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番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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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来许多皇帝都追求过长生不老, 千秋万代。但奇妙的是, 在神话传中一般获得了长寿(大部分是道家)的各色神仙, 几乎不会把“当皇帝”作为追求。这明在古人传统观念的鄙视链里,当皇帝实在是不如长生不老来得逍遥自在。

    而朴素的民众们以自己生活经验为参照, 又发明了一条鄙视链,以织女或七仙女故事为代表——强调天宫冰冷无情、神仙生活是虚度, 不如凡尘烟火气的人世爱恨的价值。这仔细思量起来,四舍五入就鄙视了皇帝和神仙, 也反映出民众们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达观自强(虽然略阿Q酸葡萄)的现世积极态度。

    但作为既有爱恨缠身凡尘经历,又当过“帝君”,如今长生不老逍遥自在,“三栖”全体验过的方征来, 要他做个对比……长生是不快乐的?会因为失去时间的意义而觉得厌倦?方征只能真诚地表示——长生不老的快乐是普通人想象不到的。他的情况要加上些限定条件,第一, 有连子锋相伴并不孤单。第二, 水精之力是万物变化的基础, 他永远不会缺少原始资料。同样有长生潜质的弃君,第一爱而不得扭曲了, 第二没找到现世意义,只能活在报复中, 虽长生却厌世,情况完全不同。

    方征和连子锋轮流在龙们领地待过。八条龙居于不同的自然地貌中,都在人迹罕至的地方。它们的“龙巢”也十分简陋, 或者根本不必有固定住处,随便盘树或钻洞里,都很惬意。古代人们会津津乐道幻想龙族有“宫殿”,其实还是在以人类社会等第秩序或是富贵愿望的视角去揣测。龙兽实际情况要简单得多。

    那时候方征和连子锋正在龙二的地盘上。龙二是西南方的坤地位,它褚鳞上有黑金暗纹,犄角纯黑,善居地穴。方征和子锋去看望它的时候,龙二的地穴通道中挂满了几万只蝙蝠。它与这些夜行生物有特殊默契。以人类的视角来看当然有些恐怖。但方征和子锋早就不是常人,更不会与那些蝙蝠起什么冲突。龙二自黑暗中汲取力量。洞穴里有许多蘑菇、地虫、它还特喜欢捡些残垣断碑,人类看去是破砖烂瓦,然而在它的视角下,那种颓丽气息也和珠宝玉石无异了。

    一开始,方征很难脱离人类视角,欣赏不来。他并非是个专横霸道的长辈。龙二兴高采烈把那些蝙蝠骨头或蘑菇孢子献宝似的给方征和子锋,他们也无师自通着所有人类家长的心酸技能——装得很喜欢似的。

    子锋悄悄在龙听不到时吐槽,“这些家伙们,审美不一样就算了,还都一言难尽。征哥哥,你的血里到底有什么玩意?”其他龙也各有不同偏好,不幸都长在人类审美区域之外。

    方征挑眉:“难道只跟我有关?一天到晚就想自闭睡觉的习惯,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龙们确实也很爱睡觉,一年之中起码要睡七八个月。国境间的冲突威慑基本是并封龙巡逻,并封龙蛋是当年帝俊带到昆仑山去的,在方征手中孵出来。并封龙受了帝君事业心的影响。不过随着方征退隐,它巡逻频次也降低了。有这位“大哥”在前,八条长不太大又无所事事的龙们,更没有心理负担地宅居长睡,甘当咸鱼……咸龙。

    连子锋义正言辞:“我那是以为征哥哥不在了才想自闭……现在我活得多积极啊。这不是习惯,是专情和坚贞。家伙们睡觉德性是犯懒,绝不是我的锅。”

    方征当然不会真的教龙兽三从四德五热爱那套人类的入世意义,更不会鞭策它们早起早睡学习考试。让它们随着天性自由自在生长就是最佳的方式。爱睡多久就睡多久吧,又不存在代谢转化率发胖那些问题。

    但渐渐的来,它们还是受到一点方征的影响。方征每次去看望龙们,他自己和子锋落脚歇息不习惯在露天隰地,会以水精之力搭个屋暂居,里面一应陈设也按人类习惯布置。

    有段时间方征热衷于根据龙兽栖息地的地貌,来搭点“特色屋”,也是为了逗它们玩。比如龙二这阴沉颓靡的地穴里,方征就弄了个暗黑屋,里面装饰得跟后世西方吸血鬼客店似的,有蝙蝠骨架的吊枝、蘑菇状的塌陷地窝、蝎子蜈蚣触角式的桌椅。

    龙二开心坏了,它缩身体挤进来,赶也赶不走。过了大半天方征有些尴尬,白天给龙玩耍得差不多,连子锋这时候想跟他亲近。方征又不愿意到外面地穴里乱七八糟骨头架或蝙蝠尸骸堆满的地方,但龙兽那么喜欢呆在这里,方征也不忍心赶它。

    “为什么要赶出去?它爱呆这里就呆着呗。”连子锋笑嘻嘻把方征往那圆圆扁扁的蘑菇形状的榻上压,“征哥哥,你难道在害羞?有什么意义吗?”

    方征仔细想想,理是这个理,跟龙兽讲什么人类廉耻。但感情上他还是有些接受无能,“不太好吧,今天就算……算了吧。或者我出去再搭一间,也要不了多久……”

    连子锋惊奇地看着他,作弄之心顿起,一下子就把方征压实了:“征哥哥你知不知道,这种拒绝特别像‘调.情’,会让我更想在它面前把你——”

    “锋!”方征又好气又好笑,转头只见龙二歪着脑袋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的姿势动作,水亮的大眼睛里满是好奇。方征连连摇头,闭着眼睛无奈,“不行,教坏朋友,罪恶。”

    “那征哥哥你倒是,什么叫‘教好’它们?不乱丢蝙蝠骨头的垃圾吗?干嘛要教好的?”子锋吐槽着,又轻轻在他耳边暧.昧,“我本来就坏,还可以再坏一点。我的朋友们当然要跟我学点坏的。”

    “没你这样的。”方征笑骂着,还是推开他,一溜烟跑到外面。外面隐隐有金光闪现,方征重新用水精把洞穴某处整干净。弄了个新的帐篷。子锋把他摁下去的时候还笑嘻嘻:“每次征哥哥都那么贤惠,总是自己把自己送到床上。”

    方征闭眼不理他,不多时轻声“嘶”了声,有些恼怒道,“你不要每次这种时候突然又变——”

    又过了好一会儿,子锋的语言功能回来了,笑道:“征哥哥要是不喜欢,水精直接把感觉一闭就行。偏偏每次就是喜欢喊疼。没关系,多喊喊,我们都高兴。”

    龙二舍不得离开“吸血鬼屋”,美滋滋爬上了最开始方征和子锋睡的蘑菇凹陷形状的榻上,舒适团住身躯,埋头懒睡。过了很久方征和子锋都没回来,它就像每个父母临时出去不在家的孩一般,开心程度加倍。当然,龙兽和人类终究不同,它这一睡睡了几个月,早就忘干净了。

    它与其他经常见方征和子锋“搭屋子”的龙们,也渐渐记住了那些对于红心邵仙兑读佳龙兽来似无实际用处的桌椅床门窗等陈设,以它们天马行空的理解力和偏好来改造一部分环境。

    比如居于西方的龙六,深黄黑纹,处兑泽位上,喜欢一切亮晶晶的矿粒,攒了不少稀有金属和矿石。还在石山里搭了个迷宫,把大石头磨成家具形摆在迷宫各处玩耍。又比如居于东北方艮山位的龙七,浅蓝鳞深红角,居住在雪线上,不但凝了个冰屋,还造了很多千奇百怪的冰雕,成为远古神秘难懂的冰雪大世界。

    也有龙始终坚定不被影响,做个坚决不改造环境的酷龙,比如居于东南巽风位的龙四,淡白鳞纹浅玫角。它一年睡六个月,在天上飞四个月。连方征和子锋来看它时,有几次它一刻都不愿在地面多待,载着方征和子锋就在天上飞,一次就能飞三四天。方征并不明白它到底在飞什么,没有目的地也不休息。但方征可不是个击晚辈兴趣的人。他一直和连子锋表现得很高兴,权当看遍风景。

    连子锋后来实在无聊竟然把方征按在龙背上……当然方征一开始是拒绝的。但后来次数多了,脸皮也早消磨没了,就都随便吧。没有哪只龙还保留有纯洁的双眼。当然它们是没有生殖器官的天生龙,一辈子不懂也关系不大。更不会有心理阴影。

    最爱架的龙五居于乾天位的西北方,它几乎是八条龙长大的能量供应源,雪白无暇的身躯吃过太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它常常昼夜来去千里,就为了暴敌或友——它单方面认定的“友”,是已经过架且还准备约架的。龙五曾在东海暴过一只怪蛟还抽了它的筋络。蛟养了三百年,恢复了一点点。龙五立刻开心又去把这位“友”暴一顿,怪蛟当场去世。此事让方征和子锋很生气,子锋现出巨大的黑龙形态给它言传身教——比自己弱的,算什么好龙,只能比自己强的;方征也用水精模拟绝地神威——比自己强的,就是不自量力脑子有问题,只能比自己弱的。他们一起训龙五:比自己强的、比自己弱的,都不能去。这其实既是在为世间稳定,也是为它的安全着想。龙五只能找同胞约架,后来它们不胜其烦。龙五实在太难得找到旗鼓相当的对手。渐渐“弃武从文”迈入龙族艺术家行列。

    排序最大和最的龙一和龙八,分属北南的坎水、离火位。龙一的灰鳞似缎,能吞冰滋雾;龙八赤火如炙,能操控火焰。它们和并封龙关系非常好,并封龙更像是给它们传授控水火技能的细心哥哥或姐姐(没性别)。它们也在一起吞吐水火,就仿佛在探讨生克,尝试最佳的破解之法。水火融洽。甚至冰火两个头吵架时,龙一龙八还会各自用水火技能“劝架”冷静。

    子锋正儿八经“教”得最多的,是控雷的龙三。它居于东方震木位,青鳞生光,头顶褐角。引雷之术效果炸裂,本来威力强大。但龙三不知出生时受了怎样影响,天性变得胆。十年来都没法引落雷,飞得也慢。当年子锋在方征回来前唯一一次大当量龙吼就是朝它放的。

    龙兽独来独往,几乎不会和其他物种交朋友。但龙三在东边首铜山里,遇到了一只垂垂老矣将死之际的金鸾,就是早年间给予子锋祝福,后来也没随弃君出山,世间最后一只老金鸾。龙三再是胆,天敌属性压制这只老年濒死的金鸾还是绰绰有余。然而龙三没有吃掉这能增加体格的食物,好奇地静待着等金鸾垂死自.焚。与被弃君改造后的那两只金鸾不同,正常的金鸾自然死后化为火灰,灰烬中出现了一只圆圆厚蛋。等过了七七四十九天,本该破壳而出的金鸾却啄不开那壳,又或者是感受到龙兽在侧自发形成的保护机制。然而不够成熟,破不了壳雏鸟会闷死在里面。一直好奇在旁的龙三想办法要弄开蛋壳,用爪子也撬不开,也摔不烂。只听雏鸟在里面本能地啄着。龙三情急之下,居然引来一道分量刚好的雷击,劈开了蛋壳,没伤到雏鸟,只是把它烫成了黑紫色的爆炸头。从此后那翎毛杀马特造型的金鸾就在龙三头顶犄角铸了个巢。只要有它在,龙三就能引雷,但或许是由于龙兽力量压制,这只金鸾一直长不大,常年累月在它头顶安家,也是无奇不有之事了。

    又过了数百年,这些龙们最粗的还是水桶大的腰际,虽然龙五架吃掉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但多余的力量无法转化。子锋曾给方征感慨——当年怪不得龙兽被灭族的时候,黑龙能长那么大。可能就是因为华胥人杀的龙太多了,龙的力量最后都转移到那一只身上。现在龙族大部分力量还汇聚在子锋身上。

    “力量流转的变化,是世上最神奇的东西。”方征给子锋讲述生克和五行观,“那些我们以为消失的东西,其实只是换了形式。要有什么‘永远’的,那就是‘永远不会有永远’吧。”

    子锋点头,又认真道:“还是有不变的——”他没有直接出他和方征彼此心意相通的回答,只是撒娇问:“没有永远?征哥哥天天和我在一起,有没有可能烦了我、厌了我——我知道你会这不会改变,但为什么呢?既然这世上没有永远,为什么征哥哥可以永远爱我,永远和我在一起?”

    方征指了指天空,温柔道:“如天地日月,终古常见,而光景常新。”

    (番外一·完).

    作者有话要:  番外二

    子锋后来问了几次:“征哥哥,你是从哪里来的,现在可以跟我了吧?”

    方征总会低头沉吟,随即笑笑摇头:“我再想一下,主要是现在还没到……”

    “什么‘还没到’?”子锋迷茫追问,颇有誓不罢休的架势。方征揉揉他的头,忽然又笑着摇头:“锋,保留点神秘感,对感情更好。”

    子锋现在已经不轻易被他忽悠了,不罢休:“但我对征哥哥就没有保留任何秘密。不公平!”

    而且他皱眉道:“什么叫‘对感情更好’?难道我们现在感情不够好?”这可跟触龙逆鳞似的,子锋气鼓鼓地琢磨着,或者是他没有那样一个两个秘密,吸引力不够吗?想到这里子锋又有些沮丧。方征总是能一眼把他看透,但是反过来方征的心事他经常弄不懂。

    方征见状也不吊他的胃口了:“非是我不愿,实在是现在还没到那个时间点,有些东西你理解不了。我也解释不清楚。”他坦言道,“我来自未来的世界,很容易。但是我得给你五千年中华外加世界史,光靠我一张嘴干,你很难——”感同身受。

    子锋惊奇道:“未来?!”他立刻就如方征料想般开始缠问:“未来是怎样的?多远的未来?几千年那种吗?怪不得征哥哥这么厉害!你是怎么来的?”

    “雷劈来的。”方征淡道。

    子锋哽住,一边心疼地拍拍方征的背,旋即还思考得挺多,“所以,如果过了几千年,还能再见到一个征哥哥?”

    “那倒是不会。”方征也认真想了想,严格来他是轩辕丘的包牺放在薨渊里,漂流了几千年,到20世纪60年代,滚落地层外被养父捡到的。他被雷劈后的穿越是来到了一个相似的平行世界,这个山海时代与历史上出入不少。方征亦知自己所改变的走向比蝴蝶翅膀影响大得多。比如华朝取代了本来家天下的夏朝,后续不定西周东周春秋战国三国魏晋唐宋元明清都没了……不过方征觉得,唯物史观的大脉络不会改变,多半会换个名字出现。他心中惆怅一闪而过——个体肯定不同了,这个新的平行时空,或许在那个时间点,会有与养父类似的人。终究也不是他……

    方征在这个平行时空的历史进步上所做的最大贡献,是砍掉了野蛮残忍的奴隶社会阶段。许多消耗民力公共基础(如军队、国防、安保、司法系统),方征是靠神兽来帮忙。如此民众才免除了大量劳役,也不会诞生吸附于其上的特权。民众能尽情自给自足从事生产活动。同时方征大力传播“民本”政治理念,把种子洒下,民众的精神动力也更充足、效率更高。

    但当神兽伏隐后,方征不认为在粗放经济的生产力条件下,华朝会绕过封建阶段。泰逢当然是精力充沛、富有责任感、头脑和武力都出众的继任君主。但在他上任的第二年,就问过方征这显而易见的问题:

    “帝君,你和师父走了。龙也走了,我是不是要另外养很多兵——我哪找这么多的人?怎么提供那么多粮食?”

    军队的存在是为了维护国家安全,但华朝的外敌暂非人族,而是恐怖游荡的怪物。它们大部分已经被子锋和并封龙除去。漏网几个,只要出现,普通民众根本无法抵挡。所以军备力量必须保持。当年夏渚为了养好两只军队,夏仲康不得不洗脑民众,辛苦无偿地劳作。虽然华朝资源更丰富、民众不用那么累。但方征知道,泰逢是担忧到点子上的。

    “怪物和神兽们都会慢慢从历史长河中消失。”方征告诉他,“你依然有沟通动物的能力,各族民间也不乏这样的人才。你这一任暂不需要考虑这个问题。如今我瞧你的解决办法,是让各族中尽量选择拥有不凡之力的人才来统御,可以减轻民众的负担——是分封制的雏形,几百年后,要担心的并不是怪物。而是国并起,中央无力维持,分成许多国的局面。”

    参照就是东西周的“礼崩乐坏”,成为春秋百家、战国群雄了。泰逢怔然道:“那有什么办法避免?”

    方征道:“主有专已之威,臣无百年之柄。”这是《后汉书》里的一句话,讲郡县式的帝王中央集权制。也是封建王朝君权和臣权博弈发展中的下一个阶段。泰逢听不懂,知道方征也不会详讲,只能费力地记着,期待有一天自己能领悟。

    方征道:“尽力做好,问心无愧。你还管得到你死后几百年的事情吗?”

    “那您为什么不管呢?”泰逢是个凡人,当然管不了几百年,但方征能长生不老。泰逢忍不住问他,“您辛苦挽救华族,不希望它有一天衰亡吧?那些精神光芒又有谁来继承呢?”

    方征来去时都毫无征兆,水精可以让他随时凝体出现或消失,他不直接回答,身躯渐渐淡在空气里,只意味深长,“朝代兴衰在德不在形。百世可知,我便不必管了。你的那些光辉就像香料,燃烧碾碎时最芬芳。”

    --

    方征既知这个平行时空的历史走向不同,也被子锋缠得无法,便给子锋讲起了穿越前那个时空的历史经过,以便能解释清楚他的来历。但中华历史太漫长,他所知亦有限,讲了三天,挑拣些简单易懂的脉络梳理。子锋已经领悟力奇高地有了不少感性认识——

    “一个又一个的朝代陨落,都是‘子孙不成器’‘红颜祸水’‘官僚腐败’‘民不聊生’——每一代的结局都一样,为什么就不改呢?”子锋气道,“如果我见到那群混账的,要派龙儿们把他们全吃了。”子锋又惆怅道,“我听到征哥哥跟泰逢的了,华族也会分裂消失、被取代吗?”

    方征失笑:“你啊,真是孩子。人会生老病死,民族也会融合消亡,国体也并非永恒的。”

    子锋抱着方征,把头埋在他怀里:“可我就是很难过——而且征哥哥,要怎样在你眼里才不是个孩子,真正长大呢?”

    方征道:“喜怒哀乐,要学会克制,才真正长大。”他摸着子锋的头,“其实你不必纠结。你是不同的。”

    子锋心中疙瘩便一拧,但明白“不够成熟的事实”背后的关键是“克制”。暗想,是不是学会了,就能在征哥哥眼里成长,就能终有一天读懂他眉宇间的深邃思量。子锋再去审视自己的行为,确实发现自己几乎没有“克制”的时候。

    这想得多了,思绪就渐转到了其他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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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几日他们歇在羿君当年居住的木屋中。方征尤为喜欢那“按摩”的瀑布泉。他在跨越虚海修炼的时候太辛苦,身体虽是练成了,也不会受伤。但总会错觉筋骨四肢还隐隐发痛似的,瀑布流泉击在四肢的感觉很舒服。方征几乎不会用水精阻断“感觉”。能享受长生不老的条件之一就是要有“活着”的体验。

    方征那凝成的外衣化作绸缎材质,被水浸得湿透贴在身上。在子锋来到泉边时,方征甚至笑着主动招呼:“锋,下来吧。”

    子锋抬头看了一眼,脸色一僵,居然站在原地不动,随即指着箭垛那边的一群豹子道:“我,我不泡了,我在那边等你,征哥哥。”

    方征挑眉若有所思,想了一会儿,暗暗发笑。子锋果然很快地走开,步履还有点急。

    方征过了一会儿,爬上岸边。他看见子锋坐在一棵大樟树下,也不跟几只豹子玩,它们蹭过来就薅一把毛。子锋暗自在生着什么闷气,他听到方征的脚步声,抬头刚喊“征哥哥”——忽然喉结就滚动了一下。

    方征其实用水精之力瞬间就能把身体和头发擦拭干爽。可他就任由绸衣那么贴着胴体,长发湿散,赤着脚踩在草甸上,一路湿漉漉的脚印,衣摆还在滴水。方征来到子锋面前,笑吟吟问:“锋,你怎么了?”

    子锋紧紧攥着草根,眼神瞬变,脸部表情绷得死死的,不甘示弱抬着头盯住方征:“我很好。”

    方征低下头去,湿淋淋的长发就垂到子锋的肩上,那角度他脖颈到胸膛若隐若现的肌肤从绸衣领口露出了缝隙。他继续笑:“是么?”

    子锋一只手快把地面石头捏烂了,另一只手却轻轻挑到方征下巴处,眼神依然维持冷静:“征哥哥是在考我呢?还是在勾.引我?”

    “既然你想学克制,我就帮你呀。”方征坏心肠恶作剧般,任由他手勾着下巴,又靠近了一点,不出所料碰到了什么热的,“这就是你克制的结果吗?锋。”方征点评着,“要多加修炼啊。”

    子锋也叹着气,往方征耳朵里吹气:“征哥哥别急着评价。”他轻轻在方征耳朵上蜻蜓点水碰一下,又立刻坐直身躯靠在大樟树上,无辜的眼睛闪动着,“征哥哥,喜欢我吗?”

    方征的心狠狠酥麻一下,呼吸不由得有些急促,“怎么现在还问我这种问题。喜欢啊。”

    子锋捏着他下巴的那只手又搭在方征肩上,他浅尝遏止般轻轻又吻了吻方征额头、鼻尖、脸颊、唇角,每亲一个地方,就用那无辜又明亮的少年音色问一句:“真的喜欢?”

    “喜欢。”方征每回答一句,就觉得心被狠狠戳了一下。等子锋最后扣住他后脑勺,火热的唇.瓣相贴,方征掌不住倒在他怀里。子锋也每在唇中吮几口就会放开啄吻,问一句“多喜欢?”“很喜欢?”“喜欢得很?”

    在呼吸困难的间隙中,方征不住回答“喜欢”之后,断续道:“锋……你会得……越来越多了……”方征手抵着子锋,试图反客为主道,“那你……你怎么喜欢我呢?”

    子锋撤了那个吻,手慢条斯理在他身上浸湿的衣衫处游走,每碰到一个地方,就对着方征耳边,深情低声一句,“征哥哥,我喜欢你。”那酥麻气息往耳后钻去,方征只觉身上点火,腰也一分一分软下去。他呼吸有些困难,“已经很好……这样……好……够了……”

    子锋确实学到了,且非常有潜力。他眼中终于浮现出那种熟悉的掠夺式的清亮凶光,把湿透的方征用力摁在树上埋下头去,在他脖颈胸膛深吸嗅着,泛出笑意:“这才开始呢,征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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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征从前未尝没有埋怨过一瞬的子锋不懂克制。相应的,子锋的情绪外放、喜怒哀乐他都能一眼看穿。方征又觉得子锋也没必要非得成熟地拿捏分寸。哪怕莽撞索取,也是种青涩少年气。方征还是游刃有余控制得来的。

    等他教会子锋克制之后,方征的心境就是很后悔。这意味着子锋进一步学会在感情博弈中的主动权,会反过来撩拨挑动方征,且一直牢牢掌握主动。这让方征每次都有大祸临头之感,虽然有一部分也是他不作不死率先挑起的。但子锋学习能力那么快和强。方征反倒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会比他预料的更乱七八糟些。

    水精当然可以逃遁,但方征不愿作弊。这使得每次结束后方征下意识眼睛瞥开,身体往后缩两步,又深觉丢脸地硬着头皮笑笑,却总是被笑得更促狭的子锋揩一下嘴角油水,随即心满意足把头埋入方征怀中吮取温暖。

    方征心想,他会目睹子锋渐渐心性成熟,在世间变迁景象后越来越懂得自己的沉吟暗问,甚至反过来开解劝慰——哪怕见不到他的养父了,但这新时空的漫长时光中,也不定会有更值得的回忆。几千几万年,有什么等不到的。

    哪怕不能如愿,红尘未破,有一点遗憾,是好事。

    (番外二·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