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章二四·分道
陆灵枢是个医者,他的话多半是真的。便不是陆灵枢,觑着岳正亭这样的脸色,加上如今身边也没什么可以使用的药材,也知道岳正亭是没多少时辰可以熬了。
而岳正亭似乎也被他所服,紧抿薄唇,许久之后才低声道:“是我负了他。”
陆灵枢的眉头稍稍舒展开,旋即又冷了脸,“千峰那样钟情于你,东皇太一也待你不薄,便是湘君湘夫人等人也对你十分和善,听闻你师父出事之后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你,看来也对你不太看重的,留在九嶷宫有什么不好?为何要负了千峰?”
“我……”岳正亭狠狠闭眼,“是,千峰从就在九嶷宫长大,那里民风淳朴,你们一门的人都宠着他惯着他,才有了他那样纯粹的性子。松风剑派是个大派,门下弟子众多,至于我,从就不受重视,不得不谨言慎行伏低做,我很是倾慕千峰那样的性子。可我自幼就在松风剑派,不认得父母,是师父一手带大,就算师父对我……我也终究不忍看他这样遭罪,这碧芝草,我是一定要替他讨的。”
陆灵枢便翻了个白眼,“你不过是骗,千峰都想着办法替你拿到了碧芝草。若是你好好同他讲,难道他真的不会给你?找个人替你送过去便是了,难道非得是你亲手送的才有效不成?我看你就是舍不下松风弟子的名头。”
岳正亭摇了摇头,“我一个身无长物一无是处的弑师弟子,跟在千峰身边,或许当着他的面没人敢什么,但背地里,岂不是要连他一起嘲笑?”
这话似乎也有些道理。但陆灵枢就是气氛,伸手提了岳正亭的衣领,将他拉到面前,咬牙切齿地道:“那你证明了自己的清白便罢了,为什么要告诉你们那江掌门是千峰蛊惑你对师父大不敬?”
若不是这一句话,沈千峰不会遭难,东皇太一也不会千里来援,竟将整个九嶷宫都陷了进去。
岳正亭忽地面露痛苦之色,似乎并不想多言,只是反反复复地念叨着:“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此事你责无旁贷,便是想推脱也没有你能推脱的地方!”陆灵枢恨了他一眼,然后就道:“本座如今只问你,为何要如此!究竟是瞧不上九嶷宫,还是瞧不上千峰?”
“不,只是我贪慕虚荣罢了!”岳正亭连连摇头,“你这般追着我们过来,便是为了与我清算此事的吧?如今该的话都了,你想替千峰报仇,便来吧,我岳正亭绝不反抗。”
岳澄闻言便慌了,“师父,您……”
“你这子,”陆灵枢眼风如刀地扫过来,“即便你再不想承认,但沈千峰都是你的生身父亲,而你这好师父恰是害死你生父的罪魁祸首。你们松风剑派不是最讲孝悌么,你没学会?”
这一句话堵得岳澄哑口无言。他心里再如何不服,却也是最没资格这话的人。
岳正亭便叹了口气,“陆先生,既然阿澄他……你何必为难他?便是为了……为了沈望舒,他也是你的弟子,如今又被整个武林所追杀,再拖延下去,不知又会遇上什么人,便莫要在这些细枝末节上纠缠了吧?”
“你认为这是细枝末节么?”陆灵枢的眼神又阴冷下来,“便是你认了错,虚情假意的,就对得起千峰了?”
眼看着柳寒烟的神情越发绝望,沈望舒也有些窘迫,到底留下柳寒烟是对还是错。
岳正亭好歹也是做了十多年松风掌门的人,怎么也有些脾气,当即便怒道:“对不对得起他,似乎不是陆先生了算的吧?就算要对不起的话,也该是千峰他自己来,你……你凭什么替他?即便要有个交代,他日到了地下,我自会与千峰!”
陆灵枢气得脸色铁青,眼底似有业火燃烧。良久之后,他才道:“好,那我便不擅自替千峰做主张,我只替九嶷宫的同门问你一句……你在二十年前的武林大会上已然洗脱了罪名,你们掌门为何要你一剑杀了千峰?”
岳正亭要杀沈千峰,而且还是松风前掌门要求的?这便有些奇怪了,堂堂一个松风掌门,何必同后生晚辈计较?
“不……”岳正亭下意识就要摇头否认,只是看着陆灵枢的脸色,似乎又想起什么一般,紧紧闭口不言。
陆灵枢却不放过他,“那一阵你齐师兄也不曾在场,江老匹夫更是连太阿都抛给你了,让你一定要杀了千峰。你倒是一直替他求情,江老匹夫便扬言你再求情,便连你一起逐出师门。于是你拿着太阿剑,犹犹豫豫地,千峰问你许多遍是不是真要杀他,他不信你真的会伤他。可你们好掌门一直在催你动手,所以你终于狠了心,给了千峰当胸一剑……你还记得他当时的眼神吗?”
“不可能!”岳正亭高声道,“你为什么会知道?”
“我为什么不能知道?”陆灵枢又轻轻笑了笑,语气温柔,“我连你们那么私密的事都知道,还有什么看不见?”
原本还在考虑为何松风掌门一定要让岳正亭杀了沈千峰之事,沈望舒不意萧焕就这么靠了过来,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问:“你师父……一向这么喜怒无常的么?”
有么?苏闻平素可不是这样的啊。见着岳正亭,不,是对着岳正亭起沈千峰之事,为何就成了这样?上一刻还怒容满面,下一刻却能对人笑得春风化雨。
沈望舒摇了摇头,终究不想师父的不好。
不过连几个辈都知道此事蹊跷了,岳正亭也知道陆灵枢这儿是蒙混不过去的,摇了摇头,“松风剑派一向门风严谨,门下的弟子竟敢受了旁人三言两语的挑唆就伤害师长,若是传出去,多少人等着看笑话呢,自然是要严惩的。你莫要再问了,这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千峰!”
“那好,我只问你,东皇太一不过是救子心切,即便擅闯了你们的武林大会,他又不曾做出任何不利于你们所谓正道之事,为何你们江掌门一门心思要击杀东皇太一?就因为他的那几句话?”
话?是了,许久之前巫洪涛也过,东皇太一在武林大会上了一件正道的大丑事,所以招致杀身之祸。不过九嶷宫偏安一隅,究竟是怎样一件大事,才惹得松风剑派要在武林大会上将人当场击杀?
陆灵枢也没给岳正亭留下喘息的机会,继续逼问道:“还有啊岳大侠,当初你不过是个普通弟子,师父出了事,第一个被怀疑的就是你,别是掌门的青眼,便是连师长都不曾对你高看,这掌门之位,怎么最后就落到了你头上?就因为你伤了千峰又带着人攻上九嶷宫?难道九嶷宫还是你们正道的心腹大患不成?”
他到此,沈望舒不由得瞧了萧焕一眼。
九嶷宫是不是正道的心腹大患他不知道,但当年的倚霄宫是够得上的。萧焕苦心孤,卧薪尝胆一般地带人灭了倚霄宫,如今仍旧是松风剑派的普通弟子,不过是江湖声望高了些,余下可谓是任何好处也没有。
萧焕心有所感,也回了沈望舒一个眼神,皱着眉摇了摇头。
都被逼到了这个份上,岳正亭自然是知道再这般僵持下去也是没什么意思的,他就算逃过这一劫,陆灵枢不给他碧芝草,也算是油尽灯枯了。或许他想把秘密直接带到地下去,但看陆灵枢这个架势,只怕是不允许。
岳正亭摇了摇头,轻声道:“我其实……生来就是松风弟子,并不是师父在外游历之时带回去的,而是我父亲便是松风弟子。”
这回萧焕、韩青溪等人都是一惊,连柳寒烟的脸上也露出一丝惊诧。
松风掌门的履历,自然是透明的,江湖上所有人都知道。正如楚江流乃是先代松风弟子下山游历时带回的有根骨的孩子一样,岳正亭也是如此。这样的弟子从前在松风剑派是不大受重视的,知道岳正亭接位之后才好上许多。倘若岳正亭的父母都是松风弟子,他也不至如此不受掌门待见。
“听闻五十年前,江湖上也横行着一个无恶不作的邪门外道,为了诛杀此派,便又爆发了一场正邪大战。我父亲与齐师兄的父亲都参与此役。只是有一回,他二人同时被困,救出来的时候,却只剩下我父亲一人……门中其他人都认定是我父亲为了活命而戕害了齐师伯……我父亲与母亲自然是不承认的,双双以死明志。门中不想将此事闹大,便按下不提,却也只将他二人视为逆徒,能在门中给我一个容身之处,便已是仁慈。”岳正亭微微垂了眸子,语气平淡,没有一点起伏,“至于师父遇害,自然令门中长辈想到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了。”
这个回答却是令陆灵枢也没想到的。他顿了顿,“此事与东皇太一又有何干?”
“沈前辈他……”岳正亭似是陷入回忆,眼神有些暗淡,“我父亲的确不曾残害同门,只是齐师伯为了能得到剿灭魔教的头功,便策反了那魔教的一个附属门派,希望里应外合。只是那门派的掌门临时变卦,倒戈相向,齐师伯死于乱兵之中,倒是我父亲力挽狂澜……”
这就难怪了,一直以来视为英勇牺牲的弟子原来是个心存邪念的,这么大的人,松风剑派实在丢不起,难怪要杀人灭口。
陆灵枢却还是那句话,“这与东皇太一何干?”
“沈前辈那门中有一人是他好友,原本不想卷入这些杂事之中,便向沈前辈发出了求救的讯息,于是沈前辈出山来援,不过到底晚了一步,他那好友力战而死,只余下了一个襁褓之中的婴孩,便只好将这孩子带回去悉心抚养。”
又是松风剑派面上无光的事,几个辈面上都露出惭愧之色。
只是这事情也一下子就明晰起来。岳正亭原本只是个不受重视甚至是被歧视的松风弟子,被诬陷之后奋力自救,无意之中将父辈的脏事大白于天下,松风掌门便以前程引诱,想让他灭了九嶷宫的口。岳正亭到底是受不住诱惑,背弃了沈千峰。
“好!可真是好得很!”陆灵枢忽地扬天大笑起来,而后又抽出兰摧剑,慢慢地擦拭着,“该的都完了吧?岳正亭,你大概也记得千峰的忌日是什么时候吧?算起来你也没多少时日了,横竖都是一死……”
岳澄十分紧张,“你想做什么?”
陆灵枢却并不理会他,反倒是轻声细语地道:“你,是你自己动手呢,还是让我来?”
作者有话要: 马上……上班了,为了存稿,我要……恢复一更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