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4 章
时日已到了六月下旬,这庆云国的天也早就变了个大样。
早在中旬, 百官携赵准父子从九华山回来的时候便由秦尚书当众宣读了先帝的遗诏以及赵准亲手所书的罪己书, 自此, 天下百姓终于知晓了那十多年前的真相也彻底洗清了当年废太子的冤屈。
而今赵睁因谋反已被砍杀, 赵准也因弑父弑兄被关押于天牢之中, 至于柳梦闲等后宫女眷自然也已全部被遣送于清觉寺中。
而这皇宫里的主子也早在那份罪己书公布之后便已换了人。
龙椅究竟由谁来坐,对于百姓自然是无关紧要的,只要让他们有衣穿、有饭吃, 享太平盛世,那宫里的纷纷争争与他们又有什么关系?何况如今在位的还是他们庆云的战神,这样一个人坐在龙椅上,只要声名传播出去, 那些番邦贼谁还敢再进犯?
而对于百官…
这朝中大半官员早已臣服于陆起淮, 或者如今该称呼他为赵睢更加合适, 而至于其他人, 如今赵准已被废, 晋王也已死了, 留下的也只有一个不善于行的文王,他们纵然心中不愿却也已没了法子。
…
自入了下旬, 这日子也见天儿的是越发炎热了。
皇宫之中最大的宫殿便属赵睢所住的帝宫,而今这处地方除了赵睢之外却还住着一个人…自赵睢称帝之后, 沈唯便也跟着他一道进了宫。从古至今,从来没有女子同住在帝宫的道理,纵然是皇后也不行, 可这宫里如今也只剩了这么几个主子,赵睢又是那么一个性子,谁又敢把这些质疑放到人跟前去?
这会宫里头摆着两盆冰,沈唯仍旧穿着一身常服斜靠在软榻上翻着书。
殿中没有其余宫人,只有水碧和秋欢两个跟着沈唯的旧仆,这会水碧侍候在一侧扇着风,而秋欢却还是一副大梦未醒的模样。她们主仆三人来到这宫中也有一段日子了,相较沈唯和水碧的如常,秋欢却有着无法言喻的怔忡。
她怎么也没想到,荣国公府的大公子竟然会是当年的皇长孙,更没想到,如今他竟还成了庆云的皇帝。
如今大公子成了天子,那主子呢?
秋欢想到这便又忍不住朝那个倚靠在软榻上的女子看去,眼看着她依旧是神色闲适的模样,却是忍不住开口道:“主子,以后,我们是不是就要待在宫里了?”
沈唯耳听着这道声音倒是抬了头朝人看去,见她还是神色怔忡的模样便笑着问道:“你不喜欢这儿吗?”
秋华耳听着这话却是忙摇了摇头,她原本对于这宫中的确是感到害怕的,早些时候,她哪回跟着主子进宫不都是胆战心惊的?生怕行差踏错什么便被人摘了脑袋。可这些日子,她倒是觉得不一样了,以往需她恭敬面对的那些人,如今却都给她行起了礼,就连那尚宫局的总管太监这处来的时候都得唤她一声“秋欢姑娘”。
那副神情和态度,别提有多恭敬了。
她知晓这都是因为主子的缘故,因为陛下宠爱主子,连带着她们这些身边人也被人尊敬。
她只是在想——
主子跟着陛下,如今又住在这帝宫,日后究竟是什么身份?
沈唯看着秋欢脸上的神情,自然也能猜出几分她如今在想什么,她笑着合了手上的书,而后是抬手接过摆在桌上的酸梅汤用了起来,等到那股子凉爽的味道在喉间溢开,她才看着人缓缓道:“既来之,则安之,有些事,你也不必多想。”
秋欢耳听着这话,先前一直高悬着的心倒是也跟着落了下来。
她的脸上重新溢开了旧日的笑容,待替人把榻上的书放好后才又笑着与人道:“要奴,陛下这么宠爱主子,肯定会迎您为后的。”她越想越觉得高兴,主子因为被荣国公府休弃,不知受了多少闲话,如今好了,等日后主子成了皇后娘娘,看那些人还怎么嚣张!
沈唯见她脸上那副模样却也只是无奈的笑了笑。
她也未什么,只是把手中的汤碗置于一侧,而后便抬了手,却是想趁着这会日头不错出去走走。不过她也未曾走出几步,外头便传来了一道恭顺的通禀:“夫人,太妃娘娘请您过去。”
太妃娘娘便是德太妃,如今这宫里除了她和赵睢,也就只有德太妃这个主子了。
沈唯对这位德太妃的观感不错,何况她又是飞光的外祖母,因此耳听着这一句,她也只是点了点头,却是让人去备辇。
…
等到辇车到德太妃所住的寿康宫,便是两刻钟之后的事了。
这是沈唯第二次来这,只是那回来时,她是被请来的客人,自然也不能好好赏看此处风光,而今她由水碧扶着走下辇车,一路往里头进去,倒也是好生赏了一回此处的光景。
如云就侯在外头,见她过来便忙行了一遭大礼,礼数周到而又恭敬。
虽然如今沈唯还没有什么位份,可就看那位对她的心思,这宫里的人谁不知晓日后这后宫当家的便是眼前这位夫人?因此,恭敬些总归是好的。
等行完了礼数——
如云才对着沈唯恭声道:“太妃娘娘侯您有一会了,您且随奴进去。”
沈唯耳听着这话倒是也未什么,她只是朝人点了点头,而后便由水碧扶着往里头走去,这殿中布置一如旧日,就连那香炉里头摆着的香料也与往日一样。她循了一眼便瞧见了坐在主位上的德太妃,以及坐在右首的清河长公主赵纨。
德太妃的神色一如旧日,倒是赵纨的神色看起来略有些复杂。
沈唯知晓她心中在想什么,虽然心下忍不住叹了口气,不过脸上的神情倒是也未有什么变化,她只是如常给两人了一礼,口中是跟着一句:“请太妃、长公主大安。”
“快起来…”德太妃的声音一如往日温和,眉眼之间也挂着柔和的笑,等到沈唯由人扶着入座,她才看着人道:“前几日我身子不爽利,怕把病气过给了你,这才拖到如今才能见你。”
宫人上了茶点——
她却是又细细瞧了一遭沈唯的面色才又温声道:“头一次见你的时候便觉得亲切,倒是未曾想到你和陛下还有这样的缘分。”
沈唯耳听着这话,手中握着茶盏的手便是一顿。她一时却也不清楚这位太妃娘娘今日请她过来的意思,只是简单叙旧,还是另有旁话要?只是还不等她多想,便又听得那处传来温声一句:“陛下年少便吃了不少苦,如今有你陪在他身边,我也能够放心了。”
这话的意思总有些不出的奇怪,倒像是在远行前的嘱托。
沈唯想到这便开了口:“太妃娘娘,您…”
德太妃闻言却只是笑了笑,她的手上依旧握着佛珠慢慢转着,神色平和,眼看着沈唯循目看来也只是柔声道:“陛下事务繁忙,我也不好过多扰,便只好请你过来道几句。”她一面着话,一面是继续拨着手上的佛珠,紧跟着是又一句:“我在这宫里待得时间也够久了,如今既然世事已平,便也想着出宫去看看。”
“先帝在皇陵待了那么多年,我也是一脚快迈进棺木的人了,也不知还有几年可活,便想趁如今还活着多去陪人话。”
这便是要出宫去替先帝守皇陵了。
沈唯闻言,却有些不赞同得皱起了眉,那皇陵虽然是皇家陵墓,可到底也就是些坟墓,这好端端得去那处做什么?她放下手中的茶盏置于一侧的茶案上,口中是温声道:“太妃娘娘想出宫,另建府邸或是去公主府都是可以的,只是皇陵地处荒凉,您…”
德太妃耳听着这一句却又是轻轻一笑,她停下拨弄佛珠的手,而后是看着沈唯道:“富贵荣华,我皆已尝遍,如今也只是想用这余后的几年光景同故人话。”
这些年,她整日吃斋念佛向上苍忏悔着。
如今旁人皆已受到了该有的惩罚,她自然也逃不去,何况她也的确是累了。
沈唯见她决意如此自然也不好多什么,只好又陪着两人了会闲话才归。等她回去的时候,赵睢倒是已经下朝了,他已换上了常服,可他如今贵为天子,纵然是常服也处处彰显着天子该有的尊贵。
虽然沈唯瞧了已有一段日子了,可如今看着他这幅模样,免不得还是有些怔忡。
倒是赵睢先听见声响瞧见了她,他笑着放下手上的书,而后是朝人走去,等握住了沈唯的手才问道:“去哪了?”
沈唯耳听着这一句倒也回过了神,她任由赵睢握着她的手,口中是道:“太妃娘娘请我过去了会话…”等这话完,她一边由人牵着往软榻走去,一边是把德太妃先前过的那番话同人了一遭。
赵睢闻言,面上的神色倒是也未有什么变化,只是跨出去的步子有一瞬得凝滞。不过也就这一会功夫,他便又继续牵着沈唯往前走去,口中是淡淡一句:“既然是她希望的,那么便由着她去,皇陵虽然荒凉,附近倒也有庄子,我会多遣些人照顾她的衣食起居。”
他心中隐约能猜到几分德太妃这么做的缘故。
倘若是以前,他自然是要探查个究竟,可如今他却觉得,难得糊涂倒也不错。
赵睢想到这,眼看着沈唯侧目看来便也未再多什么,只是继续牵着她的手往前走去,等扶着人坐在了软榻上,眼看着她身上穿着的常服却是又皱着眉了一句:“我让人给你准备的衣物,怎么不穿?可是不喜欢?”
沈唯闻言便道:“喜欢的,只是瞧着太过繁琐,这大热的天,我也懒得穿…”
赵睢见她这般道,倒是也未什么。他只是揽着人的腰,原是想再些话,只是还不曾道什么,外头便传来一声通禀,却是有人送来一道急报…他也未曾松开沈唯的手,只是淡淡发了话:“进来。”
没过一会便有人进来了,来人是赵睢的亲卫,也是如今的御前侍卫,待给赵睢行完礼后,他便开口道:“陛下,外头有人传来急报,是文王已带着文王妃离开汴梁了。”
赵睢耳听着这话,握着沈唯腰肢的手便是一顿,脸上的神色在外间日暮的照映下也略显得有些怔忡,却是又过了一会,他才开口道:“知道了,下去。”
等到来人退下——
沈唯看着赵睢的神色便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赵睢察觉到手上传来的暖意便朝沈唯看去,眼看着她面上的担忧,脸上原先的怔忡逐渐消散开去,却是重新恢复了笑容与人道:“我没事,有时候离开也不是一件坏事…”他的声音较起先前略微显得有些低沉,可见心中的情绪还是有所起伏的,等完前话,他便看着外间的日暮缓缓道:“往日再深的情谊,到了如今这种局面也不可能事事依旧。”
何况,他和他之间到底残留着太多的冤孽,又怎么可能再像时候那样?
所以从此天各一方,无论是对他,还是对赵盱都是好的。
这个道理…
赵睢明白,沈唯自然也明白,只是想着两人往日的情谊,她这心下免不得还是叹了口气,不过她到底也未什么,只是又重新握了一回他的手。
外间日暮四斜,赵睢垂眼看着沈唯面上的神色,却是伸手撑着她的面容缓缓拂过她的眉眼,待把她的面容一寸又一寸得滑过,他才开口道:“只要你在我身边就足够了。”这世上的人,他都不在乎。
他只要她,只要她能够永远陪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