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章十六·祸起
“家父喜爱音律之人,性子都会和缓些,萧少侠怎的如此性急?”燕惊寒嗤笑一声。
但眼下没人有心情跟他开玩笑。太华少主或许素日是狂傲了些,但也绝没有这般看不懂人眼色的时候,明知道这群人累了许久,根本不想和他多话,却还在此喋喋不休地缠人,若不是为了什么大事,恐怕没人相信。
见众人的眼神都有些奇怪,燕惊寒才敛了笑意,终于不再卖关子了,“好吧,看来诸位也没心情和在下啰嗦,那在下就长话短了。此番薛无涯杀人劫财,其实是冲着松风剑派去的,这个大家没有异议吧?”
原本韩青溪是不承认的,岳澄他们也不会承认。只是绿萝坊的弟子们都缄默了——绿萝坊与松风剑派亲近归亲近,但终究是个独立的门派,并非附属,本门遇到麻烦的时候求助于松风剑派倒是无妨,不过松风剑派扯上了麻烦……谁还愿意与他们有难同当啊?
燕惊寒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而后又笑了起来,“薛无涯无端端的,为什么要针对松风剑派?自然是因为九嶷宫。可当年九嶷宫出事,也并非松风剑派一派之力所能及的,薛无涯为何不找其他门派?不过是应了一句冤有头债有主罢了。”
岳澄怒目而视,“你胡八道什么!”
“在下错了?敢问岳公子,各大派围攻九嶷,是不是因为松风剑派的缘故?若非江掌门召开武林大会,别家是如何知道有这样一个门派,又如何会在武林大会上损兵折将从而被卷入这一场纷争呢?”燕惊寒的语气忽然变得严厉起来,“在下句不客气的,九嶷宫,分明就是被松风剑派所毁。”
岳澄大吼:“怎么,你想替魔教话?”
“魔教不魔教的,不都是你们一家了算么?”有个太华弟子忽然出声,另外的师兄弟也齐声附和着。
燕惊寒倒是没帮着九嶷宫话,毕竟为魔教翻案,吃力不讨好,他只是轻描淡写地着:“九嶷宫既然是武林正道共同认定的魔教,而在下身为辈不曾亲见,也不好前辈们都判断错了。可是九嶷宫一向龟缩南疆,从来不在中原地界上作乱,没有松风剑派牵头,其他门派也不至兴师动众地前去讨伐吧?诸位,回去问问门中掌门或者长老,在讨伐九嶷宫之前,江湖上都已经消停了多长时间了,为何偏偏要惹出这么一桩事来?”
其实这也是沈望舒百思不得其解的。
若当年的九嶷宫如同倚霄宫那般凶名在外也就罢了,被各大派围剿也实属罪有应得,若不是萧焕还牵连了他自己和亲近之人,不定生完书还要拍手叫好。可九嶷宫偏安一隅,倘若不是沈千峰下山遇到了岳正亭,都没人知道这个门派,他们为什么要不远千里地来潇湘发难呢?
“燕少侠,女可是记得,当年围剿九嶷一战中,太华门也是出力不少的,敢问一句,少侠这是觉得自家门中长辈都疯了不成?松风剑派一声,太华门就跟着去了?”韩青溪不太认同。
“江掌门的威名,那时候江湖中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起来岳掌门能有如今的势头,还是托了江掌门的福。”燕惊寒有些嘲讽地着,“江掌门即便拿不出个像样的法来,只要一声令下,各大门派的弟子也会跟着他全力以赴。何况江掌门言之凿凿地那就是魔教,还训诫正道弟子就该匡扶正义,韩姑娘,谁敢不听?”
萧焕冷眼瞧他,“燕少侠,来去,不过就是想我松风剑派自作自受吧?”
燕惊寒又换了一副诚惶诚恐的神情,“可不敢!萧少侠,红口白牙地冤枉人啊!在下只是想,二十多年前的武林之乱,与松风剑派有莫大的关联。数年之前为祸武林的倚霄宫,也算是被此次乱逼出来的。至于今日之事,却不是九嶷之事的遗曲么?”
这与口口声声地松风剑派自作自受有什么区别?沈望舒算是明白了,燕惊寒就是冲着给松风剑派找麻烦去的,不,找麻烦都太轻了,只怕他这次是想颠覆武林正道多年以来的势力划分与格局排位,可谓野心不。
萧焕的眉心都压出一个深深的“川”字来,他沉声道:“明白了,燕少侠的意思是,千错万错都是松风剑派的错。即便都是松风剑派错了,燕少侠又意欲何为呢?”
“萧少侠,听闻你在门中可是执掌刑罚的高阶弟子之一,想必对武林公义应当十分熟悉的吧?”燕惊寒从容不迫地着,“此事缘起,莫过于当年江掌门召开武林大会,率领众门派围剿九嶷了吧?可九嶷宫正邪难辨,只是江掌门之言……搬弄是非、挑拨离间、恃强凌弱、兴风作浪,这么可没错吧?”
“放肆!”原本最该生气的应当是岳澄,事实上他也气得不出话来,只是将衣袖一绾,已经摆出了要上前去一顿暴的姿态了,但萧焕却先他一步开了口,语气严厉而神色冷肃,都能把人吓一哆嗦,“燕少侠,请注意你的言辞!江掌门乃是我松风剑派的先代掌门,他的是非功过早在身故之时便已有定论,岂容你在此污蔑!”
燕惊寒倒是无所谓,懒懒地抬了抬手,“好,死人不能,那咱们就活人吧。岳掌门被冤枉弑师的时候,是沈千峰鼎力相助才让他洗刷冤情的这不假吧?可在下怎么听,在武林大会上,岳掌门却是当着天下英豪的面刺了沈千峰当胸一剑呢?”
竟有此事?众人都大惊失色。
只是沈望舒心中的疑惑却越来越大。这样的事燕惊寒都知道了,他父亲究竟与他得有多详细!
沈千峰武功颇高,沈望舒是十分清楚的,年幼的时候他甚至还好奇过这人的胸口怎么会留下一道剑伤,这该是怎样的绝世高手所为啊。不过后来想想,或许也并不是怎样厉害的一个人物,只要这人足够亲近,便有充足时间下手。岳正亭也恰好是其中之一,甚至可以是最有可能的一个。
“无论如何,彼时的沈千峰也算是岳掌门的恩人了吧,这究竟是要犯多大的错,才能让岳掌门刺得下这一剑去?”沈望舒相信,燕惊寒若是有朝一日想退出江湖了,去做个戏子一定会成为风光无二的红牌,就这唱作俱佳的本事,多少人该自愧不如了。
不过岳澄也终于找到了能插嘴的机会,“你少在这里编排我爹!沈千峰当年干了些什么丧心病狂的事,还需要我再给你数一遍吗?或许是我爹一早就发现了此人阴险,所以才想防患于未然。”
“笑死我了,谁都好意思这话,他……由岳正亭动手,不怕别人他冷血无情么?”叶无咎在旁边嗤笑一声。
沈望舒却是慢条斯理地道:“那有什么?对待魔教之人,只怕还会赞上一句大义灭亲呢。”
“是么?”燕惊寒满意地点了点头,“那这么起来,沈千峰又是凭什么帮他呢?起来如此十恶不赦丧心病狂的人,还是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魔教少主,他为何会帮助一个落魄的正道弟子?若真有这样善良,他怎么还能叫做魔教少主?”
“要遭!”沈望舒倏尔一震——燕惊寒这是要使出杀手锏了。
果然,燕惊寒淡淡一笑,“沈千峰在武林大会上被岳掌门刺了当胸一剑,九嶷宫主也伤重身亡,而武林大会之后,岳掌门却是立刻就与江掌门的独女江姐成了婚,宴请了大半个武林正道。听闻他们成亲的那一日啊,沈千峰还特特到洞房外头,弹着月琴给新婚夫妇唱了一首歌。”
岳澄急得直跺脚,“你什么!燕惊寒,你今年几岁?你亲眼见着了吗?”
“在下自然不能亲见,毕竟年轻。只是此事真假却也很好辨别,当年那么多正道前辈在场,诸位回去问问便知。”燕惊寒掩唇而笑,“或许还有记性好的前辈记得,当年沈千峰唱的歌是……酌酴醾酿。喜今朝、钗光簟影,灯前滉漾……”
酌酴醾酿。喜今朝、钗光簟影,灯前滉漾。隔著屏风喧笑语,报道雀翘初上。又悄把、檀奴偷相。扑朔雌雄浑不辨,但临风、私取春弓量。送尔去,揭鸳帐。六年孤馆相依傍。最难忘,红苏枕畔,泪花轻飏。了尔一生花烛事,宛转妇随夫唱。努力做、藁砧模样。只我罗衾浑似铁,拥桃笙、难得纱窗亮。休为我,再惆怅。
果然是这首歌!果然是沈千峰唱给大婚的岳正亭听的!
在场诸人之中,尤其是绿萝坊书堂弟子,俱是饱读诗书的,不会不知道这一首词是什么意思。沈千峰在岳正亭的洞房之夜,唱了一首送给同为男子的爱人的曲子,其间到底是什么意思,哪怕不是胡思乱想也能发现端倪。
“这一首歌……什么玩意儿?”叶无咎是个不学无术的,自然听不懂。
沈望舒才不自己是专程去查过的,不过看着岳澄也一脸疑惑,才故意放开些嗓门,“文人么,自诩风流,也自诩深情,什么绝色花魁歌姬都已然不满足了,人家这一位啊,可是瞧中了一位色艺双绝的俊美男人呢。两人如胶似漆地好了六年呢,可惜人家不愿意了,他两人的情分自然不是假的,只是家中亲人都催促着要娶一贤妻,才不得不妥协。这位文士自然是伤心得肝肠寸断,却也大度,在人家洞房花烛夜啊,还写了一首贺婚词呢!”
叶无咎吓得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瞪着沈望舒。沈望舒却也不怕他,也跟着瞪了回去。只是不用回头沈望舒也知道,不远处萧焕看他的眼神也十分复杂,不过他并不想去探究。
“闭嘴!难道你很清楚么!”岳澄自然也听懂了,一张尚能看得出些稚气的脸都涨成了猪肝色,恨不能将有损他爹名声的人一个个都生吞活剥了去,只是面前这两个,一时间竟不好到底先挑谁下手的好。
倒是先前与燕惊寒过话的那位陆姑娘怯怯地开口了,“燕少侠,您的意思是……岳掌门与那个沈千峰有、有……”姑娘家脸皮薄,她却不好意思把话下去了。
叶无咎见众人的注意又被引开去,才低声对沈望舒道:“沈,你可真狠啊!我都想不明白,你这样一个人,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才用这样的语气出这么一番话啊?”
“我怎样一个人?”沈望舒挑了挑眉,一副耍无赖的模样。
燕惊寒又摆了摆手,“我可什么都没!不过是将当年沈千峰唱过的曲子复述了一遍而已。至于陆姑娘这样想,也不是在下所误导,乃是这样一首曲子……本来就是这个意思罢了。姑且算是沈千峰痴缠岳掌门吧,可岳掌门明知这样一人对他怀了些不可言的想法,却还接受了他的帮助,且把此人带回松风剑派,末了又毫不留情地对人下这样的狠手,始乱终弃或许不至如此,但终归是有些不厚道的吧?”
“燕少侠,”谁也没想到,这时候居然是容致忽然开了口,“您今日忽然出现在此处,又了这么多旧事,且当着我们明月山庄这些无关人等的面,究竟所为何事?”
容致与燕惊寒之间又没什么过节,明月山庄与太华门则更无交集,燕惊寒也犯不着对他阴阳怪气的,当即就笑道:“不错,在下当着诸位明月山庄的朋友,只是想求个见证罢了。松风剑派先代掌门的功过他们不许在下评,那便现任掌门岳正亭,利用旁人好心在先,为了掌门之位而害人家破人亡在后,实在不堪为正道翘楚吧?”
“燕惊寒,难道我们松风剑派的掌门废立,也要你太华门点头才是?”岳澄睚眦欲裂,若不是师兄师姐一左一右地拉着,只怕现在真的会上前动手。
燕惊寒无所谓地笑笑,“贵派的内务在下自然不能插手,不过松风剑派可是正道之首,却率先破坏了江湖公义,掀起武林正邪之战,又姑息养奸,险些酿成大祸!不仅如此,得知大错将成,松风剑派不光拒绝了其他门派的襄助,还妄图将此事悄悄压下。难道武林正道竟要让这样的门派一手遮天不成?”
叶无咎实在是目瞪口呆——前面几句话听着不过就是夸大其词而已,可后头便成了颠倒黑白了,这还真是正道少主能做出来的事啊!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萧焕狠狠拂袖,“松风剑派所作所为,是燕少侠凭一个人一张口就能定论的。”
原本只是想狠狠反驳燕惊寒的,谁知这家伙竟是一点都不害怕,反倒顺着萧焕的话继续往下,“不错,在下人微言轻,如何能议论松风剑派的功过呢?不过在下没资格,自然是还有人是有资格的。家父业已下帖,请开武林大会,碧霞派、朱雀宫、襄台派、紫微门、普安寺、严华斋都已应邀,似乎岳掌门也会赏光莅临,到时候会上自有分辨!”
好啊,难怪燕惊寒敢如此嚣张,他爹都已经敢下帖开武林大会了,他不过是几句话而已,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看来太华门想取松风剑派而代之,不是这一两日的事了。
作者有话要: 讲个故事,名叫……狗咬狗一嘴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