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章二四·分道
“师父……够了吧?”沈望舒也瞧不下去了,不由得轻声劝阻。岳正亭都是个将死之人了,何必如此?
苏慕平立刻在他腕上重重一捏,神情十分紧张。他这样如临大敌的模样,沈望舒是第一次见。
陆灵枢却没有因为他这句话而发怒,甚至不做理会,只是对岳正亭道:“杀人偿命,你没动手,千峰与东皇太一却都是因你而死,你必得为他们偿命。本座身为东皇太一的弟子、千峰的师弟,是有这个资格来问你讨的吧?”
“陆前辈!”萧焕也是个不看人脸色的,当即怒道:“师伯已然被沈前辈的蛊毒害得如此,如今只怕有了碧芝草也救不过来,又被九嶷宫的崔前辈所伤,也算是你们九嶷宫报了仇,何必急在……”
陆灵枢便笑:“照萧少侠这样,人总有一死,若是有了仇家,也不必急着去报仇,只消活得比他长久便是了,对么?也对,可不就是有人这般给了你暗示么。”
话间陆灵枢眼风一转,有意无意地在沈望舒身上转了一遭,暗示之意甚为明显。
岳正亭暗暗量了在场的几个辈弟子一眼,心里有了计较。
要他的两个弟子加上萧焕,若是认真比斗起来,拖住陆灵枢是能行的,若柳寒烟愿意出手相助则是绰绰有余。只是带着一个苟延残喘的他逃出去之后,又能怎么办呢?江湖上那么多门派一道追杀他们,其中陆灵枢一般的高手也不在少数,比过了一个,仍有数人在等着……
飞快定了主意,岳正亭淡声问道:“陆先生,若是岳某绝不反抗,引颈就戮,你能不能答应岳某一个要求?”
“岳正亭,你如今走到这步田地,还有什么资格和本座谈条件?”陆灵枢露出嫌恶的神色。
岳正亭却道:“陆先生都不曾听岳某完,如何就断定自己一定不会答应呢?”
在场的也总有几个陆灵枢也记挂的人,他略想了想,便道:“吧。”
“岳某自裁之后,陆先生也该气消了吧?”岳正亭放下了矜持与傲气,带着点乞求的意味,“何况这沈望舒原本也是先生的弟子,岳某托先生好生照看他们……好生照看沈望舒,不知先生是否能答应?”
陆灵枢原也猜到他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便只是轻轻一笑,“岳大侠,你是不是想得有些太好了?沈望舒么……他的确是我的弟子,可他到底也是你的儿子。你以为本座为什么要帮着你的儿子脱难?”
沈望舒听得面无表情,他早料到陆灵枢会这么。
只是苏慕平却面露惊愕之色,忍不住回头去看陆灵枢。
而另外几个正道弟子则是大惊失色,连岳澄都跳了起来,“陆灵枢,有你这么当师父的吗?之前我……我闯了你们明月山庄,你那草包弟子非得来找麻烦,若不是沈望舒一个人以身相替,还拼命把你那劳什子剑给送回去,你看看如今明月山庄还能不能剩下个大弟子?”
“阿澄别了!”岳正亭忙不迭地呵斥道。
岳澄却连他的话也不想听了,“师父您别拦着我!您看,我给您当了这么多年弟子,又不听话又不聪明,而我才是魔教正经八百的少主,您也没有嫌弃我不是?您再看看陆灵枢,沈望舒哪里对不起他了?他也是今天才当您的儿子,陆灵枢就急着跟他撇清关系了……”
“够了!”眼见着陆灵枢始终一张冷脸,倒是沈望舒先呵斥一声。
待看清话的人是谁之后,岳澄稍稍一愣,更是恼怒:“沈望舒你个不识好歹的!我师父……我师父他是多好一个人,你这么不稀得做他的儿子,可有的是人愿意!”
沈望舒只是清浅一笑,“实在抱歉岳少侠,人命数都握在自己手上,其实不然,至少有一样不是,便是谁也不能选择自己的生父生母究竟是谁。不过岳大侠似乎对你视如己出,你视他为父,未为不可。”
岳澄气得瞪大了眼睛,“都这个时候了,你竟舍不得叫一声父亲?”
“若我真是叫了,才是对生父的大大不敬。”沈望舒不理会岳澄,只看着岳正亭与陆灵枢,“想必二位搞错了,晚辈即便不是沈宫主的亲子,也绝不是岳大侠之子。”
“你什么?”陆灵枢拔高嗓音,神色可怖。
苏慕平也忍不住插嘴,“老四你别胡,师父他……他一早就调查过,崔离在武林大会上所,绝非虚言。沈前辈的确是将他的孩儿与江夫人所抱的孩儿调换过。”
“换或许是换过,但那绝不是我。”沈望舒笃定地道,“师父,您对沈宫主的为人也是了解的,若他真是把岳大侠的孩儿抱到手了,也是绝不会轻易离了自己眼皮底下的不是?”
陆灵枢双眉紧锁,定定地看着他,“不错。”
沈望舒松了口气,眼神越发坚定,“那便是了。自我记事之后,还仍旧在外头跟着老乞丐飘荡了几年,大约是六七岁上才被沈宫主带回去。难道我都进了倚霄宫,沈宫主还能坐视我流落在外许久不成?”
“你……”陆灵枢神色狐疑。
岳正亭也是熟悉沈千峰行事做派的,比陆灵枢还要激动。“此话当真?你是被他……从外头捡回去的?”
“岳大侠,我知道你今日大起大落乍悲乍喜,又……”离阎王殿只差一步了。沈望舒知道这话太刺激人,到底是没忍心出口,只能含混道:“晚辈景仰岳大侠的为人,也知道您是一位好父亲,但皇天后土作证,晚辈真的不是您的孩儿!哪怕沈望舒生父只是个恶名罩住的盗匪、是个庸庸碌碌的平凡人,也只能认了。”
陆灵枢忽地大笑起来,“好啊,好得很!岳正亭你瞧瞧,你处心积虑不折手段,骗了千峰,害了我们九嶷宫满门,最后爬上了松风剑派掌门的位置,最后又能怎么样?你的儿子是替别人养的,亲生的,哦不,是不是亲生的还不好,不过横竖也音讯全无了。”
岳正亭面色苍白,嘴唇颤抖着,最后一句话也不出来。
陆灵枢还偏偏火上浇油,“哦对,千峰的脾气你应当很了解吧。他把你的儿子抱过去,怎么可能好好养?不好只会当场就掐死了……”
这也有些太恶毒了,沈望舒皱了皱眉,低声道:“师父,算了吧。”
“哈!”谁知这时,岳正亭却笑了起来,“陆先生得很有道理!”
韩青溪等人听罢,不由得都是一愣,“师父?”
岳正亭却跌跌撞撞地走到陆灵枢面前,笑得直不起腰来,“你得很对!从我就在不甘——分明我的天资不必任何人差,可师父掌门他们从不肯正眼看我,凡是有了恶事,便是我岳正亭做的,凭什么?我舍弃了千峰,舍弃了我最心爱的人,好容易换他们看我一眼,替我正了名,可那又有什么用?松风掌门的位置,看着很风光是吧?谁稀罕谁便拿去!区区一个松风掌门之位,害我伤了千峰不,还必须得迎娶江师姐!江师姐你们知道吗?齐师兄身败名裂之后她自然不能嫁过去,可她也等不到一个愿意好生照料她腹中孩儿的人了,只有我!为了一个松风掌门的位置,我不得不咬着牙将她娶进门来!”
疯了,当真是疯了。
先前不管旁人了多么难听的话,岳正亭的风度与涵养也始终还在,几时见他这般癫狂过?更别是当着辈的面出这样惊世骇俗的话。
大约岳澄对他那位母亲也并没有太深的印象,听到这些,反应也不算太大,只是已经懵得不知什么才好。
“岳大侠……”到底是沈望舒一番话逼得岳正亭失态了,他倒是有几分愧疚,还想劝个两句。
但岳正亭却根本就听不得他开口,忽然劈手朝陆灵枢腰间抹去。
谁也没想到岳正亭都这样了,却还会忽然暴起出手,弟子们都来不及阻拦,陆灵枢也连忙弯了腰,一个铁板桥躲了过去。
却不料岳正亭的目标根本就不是陆灵枢,而是他佩回腰间的兰摧剑——太阿都传给楚江流了,他手上没有别的兵刃。
但见岳正亭将剑一横,剑锋对准了自己的咽喉,又快又狠地抹了过去,登时血溅五步。
“师伯!”萧焕疾呼一声,与柳寒烟一左一右地迎上去,将软倒的人扶住,不顾血污喷了一身。
“师父!”韩青溪与岳澄更是睚眦欲裂,当即就哭喊出来。
岳正亭一剑抹了喉,不出话来,只是盯着岳澄,口中“嗬嗬”有声,执着地朝着岳澄伸出了手。
岳澄可谓是泪如雨下,拼命朝岳正亭身边挤,“师父,我在,我在呢!”
不出话来,岳正亭便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大掌落在岳澄的发顶心,轻轻揉了揉,而后又无力地花了下来,落在岳澄的腮边,将几滴冷透了的泪水拭去,动作并不算温柔,眼神去满是眷恋。
岳澄愣住了,直直地望着岳正亭。
“嗷(叫)……”岳正亭有些急了,眉间皱成一团。
也不知是不是跟着岳正亭长了这么多年,岳澄已然与他有了默契,见他这样急,竟是愣了一愣,不可置信地看着岳正亭。
但岳正亭只是急切地点了点头,也不顾喉间的血涌动得更加疯狂。
“爹?”岳澄试探着喊了一声。
岳正亭忽地笑了笑,又吃力地将手放到他的头顶心,温柔地揉弄两下,便再也不动了,忽地颓然落下。
一双眼睛也渐渐没了神采,最终紧紧阖上。
堂堂松风前掌门、一代名声煊赫的大侠岳正亭,竟然这样无声无息的,就死在了岳阳洞庭湖畔的一个不知名的树林里。死前,他身边只有两名弟子、一名师侄并几个外人,其中一个更是亲手抹杀了他寻得亲子的希望。
“爹啊!”岳澄忍不住伏到他的尸身上,嚎啕大哭。
作者有话要: 那么问题来了,舒他爸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