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章二九·离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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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湖与朝廷,也能算得上是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但正经起来,朝廷是并不希望看见江湖的存在。毕竟江湖中人不事生产、自成规矩、私藏兵器、以武犯禁,任何一条摆出来,都是朝廷不能容忍的罪责。

    只是江湖上高手众多,朝廷虽然人多势众,却鲜少有这样武艺超群的,若是贸贸然围剿,却是斗不过江湖好汉。故而朝廷才对众多江湖门派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除非造反这样掉脑袋的大罪,便是民不举官不究,也算相安无事。

    不过这两回也算是闹得过分了,毕竟那么多江湖中人聚在一处,动辄比试兵刃,闹出好几条人命,若是朝廷听到风声前来围剿,压根不算冤枉。

    而一众江湖人也知道自己并不为律法所承认,素日里再嚣张,一旦听闻朝廷派兵征讨,也会紧张。

    “明枯师太,眉山可是你们的地盘!闹出这样的事,你要怎么和大家解释?”一听有官兵围山,有人便慌了,高声质问起来。

    明枯的脸色也不大好看。

    毕竟追究起来也是违法乱纪的,各个门派与当地的官府还有百姓自然是要好交道的,否则根本难以立足。像十大门派这样的,当地的官府遇到麻烦,不定还要找他们出手帮忙。明枯在位这么些年,这还是第一次遇到官府前来兴师问罪的。

    玄清替她回答:“这次不过是借了眉山的地方,又不是严华斋出面召开的武林大会。更何况这回还没闹出什么动静,又是为着清剿正道败类,官府乐见其成,为何会无端追究?不好就是咱们这里头出现了叛徒!”

    若官兵围山闹得人心惶惶,玄清这一句话更是雪上加霜,多少人脸色都变了。

    慧海少不得要高声道:“诸位,如今并不是互相猜忌的时候!且看官兵究竟为何围山,若是能够交涉,自然是兵不血刃的好。大家先把兵器收一收,免得一会与官兵了照面后引起误会。”

    到底慧海还是在江湖上颇有些面子的,许多人当即就照做了。但也有人声称只怕是某些人的阴谋,只是为了让他们放下戒备,然后伺机报复。双方各执一词,谁也不能服谁。

    沈望舒却是一句争执都不曾听进耳朵里,如今他眼里只看得到一个重伤的萧焕。

    陆灵枢的功夫,他多少也是了解的,更何况陆灵枢也没有掩饰自己的杀意,那样雷霆万钧的一剑,全然就是奔着要命来的。萧焕还能与他们这么一阵的话,也是因着他自己底子好,可还能撑多久,便是不好了。

    “萧秋山,你看着我!”沈望舒到底是抓住了萧焕一只手,慢慢将自己的内力渡了过去,护住他心脉不竭,“你看着我,不要闭眼!”

    萧焕伤得不轻,又被制住穴道,一动不能动,只能轻声道:“舒,快松手,你的经脉……我只怕是不成了,你不要在费力气了。”

    “我从那么高的山崖跳下去,底下就是刺骨的江水,那时候我也没想过我能活下来,但现在,我就好端端在你跟前。”沈望舒皱了眉,“你还记不记得我是为什么会坠崖的?想必你也是一辈子都忘不了了。那你就给我记好了,我也会一直记着的。我还没找你把这笔债讨回来,你不能就这么死了!”

    萧焕微微阖了眼,又奋力睁开,“我一直都记得。眼下正是个好机会,你可以把这些年的委屈,都一并还来。我现在也没法还手,更不会还手。”

    沈望舒的神色有些冷,“你想得倒美!萧秋山你听好了,若是你敢就这么死了,我就一辈子都不原谅你!”

    岳澄还在前头站着,听了这句话,不由得回头瞪了他一眼,“沈望舒,有你这么劝人的吗?我就没听过比这更狠的。”

    沈望舒却比他更狠地瞪了回去,吓得岳澄连忙做了个抱歉的手势,再不跟他搭腔。

    “不原谅就罢了……”萧焕反倒释然一笑,“若是我遇到一人这般对我,即便不杀了报仇,也是不会原谅的。”

    “这么来,你以前跟我的那些都是假话了?”沈望舒冷笑一声,“你其实根本不稀得让我原谅你,嘴上虽然着什么对不起的话,只是心里可洋洋得意呢吧?”

    萧焕急了,咳出一口血,“我并不是……”

    沈望舒也不是真的要逼死他,见状也放软了语气,“那你就不想听我正儿八经一句原谅你的话?如今你伤重,我可不想在这时候被你逼着一句让你安心,你倒是了无牵挂了,我却是心里十分不舒坦的。有本事你就自己好起来,认真赎罪,那时候我就会原谅你了。”

    “我……的确是想求你原谅,只是如今看来,我熬不过去了……”

    “二位,别墨迹了,那边官兵都上来了,还是早些做好准备吧。”谢璧也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钻出来的,听了几句话就觉得牙酸。

    只是如今萧焕这情形,站起身是十分困难的,沈望舒不会在情况不明之时强把他拖起来,只扭头问:“怎么回事?”

    “好像这回是派来了一个将军,听闻江湖上连续几次械斗,恐有不臣之嫌,所以奉命来查探。慧海方丈在与他们解释,但看官府好像并不想听,又有许多人表现得十分凶狠,所以看架势还十分紧张。”谢璧在的地方,必有丁雪茶。她的声音清脆,话之时也总带着笑意,让听话的人觉得十分舒服,虽然她出来的其实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韩青溪便问:“慧海方丈是什么意思?”

    “咱们也不是真的要造反,当然不想和官府起冲突的,慧海方丈在解释。”谢璧道,“不过不好就真的会动起手来,师父知道萧兄这伤势严重,所以就叫我来问问,各位有什么算?”

    韩青溪则道:“方才谢少侠的是,我等无意与朝廷为敌,自然是不会主动动手的。不过既然朝廷都派了官兵前来,这武林大会也就开不下去了,多半是要原地遣散,且很长一段时日都不允许再随意聚集。所以方才争执不下的几件事都会不了了之。”

    “那些与咱们都没关系,只要散了,咱们就赶紧给萧师兄找个大夫吧!”岳澄急道。

    沈望舒却面色一沉,“当然是有关系的,你忘了方才你们那位徐长老什么了吗?你们几个,不忠不义不孝不悌,又被逐出了松风剑派,虽如今在江湖上也没什么死对头,但总归是名声尽毁了。若是这时候要去求医,或许要遭受许多刁难。只怕……”

    “师父了,若是几位有些苦难,尽管与我,便是掌门师伯也同意了,翠湖居定将鼎力相助。”谢璧肃容道。

    “多谢秋居士,多谢姜掌门。”沈望舒道,“若是真有那时候,只拜托各位带着萧秋山走吧,他是怎样的人,翠湖上下应当都知道,想必不会见死不救。”

    话之间,那边的交涉似乎也差不多了,便听见有许多人粗声粗气地道:“所有人都听好了,尔等持械聚集于此,已然是违反了朝廷禁令。念在尔等是为了扫除败类为民除害,便不立时剿杀。限尔等一炷香的时间速速离去,如若不然……便立时捉去见官!”

    这话一连传了几遍,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虽武林大会开到一半便被驱散,显得灰头土脸的,但也总比扣上个谋逆的帽子好。

    各家各派此时也懒得关心到底还有什么事没处置完,只管点起弟子撤离便是。

    只是太华门那边见着燕惊寒没人管,便有几个弟子前去松绑,又与他了几句,燕惊寒便准备跟着他们离去。

    不过都忙着离去,沈望舒更是什么也顾不上了,将萧焕给背了起来,大步往前走,一面走一面道:“萧秋山,你撑着点,我带你去看大夫!”

    “师兄,你别睡,我们很快就出去了!”岳澄也紧跟上,嘴上不停。

    众人都忙着往山下走,柳寒烟却身形一闪,就往太华门的方向掠去。幸而韩青溪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寒烟,你做什么去?”

    “燕惊寒都要被他们带走了,”柳寒烟用力挣脱,“若是眼下不除掉他,只怕日后太华门就把他藏起来了!”

    沈望舒原本大步往前走着,听到这话,步子一顿,“柳姑娘,且让他去吧。”

    “什么?”柳寒烟气极。

    “他们都人多势众的,你孤身一人前去,讨不到便宜。”沈望舒摇头,“别如今朝廷的人还在旁边看着,便是慧海玄清都没要了燕惊寒的性命,你如何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人?巫寨主的前车之鉴,还不够惨痛?”

    韩青溪也趁机劝道:“是啊寒烟,巫寨主就是因为要强杀燕惊寒,所以落得了这个下场。我等并不是贪生怕死,只是若是付出了一条性命也不能报仇,岂不是白白牺牲?此等令亲者痛仇者快之事,你可千万不能做。”

    “那就眼睁睁见他逍遥法外了?”柳寒烟余怒未消。

    “留得青山在,不拍没柴烧!”韩青溪耐着性子劝解,“若是眼下带着巫寨主走,还能将他好好安葬了。若是迟疑一阵,谁知道还有哪些人会拿他泄愤呢。”

    柳寒烟思索一阵,到底是觉得韩青溪之言有理,恨恨地收了剑,叫着岳澄一道去搬巫洪涛的尸身,谢璧也主动帮了忙。沈望舒背着萧焕不方便,众人便叫他先去山门等候。

    沈望舒只觉得背上的人声气越发弱了,便连声道:“萧秋山!你睁开眼!你……你快跟我几句话!”

    “我……我在听。”萧焕声若蚊吶地应了一句,“舒,我真的好困,我要撑不住了。”

    “你不许睡!”沈望舒急了,却不敢把人放下来,只能走得更快,一边走一边气息不稳地道:“你睁着眼啊……若是不想话,你就听我!”

    萧焕嗯了一声,“你呀,我都听着呢。”

    沈望舒便道:“萧秋山,我真的很讨厌你!若是想灭倚霄宫,你难道不会用光明正大的手段吗?非得鬼鬼祟祟地做个卧底,你好歹也是正道弟子,不嫌丢人吗?”

    “是,我错了……”

    沈望舒见他还知道答应,又道:“还有当年……就算我是倚霄宫少主,能替你得上两句话,但是我……我也不是没脸没皮的,更不是除了你就没人要了!你既然又不喜欢我,为什么要答应?就算你拒绝了,难道我还能立刻将你逐出去不成?要是你没有答应,后面怎么会闹成这个样子?”

    “对不起,真的是我对不起你……”

    “对不起能有什么用?若是你大大方方拒绝了,我大约会把你当做好兄弟的,现在再见面,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尴尬了。”沈望舒低声着,旁人谁也没听见。

    萧焕却道:“我并不是故意骗你来的,我也一直以为自己是在骗你,最后把自己也骗了。后来我也不相信我是真的喜欢……”

    他话之间,沈望舒的眼角余光瞥见了秋暝正在往这边来,唯恐他给听了去,便断道:“你伤着,莫要胡思乱想了,我也不想跟你话了。这样吧,我给你……唱首歌,你跟着哼哼两声,别睡了。”

    “好啊,从前还不曾听过舒唱歌。”萧焕欣然一笑。

    只是沈望舒他自己从前也不曾听过几首歌,话是放出去了,然后自己也愣住了,思来想去也不知道能唱点什么。

    迟疑片刻,一段旋律忽然在脑中升腾而起,沈望舒百年不假思索地哼了起来,“皓月明兮,清风扬兮,蕙芷兮罗窗。蛰兮吟唱,声兮微凉,断续兮琴响……”

    他几乎没唱过歌,也并不精通音律,嗓音微微有些沙哑,歌也勉强没有唱得跑调而已,萧焕却听得异常认真。

    听着萧焕偶尔还会应和一声,沈望舒便放心不少,唱过一遍,准备唱第二遍。

    只是恰在此时,他耳边响起一声劈头盖脸的急问:“这首歌……是谁教你唱的?”

    作者有话要:  舒唱那首歌……我不,谁知道是“月儿明,风儿轻,树叶儿遮窗棂。蛐蛐儿叫铮铮,好似那琴弦声”改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