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门内
太空风暴开始席卷。这是这个星域一直危险的原因,偶尔会有不知名的物质突然暴乱,带着诸多宇宙垃圾高速在这虚无空间内,上下翻飞。不论是虫群还是联盟舰队,想要强行正面突破风暴,势必会遭遇重创。
在最前头的一群虫子已经被撕碎了身躯,跟在它们之后的同伴立马回头。
附近原本就漆黑的视野更是浑浊,听不到声音也看不到一切,任何人掉入其中只会无数高速飞行的行星碎片给拦腰截断。这是一场看不见的风暴,却连远处几点星光都撕碎。
然而在坚实到不可突破的风墙中,突然有异物强行闯入。
它的闯入令风暴的痕迹偏移,无数成吨的碎片击在它的身上,却毫无作用。
风墙被一对修长的獠牙撕开,它径直闯入狂风的正中央。
那是一头太空巨兽,眼眸暗黄,身上铺满了虫族特有的暗色菌毯。致命的风暴对于它来,不过是旅途中的阻碍。
利维坦——这是人类给它的名字。
更早的时候,它只是一种温顺而神秘的太空生物,名叫贝希摩斯。某个纪元里一群贝希摩斯与虫族的遭遇,被虫群基因感染,从此便成了这个不断侵略的可怖种族中一员,利用庞大身躯携带无数虫群,穿越过漫长距离。
虫族基因的感染性上是如此可怖,所以联盟对于共生战士的怀疑,从来没有被磨灭过。
利维坦很快就游弋过这庞大的风暴区域,周围没了乱飞的残骸,又是一片安静而幽深的空间了。虫群陆陆续续从它身上起飞,重新开始探索。
顾九嵘坐在它的头顶。
这已经是星门袭击后的第二个月。
他一点都不知道顾钺的下落。空间站、联盟舰队还有参战的虫族,全部不见了。只有他留在另一个星球上指挥,才避开了星门的吞噬。
最开始的几天,他完全处在一片混乱之中,只浑浑噩噩地跟着星门,好令自己不会丢了它的踪迹。
唯一支撑着他没有崩溃的,是被卷入星门的虫族,在最开始的几天还能回应他的精神。
也就是,星门之内不是死局。或许他们就像许飞扬一样,被困在了某个地方。
可惜精神连接断断断续,他根本无法通过那些虫族的眼眸,看到门内的情况。
又过了几天,就连这精神连接都没有了。
但是顾钺肯定还活着。
这些天,利维坦载着他不断在星云中,跟随着星门的身影——好在它没再和之前一样忽然加速,不然任何事物都无法追上它。
而其他虫族在他的控制下,扩张领地越发地疯狂,一个个母巢建立,幼虫自黏液中挣扎着诞生,于不同行星的空气中舒张鳞羽。它们所需的生长周期极为短暂,大部分种类只要两三天,就能达到成熟期加入战斗。
顾九嵘没意识到、也不在乎,这种扩张的欲望与速度和当年的西莉亚几乎无差。
他还要再强一点,再强一点。
偶尔也会有茫然涌现在心头——他究竟要花多少年,才能强大到足以与那可怖的建筑一战?
他是不在乎岁月漫长,但是顾钺呢?他能和许飞扬一样幸运么?
这种怀疑,逐渐转移到了,质疑许飞扬到底还有没有活着上。毕竟堕落帝国的子民都是具象化的精神体,可能只是许飞扬的一抹精神,因为某种原因被保存下来了。
这种恐慌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扩大。
已经整整两个月过去了,门内没有一点点的动静。顾九嵘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它会再次开启。
顾钺会不会……已经死了?
这个可怕的念头只在心中一闪而过,就被他强压下去。
顾九嵘前所未有地感谢自己的异族血脉——它让他至今能保持理智。
尽管那理智就要摇摇欲坠了。
某次跟随星门时,他脖颈上的监视环终于走到了生命尽头,在风暴中断裂开来。
一直以来轻微的束缚感消失了,顾九嵘愣愣地把那黑色环扣拿在手里。
就连顾钺剩下的最后一点东西都没了。
许飞扬的声音仍然断断续续地传来,词句并不清晰,而且出现的时间总是固定的,顾九嵘大概计算了一下,大概是每一个堕落星历的一日过去,许飞扬的声音会传来十几分钟。
顾九嵘花了很多时间,才辨别出一些词汇,并且记录下来。
首先最高频的词汇,是许飞扬自己的名字——不管如何,许飞扬显然不知道外头的人知不知道这个信息。
第二高频的,是一串数字。
数字的记录分外艰难,因为精神连接非常不稳定,数字串并不完整。顾九嵘并不知道每个数字之间,究竟隔了多少位数,自己记下的又是否有遗漏和错误。
再之后的词汇,都是杂乱无章的了。出现得最多的是“时间”和“七月十八”。
七月十八是许飞扬失踪的时期。
这两个月过去,顾九嵘终于记录下那极长的数字——按照频率来,它应该是由几个部分组成的。
为此他还冒险跑到联盟一个空间站旁边,用终端查询了这数字,希望能找到相关的信息。
但是什么都没有。
他反复把数字排列组合几次,终于在今天恍然大悟。
这东西他曾经在顾钺给他的书上见过,是行星坐标的格式。
他发现这点时,全身都在颤抖。
终端上星图被立马开,他在漫漫虚空中寻找着那个坐标。
越过层层的星云、各式各样的星球,他看到了那个坐标的所在地。
堕落帝国的境内。
那只是堕落帝国的一片疆域,但是力量同样是不容被挑战的。一个大胆的想法出现在顾九嵘心中:有没有可能,这个巨型星门和堕落帝国的其他星门一样,有着传送的作用,将敌人吞噬到了自己境内。
顾钺不定也在这里!
利维坦和翻涌似海洋的虫群立马调转方向,各个星球的母巢,虫族咆哮着倾巢而出,遮天蔽日。
在这黑色风暴的中央,顾九嵘站在利维坦的身躯上,暗红瞳孔中火焰翻涌。
如果只是破开堕落帝国的一部分防御,不是完全没有可能。他只要到达那个地点,不论那究竟是什么东西,找到顾钺就好。
如果倾尽一整个种族的力量,能带回一个人,也是值得的。
漫长旅途中,偶然累了,顾九嵘就盘着尾巴休息,想念着顾钺的气息。白鸽停在他周身,歪着脑袋,用温柔的眼眸看着他。
数个星期的航行后,他接近了目的地。
首先遭遇的,就是一支正在巡航的堕落舰队。
顾九嵘辨认出,那正是之前袭击过联盟的轻量级护卫舰。它们果然和传闻中的一样,就算被击毁,也会以同样的配制同样的外貌出现。通过虫群的视野,顾九嵘甚至看到,其中一只护卫舰上的划痕都和记载的一模一样。
接下来是数时漫长的战斗。
当时方舟上并不强大的人类舰队,与堕落舰队战斗了数个时,最后靠顾钺才取得了胜利。现下即便是换作倾巢而出的虫族,这也是一场苦战。
顾九嵘在利维坦的保护下,操控着整个战局。
虫王的指挥模式,是其他任何种族都无法理解的。他光是坐在原地,整个星海都被收之眼下,没有一处战场能逃过监视,整个虫海即代表他的意志。
这种异样的浪漫,他每次体会都只感到无穷的力量感。若是这样就此堕落,成为又一个异族暴君,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的事情。
但很快这种想法,被另外的情绪彻头彻尾地压过。
内心的血液在沸腾,顾钺……顾钺就在不远的地方了!足足两个月的思念和惧怕在此刻绽放得淋漓尽致,虫群越发地狂躁,落在堕落舰队身上时,发出可怖声音,誓要把这些舰队沉没入星海。
七个时之后,这场战斗结束了。
周围是飘荡的残骸和虫族尸体,还有冻成冰的血液。茫茫虚空中利维坦向前游去,那坐标越来越近。
此后又有新的堕落堡垒出现,又有堕落舰队。顾九嵘不知疲惫地战斗,双目猩红到几乎沸腾。他感受不到任何事物,全身都被战意俘获到颤栗,本来就是狂暴状态的虫群张开利爪,摧枯拉朽地撕毁了一切。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的意识已经不大清晰了。身体和虫群意识都在告诉他,他应该好好休息一下,才能继续战斗。
陪伴在他身边的虫族已经很少很少,利维坦却停下了前进。
顾九嵘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他们离那个坐标已经非常非常近了。
但是眼前明明只有一片虚无。
不可能啊。顾九嵘的脑子有些迟钝,他不可能记错了地方啊。就算有偏差,在这附近虫群也应该能看到些什么才对。
难道他记录下的数字有误?
茫然间,他听到了熟悉的钟表声音。
滴答。滴答。滴答。
它在这片虚无空间里,以微不可查的频率在精神中波动。
就在前方了!
利维坦滑动尖锐的双翼,身躯游过宇宙。
然后在某个瞬间,顾九嵘感受到了下坠感。那感觉极其漫长,就像是从数千米的高楼上下坠,利维坦消失了,虫群消失了,就连群星都不见了踪影。
他进入了一片白光之中,耳边的时钟碰撞声越发清脆响亮。
一下,两下……某个瞬间后,两个指针相撞。
刹那永恒。
周围光芒波纹般散开了,顾九嵘重重地摔到了地面,即便是以他的体质,也缓了好几分钟才缓过神来。
首先能感受到的,是身下柔软的草坪,然后他听到了……鸟鸣声。
顾九嵘茫然地撑起上半身,量周围,一片绿油油的植物环绕着他。
蝴蝶飞舞在花丛,树叶随着清风沙沙摆动。
他站起身,刚走几步才感受到疲劳从骨子里涌出来。即便是精神海浩瀚如他,也在过去数天的战斗中,疲惫不堪了。
头有些晕,他慢慢在无边的绿意里走着。一开始他还担心会有什么异兽,或者未知的危险,但是接下来的数个时,一切都很平静。
又走过某一棵参天的老树,远远地天空中有什么东西在反光。顾九嵘眯着眼睛看了几秒,确定那是某个建筑的白色塔尖。
它很高,即便是隔了不知多远,也能被一眼瞥见。
是堕落帝国的城市么?顾九嵘犹豫片刻,还是朝着那个方向过去。
这里他与虫群的联络非常虚弱,又因为精神透支得厉害,没办法像往常一样召唤群的虫族。
之后又是数个时的步行。
在他身体也疲惫到极点的时候,巨大的城市呈现于面前。飞行器在高大建筑中穿梭,各色流光在全息屏幕上流动,广告上女人笑得分外灿烂。
一时之间顾九嵘愣住,觉得这城市有着不出的……熟悉。
这也绝对不该是堕落帝国会有建筑。
简直像是……星都的翻版。
街上的行人都对他熟视无睹,顾九嵘和他们搭话的时候,他们都没有任何的反应。他尝试性走入其中,越发确定了,尽管许多的建筑细节都和印象中的不同,但这确确实实,就是他生活了四年的星都。
如果这一切都如此,那顾钺……会在家里等着他么?
顾九嵘的脚步越来越快,疼痛在这瞬间被忘却,希望之火在心中熊熊燃烧。他奔跑过熟悉的街道,无数车辆在他身后愤怒地鸣笛。
一盏盏路灯掠过身边,一道道高墙被翻阅,足以擎天的建筑高耸入云,有飞鸟掠过它们身侧。现在已经快黄昏,他踏着夕阳金黄的余晖,奔向城市的边缘。
夜幕染了半边的天,气喘吁吁地绕过拐角,他能看到熟悉的宅邸中,亮着温暖的黄色光芒。
提琴悠扬的声音从其中传出,光从门缝里流出。
顾九嵘几乎是撞开了门。
然后他不偏不倚,对上了顾钺那双惊讶的眼。
顾钺穿着简单的黑色家居服,和平常一样站在客厅的中央,拿着一把提琴。
这一幕像是幻觉,顾九嵘的脚步顿了几秒,几乎怀疑顾钺和那街上行人一般,不会对他有任何反应。
但他根本控制不住情绪,飞扑上去,结结实实地抱住了顾钺。
即便是幻象也好,只要能让他相信一秒钟……
在那人熟悉的体温传来时,一切疑问都被消了。
这就是他的顾钺啊。
耳边传来顾钺讶异的声音:“你、你怎么……!”
然后他对上了,顾九嵘的那双黑色眼眸——他快要哭出来了,其中水光潋滟:“太好了顾钺你还活着啊……”
顾钺紧紧回抱住他,任由顾九嵘在他怀里蹭来蹭去。顾九嵘的力道太大,提琴都跌落在地,他踉跄后退几步坐在沙发上,又被顾九嵘整个扑倒。
他从来没见顾九嵘哭成这个样子,把他的衣服都湿了。顾九嵘趴在他身上,脑袋埋在他怀里,声音变得闷闷沉沉:“你不见之后我、我了好多好多仗,才找到你啊……”
顾钺来不及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轻轻拍着他的背:“别怕,我就在这里。”
“我真的好怕你死了……”
“我就在这里。”顾钺轻声安慰他。
不知过了多久,顾九嵘情绪才稳定下来,但还是趴在顾钺怀里不肯下来,尾巴一甩一甩的。他带了些鼻音,还带着水汽的眼望着顾钺:“你不要再赶我走了,好不好?”
顾钺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刚才,他已把一切事情都忘却,包括顾九嵘的身份和自己发誓要遵守的原则。
而他这一愣神,让顾九嵘以为是不同意与犹疑。
尾巴软绵绵地垂到了地上,顾九嵘的脑袋往后缩了缩,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顾钺躺在沙发上看不见他在做什么,但顾九嵘很快抬头。
他叼着那半损坏的黑色监视环,眼中水光朦胧,压着顾钺的肩借力凑了上来:“以后,我真的会好好听你话的。”
“给我重新系上这个吧。难道你不想,驯养我吗?”
作者有话要:看,我真不是短的大猪蹄子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