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章十一·河山
“薛先生,在下不过是想清您此举意欲如何罢了。当年松风剑派的江掌门忽然举行武林大会、征召正道武林合围九嶷宫,自是有些缘由,而九嶷宫的信徒教众无辜受过,在下即便再如何诚心认错,也终究是换不回他们来。”秋暝得十分动情,“不过您这般行径,不论为何,到底也牵连了许多无辜之人。在下虽不才,却也要替那些无辜之人问一句真相。”
薛无涯冷笑,“秋居士话很有几分道理。不过你没做错,也用不着你来道歉,我只跟岳正亭分。子,你不就是松风剑派的弟子么?出来这么多天了,还带着他儿子,怎么也不见你们掌门问候一声?”
萧焕心下一凛,脚下踩好风行步,只待薛无涯一有动作便立刻后退。听他这意思,只怕是要抓自己做筹码,可萧焕如此骄傲的人,断然不会允许自己这么没用。
不过面子上,他却不能表现出怯懦,仍旧朗笑:“松风弟子下山历练,十天半月实属常事,掌门早已习惯。若薛先生有事请见掌门,大可按照敝派的规矩,递上拜帖,至于见与不见,掌门自有论断。”
“岳正亭这样的阴险人,岂会有脸面相见?”薛无涯的神色变得狠戾,“当年倚霄宫在潇湘闹得一片腥风血雨,不也未曾见他过问一句?”
见他忽然扯到了沈千锋身上,沈望舒就有些紧张,万一越越多,他的身份也就瞒不住了。于是沈望舒趁机问道:“薛先生,缘何只与岳掌门一人过不去?”
他这话仿佛是在挑事,在场的若是换个人,只怕当即就要翻脸的。
幸而这几人还算是明理,也就忍了沈望舒与薛无涯这么一问一答。
“其余人算什么?如果没有岳正亭引路,不过一群乌合之众,给他们十年八年也不见得能摸到我们九嶷宫的门!”薛无涯很是不屑,“起来本座其实是想找你们那什么江掌门的,倘若不是他,东皇太一也不会身殒。只是那老头儿多行不义,天都看不过去,早早把他收了罢了。”
“但攻上九嶷山顶逼死云中君的……”
薛无涯立刻横了他一眼,“云中君?他算什么?他得了秋妹的一片芳心,还害得秋妹也跟他去了,我管他作甚?”
“既然如此,那你为何会在成亲的喜堂上摆他的灵位?”萧焕上前一步,与沈望舒并肩而立。
薛无涯脸色一变,有一瞬的尴尬,却梗着脖子强自镇定,“到底同门一场,人都死了,我拜他一拜怎么了?除了他,不也都在这儿了?我也不是只拜他一人的。”
沈萧二人都直直地盯着他,也不置可否。
秋暝与阮清连内情都不是很清楚,更是直愣愣地看着他,也不知究竟点什么才是。
但四道目光这样黏在身上,薛无涯很是不自在,口中反复道:“你们看着本座做什么?难道本座还骗你们不成?也不怕实话和你们,本座就是个沿街乞讨的叫花子,东皇太一看着可怜才带回去给口饭吃,顺便教些武功……他们这些人,一个个的,都嫌弃本座得紧。哪怕本座后来成了河伯,也该跟他们平起平坐了,可他们依旧看我不起。你们,除了东皇太一,这些人还有什么是值得本座去敬畏的……”
他的语无伦次,但沈望舒什么都懂了。
只怕薛无涯逼着自己这样,是想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吧。恶事都是他一个人做的,与旁人都没关系,他原本就是个遭九嶷宫上下嫌弃的,没资格代表其他人。
可他还口口声声地着是正道中人冤枉了九嶷宫。
他会因为岳正亭出卖九嶷宫、沈千锋引狼入室、萧焕剿灭倚霄宫而不惜暴露身份也要杀了他和萧焕,因为想为曾经的同门们报仇。
他会为了掩护自己的合谋之人,站在此处和一个跳梁丑一样,东拉西扯与大家狡辩,甚至不惜自曝昔年被同门一致瞧不上。
而他却,不是为了旁人,只是为了救他性命的东皇太一罢了。
当真是个傻子,而且是个……演技与撒谎技巧同样拙劣的傻子。
可就是这样结结巴巴语无伦次的解释,反倒让萧焕与沈望舒无话可。毕竟都是重情重义之人,实在也不忍心责怪。
“我知道你们不甘心,想将九嶷宫余下之人一网尽……可你们也要找个得过去的理由吧,胡乱栽赃……唔!”薛无涯还在着,忽然闷哼一声,双眼一瞪,张口便喷出一大口污血。
幸而萧焕反应快,揽着沈望舒的肩,将人带到一旁,避免污血兜头落下。
沈望舒反应也够快,只被萧焕一搭,便立时借力站稳,同时回头去看薛无涯的情形。
不好,太不好了!
八尺高的壮硕汉子,胸口陡然就开了一个碗口大的洞,黑黢黢的,狞笑着要将薛无涯的生命吞噬殆尽。这样大的洞,不管是开在了谁身上,都注定是活不成了。
只是这么些高手在此,谁还能在顷刻间下此毒手?
不必想也知道。
于是五人的目光一下子就聚集到了站在最外围的冯羿身上。只见他立在原地,不甚健壮的身子还在微微发颤,仿佛风雨欲来时就已经感受到征兆的秋叶,而他的手掌是摊开的,指掌之间还隐隐有些蓝莹莹的幽光。
是余下的毒素。
“你……”薛无涯瞪着他,满眼不可置信。
冯羿的武功放在江湖上算是二流,对上奋力一搏的沈望舒是不占上风的,甚至一不心还会被沈望舒给取了性命,可那天情势凶险,他也依旧未退,甚至方才还在为薛无涯话,原本大家都以为他是个忠心耿耿的人。
薛无涯自己也是这么以为的。
结果就是这么一个仿佛十分忠心的人,却给了薛无涯致命的一击——洞穿心脏,还淬了毒,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了。
被这么多人盯着,冯羿也几乎就没做过什么露脸的事,当然是十分紧张的,能站定也不过是在强自镇定。他仰起头,想用下巴指着薛无涯,“主人,不,是薛先生,您既然身为河伯,应当也不会没听过河伯的传吧?”
“为什么?”薛无涯仍旧执拗地盯着他,似乎要把这个人盯出个洞来。
“河伯掳了阿宓,强娶为妻,可阿宓却是有个恋人的,他叫……”阿羿。原来冯羿的名字是这个。
薛无涯十分茫然,好一阵,他才问道:“是谁?”
冯羿轻轻笑了笑,“薛先生可还记得每一个被你娶回来的女子各自叫什么名字么?应该从来都不知道吧?既然不知道,问我又有什么意思?”
可薛无涯还是满脸不能置信,“你,你跟了我这么久……八年了,我怎么不知道呢?”
“薛先生,在下处心积虑地要潜伏在你身边,自然会捏造好身世谎言,若不然……还等你发现我在谎么?”冯羿看他的眼神也仿佛是在看一个傻子,“你强抢民女的时候,就该知道自己会有这一天。”
这个变故倒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
薛无涯有错在先,抢了冯羿的心上人,又将人糟蹋至死,所以冯羿处心积虑地要找他报仇,甚至委屈自己屈居他之下。而后有了这样一个机会,冯羿便终于取了薛无涯的性命。
似乎是很简单的一件事。
但薛无涯似乎又十分信任冯羿,若是冯羿早就有异心,应当有很多机会下手才是,为什么会拖到今天?这场复仇旷日持久便罢了,为什么冯羿早不发作晚不发作,偏偏拖到了薛无涯心心念念想除去的几个人在场的时候动手?
他固然是事出有因,可他怎么就知道这些人一定不会把他视为同党一并公审呢?
冯羿用的毒似乎很烈,而薛无涯的伤又实在很重,只来得及这么几句话,薛无涯便再也站不住了,一连后退好几步,颓然跌坐在地,又大口吐出鲜血。
“二位居士,救是不救?”萧焕到底还是问了一句。
阮清哼了一声,“此人恶贯满盈,救他作甚?”
“可此事还有不少疑点,需得细细问出真相才是啊。”秋暝口中着,也上前几步,抬手就去拍薛无涯的心脉。
没用的,伤成这样,早就救不回来了。沈望舒心道。
而薛无涯也很有自知之明,在秋暝还未接近之时,便咬紧牙关,凝聚起最后的内力,一把拂开秋暝,“本座都完了,你们爱信不信!”
“你……”秋暝躲过一掌,仍旧要去扶。
这是这一掌又加速了毒血的窜动,薛无涯的眼神都开始涣散了,口中却仍旧高声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本座言尽于此。只可恨……恨本座未曾杀上松风剑派,割了岳正亭的人头去祭奠东皇太一!”
罢,又是一道乌黑的血箭喷出,薛无涯仰面倒在地上,再也不能动弹,一张脸上的血色也飞速退了下去。只是那一双眼睛却始终没有闭上,直勾勾地望着天空。
也不知道他生前的最后时刻,到底是在盯着谁。
沈望舒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未及血战便轻松击倒的劲敌,一时间心生荒谬之感。
明明按照薛无涯的武功,他就算要逃,倾他们在场四人之力也未必能拦住,即便再加一个冯羿阻拦也难。可他老老实实站在这儿,耐着性子和大家胡八道,哪怕被激怒多次也未曾出手。这到底……是在帮谁拖延时间?
冯羿也就这般瞧着薛无涯倒了下去,面上一点表情都没有,一双藏在袖中的手却是微微握拳,半晌又松开。
“这……如何是好?”阮清倒是喊喊杀的,可人真的死在自己面前,还不是自己亲手处置的,一时间也有些惶然。
秋暝叹了一口气,却忽然抬眼看向冯羿,“羿先生,虽您也是事出有因,可方才薛先生也了,您跟了他八年,他也十分信任您倚重您,能不能劳烦您跟在下走一趟,将此前薛先生未曾请的事给解释一下?”
在薛无涯倒下之后,冯羿的确有一瞬的愣神。只是他的反应比秋暝等人都要快,知道这些人一定会他的主意,便早早觑准路线,往先前谢璧叶无咎等人撤离、涌波山庄护院追击的方向挪动脚步。
“不好,他要逃!”萧焕低喝一声,将衣袖一甩,就要将冯羿缠住给撤回来。
嗤啦——
谁知忽地响起一阵裂帛声,萧焕的身形晃了晃,竟又往后倒去。
沈望舒离他不远,几乎是没有犹豫地,伸手将他身形稳住,又顺手接过他那一段被骤然割裂开的白色衣袂。
好快的剑!
都未曾看清几时那里便有了个人,更未曾看清此人何事出的剑,变故就在这一刹那之间发生。
趁着秋暝与阮清去查看萧焕的情形,那个也不知何时潜入的、似乎是从夜色之中割裂而出的神秘人一把抓起冯羿,如离弦之箭一般射向了屋顶,几息之间便没了人影。
这身形……有些眼熟。
“是薛无涯的同伙!快追!”沈望舒一个激灵,忽然就醒悟过来,都没来得及把话喊完,便施展轻功追了上去,剩下的寥寥数语便在风中飘散了。
作者有话要: emmmm,第一个boss完了,嘴炮解决的,剩下的事以后再
我肥来惹,欢迎大家留言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