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章十一·河山

A+A-

    原本薛无涯都可算是自暴自弃了,任旁人什么都一并往自己身上揽。可沈望舒骤然一提“山鬼”,他脸上的神情又僵住了,面部的肌肉还在隐隐地抽搐着,似是几种表情都在努力争夺这张堪称丑陋的脸的控制权。

    好,沈望舒竟是对了。

    萧焕仔细去回想方才他看到的那些灵牌,最后一个刻着“爱妻”的,后面究竟是什么来着……到底有没有山鬼的字样?似乎是有的吧。

    “你怎么……”薛无涯终是不能置信地看着沈望舒。

    怎么知道的?猜的。

    凭借河伯这样的相貌,这样的脾气,想来也是不认得几个九嶷宫之外的女子。而他心气也高,寻常女子是瞧不上的,能猜一猜的,大约就只有九神中的一个了。原本按照传,湘夫人、少司命与山鬼三位是女子,可湘夫人生来就是配湘君的,少司命又成了苏闻,剩下只有一个山鬼可想。

    沈望舒笑了笑,“河伯似乎对山鬼痴情一片啊,却还能这样糟践人,未免叫人怀疑……这痴情是不是装出来的。”

    “你胡!”薛无涯大怒,握着峨眉刺就朝着沈望舒大步走了过来,似乎想抬手就刺出去。萧焕就站在边上,脚下一个错步便挡在了沈望舒面前,,自然而然的,一点犹豫也没有。如此,薛无涯的脸色就更差了。

    谁要你在这儿好心?沈望舒皱了皱眉,到底还是越过萧焕走上前来,又与薛无涯面对面了,“此事拿旁人作比也不太好,但薛先生心也该明白,若真是与爱妻情深不渝的,不是终身不娶,就算是续弦了,给该是洁身自好吧?您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山鬼生前与您有多大仇怨,非得这样气她才好。”

    要沈望舒也是勇气可嘉,第一句话出口的时候,薛无涯的面色已然很不好了,越到后头就越阴沉,可沈望舒依旧云淡风轻地了出来,丝毫不怕面前这个武功卓绝的人忽然暴起。

    “少侠请慎言!”连冯羿都知道不好,还提醒沈望舒,“未知旧事,您还是不要妄加评论吧。”

    沈望舒瞧着他,“这么羿先生是知道的?”

    “在下知道。不过这到底是主子的事,在下不能随意告诉旁人。”冯羿摇了摇头。

    沈望舒又何尝不知道对旁人的情爱之事妄加置评是极不妥当的事,可事情还不曾弄清真相,他必须得往下挖取。若薛无涯当真只是为了美色而劫掠少女,虽然可恶,但也就此住了,能救则救,不能救也好找到尸首给父母个交代。最怕的就是,大家都以为真相如此了,那些被害之人却含冤九泉。

    “二位都这样三缄其口,难道此中真有什么隐情?”这种时候,萧焕居然与沈望舒有着一种诡异的默契,“听闻潇湘盛行巫蛊之术,九嶷深处更是如此。薛先生咬定与亡妻深情不改,会不会拿这些少男少女来就是个幌子,为的是炼某种异术……”

    不能不,萧焕还是一如既往地不会话,这话出来,别是薛无涯,换谁都能气得七窍生烟。

    果然,薛无涯怒气更甚,“若真有这种异术,就算拿本座的命去换,本座也愿意!”

    这样一也就的确不是异术了。

    莫非……真是单纯地想要娶妻?可沈望舒和萧焕并不相信一个深情之人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哪怕是性情大变也不至于此。

    同样不信的,还有静安居士秋暝。他也是痛失所爱的人,这些年来便一心守着谢璧这么一个徒弟,将他当做子侄来教养,再不动娶妻续弦的念头,没有必要,也深觉是对不起亡妻。

    既然按照常人的思想并不能理解薛无涯到底是在想什么,沈望舒也便开始用自己那原本属于魔头的心思去体会薛无涯。

    虽然他并没有如此,但总听有的人在痛失所爱之后,会产生移情,再有伴侣,也多半与前一个样貌相似或性情相近,全然是当做自己的爱侣还在生。

    而薛无涯格外邪气些,一个不够,总得源源不断地找了一个有一个,方能生出一点满足来。

    这么起来……当真还是为了山鬼?

    可总觉得还是有点什么不通的地方。

    “河伯,在下冒昧多问一句,既然当年九嶷宫破,你们诸位是各自带着信徒离去,彼此失了消息,你又如何得知山鬼已经辞世的消息?”萧焕再次问了个一开口必定会被的问题。

    只是这问题又恰好问在了点子上。

    九嶷宫诸多旧人之间,私底下应当是没什么练习的。巫洪涛所在的洪涛水寨与沅陵的远运船行相去并不远,他却并不知道此人还在生的消息。那么他又如何得知山鬼辞世的?莫不是果真因为在乎所以格外上心么?

    谁料薛无涯起此事,反倒有些骄傲,“你以为,我这些年辗转经营都是白费力气么?”

    既然薛无涯自己是听来的,那么此事就应当是可信的,他也没道理红口白牙地咒山鬼。不过按照薛无涯的脾性,哪怕是沈千峰过世,他都要杀萧焕报仇,提起山鬼却并没有这样刻骨的仇恨,想来山鬼没有死于非命?

    只是……他的消息既然这样灵通,不该不知道巫洪涛还在世啊!

    “既是夫妇,为何当年离散,薛先生不曾与山鬼一道上路?”阮清也终于理出个头绪,不免有些疑惑。

    薛无涯也不知这些个人为何一定要揪着他的情|事纠缠不清,但此事也是他生平的一大憾事,竟也老实回答了:“若本座能有这个福分便好了,九死也不悔!可秋妹……秋妹她不愿意嫁与我。”

    若非其他人都绷着一张脸,沈望舒当真要笑出声来——人家不愿意嫁与你,你竟然还好意思立一块“爱妻”的牌位?真是仗着人都不在了就可以为所欲为了么!

    “我们九人之中,秋妹年纪最,武功底子自然也差些,我当然是想与她一道走的,彼此路上也好有个照应。可秋妹一向都瞧不上我,自然也不愿意受我庇护,即使我强行把她带离了九嶷山,到了夜里她还是自己偷偷地溜了回去。”难得在起旧事的时候,薛无涯没有发怒。

    沈望舒不是很明白:“回去做什么?不是都离去了?”

    “还有云中君自愿留下以身殉教!”薛无涯看他的眼神非常不满,就仿佛是在看不肖子孙一样,“秋妹她喜欢的,是云中君,我一早就知道。可她能将生死置之度外去寻云中君,我却也没有料到。她是有多讨厌我,才会连生也不愿意与我一起生;又有多喜欢云中君,才死也要与他一起死?”

    万万没想到故事居然是这样。沈望舒摸了摸鼻子,早知道就不多问了。不过唯一的好处,便是知道山鬼是自愿殉教的,再不能与其他人扯上干系,想来薛无涯要报复,也牵扯不到旁人身上去。

    似秋暝那样心软的,看神色都知道有些不忍了。

    不过知道这一层,沈望舒也有些想明白了薛无涯会一直不停地掳掠那些无辜的女子回来成亲。

    他与山鬼是从不曾在一起过,自然也是没有为她守身如玉的必要。可薛无涯又时时在怀念着山鬼,甚至是渴望着山鬼,既然从前不曾得到,如今便要狠狠补偿自己,竭力去寻和她有些相似的女子。可每个人生于天地间,都只能是她自己,从不能被旁人代替,更不能代替其他人,薛无涯无论怎么找,也终究再也找不回他的秋妹。一年又一年地疯狂娶亲,不过是在饮鸩止渴。

    但……他真的需要疯狂到,连青壮年男子也不放过么?

    “薛先生,你劫掠人口,姑且可是因为思念山鬼;偷盗银钱,也算是为了凑齐婚礼之用。只是在下还想问一句,为何要偷盗明月山庄的药草?是为了炼制迷|药么?帮你炼药的人又究竟是谁?”沈望舒觉得自己还真是冷心冷性,连秋暝与阮清都有些感慨的时候,他居然还能冷静地去考虑这些。尽管大家一开始也就是抱着这样的目的来的。

    薛无涯不曾话,冯羿却开口道:“少侠不是聪颖过人么?缘何不自己去查?我们自己做的事,自己老老实实也就认了。只是出卖伙伴之事,却绝不会去做!”

    萧焕立刻嗤笑一声,“羿先生倒是高义。那在下又问薛先生吧,盗得这样大量的药草,应当能炼制不少药。却不知薛先生是拿去贩售呢,还是留下自用呢?”

    “只怕你想问我炼这些药、囤这么多银两,是不是想杀了岳正亭那人面兽心的东西吧?”薛无涯恶狠狠地道:“没错,本座做梦都想杀了他!可惜那家伙怕死,在松风剑派周遭设了这么多机关秘术,本座实在闯不进去,可恨!”

    萧焕的脸色变得有些精彩,秋暝与阮清也不遑多让。

    这个沈望舒还是知道一些的,但凡有些底蕴的门派,尤其是正道这十大派,左近都设有许多机关阵法,为的就是防宵滋扰,当真不是怕死。这些机关阵法也并没有太过厉害,就怕伤了人无法交代。薛无涯闯不进去,大约是真的一点都不懂吧。

    “所以薛先生囤下银钱与迷|药,是希望能通一条上山的道路么?”萧焕看他的眼神,总仿佛是在看个傻子。既进不了山,迷|药何用?至于那些银钱,莫非是请杀手么?别杀手多半惜命,单是他上次寻到的扶桑楼那样的货色,也毫无用处啊。

    薛无涯哼了一声,不曾话。

    秋暝却不放心地一问:“只寻岳掌门一人么?”

    “怎么?秋居士还想以身相替不成?”薛无涯斜眼看他,“冤有头债有主,你不曾插手此事,本座不与你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