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话梅糖,坟前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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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又是范师傅啊?”

    “这几天都我做!”老范用大铁勺子敲了敲饭盆, 对着来排队的知青们道。

    “范师傅,娇娇是请假了吗?”对于南山农场的年轻人来, 既没有见到食堂西施的手, 也没吃到她做的菜, 这一天干活都浑身不得劲。而且还要连续好几天。

    老范叹了口气, 摇摇头, “可怜这女娃娃, 生病了。”

    “啊?娇娇生病了?”

    大食堂排队的队伍一下子炸了窝, 陈俊良赶忙过来干预, 让大家安静一点吃饭。

    没过一天, 胡娇娇手伤了的事, 就传遍了整个农场。

    “我今天特地去看了, 可怜呢, 那双手原本白生生的,现在肿得跟馒头一样,那伤口都烂了。”

    “生冻疮冻的吧?”

    “才不像冻的呢!冻疮我又不是没见过,哪会那么严重?”

    “唉, 看来要有日子吃不到好吃的饭菜了。”

    胡招娣走在回村的人堆里, 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再次路过那片荒坟地,胡招娣非但不怕了,反而心里有种莫名的兴奋。

    下午砖厂的几个代表去看望胡娇娇,她也去看了。那双手如今又红又肿,比个红烧出来的猪蹄还要红。哪里还有原本嫩生生的样子?坟前草的汁液,沾上伤口就烂就化脓;就算没有伤口, 也够火辣辣地红一片。

    她不就是靠这双手在这儿做饭么?这双手废了,看她还能做什么!

    胡招娣的脑海里又浮现出那天许冬宝跟她形容胡娇娇手时候的样子,此时的她,心里别提多舒坦了,就像大冷天的喝了一碗热汤。

    这样想着,胡招娣故意放慢了步伐。许冬宝已经好一阵子没跟她亲昵了,就算上次她费了好大劲才哄好,他对她的态度也还是大不如前。

    “冬宝哥。”待前面回村的那些人走远后,胡招娣心翼翼地拉了拉许冬宝的袖子。哪知道,许冬宝反手就给了她一个大嘴巴子。

    胡招娣再也忍不住了,尖锐地叫道:“你凭什么这么对我?”

    许冬宝红着眼,“凭什么对你?当初你缠着我,我救你于水火让你不用去嫁给那个老鳏夫,又带你进了砖厂。你还不知足!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娇娇的手是谁干的?我亲眼看到你那天从大队食堂的后厨出来,你又不做饭,你去后厨做什么?”

    “后厨又不是什么秘密地方,我怎么不能去?许冬宝,你嘴里着为我着想,其实根本看不起我,一直就惦记着胡娇娇那个妖精!你别忘了,我们俩可是……”

    “够了!”许冬宝知道她又要提及他们俩之间的事情,又是愤怒又是懊悔。他当初怎么就猪油蒙心,跟她好上了!

    胡招娣的脸上露出了怪异的笑容,“没错,就是我干的。你不是喜欢她的手么?我往她的擦手油里加了坟前草汁,够她烂上一阵子了。那东西又疼又痒,刚长新皮就想挠;挠了继续烂。循环往复,就算好了也会留下疤。你去啊,去告诉胡娇娇这是我做的;那我也会告诉她,白明时那事是你举报的。到时候你在心上人心目中的老实人形象可就毁喽!”

    许冬宝像是不认识她似的,又像见了鬼,逃似的就往村子的方向跑去。他连多一分钟都不想跟这个心胸狭窄、狠毒自私的女人待在一起。可这两个词是他用来形容胡招娣,但他自己难道不也是这种人吗?

    “妈,我的手好疼!好痒!”胡娇娇泪眼汪汪,来这儿这么久,还从来没有受过这个罪。

    杨玉乔哭得比胡娇娇更厉害。她的娇娇女儿,虽生下就在乡村,过不了城里锦衣玉食的生活,可她也是从疼到大的,几时吃过这个苦?都手是女人的第二张脸,她的娇娇格外以这双巧手为骄傲,能做出各种好吃的饭菜来。现在这手烂得不成样子,沾水都不能沾,还怎么去做饭?

    到底是怎么了?

    “娇娇!”白明时红了眼圈,拳头攥得咯吱咯吱响。走进门以后,他俯身蹲了下来,轻轻地托起胡娇娇的手腕,像是在看一样贵重的宝贝。胡娇娇却还是本能性地将手向后一缩,“不行!不让你看!”

    “啊!”因为慌乱着朝后躲,反而碰到了伤口。胡娇娇的眼泪一串一串地往外掉。

    白明时心疼不已,“娇娇不怕,有我呢。一定不会留下疤痕。”

    胡娇娇啜泣着,“可是……好丑……”

    “不丑!娇娇的手是全世界最好看的手,我的娇娇心善手巧,大食堂的所有人都喜欢你做的菜。我也喜欢,我喜欢你做的辣酱、黄鳝、红烧肉……你不是了,要把全中国的美味佳肴都做给我吃,我们一起吃一辈子。”

    胡娇娇依旧抽搭着,“可是……我怕以后都不能做菜了。”

    白明时柔声安慰,“怎么会呢?这只是皮外伤,没有伤筋动骨。你不相信我的医术么?娇娇,我的母亲平|反了,她已经回到了原先的岗位。你不是想去大城市么?等你手好了,我就带你回我的家。”

    “真的?”胡娇娇终于有了一丝欣喜。无比委屈地从背后伸出了两只手。

    白明时赶忙拿自己配置好的药,蘸着棉签给胡娇娇换。

    “疼!我不要换!”昨天换了药后,反而更疼了。胡娇娇疼了一个晚上,今天什么也不愿意换。白明时知道,自己配的这个药方是以毒攻毒的,就是会疼,可只有坚持用,才会有效果。

    看着眼前原本活泼娇俏的姑娘现在泪水涟涟,白明时的心都要揪起来了。

    可这一次换药,胡娇娇却像变了个人似的,咬紧了牙关,一声不吭,硬是挨了过去。

    换好后,白明时知道她其实还是疼的,就是在忍着,于是捧起她的手,轻轻吹着气。清凉的风吹来,胡娇娇觉得疼痛感减弱了一些。

    杨玉乔端着熬好的药从院子里头走进来,肿着两只眼睛跟核桃似的,“白啊,你可一定治好我们娇娇。”

    “一定!”白明时接过药碗,用汤勺舀起一勺药,在唇边轻轻吹了吹,送到胡娇娇嘴边。

    杨玉乔还在这里,胡娇娇顿时不好意思起来,涨红了脸。

    “白啊,你照顾一下娇娇,我去看看饭好了没有。”杨玉乔转身出了屋子,就留下胡娇娇两个人。

    汤勺到了嘴边,胡娇娇一闻就皱起了眉,“药好苦!”

    “良药苦口利于病,你不想和我一起去上海了吗?”

    胡娇娇一声不吭,捏着鼻子乖乖地喝完了药。从就不喜欢喝中药,偏偏这个年代西药又稀缺又贵,能有中药喝就不错了。想起一连几天自己都要喝这种苦苦的药,胡娇娇心里叫苦不迭。

    正嘬摸着嘴里的苦味儿,忽然一块糖递到了自己的嘴边。

    白明时微笑着看着她,胡娇娇惊喜,“哪儿来的糖?”

    “陆老师让我带给你的。”

    糖是话梅糖,入口又酸又甜的滋味一下子覆盖了之前的苦味。

    “嘴里还苦吗?”

    胡娇娇摇摇头。

    “要不要午休一会儿?”

    胡娇娇没有回答,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紧紧盯着白明时。

    白明时愣了愣,旋即明白过来,轻轻抚摸了一下她的额头,笑道:“放心,我不走,我就在院子里。”

    胡娇娇从凳子上起身,心翼翼地翘着两只手,哪里都不敢碰。忽然,感觉自己的身子悬空了一下,胡娇娇还没反应过来,一声轻呼,就被白明时抱在怀里。径直走向屋里的床。然后心翼翼将她放下,替她脱了鞋、拉上被子。

    胡娇娇不由自主感觉到脸颊一阵潮红,却什么话也不出来。

    刚到院子里,就看到杨玉乔和陆之远急急地围了过来,问道:“怎么样?”

    “换了药,看起来比昨天好了一些。但是还是得消炎,这边缺消炎的西药。我想办法去县城里弄。”白明时眉头紧锁,“娇娇,那天剥竹笋什么事都没有,后来手被不心划破了,她觉得是太干燥了造成的,所以就抹了我给她做的擦手油。没过多久就开始疼了。”

    “那擦手油有问题?”

    白明时摇摇头,“不应该啊,我自己试过,而且都是一些无害的成分。我闻了闻那擦手油,味道不一样了,里头加了别的东西。”

    陆之远愤愤地一拳捶了捶手心,“到底是谁干的?我非揪出来不可!”

    白明时的目光森寒,“是人是鬼,让她自己走出来。”

    以前都是吃老范做的菜,大家也没觉得有什么。可自从吃惯了胡娇娇做的菜,再回头吃老范的,就都觉得味同嚼蜡,索然无味。

    各人唉声叹气,平时吃饭都用抢的,现在速度都变慢了。

    今天负责菜的人是葛翠翠。大家都知道她跟胡娇娇关系最好,就都纷纷向她听胡娇娇的伤情。

    “娇娇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回来上班啊?”

    对于大家的热络,葛翠翠回应道:“娇娇的手伤得很严重,不能碰水,而且长了新肉结痂就痒痒,还有发炎的趋势。杨姨要带娇娇去县城的大医院看看,就怕那伤口往骨子里烂,伤到筋骨就不好了。”

    罢,葛翠翠难过地低下了头,“真不知是谁这么可恶,跟娇娇有什么仇?”

    “什么?娇娇这手是被人故意伤的?”

    葛翠翠点了点头。

    排在跟前的队伍一下子炸开了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