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营帐里。
谢老夫人躺在引枕上, 她的手里握着一碗药茶,眼瞧着沈唯了帘子走了进来便笑着把手中的茶碗置于一侧,而后是柔了嗓子同人道:“外头大好天色, 怎么不与她们一道在外头聊天?”
大抵是昨儿个未曾睡好的缘故,谢老夫人的嗓音还透着些嘶哑。
沈唯耳听着这话也未什么,她只是朝人了个礼, 而后是让人把屋中的香又换了一回,跟着才坐在谢老夫人榻前的圆墩上接过了话:“想着您一个人在屋子里也怪是闷的, 何况她们来去也不过是那些子话,我也不喜欢,倒不如在这儿陪着您自在。”
“你呀——”
谢老夫人有些无奈得伸手点了点沈唯的额头, 她心中倒是没有半点怀疑。许是因为沈唯年岁的缘故, 那些未出阁的姑娘或者媳妇因着身份也与她不得几句话,至于那些年长的, 身份倒是合适了,可总归是差着些岁数却也聊不到一块去。
这一来二去,沈唯虽然嫁给陆步巍已有七年, 可能聊得到一块的还当真没几个。
谢老夫人想到这便难免有些哀叹, 她把屋中的丫鬟和婆子都发了出去,而后是握过沈唯的手柔声道:“你如今还年轻, 也不必整日拘在家中…倘若有聊得投机的,平日也好多往来,倒也不必碍着规矩。”
她心中是拿沈唯当女儿一般疼得,自然也不希望她年纪轻轻便拘在这四方大宅之中。
沈唯耳听着这话却是柔声应了, 她心中感谢谢老夫人的好意,不过在这汴梁城中她也当真没有什么可以往来的人…何况,往来的多了难免露出了痕迹,倒还不如像现在这样自在。
她伸出手替人轻轻按起了胳膊,似是想到什么便轻声道:“先前玄越去拜见陛下的时候,我瞧陛下的神色有些不对劲。”
她这话刚落——
谢老夫人原先还舒展的手却是止不住收紧了些。
即便只有这一瞬的功夫,可沈唯却还是察觉到了,她微微垂下的眉目便又收敛了些许,只是面上却未有半点异样,就连原先替人按着胳膊的手也未曾停下,紧跟着是又一句:“上回清河长公主也是,难不成玄越的模样竟是长得像城中哪一位贵人不成?”
谢老夫人闻言便朝沈唯看去,只是沈唯如今低着头,她自然也窥见不了她这会是个什么模样。
不过耳听着她话中声调一如旧日,只是掺着几分疑惑便又松了口气,谢老夫人重新往身后的引枕靠去,待把手上握着的佛珠重新掐了一遍才淡淡开了口:“这世上之人,相似者数不胜数,即便有什么相像也是不足为奇的。”
沈唯耳听着谢老夫人这番话,虽然她的声音无异,可拨弄佛珠的手却比平日要快些,倘若当真“不足为奇”,谢老夫人又怎会是这幅模样?还有清河长公主,赵准,他们又怎么会露出那样的神色?
陆起淮究竟长得像谁,才会让他们一个两个如此震惊?
她仍旧低垂着眉目,手上的力道也依旧不轻不重恰到好处,口中却跟着一句踌躇的话:“玄越到底在外头将养了这么多年,倘若那位贵人有个什么特殊,玄越这样的相貌,儿媳总害怕他给冲撞了去。”
谢老夫人闻言倒是停下了拨弄佛珠的手。
她拧头朝沈唯看去,待瞧见她微微抬起的面上带着几分踌躇和犹豫便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止了她按揉的动作,而后才又柔声与人道:“你不必担心,那位贵人早已不在这个世间了…”
她道“不在这个世间”的时候,声音却有些不自觉得放轻,好似怕冲撞了什么似得。
沈唯自然是察觉到了,她眼中的神色微微收敛了几分,心下的疑惑却不曾减少…不在人世的贵人,还和陆起淮长得有几分相似,偏偏还让这一众人有这样不同寻常的态度。
她心中总觉得这桩事不简单,只是一时却又有些不明白。
眼瞧着谢老夫人朝她侧目看来,沈唯的面上便又重新拾起了笑容,口中也是柔和一句:“既如此,儿媳便放心了。”
…
而此时的围场。
陆起淮跨坐在马上。
他的不远处便是赵准,而赵准的左右两侧便是晋王和太子。
此时距离他们猎过去也有几个时辰了,东华山是皇家猎场,占地辽阔,即便已过去这么久,他们也还未至深处。
太子赵盱今有十七,他穿着一身太子服制,虽然身穿骑服手持□□,可即便过去这么久,他所猎杀的兽禽却实在没多少。这倒不是因为他骑射差,只是因为谁都知道他们庆云国的这位太子、这位储君生性温和,鲜少杀生。
也是因为这个缘故,众人对太子也意见不一…
有人觉得太子温和,日后必定是位明君,可有人却觉得这样的温和善良,又如何能统治一个国家?太子的亲信和谋士也曾多次劝诫过太子,可赵盱每每却只是笑着道“无事”,一来二去,也就无人再劝诫了,只是私下的那些议论声却不。
这会赵盱耳听着从那深山之处传来的几声猛兽嘶吼便皱了皱眉,他手牵缰绳夹了夹马肚朝赵准那处靠近了些许,而后是拱手同人道:“父皇,再往里只怕会有猛兽,为了您的龙体着想,不若还是遣人先去查探一番。”
他这话一落——
赵准还未曾开口,倒是另一侧的年轻男子笑着了话:“大哥虽然行事周到,可未免有些太过谨慎了。”
话的年轻男子正是晋王赵睁。
赵睁如今十六出头,眉飞入鬓,相貌和赵准如出一辙,虽然唇角时常含着笑,可眼中的神色却显得过于清冷。此时他便半侧着头朝赵盱看去,双眉微挑,声音也有些讥嘲:“今儿个是一年一度的春猎,百官都在后头看着,何况父皇龙章凤姿素来英勇,那些猛禽只怕见着父皇就该伏跪下来。”
“若此时找人先探一回,难免惹人笑话。”
“何况围场之地日日有人看管着,若当真有凶猛之禽早就被人发到后山了,大哥难不成听见这些声音就惧了?”
他这话得十分不客气…
只是赵盱面上的神色却未曾有什么变化,他仍旧是原先那副温润模样,就连声音也很是温和:“倘若只有我与二弟自然无所谓,可如今父皇在此,父皇身为天下之主绝不可有半点纰漏,谨慎些总是好的。”
赵睁闻他所言还想再开口…
只是还不等他出声,赵准便已淡淡发了话:“好了。”
他声调平淡,语气也没什么异样,可即便如此却还是让两人都止了声。
赵准见他们未再多言才朝不远处的深山看去,猛禽的声音仍旧不曾间断,而他的面容却没有丝毫变化…他什么也不曾,只是牵着缰绳目视着前方。大抵是想到什么,他便拧头朝身后看去,眼瞧着身后不远处的那位玄衣少年郎,他眼中的神色还是忍不住浮现几分少见的波澜。
好在他素来擅长伪装…
不过这须臾功夫,他便已收敛起了那幅神色同人笑道:“你的骑射比之你父亲倒也不差,很好。”
他这话一落——
赵盱、赵睁两兄弟便也循声朝陆起淮看去,眼瞧着陆起淮身侧侍从拖曳着的两袋子,赵盱的面容没有什么变化,倒是赵睁眼中却止不住泛出几分冷色…他知晓荣国公有位长子却从来不曾把他放在眼中,却是未曾想到眼前这人年岁虽然不大骑射倒是不错,只怕今日场上众人也没有多少人能比得过他。
再看父皇对他的态度,看来这位陆起淮日后的前程不,倘若当真如此的话,这人…倒是值得一交。
陆起淮耳听着赵准之言也只是朝人拱手道:“陛下谬赞了,比起父亲,草民的骑射不值一提。”
赵准闻言也只是笑了笑:“就是太过拘束,少了你父亲的几分洒脱…”他这话完便又跟着一句:“前面就是深山,危险不定,你可愿随朕同去?”他道这话的时候,目光却还是放在陆起淮的脸上,像是要窥探出什么似得。
陆起淮闻言倒是抬了头。
他仍旧拱着手待朝人一礼后便开了口:“但听君令。”
“好!”赵准大笑一声。
他重新牵着缰绳转过身子,而后是夹紧了马肚策马往前奔去,其余一众人见他这般自是忙紧随其后…深山之处的野禽较起外头更加机敏也更加难射,只是在场之人都是极擅骑射之人,一时之间,这处除了野禽的嘶吼和悲鸣声,便是鲜血的味道。
无论是地上,还是树木上头都弥漫着鲜血。
而就在这些声音之中,却突然传出了一声猛虎的嘶吼声。
众人耳听着这道声音,脸上的神色却止不住一变…虎是山中王,即便是平日那些被豢养的老虎也凶猛得可怕,更不论这深山之处的猛虎了,它的战斗力可不容觑。赵盱闻言,素来温润的面容此时也变得有些严肃,他手牵着缰绳,压低了嗓音同赵准道:“父皇,还是让侍卫长他们过来护着您。”
这回,赵睁也未曾道什么。
他的脊背挺直,牵着缰绳的手也多用了几分力道,就连看向远处的目光也有些微微收敛。
赵准却未曾话,他只是朝前头看去,眼瞧着一只皮毛为棕黄的猛虎慢慢出现在道上,它的身上布满着黑色横纹,中间有一道白班,四肢健壮有力,行走起来昂首阔步,又见它双目圆如铜铃,额头上还有一个“王”字形的白斑,远远瞧着当真算得上威风凛凛。
场上众人还是头一次在这围场上看见这样的猛虎,一时之间自是传出不少碎碎细语之声。
而那猛虎站在一块石阶上头居高临下得望着他们,眼中的神色就像是在看一群蝼蚁,有风拂过,它的喉间传出一声嘶吼,那些马匹听到这道声音全都变得不安起来。
赵准自从登基之后就再未看见过这样的神色,如今眼瞧着那猛虎目中的鄙夷,面上的神色也有些微微收敛。他不顾身侧人的劝阻,只从身后的箭筒之中取出箭羽,而后对着那只猛虎连着射出三支箭羽。
猛虎见箭羽袭来自是忙躲了开去,而它眼中原先的鄙夷也开始变得凶狠,它一面躲着这一支支箭羽,一面是朝赵准这一行队伍过来,喉间还时不时发出嘶吼的声音。
身侧的赵睁等人瞧着这幅模样纷纷取出箭羽,只是还不等他们动手便听得赵准冷声道:“全都住手。”
这只猛虎是它的猎物,只能由他来射杀。
帝王的尊严绝不容许任何人践踏,即便是这所谓的山中王也不行!
赵准擅骑射,当年还曾越过千军万马斩杀过番邦将士的头颅,而如今这只猛虎彻底激起了他的好胜之心…自从登基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心情了。而此时,他却无法遮掩心中的激动,杀了这只猛虎,那么这世间将只有他这个王者。
猛虎靠得越来越近,而赵准手中的箭羽也如雨下朝它那处射去,起先一支射中了猛虎的身子,那猛虎吃痛僵直了身子,紧跟着又是两支箭羽,一支射中了猛虎的眼睛,一支射中了猛虎的脖子。
接连三支箭羽,各个皆中要害。
那猛虎的速度开始逐渐缓慢下来,就连先前嘶吼的声音也因为痛苦而变得微弱。
赵准眼看着它这般,眼中的神色越发变得疯狂起来,他手中的箭羽仍旧不曾落下,等到那几支箭羽也射中了猛虎的要脉,那猛虎也终于受不住痛倒了下去。身侧的众人眼瞧着猛虎倒下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有人上去查探猛虎,而后是屈膝拱手朝赵准道:“陛下,死了。”
他这话一落——
这场中众人自是开始恭维起赵准,一时之间,这深山之处弥漫着“吾皇万岁”的话语。
而赵准高坐在马上,脸上的神色没有半点遮掩,他如今已快四十了,在这个位置也有十一年了,这些恭维声他早已听厌了,可此时的这一声却令他心生激动,好似回到了当年刚刚登基,他独自一人走过九十九阶玉梯,居高临下得俯视群臣的时候。
场上的恭维声仍旧未曾停下,而赵准高持□□高笑道:“今日在场之人,统统有赏。”
众人闻言自是又好一番道谢。
而就在这时…
原先倒地的猛虎却突然起了身,还不等众人反应过里啊,它直接朝赵准扑了过去…赵准素来谨慎,可先前被喜悦冲昏了头脑,此时眼瞧着猛虎扑来也有一瞬的怔忡,等他反应过来想重新拿箭羽却已经来不及。
身侧的晋王和太子也未能反应过来。
伴随着老虎的嘶吼声,众人只能看见它朝赵准飞扑而去,而就在他们的怔忡中,身后的陆起淮却大喝一声:“陛下,心!”他一面着话,一面是拿起手上的箭羽朝猛虎飞扑而去,箭羽直入猛虎另一只还完好无损的眼睛。
猛虎吃痛自是转变了攻击的对象,这会其余众人也已回过神来,侍卫长领人护在了赵准等人的身前,另有人去一道砍杀猛虎…直到猛虎终于被砍杀,而原先倒在地上与猛虎厮杀的陆起淮也一并晕了过去。
赵准高坐在马上,他的脸上已不复先前的仓惶。
此时眼瞧着底下躺着的陆起淮,见他半只手臂都布满了鲜血,目光却是忍不住微敛了些许…直到有人来禀陆起淮的伤势,他才开了口:“立刻把他带回营帐,再找张太医诊治…”等这话一落,他是又跟着冷声一句:“让他们好生诊治,倘若荣国公的长子有半点事,朕要他们提着脑袋来见朕!”
他这话一落,周遭众人自是心下一凛。
而有些老道的老臣便朝那个昏迷着的陆起淮看去,这位荣国公的长子能在这样的情况下救下陛下,陛下自是会记得他的恩情…又有他这一层身份在,只怕今日之后,前途一片坦荡啊。
…
营帐内。
沈唯手里握着一本书册,正在替谢老夫人念着上头的内容,将将念道“西湖光景”的时候,帘子便被人了起来,走进来的是陆步侯,他素来温润沉稳的面容此时却带着几分急切,就连那双眉也拧得厉害。
谢老夫人见他进来,便咦了一声,又见他这幅模样便问道:“老三,出了什么事?”
陆步侯闻言是先朝谢老夫人和沈唯拱手一礼,而后是压低了嗓音道:“母亲,大嫂,玄越出事了。”
作者有话要: 大猪蹄子受伤了哎,沈沈姐又要探病and操心了。
PS:今天太蠢了,出门看电影还买错电影票,想看无双哭唧唧,只能等下次出门再看了。不过吃了好吃的甜品,还买了一桶炸鸡,还是很开心哒~你们也要天天开心哦~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