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从蓬溪县到射洪镇
雨后即是碧云天,赤城湖畔黄花地。
遂宁赤城湖廊桥内室里,流莺窗外啼声巧,黛蓝袍书生惊觉起,苍白袍女子睡未足,试问满城花,昨夜开多少?
二人衣不遍体,躺在竹席上,沈庆文斜望窗外看日象,此时已是响午。
怀中陈茕喘息连绵,恰似一串骊珠闲韵,他摸摸她的脑门,撩拨眉间青丝。
“愿此生终老温柔,不羡仙乡。”
陈茕醒过来后,二人对视一眼,脸色晕红,沈庆文将陈茕的衣襟提起,轻声道:“我要娶你。”
蓬溪县大街上,有街头艺人吞剑,脸色难堪,众人瞧见瘦黄老头活生生将利剑吞入腹中,使劲拍叫好,老人面色扭曲,如刺在哽。
王昭君哼着曲子到处晃悠,瞧见那枯瘦的老头子吞剑的状貌,不禁咧嘴吃疼。
昨夜天降大雨,沈庆文与陈茕约莫是逛湖时,待到哪儿处避雨去了,可这天晴大半天,二人还未寻到客栈来,王昭君也就没有再等。
在客栈楼下用餐时,听老板蓬溪县又叫作赤城县,是遂宁一块宝地。
后有当地士子向美人鼓吹那城西的赤城湖是如何远山如黛,湖柳如影,不禁令王昭君也想去观赏一番。
正巧,王昭君走在人满为患的宽道,陈茕则牵着沈庆文走在人烟稀少的窄道,二人问过当地汉子,从此窄道到客栈便捷不少。
沈庆文也瞟见那吞剑老人苦痛不堪的神情,眼波生出一丝怒意,可哪怕自己上去打赏几两银子,那也是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这世道卖艺卖身的苦命人太多,连求生求生也不够格的死人更多,如今自己无所作为,反而同女子风花雪月,可笑可笑。
客栈老板那穿花青衣裳的姑娘在午时便已去寻那赤城湖,此刻步行也约莫该到那里了。
沈庆文与陈茕找个座位吃饭,陈茕满脸郁闷:“那娇弱女子胆子不啊,顶着祸国殃民的脸招摇过市,当真是不懂江湖险恶。”
沈庆文仅让二端来两样素菜,没有折耳根,酒也不喝,夹一口荜豆笑道:“杞人忧天。”
陈茕凝视沈庆文,皱眉质疑道:“好歹相识一场,你就不担心么?”
沈庆文摇摇头:“咱们总不能把她绑在身旁吧?再人家有腿有眼睛,跑去欣赏湖景有何不可呢?”
陈茕双插肩,撇嘴道:“那些登徒子可不懂你这些歪理!”
客栈端汤的伙计瞧见两口闹别扭,觉得好玩得很,一时也不急着把汤端上去,光躲在酒柜后面偷听。
黛蓝袍书生双抱胸,吩咐道:“你等下去找她,我一个人去射洪镇即可。”
陈茕噗嗤一笑,掩嘴道:“算了吧,免得你被人家轰出来,没人替你找场子。”
“待会儿我把她带回来,咱们一块去。”
沈庆文将脑门凑到陈茕额前,郑重其事道:“我不想让你看见那些不好的事物,江湖和官场同样险恶,但官场比江湖更令人作呕。”
陈茕将椰菜花塞人沈庆文口中,点头搪塞道:“我知道了。”
沈庆文注视着陈茕,不经意瞧见衣襟处鱼尾钩边,捂头叹气道:“这两天莫非中邪了?”
射洪镇临近遂宁城中心,背倚金华山,镇中水陆码头到处可见,沈庆文一路驾马,直往府衙。
赤城湖微风徐来,涟漪缥缈,湖心亭立于湖中,分外巧。
王昭君唱着曲子,歌喉清婉,她望着湖中幽岛,清泉啼鸟,翠竹悠悠。
陈茕轻步绕到王昭君身后,扶在亭柱上,打趣道:“昭君姑娘还真有雅兴啊。”
王昭君没有回头,神采奕奕道:“曲子吗?我还编过许多首,它们有的似溪涧,有的似清流,有的似鹤唳,有点似燕弄,你要是愿意听我都可以唱。”
“对了,这段时间我听闻唐朝有鬼附身这一法,想必在我起舞时,也是被一种名叫音律的鬼附身了吧。”
陈茕扯住王昭君的玉,敷衍道:“改日再,先跟我走。”
王昭君回头见陈茕忧虑的神情,有些不知所云,稀里糊涂地被她牵上马车,直奔射洪镇。
知府府衙有经历司,照磨所,司狱司,皆是蜀青当年做朝歌城知府时所创,三十年来沿用至今,令唐朝各城大官员得以有序各施职能。
沈庆文在府衙外嘱咐看守去府内禀告府伊,就沈庆文有事情找他商讨。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便有头顶乌纱帽的官员出来迎客,但府伊在府堂议事,带沈庆文先去铺长房饮茶片刻。
沈庆文拱客气道:“您是哪位官员啊?”
老人满脸皱纹,笑起来简直像一碗冷淘,他一边将沈庆文邀人府中,一边和气道:“鄙人是遂宁礼史,名叫崔宁。”
沈庆文如今虽入赘秦家,却也没什么架子,更没有一上来便兴师问罪,点头道:“我曾在枢密院当过礼史,看来咱们可以饮茶畅谈啊。”
崔宁带着沈庆文跨过门槛,乐呵道:“如此甚好!”
“不过咱们别去铺长房,我正好想去照磨所看看你们这些年的卷宗,崔叔啊,能走不?”沈庆文吩咐道。
崔宁也一点不含糊,大袖一挥,竖起拇指:“走就走!”
照磨所中详细记载着遂宁乃至周边城镇的朝廷政令、百姓情况,审决讼案,稽察奸宄,属吏考核,征收赋税等事务。
沈庆文查阅卷宗时,察觉遂宁税收并非捉襟见肘,反而应水路常年活跃,与各城州商贾来往密切,想必户吏们赚得该是盆满钵满。想来赋税一事,错在贪念上。
照磨所门口进来一位大红官袍的男人,细眼一瞧,竟还是位老熟人!
还没待崔宁张口,沈庆文便朝老人恭维道:“哟,梁大人,生途经此地,正愁没处找饭辙,可就赖上您了!”
梁知府名叫梁衡,曾与沈庆文一同共事,那时梁衡是左司郎中,沈庆文是礼部尚书刘胜的尚书右丞,一同负责监督各官员的言行举止。
崔宁见他们是老熟人,也就不打扰他们叙旧,这饮茶畅谈怕是没会咯。
梁衡拍拍沈庆文的肩膀,和气道:“刘尚书如今势弱,跟我搭肩的周右司也已经乞骸骨走人了,嘿,我孤家寡人一个,继续待在京城也是被惦记的命,与其沦为众矢之的,不如明哲保身,主动将官帽让出来,碰巧遂宁前任知府年事已高,我动用了潼南老家的人脉,然后直调到了这里。”
沈庆文直指梁知府,眯眼道:“您知道我想问什么。”
梁衡乐呵道:“崔宁你觉得遂宁的赋税不妥当,我来此处不过两月,依你高见我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