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驯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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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兴言站在左晴面前,对方左眼上有条新增的疤痕,很狰狞。她坐在桌子对面,仍然是公事公办的冰冷语气:“这是你失踪的第三年,顾将军,欢迎回来。”

    顾兴言敬了个礼。

    关于这次事件的所有情报,他都写在了报告中上交联盟,包括顾九嵘的身份以及顾钺的态度,他们和“黑斗篷”的短暂联盟——脱离幻境的那一刻他按照了约定,留给了“黑斗篷”足够的离开时间。现在那两波人都不知所踪。

    在幻境中他们只觉得过去了数个月,外界的时间流速却明显不同。三年已过,还好他还是带着当年的舰队力量及时回归了方舟。

    “你应该知道,”左晴抬眼看他,瞎了的半边眼眸无神,另边却满是冰寒,“放走他们是怎样巨大的威胁吧?如果对方是虫王,以当时你的力量我允许你不交战,但是顾钺和‘黑斗篷’是绝对不能放走的。”

    “非常抱歉,我会尽全力追捕他们。”

    “不用追捕,直接击杀。我已经重复过好多次。”左晴,“你犯的错已经够多了,不要留下任何的可能性。”

    “是。”顾兴言回答。

    天底下敢和顾家地位如此高的人讲话的人屈指可数,左晴就是其中一员。

    传闻中左自明家教很严,自就以最严苛的标准要求自己的养女。左晴战功赫赫,冷静克制,尽管与左自明两人在公开场合从来表现得拘谨而生疏,从没有一次多余的眼神交流或者多一丝流露出的笑意,彼此称呼是冷冰冰的官方叫法,但谁都认定她是下一任的联盟首席。

    早在二十余年前左自明的身体状况就飞速下滑,不论多么先进的技术都救不了他,以他的身体素质,再回到冷冻仓也变得不再可能。

    当时就有人觉得,左晴几年内就该当上首席了。

    但左自明直到现在都活着,像棵快要枯死的老树,抽不出新条长不出嫩叶却死倔着不肯腐朽,每个人谈起他却还记得枝繁叶茂的时候,他曾经遮蔽了多少风雨。

    左晴或许是没有他那么强烈想要活着的欲望,又或许是不想把自己弄成一个怪物。不管原因究竟是什么,她在一天天以常人的速度老去,或许再过几年作为指挥官最巅峰的时期将不复存在。

    左晴摆摆手,皱着眉头极为烦躁。顾兴言再次敬礼,转身准备离开,却又被她叫住:“……等等。”

    她盯着全息屏幕,一条刚刚发来的消息无声地展现。

    她再次狠狠皱了眉,对顾兴言:“你现在去最顶层。”

    每次左自明越过她直接找人谈话时,她都有奇异的神情,不似不耐也不像是愤慨,不清也道不明。

    最顶层是左自明在的地方,顾兴言乘着电梯一路向上,中途遇到了几个之前的战友——他们都激动到差点上前与他拥抱,毕竟顾兴言刚刚回来还没来得及见任何人,他们才知道他归来的喜讯。

    就这样一路迎着几人的热情,顾兴言最终还是独自到了最高处。

    人工智能验明了他的身份,确定他有着来访的权限。然后他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还是干枯沙哑的嗓音,比他离开时要更加虚弱。

    大门被推开,顾兴言迈步进去,一眼就注意到了地面的酒瓶。

    他一惊,脚步下意识顿了下。

    左自明注意到了他的目光,苍老的眼眸微微抬起:“放心,我还没要喝酒自杀的地步,只是偶尔人想闻闻这种辛辣的味道。”他近乎自言自语,“都是好多年前的味道了。”

    于是顾兴言在他面前站得笔直,敬礼,等待他下一步的指令。

    在左自明面前的桌上,摆着半包烟。那烟的外包装被磨损到看不出字,还有水泡过发软的痕迹,设计的款式非常古老。顾兴言看不见里头的烟,但想必也是老旧的模样,不能抽了。

    “我年轻时候也抽烟喝酒,”左自明从胸腔中逼出一声浑浊的笑,语速分外缓慢,眼中却闪过了一抹光,“那时候再怎么折腾都不怕,你现在就是这种年纪。”

    顾兴言沉默着,不知道该如何回话。他性格古板,从接受的教育中也没有包括对首席这种话语的回应。

    左自明沉默地坐在桌旁,身后巨大的深蓝全息屏幕上数据在飞舞,整个方舟的命脉在上头跃动。顾兴言就这样等着他开口,在这点他从来很有耐心不会厌烦,正如他对联盟永恒的忠诚。

    左自明今日的健谈,似乎没有结束在刚刚。约莫两三分钟后他又开口:“给我仔细讲讲,那个虫王的故事……他的名字是顾钺起的吧。”

    “对,在联盟的公民档案中登记名字顾九嵘,直到随着‘黑斗篷’叛逃都没有结束监视期。在我们之前的交手中,他的特殊能力被命名为‘狂乱失心’,但究竟是什么能力还不确定,因为他即使是在星门之中,都能凭空召唤出虫族。”顾兴言回答。

    “……继续。”左自明垂下眼眸,颇为疲惫的样子。

    于是顾兴言继续道:“他不是同时与我们进入星门的,最初的一段时间在星都幻象内完全没有见到他,后来某一天幻境的边缘再次出现了白光的波动,自那开始他才频繁出现,经常和许飞扬相处。后来‘黑斗篷’的辞验证了这一点。很遗憾的是,要是早一些知道他的身份,我们就可以在他没来及召唤虫族时将他击杀。”

    左自明似乎是低笑了声:“你们从一开始就没机会。有那头野狼在,肯定把他藏得死死的,怎么会让别人得手。”

    “您是指……顾钺?”

    左自明却好像没听见他的问话,自言自语道:“没想到他也会有这天啊,和虫类混在一起,真是没想到啊……”

    顾兴言补充:“他很有可能会是下一个邵于封,我已经与左晴将军在指挥官会议上,提出了一些紧急方案。如果时间允许我们会不断优化并做好准备。”

    “他不会是邵于封的,他们不同。”左自明咳嗽了几声,“完全不同。”

    顾兴言愣了愣,不知道左自明为何要这么。他犹豫了下:“他确确实实叛变了我们。近期我们在极远处的星球,发现了虫族的活动痕迹和它们新筑的母巢,看上去还在继续发展。如果有顾钺在虫王身边,教他各类战术包括人类舰队的弱点,恐怕我们的计划得做到完美才能避免……”

    “我们根本不过。”左自明这回大笑了起来,直接断了他。

    顾兴言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左自明,印象中首席总是缓慢而冷静的。如今即便整张脸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肺部再次发出可怖的浊音与咳嗽声,也无法阻拦左自明这样开怀大笑:“但是顾将军你不用担心,他要来也是找我的!”

    “……抱歉我不是很明白,”顾兴言沉默片刻,疑惑道,“以我个人拙见,他的目标是方舟的掌控权。”

    “你不用明白。”左自明几乎笑出了眼泪,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几乎要把心肺咳出啦的咳嗽声。

    他扶着桌子剧烈的喘气,顾兴言赶忙上前想要查看他的情况,却被左自明摆手斥下。

    左自明扶着桌子缓了很长时间,才把那几乎致命的咳嗽压下去。再抬头时,语气又是平时慢吞吞的样子:“然后呢,他就这样带着虫王走了?”

    “是的。”顾兴言回答,“我们避开虫群不断朝着白光的裂缝前进,然后在某一日,幻境自发破开了。我们确实是身处堕落帝国境内的一个特殊空间内,之后我们通过堕落帝国的领地离开,没有见到他们的任何舰队或者活动痕迹,他们和顾钺一样,就像是……彻底消失了。”

    漫长的沉默后,左自明问:“你喜欢星海么?”

    顾兴言回答:“那是我的战场。”

    左自明:“很久以前,在前太空时代刚刚开启的时候,星舰刚刚试航,即便最先进的舰队在现在也敌不过最普通的护卫舰,型风暴就能把它们撕得粉碎,人类大部分时候还是只能仰望星空。”他停顿下来,缓了几口气,“对于你来,是段很难想象的时光吧。”

    “是的。”

    “但是那也是最出彩的一个时代,不论英雄还是枭雄齐聚一堂。刚刚飞往太空,所有都是新鲜和充满挑战的,体制还没成型,任何人都有无尽的发挥空间。”

    似乎是回忆起过去的时光,左自明眼中的一抹光越发地明亮:“从顾起、顾止战,到齐云耀、武乐还有李如之……”他连串不间隙地出了一堆,当初赫赫有名的指挥官与科学家的名字,都是曾经与他并肩战斗过的人,即便此时只有星光照耀在他们的墓碑上,“就连邵于封都是前所未有的天才,你们现在都不得不听闻他和西莉亚的姓名,了解他的过去。”

    顾兴言:“是的,那确实是个令我心驰神往的时代。您是他们中最伟大的那一位。”

    左自明却:“那你觉得左晴将军怎么样?”

    “她很厉害。”顾兴言,“制定计划的时候永远能考虑到军事领域之外的东西,心思细腻缜密,这点是我永远比不上的。我向她学习了很多。”

    “那你觉得,”左自明咳嗽了两声,“她做首席如何?我已经让她等太多年了,不是么?”

    这个问题就远远超出,这场谈话的范围了。顾兴言沉默了一阵才回答:“这种大事我没有足够的经验去判断。”

    左自明抬眼看他数秒,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以干哑嗓音:“你继续讲吧。”

    “什么?”

    “在逃亡到空间站时、还有在幻境里他和虫王做了什么事情。”左自明有些疲惫地叹口气,“别用那种官腔给我讲,报告我看够了,当个故事讲给我听吧。”

    ……

    寒风呼啸,这个星球的地面被百米冰川封印。

    几只外壳厚重的雷兽一点点用身躯推开层层的积雪,顾钺身着作战服跟在他们身后,来自共生战士源源不断的出众体力,让他即便长时间在极端幻境下活动也并不劳累。

    雷兽一直开路,直到无尽苍白的雪原尽头,出现了一艘庞大的黑色星舰。

    它的外表分外光滑,找不出一点点的瑕疵或者拼接处,但是在感应到顾钺的靠近后,门扉缓缓开启,暖黄色的光芒从其中奔涌而出。

    一个身影迅速从里头跑了出来,长尾在风中乱甩。顾九嵘扑进了他的怀里使劲蹭了蹭,抬头看他:“你怎么出去了那么久?”

    顾钺:“见到了没有被记载过的文明建筑,花了些时间记录数据。确实和我们之前探测得一样,都已经荒废,原住民全部死了。”

    他们走进星舰温暖的室内。在头顶数万米的高空,堕落帝国漆黑的船坞在入轨状态无声地悬浮,等待着他们的归来。

    堕落子民果然如约定般的一样,将船坞留给了他们——其他建筑都已经随着星门的开启而消失,他们把船坞留下的方法,和怎么令人类的精神意识也能操控舰船,顾九嵘至今没弄懂,但也不必担心了。

    那里头确实有诸多舰队。

    数量没有之前想象得那么多,但堕落帝国的船坞里包括了一整套制作星舰的流水线,只要有足够量的资源不断投入,就能造出更多的舰船。这些天不但顾钺指挥着舰队在寻找,虫族也是不断驻扎母巢,发展自身的同时一点点寻找适合的材料。

    然后他们就可以一起回去,在方舟里找到左自明了。

    再之后,就是无穷无尽的星海等着他们探索。

    光是想想这未来,顾九嵘的内心就浪潮汹涌,和虫族与生俱来的征服欲混合时胜过最浓烈的酒,令他坐立不安。

    晚上顾钺用糟糕的厨艺做了晚餐。顾九嵘吃了那么多次,味蕾终于接受了那奇诡且充满毁灭性的味道,只是还是忍不住:“等回到了方舟上,我肯定要偷几个家务机器人走,这迟早要食物中毒。”

    顾钺挑眉:“那不如你给我示范一下,什么叫好吃?”

    “我怎么可能会这种技能。”此时顾九嵘正坐在自己最喜欢的毯子上——他们回到原来的空间站把许多东西拿到了舰船里,花了不少时间,几乎布置成了之前宅邸的模样,“你也不想想……”他话还没完,看到顾钺的眼神突然就反应过来,“奶奶的你是不是又在调戏我?”

    “看你怎么想的。”顾钺笑,揉揉他脑袋,“怎么,从幻境里出来了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哦。”顾九嵘觉得自己表现得已经够直白了,但顾钺一直执着地要他确切的回答。

    空气非常暖和,隐隐带了些惬意的困倦,叫人分外安心。

    直来直去的性格在这种问题上永远大折扣,他裹着毯子,尾巴摆来摆去,隔了半天声:“你老是这样问干什么……我、我也是。”

    话已经出口,好像就没有太多值得犹豫的地方。顾九嵘凑上去亲了一口顾钺:“我也喜欢你。”眼睛亮亮的。

    然后他脑袋被摁住,腰身一搂被顾钺摁着亲了几分钟,晕头转向的,尾巴只能软趴趴搭在顾钺腰上。

    好不容易相互分离,顾钺的声音有些哑了:“一直要回答,当然是想知道你确切的态度。”

    “所以呢?”顾九嵘刚刚被亲得有些失态,现下反应过来又气势汹汹起来,“好像的我不,你就不会耍流氓一样。”

    “这是两情相悦,怎么会是耍流氓呢。”顾钺低笑几声,把顾九嵘向前一带,这样顾九嵘迫不得已只能做到他的腿上——他显然还没意识到这个姿势的危险性,尾巴不满地摇来摇去。

    顾钺:“你还记得么,我当时生日你送我的领带。”他变魔术般拿出了一个礼盒,里头好端端地躺着五彩缤纷的艳丽领带,画着一只只欢脱的动物,浸在一个个粉红的爱心旁。最上头是只大黑狗,瞪着铜铃大的眼睛傻呵呵笑。

    顾九嵘:“……你怎么还留着这个东西?”

    “当作纪念,我可没有把别人礼物丢掉的习惯。”顾钺笑,“你当时可是把一些助兴的药,当作保健品一起送给我了,虽然后来都进了垃圾桶。”

    顾九嵘:“……”

    顾九嵘:“能送你礼物算不错了,好的从来不丢别人礼物呢。”

    “那我换个法,礼物也要分种类的。”

    顾九嵘见着那些五彩斑斓的领带就觉得头疼,伸手去够:“这些你也别留着了,反正也不会用。”

    “怎么不会用。”顾钺把他的手拦回去,伸手拿出了大狗的那条领带。

    领带的质量非常不错,结实又柔软。顾钺就手把它搭到顾九嵘脖子上,了个松垮垮的结,再一拉顾九嵘不得不低头朝着他的方向接近。

    这距离实在太近了,顾九嵘愣愣地看着顾钺,脑子的念头在“这眼睛真好看”和“这混蛋又在耍流氓”之间来回横跳混乱不堪。

    “现在我答应你,”领带还在被一点点向下拉,顾钺的眼中像是有火焰在燃烧,它压抑、克制,但是灼热到能烫伤顾九嵘的灵魂,只等爆发的那个瞬间,“你在幻境里的请求。”

    顾九嵘以为顾钺又要亲他,但是眼下场景和平时不同。比如顾钺眼神中的奇异热度,比如他的手也顺着腰线不断往下,炽热的体温不断向下,最后碰到了尾巴根——那异样的感觉犹如电流涌遍全身,顾九嵘不自觉了个哆嗦。

    血液在奔涌心跳在加速,却是和战斗时全然不同的兴奋感,与被另外一头野兽盯上的危机感交错,纠缠间只觉得呼吸越发粗重。

    领带被拉到最低,顾钺微微偏头,咬在顾九嵘的脖颈。轻微的痛感伴随着温暖呼吸传来,这是最脆弱的部位之一,顾九嵘却不想反抗,也完全无法反抗。

    那火从顾钺的眼眸中,顺着被啃咬的肌肤渗透血管,流向了全身。酥麻甚至浸没了尾巴,它只能软绵绵地缠上顾钺的腰,末端微微颤抖。

    “有了确切回答,就能做很多事情了。”顾钺轻声,就连嗓音都像是泡过烈酒,点燃了欲望。

    顾九嵘下意识回抱着顾钺,想要在这陌生浪潮中寻求安全感,却在长尾的鳞片被一点点摸过的时候发出了难抑的呻吟,和些许软糯的鼻音。

    “领带的用法有很多,让我慢慢教你。”

    顾钺在他耳边笑了,哑声:“现在能抓到你的项圈有了,就差味道,你最喜欢的、能够宣告主权的味道。这是驯养的最后一步,你是我的了。”

    作者有话要:车开得猝不及防,但真的是隐形的

    脐橙,大家一起和我吃尾气脑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