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章九·涌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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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谁不服?尽管站出来。”

    “老子不服!想当年我们一群老哥们是豁出命去陪着宫主建立了这基业,倚霄宫如今能在江湖上有这样的名声,那全是咱们这些老人的骨血给浇筑起的。宫主年轻,但手腕硬,咱们也愿意听他调配。但是你——你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子、野种!你凭什么就踩到了老子头上去!”

    口出恶言的是个干瘦的老头,发丝花白,身形佝偻,面似橘皮,留着一撮山羊胡子,手上握着一柄铁杖,话的中气却很足。

    这人不是倚霄宫御下万福洞洞主仇三公么?这老东西也入土有些年头了,怎的如今又在此嚣张?

    沈望舒正迷糊着,忽然又见一名年轻男子从上头的虎皮座上慢腾腾地起身走过来,不由得眼前一亮。

    那男子也真是岁数极轻了,面庞上还带着些少年人的稚气,神色却是骄矜又桀骜的。他一身织暗纹的玄色劲装,戴牛皮护腕,腰间的一掌宽腰封上还镶着细巧的金饰,衬得越发腰细腿长;头上高高束着马尾,束发的亦是金环;脚上登一双密实的皂靴,靴子上绣着龙飞凤舞的纹样。

    他认出了,那就是他自己呀。

    是四年前的倚霄宫少主沈望舒。

    “三公不服么?也无妨,哪日你管宫主叫父亲了,宫主大事务自然也会听您吩咐的。”沈望舒轻轻一哂,并不把这倚霄宫的老功臣放在眼里。

    他想起来了,四年前,倚霄宫最后一位长老仇三公反叛,沈望舒就带着一个萧焕,几乎算是单枪匹马地剿灭所有反叛之人,震慑了倚霄宫三十六洞,此后整个宫中提起少主沈望舒无不畏惧,再无人敢生不臣之心。

    那一战其实沈望舒也没太有印象了,只不过是他从到大经历过的无数场恶战中的其中一次罢了,若非得那一次有什么好的,便是他受伤格外重罢了。

    好歹也是倚霄宫元老,功力比他多出近一个甲子。

    那时候沈望舒也没想着自己能胜,所以特意把萧焕带上了。其他人他不愿意牵连,也不乐意下了黄泉之后还见着,但唯有萧焕,他舍不得。

    这个人是我的,生当同衾,死亦同穴。

    仇三公定下的规矩,只要他一人迎战,旁人都不许插手。迫不得已了,沈望舒使出了生平绝学。

    仍旧是那一柄软剑,虎虎生风,越饮血却越锋利。

    也幸而那时候他的身子还好,似乎有用不完的力气,鏖战了一日,总算是割断了仇三公的咽喉。

    一条人命,湮灭就在顷刻。

    他长长舒出一口气,慢腾腾地朝萧焕走去,向他绽放出一个大大的微笑,伸出手去便要让他抱。

    一开始,萧焕迟疑了,甚至往后退了一步。

    “秋山?”沈望舒看见自己的笑意也凝滞了片刻。

    当年并不曾注意,如今终于发现了,萧焕的眼神躲闪了一阵,咬了咬牙,到底只是走上前来扶住他,轻声问:“你……当真把命看得这么轻么?”

    他的命不金贵,被沈千锋那样养着,还能好好的长成,真的不金贵。

    不过似乎萧焕问的,却是其他人的命。

    也难怪了。

    透过萧焕的瞳孔,沈望舒看见了一个形容狼狈的人,披头散发,满面血污,从阿鼻地狱爬出的恶鬼也未必有他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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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呃……”沈望舒忽然惊醒,很想干脆利落地坐起来,只是浑身上下都疼得厉害,仿佛被烈火狠狠灼烧过,又似乎被巨石细细碾压过,无一寸不疼。他想喊,可嗓子也疼,连发出声音都勉强。

    “舒你醒了!”眼前忽然就凑近一张脸,急切地望着他。这张脸是萧焕的。

    忽然想起梦里萧焕躲他的事,沈望舒就心下一阵抽疼,挣扎着想要躲远些,奈何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只能拼命地把脸扭向床里。

    “沈少侠醒了,萧师兄也不必担心了吧,你也有伤,还是先回去歇着吧。”谢璧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明显是松了口气的样子。

    哦对,仇三公早就死了,不过是做梦才又见着了。先前与他恶战的,大概是那远运船行的薛老板。

    只是这一回他拼尽全力也不曾剩,反倒是把自己弄成了这样,最后似乎是……被秋暝给救下来了。

    萧焕并没有理会谢璧的招呼,只是伸手在沈望舒的额头上碰了碰,心翼翼地问道:“舒你感觉怎么样?你睡了一天了,要不要喝点水?”

    沈望舒这才发现萧焕坐在床边的姿势十分别扭,整个上半身都使不上劲的样子,却还强撑着没有趴到沈望舒身上来。

    虽然只是一柄峨眉刺,但那样的力道刺入体内,还狠狠拧了一圈,这样的伤应当是比他力竭要严重得多,他怎么还在这儿坐着?

    “你……回去……”沈望舒强忍着喉间撕扯搬的剧痛,话的声调无比怪异,“谢少侠,那个黑衣人……你师妹?”

    “啊?”谢璧一时没有听懂。

    萧焕就着这个怪异的姿势,却愣是把沈望舒扶起来一些,又将水碗递到他唇边,淡声道:“你刚醒,就别想这些事了。秋居士你这次伤得很重,须得心照看。”

    他一提秋暝,谢璧才如梦初醒一般,“啊对了,我去请师父来看看!”着便慌忙要出门。只是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停了步,低声向沈望舒道:“沈少侠,多谢您的救命之恩,谢璧无以为报,今后……”

    “莫要谢我,最后救下你的,是秋居士。”开什么玩笑,他这个魔教余孽竟然还会与救人搭上干系,出去有谁会信啊。

    谢璧却是一本正经地道:“若不是少侠你,咱们也撑不到师父来救。师父了,滴水之恩定要涌泉相报,你……”

    沈望舒从到大几乎就没被人夸过,更没被真心实意地谢过,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连耳尖都红了。萧焕离他近,一眼就瞧见了,忍住了促狭之心,只淡声道:“谢师弟,还是先请秋居士来瞧瞧吧。”

    “哦。”谢璧被他这么一支,当真就老老实实地去了。

    房间里就剩了两个人,沈望舒愈发地感到不自在。可他又几乎动弹不得,最后只能望着床帐,一本正经地道:“在下也多谢萧少侠的救命之恩。”

    萧焕也没被他这么一本正经地谢过,愣了愣,才苦笑道:“舒莫要笑了,却还有救人救得比我更狼狈的吗?”

    有的,我啊,我不是比你还多睡这么久么?沈望舒悄悄地想着,嘴上不饶人,“萧少侠既然知道扑上来没用,为何还要奋不顾身地挡?”

    “我……”按着萧焕的性子,定是要反唇相讥的,可那样一来,沈望舒也一定会跟他斗嘴。他现在这样,话都十分艰难,萧焕不忍心见他吃苦,只好软下声气,“我一时急昏头了,怕你被伤着。怎料到你后来……还是伤着了。”

    最近萧焕很是反常,竟然会软和话了!

    曾经假作对他钟情的时候,萧焕也没这样就着他的。

    若萧焕反驳倒也罢了,沈望舒自有一箩筐的话等着去堵他。现在萧焕却顺着他的话,这让沈望舒很是不能适应。

    都已经这样了,忽然开始就着他,竟是怎样的意思?

    “我没事了,萧少侠也还伤着,先回去歇歇吧。”沈望舒终于把目光移到了萧焕身上,这才发现他的脸色十分憔悴,似是许久不曾睡好了。

    他该不会是,从昨夜起便一直在这儿守着吧?

    萧焕却满不在乎地道:“一点伤,不碍事。我等着秋居士来看过之后再走。你……若是嫌我吵,我就在边上坐会儿,不搅你休息。”

    怎么会嫌你吵?你在边上坐着,我无论如何也看不够的。沈望舒咬紧牙关,生怕一不当心就把心里话就这么出去。

    平复好心绪,沈望舒才慢慢地朝里侧挪了挪,萧焕见状连忙去扶他,“怎么了?你要什么我给你拿。”

    “既然你不想走,那就趴着吧,能好受些。”沈望舒有些不好意思。这床本来也不大,萧焕再往上一趴,与同床共枕有什么两样。于是想了想,他又补充了一句,“你这么折腾自己,韩姑娘与岳公子瞧见了,非活剐了我不可。”

    萧焕喜出望外,也没细听他后头了什么,连忙就把沈望舒往里推了推,自己则趴在了床沿上。

    末了,萧焕又忍不住声道:“舒,我很开心。”

    熟悉的气息洒在脖子边上,沈望舒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起了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也幸而现在他伤成了这个样子,一点乱七八糟的想法都生不出来。

    反正萧焕是不会有的。

    “萧少侠,在下真是第一次见着,受了伤还这么傻乐的。”沈望舒不自在地了一句,欲盖弥彰地掩饰着自己的尴尬。

    萧焕却是并没有注意到,只是声道:“舒,我真的很高兴,这是你第一次主动救一个并不熟悉的人。”

    者或许无心,但沈望舒却觉得浑身的血忽然被冻住一般。

    他救谢璧,不过是怕秋暝伤心,虽然他与秋暝也并不熟识。可他使出大司命的功夫与那黑衣汉子相搏,却是见着萧焕伤在了自己眼前。

    “不是。”沈望舒冷声着,“我不是救他,是救你。”

    “舒……”萧焕怀疑自己听错了,又惊又喜。

    可沈望舒接下来的话,却如同兜头泼下来的一盆冰水,“你还欠我、欠倚霄宫上下一条命,我是不会让别人取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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