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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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如此我就去帮征哥哥找聚窟枫树。”子锋沉吟着,“首铜山里也有。只是……”

    方征明白他的顾虑,“就算招来蜃,怎么请它运到青龙岭?之前我们连它的全貌都没见到。”而且青龙岭有冰夷镇守,都是远古巨物,是否存在某种王不见王的“领地意识”也未可知。

    子锋笑了笑,“有困难就解决。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征哥哥交给我吧。”眉目间少年的清亮飞扬已经逐渐浸染青年的沉稳练达。方征暗自感慨,子锋越来越学会叫他放心了。他刚想应景夸几句。子锋又道:“征哥哥,我也想替你分担,叫你安心。你总是心里悬着事的样子。”

    方征暗惊,子锋竟能如此敏锐关注到他情绪中潜藏的细碎涟漪?“你又怎知我不安心了?”

    子锋牵着他的手,“之前征哥哥在害怕,在担心,我都感觉得到的。不过那时我以为是——”他欲言又止,那时仅以为自己失控粗暴令方征忌惮,但逐渐感觉方征心结中有更深的东西,而不仅是生理趋避。“……征哥哥是有什么怕的呢?”

    方征屈起手指敲了敲他的头顶,低声叹了口气,“我怕……”他眼神中闪过一抹黯然,由着自己释放了那股软弱感,闭上双眼,“我怕……护不住你啊。”

    子锋怔在原地,还没反应过来,字都懂,组合在一起怎么会是这样?他是谁?还需要护?心中酸软轰似潮涌入海,情不自禁揽方征入怀,在他耳边喃喃道,“别怕。征哥哥,我有世上最强的力量。”原来方征这些阴缠暗问的软弱得失感,竟然是因为在乎他的安危么?暖流汇入心田,这是子锋这一生再次感到莫大幸福的时刻,之前每一次也都与方征有关。

    方征给他抱在怀中,指着那星野下獬豸巨大身躯上的二十八根尖锥,“锋,你很强,但龙兽、訇蚁、华胥和弃君弄这大獬廌的这些事情还没让你明白么,越强大也越容易有危险。我怕你心上又钻那种虫子,我怕你再被龙兽血控制,我怕你再被关在薨渊里,我怕斗不过弃君……其实我本来一个人早就习惯了的。你却又让我……”他用力攥紧子锋的手臂,声音越来越低,眼睛埋在发梢下。

    子锋心都疼得皱起来,他捧在心尖上宁愿为之万死不辞的征哥哥,居然会因为自己而显露出这种脆弱难过。他给予温暖安慰般轻轻吻方征的眼角和颊边,“征哥哥,你不要怕。”他语无伦次,“你不要哭。我不会让你哭的。你多依赖我才好。是我心性不够稳重,让你不够放心。征哥哥,我会让你看到的。我真的很强,你相信我好不好?”

    子锋这时候才意识到比之方征舌灿莲花的种种套路,他在这些发自肺腑的虔诚允诺时,近乎笨拙。可他是真心的。而子锋也从来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明白,他当年趴在方征身上哭泣自弃、害怕对方讨厌自己却还是拼命想缠在方征身边汲取温暖的少年心性,虽然极大填补治愈了他的情感需求缺憾,但对于方征来,又何尝没有埋下担惊受怕的种子,何尝不是某种感情负担?若不是方征也恰好喜欢自己,又怎能忍受自己各种强迫索取做派。

    到如今,自己就如同一根坚固扎入方征整个人生坐标的硬木,他的身体拒绝不了自己,他的心也为自己牵肠挂肚、患得患失。子锋当初那近乎病态的安全感要到了极致,而方征也给到了极致。可是方征也会怕和软弱,又有谁来安抚他呢?

    子锋想通了这层,懊恼连连,不怪征哥哥太倔从未宣之于口。他怎么就不能早点懂事察觉呢?是之前在华胥神殿中的交合时,方征惊颤得太明显,子锋才始觉去探寻。他也想成为那个只要呆在身边,就能让征哥哥无比安心的存在。就像方征予他的感觉一样。但之前方征不仅有些怕自己,还需时时心照顾自己情绪。子锋眼眶不禁红了,抱紧方征。让他的头倒在自己肩上。

    他在最动荡的少年时代遇到了方征,14岁到19岁,一束光、一座灯塔、一个怀抱,一个可以归去的地方。可是征哥哥14岁的时候又是怎么过来的呢?子锋没有参与过,只窥得残片,一幅斑驳的画。只言片语,不成章的断句。是如何面对那些莫测前路,克服苦厄,成长得强大、镇静与包容?征哥哥失明的时候只能依赖自己,但那时候自己显然不够懂事,独占欲驱策着,做些幼稚事,总是让征哥哥担惊受怕的。子锋想起在青龙岭,跟随方征检查农事庶用时,方征握着蚕坊那些有美丽花纹的织物,背面都是密密麻麻的线头针脚。子锋当时不懂,现在却渐渐明白了。

    “锋有这样的心,我很高兴。”方征放任自己依偎在那坚实温暖怀里,淡淡地,鼓励却也不作强求,“尽力而为便罢。倒也不必勉强自己。”

    子锋听出方征这还是在照顾自己心情,他是不过方征的,只能靠实际行动了,“征哥哥,我去找聚窟枫树,把蜃招来。你休息一会儿吧。我不是想把你留在这里。”他连忙补充着,“一起去。你趴在我背上睡觉就好。你昨天那身体消耗还没完全缓过来吧。”

    方征摇头叹,“倒也不至于此——”

    “试试吧。征哥哥不指导提醒我,我也可以做到的。”子锋心想,之前自己和方征不在一块时,自己先是被铜链穿身,后来又被植虫子,再后来觉醒血脉发狂,乃至于被弃君算计关进薨墙中……都是征哥哥不在他身边时遭遇的磨难。所以方征情绪紧张,他现在就要让征哥哥放心,自己并不是一离开他的视线就会出事。

    方征似心有余悸,“你准备怎么做?”

    子锋道:“征哥哥就不要操心了,好好休息。”

    方征欲言又止,“我不——”话音未落子锋捧着他的头温柔亲下去,撬开他的唇。子锋手搭在方征脊背上按压。唇间度了一颗药丸。方征立刻觉得积攒的疲惫瞬间释放出来,软软搭在子锋肩上昏昏欲眠。子锋道:“征哥哥,不要担心,睡吧。”

    方征眼皮强撑着,睁不开,也确实听到那句低沉有磁性的安慰,服自己好歹去相信子锋。他这一睡立刻意识全无。等再次恢复知觉的时候,自己靠在子锋怀里,浑身暖洋洋的,仿佛自深眠中苏醒后的精力充沛感觉。

    方征揉眼睛。忽然感觉几团毛茸茸的东西翻滚在他肚皮上。

    方征惊讶发现那几只像水獭的峳峳窜进了自己怀里。不远处仍然是那只四肢朝天,承接星石的巨象般的老獬豸。他们仍然身处于弃君的秘密基地中。

    不同的是,在獬廌旁地面上有一泓冒着热腾腾白雾的浅泉。更远处的洞壁角落,聚窟枫树香味醉人,两只大“水獭”正吸在上面,毛茸茸抱成一团。

    方征惊喜:“你真的把它们找到了?太好了,怎么做到的?”

    子锋笑了笑,“征哥哥,我过,我有这世上最强的力量。只要我想,就可以做到。”并非空话的自傲语气,散发出一股睥睨味道。他用行动证实。有这身龙兽血脉和十几年来的磨砺,在这从熟悉的首铜山中,要找什么神兽踪迹找不到呢?蜃再是飘忽不定,也有喜爱盘踞在华胥人神殿周围的特性。有了定位坐标,子锋顺藤摸瓜去寻找痕迹,以他龙兽气息的血缘力量加上驯猎技巧。他很快辨认出踪痕,进行诱导。

    功夫还是费了不少的,从他满身草叶泥水就看得出来。方征第一反应是去检查他有没有哪里少根骨头。子锋被他扯着转了一圈,啼笑皆非。

    方征略微放下心来,发现自己身上也沾了点草叶。子锋果然带着自己出去后又回来了。

    “这蜃……在哪里?”方征四下张望,照之前的估计,以为蜃体型巨大,会盘踞在洞窟下,移动中会有颠簸动静。然而现在四下静悄悄的,他们应该还呆在原地吧。

    子锋笑:“征哥哥,蜃真的非常奇怪。它的本体是气,露在外面就这一只眼睛,你之前它可能在地下移动,其实它就在这里的。”他在空中挥了挥手。

    方征吓了大跳,环顾四周,举着双手,“什么意思?它是气?现在就这里?我们,算是在它身体里吗?”

    子锋面色微妙想了想,“算……是吧。”

    “它怎么听你的话?”方征更吃惊了。

    子锋用青羽指着那只半硬化的獬廌,又扇了扇半空中,“獬廌从水火泉中而来,饮寒泉,吐凝珠进热泉。它们住的泉边也是云烟雾饶的,以前不定和蜃有渊源。我把它的气息放出来,又去华胥神殿,还找了聚窟枫树,龙息也敞开了,我转了好些个地方。然后就感觉到它了。这老蜃也不是听我的话。搭上了乐意跟过来。也不必刻意吩咐。知道该把獬廌送到哪里。这些个上古老东西们,都很灵的。”

    “那这眼睛是怎么回事?”方征蹲到缭绕白雾热腾腾的泉眼边,怀里的“水獭们”又都噗通跳下去快乐泡澡了。

    “它叫‘通明眼’。传闻蜃来回生死阴阳之间,靠的就是这只眼睛看外界。”子锋又道。

    方征皱眉道:“可是如果它是气,它该如何把这么大的石窟运送到青龙岭?”

    子锋露出笑意,“征哥哥,你出去看看呀。”

    方征心中猛然一跳,暗想不可能吧。他迅速爬上来时掘出的洞壁入口,扒开斑驳石块。明亮刺眼阳光的照射让他一时睁不开眼睛,分明应该是暗河深潭的漆黑河道尽头,统统消失了。

    他踏足在一座约半山高的石窟丘顶,不远处山笼青翠,风香拂面。他看得到熟悉的阡陌人居,炊烟户居。青龙岭标志性的“纪念石碑”依旧高耸。在那暧暧村落间,负责守卫此间通道的武士们欢呼雀跃般聚拢在前方,满怀激动地看着方征和那突然出现的巨大石窟。更远处闻风而来的民众们排在后面竞相探头,那欢迎架势可谓是要多热烈有多热烈,还有对那大石窟的好奇猜想。但也有很多人看不到,在后面频频跳跃伸长脖颈。

    方征内心充盈着饱胀的喜悦,第一次不需要考虑种种善后事宜,只需单纯惊叹子锋的能干,并畅想后续计划蓝图,精神都松快了——原来这就是“安心”的感觉吗?

    方征站在高处挥手致意,朝着下方武士民众频频点头,露出了笑容。

    子锋也跟着方征爬出洞窟,他刷地展开半片青羽。众多未曾见过神使新模样的群众爆发出惊呼。后面的人依然看不到,人群中充满了各种大声呼问,兴奋描述或焦急惊叹之声。

    方征发自内心地畅快笑着,子锋看过方征或嚣张或笃定或志得意满的笑,但这种温柔的笑容十分少见。子锋心中忽然一动,揽住方征腰间把他带到更高的空中,这下所有人都能看到方征,看到振翅高翔的神使。看到他们同飞于天。

    呼喝询问声消失了,欢呼声一浪接一浪。人们纷纷向天空挥手,赞叹或膜拜这触手可及的神迹。白日升起青色的半月,瑰丽耀目。

    方征也回揽住子锋的手臂,如从阳纶逃离那次一般,子锋抱着他。但又有哪里不一样了。他把全身重量托给子锋,心中有股奇异的宁静安详,不再是权衡或无奈。

    他回家了。

    湖光山色,尽归于怀。

    。

    。

    昨天下班开车回来一直哭,哭到半夜三四点。房子里也一直只有我一个人。胡言乱语不知道什么。头好痛。围剿是对力量的认可,谁还不是个姑娘呢,为什么我还是只能缩起来哭。就这一次。对不起。谢谢。幸好还能写文,写文真好。祝大家幸福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