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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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几只威猛猎豹不住催促子锋进入地道中,用光华灿烂的皮毛去蹭他。似乎兽伏沟里的味道令它们十分忌惮。想必那对于猛兽来就是个恐怖的屠宰场遗址。方征好奇问子锋:“你你师父捡到你的时候已经是晚年了,他当时多大?还能制服那么多猛兽?”

    子锋算了算,“师父捡到我的时候,已经72岁了。我在他身边长到6岁,他就过世了。”

    方征佩服之余有些震惊,这可真是老骥伏羲了。照理那时候的箭神体能已经下降得厉害,也有病痛缠身,都能在首铜山中搞出这么条百兽闻之不敢踏足一步的山沟,还养了这么几大只豹子。全盛时期该有多强大。

    那条地洞通道并不长,土石夯得密实,似乎只是为了绕过上方坚固的山岩。尽头的光斑扩大。带路的豹子率先跳出去。子锋牵住方征的手,把他拉上斜坡。阳光骤然刺穿阴暗。浓雾悉数散去。方征回过头,只见后方两片斜壁高仞,垒着无数巨石,植物密密麻麻的根系把它们缠绕得结实。不消逝的浓雾在树冠层云间飘荡。

    石壁背面却没有那些树和石障,呈现一片宽敞疏朗、阳光明媚的山谷秀色。山谷尽头的崖下有间土木石大屋。屋前有一条潺潺流动的溪。溪边遍植着香草蘅兰。溪边东侧有几陇垦田。田边栽种桑木榆树。溪水西侧则有一片宽敞的箭场,立着无数草人箭垛。

    除此之外再无人工干涉痕迹,俯仰皆是谷地的山石草木丽景。方征一边跟着子锋往前走,转过角度便看见溪上游从木屋旁瀑泉跌宕而下。山泉出自高石,山壁多裸子松。

    不时有雀鸟飞来汲水,猎豹追逐扑咬那些会飞的东西,在溪边跳跃玩耍。几只毛皮灿烂光滑的猎豹滚到金黄草麦垛中,舒服地躺倒,发出呼噜噜的声音。白日正是它们休息的时候,要晚上才出去狩猎。

    田垄已然荒疏良久,长满青黄稗草。箭垛草人也已经被猎豹当做了草垫金丝被。溪边茂盛的岸芷汀兰飘荡着一股股幽香,引来许多蜂蝶蛱蛾。

    “我6岁离开后,这是第一次回来。”子锋四处张望感慨。

    方征好奇问:“没人喂这些豹子,它们吃什么?”

    子锋指了指刚才他们走上来的地洞入口。入口处有一块木头活板和几块大石头。猎豹们晚上出去觅食,白日里就呆在山谷中,这算是它们领地。要再找这样一处风光好又有水源,隐蔽还安全的地方,很难了。这些年它们家族一直呆在此处。是否也有感念羿君,替他守卫旧宅的情义呢?也不得而知。但从目前来看,它们依然欢迎接纳子锋。就算不欢迎,以子锋的武力值,收服也是分分钟的事吧。

    子锋走到那箭垛边,地上还有些旧的木枝,只有正常箭的一半长度。“这是时候师父教我射箭用的。”子锋捡起来掸灰,把“纪念品”好好收起来。

    顺着溪,子锋带方征来到木屋前。方征仔细观察,这木屋是单层两进,三面围成的院,最前方是个储室宽间,有两层,下方有干栏,从布置来看应该养过豚(猪)和角鸡,当然如今早已经被猎豹吃完了。上层木板间有缝隙,想必是搁置大型猎物放血剥皮的地方。四面轩敞通风。后面几间的石头泥土地基上,木头搭房,是人住之处。

    子锋带方征继续往里走。中间是一座荒废的庭院,长廊木栏已经被古藤缠满,藤瀑盛开紫圆花。子锋用百仞枝挑开那些横踞路中间的长藤,砍出一条道。继续往里走去。山瀑泉声凛冽,露台边有阶梯通向着跌落的一泓深潭,溪潺潺流淌。

    再往里走,关上露台的门,泉声便了一半。里面走廊有几个房间,地面上都已经悄然被藤蔓占领,蛇形滑入不同房中。子锋把长藤走扯开。最外面的间里面有张空床和几个长栏木架,空荡荡的。“这是屺兮的房间。他把东西都收捡走了。”

    方征疑惑:“木屋荒芜得这么厉害,他为什么不住在这里呢?而且上次你到神殿附近,他也出现了呀。”方征一并问出了其他疑惑,“我有件事一直不太明白。当年你师父过世后,你那么。他也不是没本事的人,强得很。为什么他不把你养大些再送军营?”

    子锋摇头道:“征哥哥,6岁去军营训练,已经是合适的年龄了。再晚就错过很多了。屺兮是二十来岁才被师父收成仆从的,他做不了师父弟子也是这个原因。很多东西他掌握得并不彻底,师父希望我底子从就好。也并不希望我一直隐匿山中,要去王都发挥力量的。”

    方征想到这个时代人普遍寿命短,10来岁就可以杀人,可不就是六七岁送去训练?后世童生开蒙学书的年龄也是六七岁。上古时期不学文只练武,当然也要在六七岁就训练军队中的规矩。

    “至于屺兮为什么不继续住这里,可能是不习惯跟豹子呆在一块。也可能是不想面对师父的旧物伤心。他应该在神殿星辰台附近自己搭了个居所,履行当年师父的嘱托。”

    话间子锋又带着方征来到里面一个间,有张半米宽的木床。床头还有几把木剑。架子上挂着几套弓箭,地上散落着许多骨制玩意。

    “这是我的房间。”子锋脸上带着笑意,蹲下去捡起了一枚骨球,里面有颗骨珠可以摇晃响。“这些都是师父用兽骨给我做的。”他在耳边摇了摇,发出清脆的晃响。旁边还有个木桌,摊着些竹简绳结,字体残缺无法辨认。还有些陶碗木盆。

    方征仿佛能看到婴儿子锋坐在地上兴致盎然的模样,“你师父还教你结绳和认字?”

    “不然我也不会除了在禹强营中接受武技训练外,又被十巫传授草药卜筮的知识。”子锋摇头道,“可惜时候我不太喜欢,走的时候又,师父的很多竹简和龟壳,没读过也认不全。”

    话间子锋已经开了最里面一间房屋。房屋门闭锁,只有几缕很细的藤从缝隙里钻了点进去。久不见天日的灰尘扑面呛人。这间屋子比刚才那两房间都要大得多。一张宽敞的木床上搭着几块巨大的熊皮虎毯。墙面挂满了各种弓箭。另一侧墙上则是些剑戟矛戈,跟个兵器铺似的。在房间的另外两个角落,一边是个巨大的药台,上面堆着很多陶罐玉瓶,案上有骨块兽角,根茎叶片。而另一边则是个五六层的木架,堆满竹简龟甲玉雕版。除此之外房中的装饰还有墙面的几个虎头鹿角,下方陈列着一张皮制的旧地图,依稀还能辨认。

    方征首先去看那地图,上面的文字他虽不认得,但从疆域边线来看,中间巨大完整的一片想必是全盛期的虞朝,而不是分裂后的四境方国。地图边有些石块镇着,子锋指着对方征道,“这地图是我师父二十岁那年受赏的牛皮国境图。边缘的这几个黑斑点,是当时恐怖的几种巨兽盘踞之所。他后来一一把它们除去,除掉了就在上面烫个疤。”地图中央还有一根黑色烫疤的线从上方贯裂到下。想必是当时虞朝分裂后,羿君失望所烫。

    “你师父二十岁就开始除怪了?”方征想象那漫长的岁月,经历了多少传奇往事。

    子锋给方征讲述:“我师父十五岁那年,就越过东海去往归墟寻得扶桑木,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去,又如何全身而退的。总之那时候起,师父就开始有名气。”

    “我师父二十岁那年,也正好是姚虞帝在任的第十年,姚虞帝最初是做了陶唐帝的女婿,在继位的时候娶了娥皇女英。但她们一直无嗣。十年之际,虞朝决定与祖姜联姻。那年祖姜的登北氏嫁过来,王都召开比武大会。师父已经是国境内威望很高的青年神射手。他展示力量,虞朝武官没有一人能得过他。姚虞帝就封他为司威,命他去各地除害。师父也是那时候收养的逢蒙,当时逢蒙还是个婴儿。”

    “过了十来年,师父三十来岁的时候,已经基本把那些怪物除掉。但这个时候陶唐帝的长子丹朱在封地上叛乱,还放出窫窳,我师父射了它一箭,但它死不掉,还把师父的扶桑弓吞下去了。姚虞帝操劳国事,感觉时日无多,用铜汁镇压丹朱。拟生死眼。封印窫窳于苍梧之渊。他禅让传位给崇禹帝。就是这个时候,弃君不服,叛乱篡位。师父与他决裂,射了他一箭。以为弃君死掉了。当年登北氏也带着女儿回到祖姜。”

    “又过了十来年,师父四十来岁的时候,去了一趟祖姜。当时穷奇肆虐,师父把扶桑箭头给了登北氏,她把陵墓修成镇压雕塑,封印了穷奇。

    “又过了十来年,师父五十来岁的时候。逢蒙已经长大,正是大展身手之时。崇禹帝被涂山娇的白玉宫殿气吐血,弥留之际想传位给伯益帝君。他的长子启君在涂山娇的支持下继位。虞朝分裂。师父支持伯益,而逢蒙支持启君,两人就此决裂。虞朝分裂后最初的几年,师父做了些游工作,想让王朝统一。但伯益帝君和后稷等旧臣,对涂山娇传给启君的势力非常有意见。他们夏渚的白玉宫殿就是吸民脂民膏的血宫,绝不苟且共事。启君也恼了,派遣善于暗杀的逢蒙在一次偷袭中杀死后稷。师父也是那次被逢蒙偷袭重伤。其实他有机会射逢蒙要命的一箭,但他终于还是放过了逢蒙一马。师父的游愿望彻底破灭。伯益帝君更是大为火光。他挑选后稷优秀的族人,托付给师父指点。伯益对师父知道他不想领兵,那就替他培养出一个新的优秀禅位继承人,让三代体制的光传统延续。师父答应了。师父受伤后身体开始走下坡路,他招了个青年仆役来照顾自己,那就是屺兮了。屺兮跟了他二十多年。”

    “又过了二十来年,师父七十来岁的时候,新的禅位继承人挚昊也已经长大了。但挚昊和夏渚王子太康偷偷溜进首铜山,不幸亡故。师父跟着找进来,捡到了我,决定在这里隐居。又过了六年,他在这里终老辞世。这就是我知道的他的全部经历。在我时候的记忆印象中,他几乎不管外面国事,每天处理点猎物,种种地,驯那几只豹子,教我练武认字。一个人呆在房间里的时候就摆弄点草药,或是刻点简文。屺兮就做些洒扫、照顾吃穿、缝些草布衣被的事情。”子锋边边走到那些书架边,随手捡起一些竹简龟甲来看。

    方征又问:“羿君十五岁横渡归墟,这样大的能耐,他是哪里出身呢?”

    “他没过。”子锋摇头,“应该也有很多人听过,但一直没人知道。”他翻阅那些竹简龟甲,忽然皱眉道,“征哥哥,这上面我师父好像记载了不少私事。我都从来没听过。”

    想必这应该就是羿的“日记”了,子锋时候当然是不会看的。羿君把它们随意搁在这里,固然是觉得此地隐秘安全,这时代的识字者少之又少,也觉得被子锋看了也无妨吧。

    于是方征问:“写的什么?若是有当时他捡到你,或者首铜山里变故就好了,”他灵光一现,“又或者关于弃君的记载呢?能不能找找看有没有线索?”

    子锋很快迅速翻阅着。书架上的记录有三种,竹简上写着羿君的一些私事,那龟甲上似是占卜之辞。玉雕版是辗转得到的一两块华胥人遗物。子锋能看懂的就是竹简、以及浅近些的龟甲卜辞。

    子锋迅速翻着,“这好像是师父回忆以前的事,写了些重要片段。但也不是按时间顺序写的,穿插着各种回忆,要慢慢找。”子锋翻了一会儿,挑出有关系的,讲给方征听。

    “师父在宫殿外等待帝君召见,弃君走过来对师父:‘羿,你穿戴得那么严实,太阳把你脸都快要烤焦了。你功绩高,为什么不坐在那边凉棚下面,穿上绸衣喝水呢?’

    “羿,‘那并不是我的位置呀。弃,你穿的薄绢,只有帝后才能用吧。难道都忘记我们过去那些苦日子了吗?’

    “弃:‘我素来身体就不太好,就去求了国君允我一直穿戴这样凉爽的服饰。时候你一直照看体弱多病的我,怎么现在对我苛求了呢?’

    “羿:‘弃,我把你当弟弟,但我以为你身体已经休养好了呀,现在你又生病了吗?’

    “弃:‘你如今国事繁忙,都不常来看望我。我身体底子你知道,怎么可能不出问题。我最近在做一种不死药。那剂量刚好够两份,如果成功了,我们一人一颗,就可以长生了。’

    “羿:‘弃啊,让人的寿命变长是好事,但你的医药才华应该救更多的人,如果只有我们两人能使用,那还不如不要。既然你身体不好,这些费精力的事更应该少做,不如去向国君辞行如何?我听到很多臣僚抱怨得不到你的药材。’

    “弃,‘那些人才不值得我的药。只有你值得。我要留下来,那些怪物伤了你,我能治好。我不想治别人。除非国君命令我。’

    “羿:‘在其位谋其事,国君有很多事顾不过来。你享用着大司疫的供赏,如果不能主动承担,还是让予贤才吧。”

    这条记录里,方征听到了许多有用信息,他与子锋分析道:“这样看,羿君时候就和弃君结识了,想必时候他们情分还是很深的。不过从长大后的观念来看,弃君德行不太够,羿君也没把他劝好,分歧就开始了。弃君那么早就开始研制不死药了吗?或许身体不好的人,对于长生额外有种执念吧。”

    方征发现刚才子锋念的竹简只有几卷,刻字顶多几十个,便问:“刚才你跟我讲了那么多,可我看这竹简上的字没那么多啊。”

    子锋道:“征哥哥,刻字很麻烦的,师父有了闲暇时间慢慢刻。这已经算很多了。它一个字就能连接很多意思。照着念你肯定听不懂,我都是释读后再讲给你听的。”

    方征悻悻想子锋教他发音的那些字,他也没学完。后世考证甲骨文的时候对一个字研究往往穷尽心力,也确实提出过表示多意的文字系统。盖因子锋所,这个年代要刻字非常麻烦,都是辞简意深。子锋熟悉羿君的思维习惯才能很流畅认出,没人释读根本无法正确理解。

    子锋继续翻阅,又找到一段,“师父回忆起他二十岁来到王都参加比武大会的前夕。那时候他和弃君在路边捡到个饿昏的孩,只得赶至一个农庄中找些吃的给他。”

    “羿:‘这里耕作的农夫家里都能摆上陶罐,女主人也有布匹穿。果然是王都气象。既然被好好招待了,我出去帮他们做点活路。再给这孩子弄点软和的食物。’

    “弃:‘这孩后脑骨头凸出,在有些族间被视为不详,所以才被赶出来的吧,你何必要顾忌他的死活呢。还是专心准备比武大会吧,一旦获封,你也不必辛苦带着我到处奔走找药了。’

    “羿:‘我五岁那年被族人带入山中,蝉声大作,族民由此畏惧,就把我丢在那里了。我饿了三天三夜,是遇到你和你的家族,才被搭救。我如今也要救下这个孩子。他会话了,自己叫逢蒙,四岁,来自逢山氏。根骨挺好。我可以照顾他。’

    “弃:‘我本就很拖累你了,你又怎么还照顾得了一个孩子呢。’

    “羿:‘当年山火烧毁了你的家人和族民,也让你濒死。我虽然从归墟找到药材保住了你的命,你的双腿还是不能行走,但你的草药总是能帮到我。我从来不觉得你是拖累。这次如果我赢得比武大会,我就能求见掌管草药卜筮的皋陶大人,请他收你为弟子。不定他能治好你的腿。如此我才能放心。那孩子很听话,照顾起来并不费劲。’

    “弃:‘可我听,比武大会是为了选择勇士去除掉国境周围的怪物,要去很多很危险的地方。皋陶大人的占卜也药草也要在无人之处研制。我们是不是会分开?那我宁愿就这样一直跟着你。过得苦也无所谓。’

    “羿:‘弃啊,我们都不了。不把你治好,你怎样娶媳妇啊。你看姚虞帝君有了娥皇女英两位帝妃,因为没有后代,现在都要娶第三位登北氏呢。’

    “弃:‘我不想娶媳妇。所以你果然还是想把我送走吧。是不是觉得我影响你娶媳妇了。喜欢你的女子很多。可她们知道你每天都要花时间精力照料我的吃穿住行,都不愿意嫁给你了。’

    “羿:‘是我不答应她们的。你就像我的弟弟,是我的家人,我要照顾你一辈子。如果她们不能接受我照顾你,我何必娶她们。’

    “弃:‘你就比我大一点点,我可不想把你当哥哥。你照顾我,只是觉得你欠了我们家的而已。你已经照顾了我很多年也救了我的命,已经不欠什么了。’

    方征听到这里心想,没想到羿君横渡归墟也是为了替弃君治病。世人都羿君是为了扶桑木的力量去归墟。想必扶桑木是个意外收获吧,真正的原因反而是别的。这也得通,若是单纯为了追求力量,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孤身在海上漂十个月去怪物丛生之处,实不太合情理。若是为了救人则另。甘冒那么大的危险,也可看出他们少时情分深厚了。

    子锋继续翻检释读着:

    “师父写到这里,又写了一段他自己的想法和后来发生的事:‘那时候我觉得十分伤心,为什么弃不愿意继续当我的家人呢?后来我果然夺得比武大会的胜者,也去求见了皋陶大人。他也称赞弃的天赋并收他为弟子。”

    “从那之后我就很少见到弃,我自己有很多任务要来回奔波。弃也深居简出,学习高深的卜筮和草药。他的双.腿终于治好了,据是靠着草药和偃法。我看到他能走动的时候,真是高兴极了。那天他还与我比试用不同的法子去驯服猛兽。我照顾了他那么多年,那是第一次觉得他能挑起我好胜心的时刻。他制了很多药,那天居然招来了一只白色鸾鸟。他从就聪明,我们又同在虞朝为官,很多事都非常默契顺利。我很感动佩服,也欣赏他能那样努力。真是最好的时光了。

    “他有时候会悄悄问我,想不想当国君,他我如果是禅位人选,未来一定是最伟大的王。他会一直辅佐我。我我不想当国君,再现在禅位人选还没定下来。我觉得姚虞帝更属意夏高密,我自己也更想在那样的人手下任职官。他很不屑夏高密就是个泥巴裤脚乡巴佬,凭什么跟我比。姚虞帝那些绝地通天本领,夏高密没学到多少,就知道装好人捞民望。我警告他不可再出言不逊,差点和他吵了一架。后来他再不提这事,我们和好了。但我从那时起就觉得他心思已经渐渐变深。

    “后来皋陶大人逝世,弃继任了大司疫和‘卜’这个尊号。他有些做法不妥当,我听到有很多职官抱怨他,决定和他谈谈。但他十分冷淡,不与我那些事,并如果我还顾念时候的情分,就与他只谈从前。我答应了。像时候一样,我们睡在一张床上,很多年前也是这样。

    “半夜有响动,我迷迷糊糊间以为他要方便,习惯性地去抱起他的双.腿。然后他推了我一下。我才清醒过来,原来他的腿早就治好了。他下床拿来一个玉罐子,倒出来两颗。他,这就是不死药,要我吃一颗。我没答应。他忽然就吞了两颗,然后捏住我的脸亲上来,把那药往我嘴里送。我脑中一片空白,刚尝到有点苦,我赶紧给他顶回去。他咳嗽着全吞下去了。醒悟过来的时候,我已经把他推开了。他对着我笑得渗人。又靠过来想继续亲我,并‘这就是我不想把你当哥哥的原因啊’。但我又把他推开了。我跑到门边摇头,‘你只是一个人住久了,从就孤僻,你没见过多少人,很多事情你不明白。’他忽然把那空罐子朝我砸过来,哭得很大声,诅咒再也不想见我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呆在那里他只会伤心。我心中很混乱,从来没想过……我需要时间冷静一下,只好离开。

    “恰好姚虞帝要禅位了,有一大堆事,我无暇分心。等窫窳的事刚告一段落。我刚想去找他再认真谈谈,却听他不服气崇禹帝继位,掀起了叛乱。军马阵前隔得很远,我听不到他的声音,我一开始只想逼退他,没想到他的药毒下在水里,士兵死了一大片,每天都要增加无数伤亡。他已经变得太厉害,又熟悉我的箭路,厉害到我无法活捉他。可也不能再死人。我是真的动了杀心,而他也的确没有避开那一箭。我知道射中了,他摔在山崖下血肉模糊,我想他是真的死了……不清的感情也死了,我什么都不必想了……

    “如今我已经七十多岁,我杀掉他后独自度过了四十多年,已经比我和他在一起的岁月更长了。真奇怪,为什么我近来总是想起他。挚昊出事的地方我找到绿松玉纹扳指,那是伯益赐给挚昊的。仓促刻了‘卜’这个字和五个点。是挚昊死前留下的讯息吗?难道在暗示是弃做的吗?还是指卜筮之术呢?那五个点又是什么意思?应该不可能吧,弃已经死了那么多年了……挚昊留下的线索是什么意思?到了这种年纪,先是逢蒙,再是挚昊,弟子的事情,一次比一次伤心,我在挚昊出事的附近捡到个婴儿,还是带回来了。取名叫连子锋,希望这一次,是他送我走……

    “人老了就是容易想起时候的事情。十五岁那年我渡归墟归来,好不容易救活了他。他醒来的时候哭着:‘羿哥哥我不能走路了’。我对他:‘不要怕,我会照顾你一辈子。’我背着他一个村一个村地求药。他趴在我背上:‘羿哥哥,你一定能当举世无双的大英雄。’我:‘我不想当英雄,只想治好你的腿。’他难过地:‘有我这样的拖累。人家都不相信你去过归墟,不信你能当英雄。’我转过头:‘那有什么关系呢,你信就行了。’他就笑了。我一辈子记得他笑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