的家人未必能接纳农村出身的胡;胡在农村生活习惯了, 也未必愿意跟着你去遥远的大城市。你要是留在农村, 每天可就都跟这些泥土地交道了, 你都想好了?”

    白明时没多犹豫就应了一声。

    陆之远反倒大为感慨了, 他极其欣赏地拍了拍白明时的肩, “年轻人, 我现在真羡慕你能拥有这样的爱情。祝你好运!”

    白明时从牛棚里出来, 正撞见秋风中站着的胡娇娇。红格子罩衫,站在一枚枚金色扇子样的银杏树下。白皙的脸上能看得出来似乎红了眼圈。白明时不知道胡娇娇其实早就来了,听到了他和陆之远的谈话,拳头不由自主攥了起来, 却声音温柔、心疼地问胡娇娇道:“告诉我, 谁欺负你了?”

    胡娇娇擦了下眼角,赌气地将脚下一块石头踢远,轻轻捶了一下他,“没谁,你!”

    “我?”白明时愣住了。

    “我去马场找你老半天了,原来你在这儿。害得我在马棚那边踩了一脚泥。”胡娇娇得委委屈屈, 一副姑娘家娇嗔的模样。

    原来是为这个,白明时松了一口气。

    “好好,都是我不好。以后我去哪儿,都跟你汇报。”

    胡娇娇听得心花怒放,忙把带来的衬衫递给白明时,“明时哥,这是我给你做的衬衫,你快穿上试试看,合身不合身。”

    “你做的?”白明时看了看那料子,是的确良的,这几年城里最时兴这个。以前自己都看不上眼这种,可对于一般的农村家庭来,很多穿的都是兄姐淘汰下来的旧衣,没特殊情况是不会做新衣服的。胡娇娇却给他做了这样一件崭新的衣裳,这对他来何其珍贵!

    “娇娇,你对我真好!”眼前的少女眉眼弯弯,甜得像一块蜜糖,他恨不得将她立刻搂在怀里,揉一揉她的头发,可他知道自己现在不能。

    “快试试吧!不合身我再改。”

    “好!”白明时迫不及待地脱下了自己的旧衬衫,准备换新衬衫。来到南山农场后日日的出工劳动,让他原本过于白皙的皮肤晒得微微麦色,反而显得更健康了些。胡娇娇不由看了个脸红,微微背过脸假装在看旁边的银杏树。

    新衬衫很合身,简直像为他量身定做的一般。白明时比量了一下袖子长度,和腰身,觉得很满意。两边的扣子还没来得及口,胸口和腹肌若隐若现,胡娇娇无意中一眼瞥到,登时脸颊红到了脖子根儿,心里暗暗怪了他一句:这男人真要命!

    白明时欣喜地系扣子,瞥见胡娇娇背过脸不去看他,微微诧异道:“怎么了?是不是我穿不好看?”

    胡娇娇慌张地摆着手,“没有没有,挺合适的。”

    白明时松了一口气,“谢谢你啊娇娇,这料子一定很贵吧,上天你去帮我用炮制的药换了钱,我也用不着,都给你吧。”

    胡娇娇撇撇嘴,“你是在看不起我在大食堂的这份工作吗?”

    白明时哑然,“我没有……”

    “那不就得了!我凭我的劳动赚工分,一点都不想靠别人。这个钱是你制药换来的,也是凭你自己的本事,该是多少就是多少,这衣服是我做给你的,我心甘情愿,谁要你的料子钱!”胡娇娇故意拍了拍自己,“我有的是钱!”

    白明时被她逗乐了。

    二人进到白明时的屋里坐坐,胡娇娇拿出了那天换到的钱和票,递到白明时手里。“明时哥,真没想到你做的药能换到这么多。你如果哪一天做的药可以光明正大地卖了,那我们多做一点,是不是能赚很多钱?”

    白明时没有做声,心里认同了胡娇娇话,却还是出言轻声训她道:“这话不要乱。都是按需分配的,怎么可能互相买卖?你呀,在我面前话口无遮拦也就罢了,出去可千万不要这样。你看陆老师,不就因为错了话,才被关到牛棚来?”

    胡娇娇吐了吐舌头,“知道啦!我以后一定不乱。”

    她懒得解释再过一年半载,就要改革开放,谁先在市场占据了先机,谁就是第一批白手起家的万元户。

    扭头一眼瞥见白明时床头的月饼,惊讶出声,“明时哥,你月饼怎么还没吃完?”

    白明时轻轻笑道:“没舍得吃。”

    胡娇娇一阵莫名心疼,刚在任家庄见到白明时的时候,那是个多骄傲的人哪!走到哪儿都是眼高于顶的模样,任谁他都不在乎。才到南山农场两个多月,就变了一个人。不但收敛了那股子清高劲儿,就这月饼,他在大城市的时候恐怕都吃腻了,哪里会像今天这样舍不得吃?这样的环境,真的很会消磨一个人的意志、掐灭希望。

    似乎看出了胡娇娇的心思,白明时忙解释道:“你误会了,我不是舍不得这个钱,而是因为这个月饼是你买给我的,所以我舍不得。”

    弄懂了白明时的想法,胡娇娇这才会心地笑起来,“给你个月饼你都舍不得吃,那我给你做的新衣服你可千万不要舍不得穿、天天挂起来看啊!”

    “知道!”白明时笑笑。

    “月饼再不吃就坏了,我们一人一块。”胡娇娇将剩下的月饼拿了出来,和白明时分着吃起来。

    秋风凉凉地拂过,很舒服。刮过来的同时还有少女淡淡的体香,那是一种刚刚沐浴过的香皂香味,和胡娇娇身上独有的味道。白明时记得当初在铜钱乡知青点时,有一次胡娇娇借那儿的地方洗澡,出来时在阳光下绞干头发,他也闻到过这味儿。当时就差点发烧了,现在再一次闻到,白明时还是感觉自己身体的体温在逐渐升高。

    胡娇娇不明所以,在津津有味地吃着月饼。一眼瞥见白明时有红血丝的眼睛,奇怪地问道:“明时哥你怎么了?眼睛怎么红了似的?”

    白明时被胡娇娇的声音拉回过神来,揉了两下眼睑,哑着嗓子胡乱解释道:“屋子太,你来了就有点挤,太热了。”

    热吗?胡娇娇愣了愣,秋风阵阵,刮来大草地的草木清香,舒服极了,哪里热?

    “汪汪!”屋外传来两声狗叫。

    白明时挡在胡娇娇面前,先出去看了看。

    是葛大力拉着大黑,那狗见到白明时不大高兴似的,叫得更欢了。待胡娇娇出来,葛大力低声训斥了一句那狗,大黑便呜呜几声不叫唤了。

    胡娇娇的手里还有半个月饼,白明时手中也有没吃完的,葛大力心里一阵不出的感觉。他本身话就不多,见到胡娇娇后,只对她了一句,“你家里亲戚来了,在大队,要见你。”

    “家里亲戚?”胡娇娇迷糊了,她哪来的亲戚?

    葛大力又补了一句解释:“好几个人,一个老人俩大人,俩孩子。”

    胡家的人!胡娇娇反应过来,他们来做什么?一定是那天张在镇上看到自己买东西,回去后嚼舌根子让胡家人听到了,这就找上门来。胡娇娇顿时又气又急。

    “娇娇别怕,有我呢。”白明时解开了马缰绳,对胡娇娇安慰道。

    胡娇娇朝白明时望了望,心里稍稍放下些来。葛大力望着两人,牵着大黑闷不吱声地离开了。

    从破屋到大队办公点有一段距离,白明时骑着马带着胡娇娇一路过去。马背上,胡娇娇的背后贴着白明时的前胸,耳边是他的呼吸声,胡娇娇感到一阵心慌意乱。

    “不怕,困难像弹簧,你强它就弱,你弱它就强。你是有理的,就不怕没理的人。”

    白明时的话鼓励了胡娇娇,让她心里镇定了下来。

    到了大队,白明时心翼翼地护着她下马。胡招娣在门口,一眼看到了被扶着下马的胡娇娇。多日不见这位堂姐,她不但没有因为离开了家族的庇佑而变得潦倒窘困,反而整个人容光焕发、神采奕奕,又美上了几分似的。尤其是那双眼睛,带着光彩。不像自己,明明比胡娇娇还要,眼睛里却已经没了精气神。

    她还是和以前一样,走到哪儿都有男人捧着。刚刚扶她下马的竟然是以前住在任家庄的白知青!那个眼高于顶,看谁都瞧不上的城里俊知青!

    胡招娣嫉妒得眼珠子都要红了,心里也在咬牙切齿地咒骂:她就是个狐媚子!修炼了媚功,什么男人都难逃她的手掌心。人跟狐媚子久了,迟早会吃大亏!

    胡招娣只能用这样的心里话来安慰自己。

    可人家却像根本没看到她似的,直接绕过她,走进了办公室。胡招娣更加气得牙根痒痒,可碍于父母、奶奶都在,她也只好低眉顺眼地站在一边。

    办公室里坐着吕凤英,正在和王秀花解释着什么。一见到胡娇娇,吕凤英忙给胡娇娇使眼色,“这不娇娇来了吗?”

    王秀花见胡娇娇来了,登时神气起来,破口大骂,“你这个没良心的兔崽子!有点本事找了份公家粮的工作就忘了自己亲奶奶了?”

    分家也分了一段时间了,胡家人还是这个德行。胡娇娇也懒得被她气到,丝毫不畏惧地见招拆招道:“我要是兔崽子,那您和二叔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