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6 章

A+A-

    翌日清, 刚刚开了早市, 百官也还未曾上朝,这城中便突然传出了个消息,道是陛下要娶的那位皇后娘娘竟是长兴侯府那位归家的姑奶奶,也就是当初那位荣国公夫人。这个消息起初传得并不算广,只是后头就跟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推波助澜似得,没一会功夫竟是让全城都知道了。

    一时之间,自是哗然一片。

    虽这位沈家姑奶奶已经从荣国公府出来了,如今也是未嫁之身,可到底当初和陛下也有着一层母子关系, 纵然这个关系是假的。

    时下虽然民风开放, 可到底这也不是一件合乎礼法的事,更何况这位沈家的姑奶奶还嫁过人。

    且不外头是如何口诛笔伐,就连今日的早朝之上也是百官纳谏, 要赵睢取消下个月的婚约, 就算要娶也能娶一个嫁过人的妇人…他们庆云几百年来,还从来没有嫁过人的妇人担任国母的。

    …

    不管外间是如何的纷扰, 沈唯却是如往常一样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

    以前她也未曾觉得什么, 可如今才发现自九华山一事后, 她的确开始变得嗜睡起来…不过秋欢和水碧都是没有经验的,她因着杜老前辈当日的话也从来不曾上心过, 因此也只当是这炎炎夏日,困个好觉罢了。

    可如今有了这个心思,想得自然也就要多些。

    这会沈唯醒来也未曾喊人进来, 只是靠着引枕坐着,一双清冽而又缱绻的杏眼便半垂着看着那平坦的腹,她的手撑在腹上也察觉不出那儿有什么不同。她虽然不曾生产过,可想着每个妇人怀孕都是这幅模样,只是虽如此,她这心里头总归还是有些别扭。

    她实在无法想象自己怀孕的模样。

    水碧侯在外头,她六识灵敏自然是察觉到了里头的动静,等掀了帘子一看便瞧见了靠着引枕坐着的沈唯:“夫人醒了怎么也不喊我?”她一面着话,一面是朝人走去,待替人斟了一盏温水便又跟着一句:“可要奴传人进来洗漱?”

    沈唯见人进来倒是也收敛了心思,她接过茶盏喝了半盏,而后才道:“让她们进来…”

    等这话一落,水碧便朝外头扬了声,没一会功夫便有四、五个宫人鱼贯而入,她们手里皆捧着东西,眉眼微垂、神情颇为恭敬。水碧从一个宫人的手中接过一方帕子,沈唯搁下手中的茶盏接了过来,待擦拭了一回才循过众人问道:“秋欢呢?”

    “她您昨儿个念着要吃荷花糕,今儿个便一大早起来领着人去摘荷花了…”水碧这话完便扶着人起身,紧跟着是又笑一句:“估摸着这会也该回来了。”

    沈唯耳听着这话却是又笑了一回,她任由水碧替她穿着衣裳,口中是道:“这些事交给别人去做便是…”

    她这话刚落,帘子便又被人了起来,正是秋欢走了进来,沈唯见她进来刚想如常笑几句,只是看着她的神色却是一怔:“好端端得,这是怎么了?”不远处站着的人,眼眶红红的,脸上还添着几分气愤,倒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似得。

    秋欢跟了她这么久,沈唯很少瞧见过她有这样的时候。

    何况她心里也是明白的,如今这阖宫上下,谁不知道秋欢和水碧是她的心腹?那些人巴结她们还来不及,自然也不会给她们委屈受。

    既如此,那么只有可能是因为她的事了…

    沈唯心下隐约猜到了些什么,正好此时穿戴得也差不多了,她索性挥了挥手让其余宫人先行退下。

    等到她们都退下了——

    沈唯才看着秋欢开了口:“外头在传道什么?”

    秋欢骤然听到这一句,却是一怔,只是想着主子惯来行事便知她是猜到了什么…她想到这,心下便越发觉得难受了,主子这样好的人,外头那群混蛋竟敢如此编排主子。她伸手去扶人,口中是跟着一句:“先前我去摘荷花,听到几个宫人在话,是今日去外头采办的宫人在外头听到他们主子的坏话。正好那会德子过来,我看他神色不对劲便也问了几句,他,他…”

    她到这,眼中的泪意却是更加多了些,声音也因为气愤而着颤,后头的话却是再也不下去。

    沈唯见她这般便淡淡接过了话:“百官在劝阻陛下不要娶我为后…”

    早在看到秋欢先前那副样子的时候,她便猜到了,有些事总归是会发生的,不过昨儿个才从宫中传出消息,今儿个外头便掀起了风云,若没有人推波助澜,她却是不信的。

    秋欢见她出来,那泪就跟断了线的珍珠似得一串串往下掉,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是颤声道:“主子,我们该怎么办?”

    水碧先前在听到这些话的时候也已皱起了眉,这会看着秋欢眼泪不断便与沈唯道:“夫人,您先别想太多,陛下肯定是会有法子解决的。”

    沈唯耳听着这话却只是笑了笑,她就坐在铜镜前,眼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却是过了有一会才笑着道:“我没想什么…”早在决定和赵睢在一起的时候,她便猜到会有这样一天,虽她和赵睢的身份是假的,可在旁人眼中,赵睢也的确是叫过她几日母亲。

    何况时下士大夫惯来保守又重礼教,再加上既然有人故意传播,免不得是要三道四的。

    他们指责不了天子,自然会把矛头对准她,只怕如今汴梁城中道最多的便是她的事了,她纵然不曾听到,也能想出个二三。不过流言蜚语对她而言,根本不值一谈,亲者痛、仇者快的事,她从来不会去做。

    只要赵睢待她是真心的,那么她会与他一同面对这些事。

    沈唯想到这便又细细描绘了一回自己的眉眼,她透过铜镜看到身后两个丫头还是一副神色寂寂的样子便笑着道:“好了,别苦着脸了…”她这话完便又朝水碧看去:“我让你去太医院喊人,如今可来了?”

    水碧见她面色如常,便也收敛起了面上的神色,而后是同人道:“奴再着人去看一回。”等到沈唯点了头,她便先退下了。

    沈唯见人退下后便又笑着与秋欢道:“好了,你也下去收拾收拾,着人传膳。”

    秋欢虽然心下还有些不舒服,却还是应了人的话外头去了,只是她刚刚了帘子便瞧见身穿朝服的赵睢黑沉着一张脸阔步走来…她先是一怔,而后便忙朝人了一个礼。

    赵睢也未曾理会她,只是继续迈步朝里头走去,等瞧见坐在铜镜前的那个女子笑盈盈得朝他看来,他身上先前一直笼罩着的怒意才平息了许多,就连步子也变得稍缓下来。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等走到沈唯跟前便握着她的手温声道:“刚起?”

    “嗯…”

    沈唯的声音带着醒来不久的绵软味道,听起来便显得格外缠绵。

    她的眼中带着如常的笑,连带着眉宇之间也是一如往日的模样,等握着赵睢的手起了身,她才伸手轻轻揉着他紧皱的眉心了话:“别皱着眉了,瞧着就跟老头似得。”

    赵睢耳听着这话,便知她是知晓了。

    他原是想瞒着人,可也知晓凭借沈唯的本事,她若想知晓总归是有法子的…他轻轻叹了一口气,等把人揽在怀中才沉声道:“你什么都不必担心,我的皇后只可能是你,任谁阻止都是没有用的。”

    沈唯耳听着这话却是轻轻笑了笑,她刚想话,外头便传来内侍有些战战兢兢的声音:“陛下,百官还是不肯离开,这会仍跪在太和殿前,杨首辅特地着人来请您过去,是有要事与您商量。”

    赵睢闻言却是又沉了脸:“他们想跪就让他们跪着,朕倒要看看他们能跪到几时?”

    他这话一落,外头的内侍自然不敢吱声,却是沈唯看了看外间的日头叹了口气,她伸手轻轻推了推赵睢,眼见人看过来便柔声道:“你如今刚登基,这会又是烈日,那些又都是老臣,若真出了什么事,只怕外头又该道什么了。”

    倘若是以往,他怎么任性都是可以的。

    可既然坐上了这个位置,有些事自然也就不能为所欲为了。

    这个道理,赵睢岂会不明白?因此耳听着沈唯这番话,他也未曾话,只是紧拧着眉低着头看着沈唯,却是过了许久,他才闭了闭眼,等到平了心中的情绪,赵睢才撑着沈唯的脸重新道:“我去去就来。”

    等这话完,他是又弯腰亲了一回沈唯的额头,而后才举步往外走去。

    而沈唯眼看着他离去的身影也不知怎么回事,总觉得这颗心突然跳得厉害,只是还不等她多想,外头便又传来了水碧的声音:“夫人,赵太医来了。”

    沈唯耳听着这话倒是也回过了神,她重新坐回到了软榻上,而后才对着外头开了口:“进来。”

    帘起帘落——

    没一会功夫,水碧便领着一个背着药箱的太医走了进来,等行完礼,那赵太医便上前一步低着头恭声问道:“不知娘娘哪里觉得不舒服?”

    沈唯闻言便与人如常道:“我这几日时常觉得胸闷嗜睡,偶尔还有恶心呕吐的状况…”

    赵太医耳听着这话,心下便是一凛,不过他也未曾表露什么,只是又给人拱手一礼后才道:“恕微臣无礼…”他这话完是在沈唯的手腕上垫了一方帕子,而后便替人诊起脉来。

    水碧就侯在一侧,她眼看着赵太医把了许久也未曾话,反而眉头皱得越来越深便忍不住开口问道:“赵太医,夫人到底是什么病?”

    赵太医闻言却不曾话,他是又细细替人诊了一回才绽开了笑颜:“娘娘并未身体抱恙,而是有孕了…”他这话完便收回了覆在沈唯手腕上的帕子,而后是又朝人拱手一礼,紧跟着是一句:“若是微臣不曾估错的话,娘娘应是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了,只是娘娘的体质弱,先前微臣才不敢确定。”

    他这话一落——

    水碧起初是一怔,等回过神来,她的脸上却是掩不住的笑。她忙走上前,站在沈唯跟前似是想些什么,却又因为太激动竟是什么话都不出,等到后头,她才如梦初醒般的了一句:“奴,奴这就着人去禀报陛下。”

    “水碧…”

    沈唯喊了人一声,眼瞧着人停了步子,她才无奈笑道:“这会他在前朝处理政务,你怎么去?等他回来再。”

    水碧耳听着这话倒也回过神来,她也真是糊涂了,陛下又不是不回来了,总能知晓的,她想到这便又道:“那奴让人去给您准备些清爽的膳食。”她这话完便火急火燎得了帘子往外退去了,这副风风火火的模样,哪里还有往日的半点沉静?

    沈唯看着她这幅模样自是又无奈得摇了摇头,等到看不见水碧的身影,她才又看着赵太医道:“今日劳烦赵太医了,不过我希望赵太医可以先替我保守秘密。”

    赵太医闻言自是忙笑着应了,不过他心里还是免不得夸赞一句这位娘娘真是个好福气的,这会外头正沸沸扬扬要陛下取消下个月的大婚,没想到这便有身孕了…有了这个孩子,那些老臣纵然不愿也就没了办法。

    他想到这,对人的恭敬便又多了些,口中也是跟着一句:“过会我会把注意的事项告知娘娘身边的贴身宫人,娘娘这些日子切忌生冷之物,平日多注意休养便是。”

    等到沈唯点了头,他才往外退去。

    殿中没了旁人,沈唯原先冷静沉稳的模样也就松了个大半,她手撑着腹,心下也不出是个什么情绪,只觉得好似一晃一晃得,有紧张也有高兴,更多的却是彷徨,似是难以想象这里头竟然还真得孕育了一个生命。

    不过想着那人若是知晓的话,必定是会开心的。

    别看他看着冷冷清清的,其实往日对觅知就能看出,他是喜欢孩子的。

    沈唯想到这,脸上便又多添了些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