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等到了三月十三, 果真是个天朗气清的好日子。
影壁处停了十几辆马车,余外还有两队侍从, 却是荣国公府家养的护卫…今日是陆家阖家出动的日子, 自是场面宏伟, 前几辆是供陆家的主子坐,后面几辆除了供婆子、丫鬟使用,其余还放着常备的物件。
这会谢老夫人已由以南和魏嬷嬷扶着坐上了马车。
沈唯便站在一处听着管事的吩咐,大抵是道“人来齐了,东西也备全”的话…沈唯闻言也未曾道什么,她只是抬了眼朝前头看去,待循了一遭也未曾瞧见陆起淮的身影便开口问道:“大公子呢?”
她这话一落——
管事还未曾回话, 倒是身后传来含笑一声:“母亲寻我可有事?”
沈唯循声往身后看去便见陆起淮今日穿着一身轻便的骑装, 满头青丝用发带高高束起, 瞧起来倒是要比往日少几分沉稳, 多几分少年模样。
不知为何, 沈唯看着陆起淮这幅模样,脑海中却是不自觉得爆出了一个词…鲜衣怒马。
这个少年将在今日大放光彩。
而此后,再无人可以遮掩住他的锋芒。
沈唯也不知怎得,她只要想着眼前的少年将在不日大放光彩, 心下便忍不住起了几分少见的激动。
陆起淮未曾听到沈唯的声音便朝人看去, 眼瞧着她那双水波潋滟的杏眼中有着往日不曾有过的晃荡,不过还不等他细瞧,眼前的年轻妇人便已收敛了面上的神色。
再看过去时,她又成了平日那个清平无波的模样。
身侧的管事轻声提醒道:“夫人, 时辰差不多了,若再晚些时候,只怕路上就该拥堵了。”
沈唯耳听着这话便点了点头,等到发了身侧的管事,她才重新抬了眼朝陆起淮看去,眼瞧着陆起淮,她也未曾道什么,只是在临来要登上马车的时候了一句:“万事心。”
书中的这一章剧情中——
陆起淮为救赵准而受了很严重的伤。
这些沈唯都知晓,只是她却未曾阻止,倘若没有这一救,只怕这位庆云国的天子也不会这么快对陆起淮委以重任…何况,凭借她对陆起淮的了解,就算他早就知晓会出事估计也仍旧会义无反顾。
因为,这将是让他可以步入汴京城这个中心圈最有利的一步。
既如此,他又怎么可能放弃?
不过…
她还是由衷得希望他能够心。
陆起淮看着沈唯离去的身影,那双剑眉却不自觉得一皱,不出什么缘故,他总觉得这个女人好像知道些什么…只是,这怎么可能呢?陆家除了谢老夫人之外再无人知晓,至于旁人更加不会对她透露半分。
究竟是他多疑,还是眼前人真得知道了些什么?
沈唯被人扶着登上了马车,而那片锦缎车帘也跟着落下遮住了陆起淮的视线…他负在身后的指腹轻轻磨了一磨,目光却放在那块布帘上头许久才收了回来。等他转身离去的时候,面上的深沉、眼中的暗涌早已消了个一干二净。
陆起宣、陆起言两兄弟早已坐在了马匹上头…
如今远远瞧着陆起淮过来,两人面上的神色都算不得好,尤其是陆起言,他只要想到当日在霍家的遭遇还有被送去庄子里的屈辱,这颗心就平复不了。如今的他再也不能去杨家族学自然也无法接近杨双燕,甚至就连往日的那个圈子他也没资格再跨进去。
而这一切都是拜陆起淮所赐。
他握着缰绳的手用足了力道,身下的马儿吃痛自是忍不住仰了头痛喊一声。
陆起宣耳听着这一声忙拧头朝人看去,眼瞧着陆起言面上的滔天怒火忙低声斥道:“言弟,如今还在外头,收敛些…”等这话一落,他也未见陆起言有什么变化,便又皱了眉低斥道:“难不成你还想被送去庄子?”
陆起言听到这一句才总算是回过神来。
他就算再不甘心到底还是收敛了面上的神色,只是薄唇却依旧紧咬着,就连朝陆起淮看过去的目光中也仍旧夹杂着怒火。
陆起淮离得近了自是也察觉到了这两兄弟的动作,他也未曾理会他们只是翻身上马,站在最前头的侍从首领见他上了马便走过来朝他拱手了一礼,口中也跟着恭声一句:“大少爷,可要启程?”
他是家中长子,又是长房独子,府中上下自是要听他的吩咐。
只是——
陆起宣握着缰绳的手一紧,就连先前还温润着的面容此时也显露出几分不堪…这一切殊荣原本该属于他,可如今却被这个半路归家的庶子拦截了。
他合了合眼,等到把心中那股子不平压了下去才又重新睁开眼。
陆起淮却未曾注意到陆起宣面上的神色,他的脊背端直,手牵着缰绳目视前方,风拂过他的衣袍,而他的声音清平而又淡漠:“走。”
他既然发了话,众人自然忙应了一声,没一会功夫这一行队伍便缓缓往外头驶去。
…
今次出行的队伍皆在东城门集合,而后是一道朝东华山去。
这一段路程虽然不算远,可因着这些贵人们的安全自是专挑平坦的路走,一路过去便也耗费了不少时辰…等他们到东华山的时候,却已是夜里了。
因着天色太晚,队伍中又有不少像谢老夫人这样的老妇人,上头的主子自然也未曾宣召便各自分配了营帐供他们歇息。
等到翌日清——
天色才刚刚清明,外头便已有人吹起了号子、起了鼓,阵阵鼓音却是在宣示着一年一度的春猎是真得开始了。
众人自然也不敢耽搁,待一通洗漱好便按着品级各自在早已备下的位置坐好,陆家一众人就坐在清河长公主下首的位置,可见陛下对他们的隆宠。
如今最上头的那位主子还未到来,场中众人虽然安静,可私下的议论声却也不少。
这一片议论声中,道最多的便是陆家。
原本他们以为陆步巍死后,陆家也将不复隆宠,可前头陛下亲下旨意邀陆家众人同行,如今又把位置置得如此前面…这隆宠却是比旧日还要多上几分。
一时之间,往日对这陆家还处于观望态度的士族们,心下也就定了主意,等到春猎结束,这和陆家的关系还是得维护起来。
自然也有人在陆家众人中找寻陆起淮的身影,对于这位陆步巍的长子,纵然有些人曾在霍家见过,可那毕竟大多都是年轻一辈…朝堂上的这些大臣们可是还未见过的。
只是春猎来的人多,场地又大,他们也只能远远瞧见个身影。
沈唯的身侧便是清河长公主,两人往日过几桩话,如今见着自然也不算生疏。这会两人刚了几句话,高台那处便有身穿紫衣的宫人手拿拂尘,掐着尖细的嗓音道:“陛下驾到。”
这一声落后——
原先就算不得吵闹的地方顿时变得恭肃静谧了起来,无人话,甚至无人敢抬头。沈唯也随着众人微垂着脸,只是眼角的余光却是朝上头看去,眼瞧着有一道明黄色的身影坐在了那高椅之上,她才收回了眼。
等那人做好,原先话的内侍便又轻挥拂尘,道一句:“跪。”
他这话一落,场上众人自是都行起了大跪之礼,口中也跟着直呼“吾皇万岁”这样恭敬的话…等到那内侍再一声“起”,众人才又起身重新归于原位,而沈唯也终于得以窥清那坐在高位上男人的面容。
那个坐在高位上的男人还未至四十,他今日并未穿朝服,可即便穿着一身骑服坐在那处也半点容不得忽视。
这是一个很强大的男人,沈唯的心下滑过这一句。
不仅强大,而且多疑…
书中就曾多次言明赵准生性多疑,朝中上下鲜少有信任的人…沈唯一面想着一面是用余光量着男人,她看着赵准紧抿的唇线,即便是笑着,眼中却还透露着几道精光,就连身姿也很是端正,倒像是时刻在预防着什么似得。
而坐在高位上的赵准微垂着双目待巡视完底下众人,这才开口郎朗道:“自朕登基至今也有十一年的光景,这十一年来,庆云国风调雨顺、海清河晏,各地无灾无难,不仅靠上天庇护,也是靠你们。”
“你们都是我庆云国的栋梁之辈,有了你们,朕才能够稳固江山,庆云国也才能够屹立不倒。”
“今日春猎,朕要你们与朕同乐…”
他这话一落,底下自是又呼道“吾皇万岁”。
赵准耳闻着这些话也未曾话,他只是抬了抬手,等到这些声音消停了他才继续道:“我们老祖宗是马背上下来的江山,这么多年,朕承先祖遗愿,这一年一度的春猎从未落下过一回,而我庆云国的兵力武力较起以前更是一日千里。”
“当年,番邦国曾用马蹄铁甲践我庆云山河。”
“而今,朕要让他们知道,我庆云男儿皆是文韬武略之辈,容不得那些番邦贼子随意欺辱!”
赵准这一番话得激情昂扬,不仅是年轻一辈,就连其余老臣和一些妇孺也忍不住面露激动…沈唯端坐在椅子上,虽然面上没有多余的神色,可心下却还是免不得夸赞起赵准。
且不别的,这位庆云国的天子的确很擅长鼓舞人心。而且就如他所的那般,自从他登基以来,这庆云国当真算得上清平盛世。
不过…
沈唯记得书中对这位天子的评价其实算不得好,当年赵准登基的时候,底下大臣便意见纷纭,有人他是天命所归,也有人他是用了手段。不过时隔多年,这朝中大臣早已换了一批,那些知道前事的大臣不是早早臣服于赵准如今到了年岁辞官享了太平日子便是被寻了个理由撤了官。
有些不济的,只怕还不止撤官这么简单了。
还不等她再往下头想去,便听到赵准道:“荣国公的长子可在?”
荣国公的长子得自然便是陆起淮,一时间,这场上众人的目光皆朝陆家这处看来…而就在他们的注视下,陆起淮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的面上没有丝毫的变化,就连脊背也依旧挺直着。
他微垂着双目,往前跨出去的步子却很是稳当。
众人就这样看着他的身影一步步朝赵准走去,等到离赵准还有几步距离的样子,陆起淮终于停下了步子,他仍旧低垂着双目,礼数却半点未曾出错,待朝人行了一道大礼后,他便恭声道:“草民请陛下大安。”
赵准微垂着双目看着底下的年轻人。
不知为何,即便还未曾窥见陆起淮的面容,可他这心下却总觉得有些格外的熟悉…这股子熟悉来得没有缘故,却令他心生烦躁之意。不过也只是这一会功夫,他便已笑着开了口:“今日大典,没有君臣之分,起来。”
他这话一落——
陆起淮却是又恭声谢了人一声才起了身。
等他起身后,赵准自然也窥见了陆起淮的面容,他撑在扶手上的手一顿,眼中也露出了几分少见的震惊…坐在前头的人自然看到了赵准此时震惊的面容,他们心下自是觉得奇怪,这么多年,他们还从未在天子的面上看到过这样的神色。
沈唯离得前,自然也瞧见了赵准面上的神色。
她心下有着疑惑和不解,待拧头朝清身侧的河长公主看去便见她也僵直了脊背,先前还含着笑意的面上此时也显露了几分担心…她眼瞧着这幅模样,藏在袖下的指尖也跟着稍稍蜷起了几分,目光也不自觉得朝陆起淮的身影看去。
倘若她未曾猜错的话,如今这位天子的神色只怕也和陆起淮的那张脸有关,那么这位陆起淮到底是长得像谁,才会让一个、两个都露出这副模样?
而就在他们的疑惑中,赵准却又开了口:“你,近前来。”
这话一落,就连分坐在两侧的太子和晋王也都忍不住循声看去,面上也挂着几分不解。
陆起淮的面上倒是未曾有什么异样,他恭声应了一声,而后是朝人走去,待离人还有三步之余便停下了步子。
赵准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停下步子便重新朝人看去,待把他的面容仔仔细细看了一回,而后是又朝人的耳后看去…底下的人不明所以却也不敢出声,倒是坐在右下首的太子温声开了口:“父皇,您怎么了?”
赵准耳听着这话倒是回过神来。
他原先僵直的脊背重新放松,紧绷的面容也泛出几分笑意:“好好好,你虽然年幼,眉宇之间倒有几分步巍的神态,实在不错。”等这话一落,他便又跟着一句:“等过会,你就陪在朕的身边一道骑射,当年你父亲在时,每每春猎都在朕的身边。”
到后话的时候,他的面上也跟着泛出了几分怀念之色。
他这一番话,却是让底下的众人都忍不住朝那个玄衣少年看去,能陪在天子身侧,这样的殊荣只怕是旁人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这位荣国公的长子虽然回到了陆家,可身份尴尬也未被这汴梁城的士族所接纳,而如今陛下金口一开,难不成陛下却是属意这个少年成为新一任的国公爷?
若当真是这样的话,日后他们的态度却得有所改变了。
且不管陛下究竟是个什么想法,陆家众人之中,王氏母子三人在听到前话后便都黑了脸,就连向来行事沉稳的陆起宣此时也有些忍不住。他坐在众人中间,目光却一错不错地朝陆起淮看去,目光之中仿佛淬着毒一般。
虽然心中早有猜想,可真得亲眼看见陆起淮得了天子的青眼,他又怎能服气?
…
等到赵准祭完天后,一众人便算出发狩猎了。
临别前,陆起淮倒是来朝沈唯辞别,他的面上挂着温和的笑意,连带着语气也很是温润:“听这处有不少白狐,等儿子射到后便遣人给母亲做身衣裳。”
他这话完便转身随着大队一道往前走去。
等到陆起淮离开,身侧的赵纨便笑着朝沈唯道:“你这长子倒是待你不错。”她虽然着话,目光却还是不自觉得朝远去的陆起淮看去。
沈唯自是也察觉到了,她心中疑惑未减,面上却仍旧挂着温和的笑意:“他的确是个不错的…”等这话一落,她便又起身朝赵纨行了一礼,跟着是又一句:“母亲还在营帐里,此处既然无事,臣妇便先告退了。”
大抵是年岁大了,昨儿个舟车劳顿,谢老夫人夜里便起了热,今儿个便待在营帐里歇息。
赵纨闻言也未曾道什么,只是朝人点了点头。
沈唯便由墨棋扶着起身朝营帐走去,只是在走出外头的时候,她却还是忍不住朝远处看去…陆起淮一身玄衣坐在马匹之上,他因为就在赵准的身侧,自然很是醒目。大抵是察觉到什么,陆起淮便拧头看来,待看到是沈唯,他的面上便又露出了一道笑。
少年鲜衣怒马,高坐马上,恰是一幅难得的好画。
有不少贵族女子瞧见这幅模样皆忍不住红了脸,私下也忍不住轻声起陆起淮,大抵都是些“倒是未曾想到,这位荣国公的长子竟然有这样的好模样”。
沈唯耳听着身后的碎碎之语便收回了视线。
她的手仍旧放在墨棋的胳膊上,步子却是朝营帐走去。
墨棋一面扶着她往前走去,一面是轻声道:“只怕今日之后,大少爷将声名远播…”
沈唯闻言也未曾话,她只是半仰着头朝天上的那道明日看去,今日之后,他又岂止是声名远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