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心寒潭13
北宫玉郎的眼圈红了,怒道:“明珠,你哪儿都不用去了,你已经漂泊了二十几年了,都是哥哥不好,管什么世俗眼光,顾什么伦理纲常,当年接受你的感情就好了!”
着着,他流下了眼泪,将苍鹰图腾放到北宫明珠的中,道:“明珠,你快点好起来,当哥哥的新娘,从此留在我的身边,你哪儿也不用去了!”
明珠黯淡的眼中流露出光彩,可这光彩一瞬间就熄灭了,她的眼泪大片滑下,道:“哥,这句话我等了好久,终于等到了,可惜,太晚了。”
北宫玉郎道:“不晚,我们从现在才开始,一点都不晚。”
北宫明珠悲凉一笑,道:“哥,晚了,晚了一年,一年前的元宵那晚,阿越让我狠狠地死了心,他告诉我整整二十年了我也等不到你,我已经被放弃了从那时起,我就再也不会等待了。哥,那一天,我已经接受了阿越,你忘了我吧我们终究还是错过了”
是吗?一年前的那天,正是他来找北宫明珠欲将她接走的那天,可他看到的,是漫天飞舞的天灯下,屋脊上,怀抱着北宫明珠的秦越,向他露着胜利者的微笑。
那一天,明明他的明珠就在他的眼前,他却退却了,带着满腔的痛苦和失落,盼着明珠若是能幸福,他便也能安心放了,却不知道,一年后的结局,竟然是这样。
如果当初,他能有勇气,如果当初,他能为自己自私一回,如果当初,他能拆散他们带回明珠的话,是不是现在的一切,都已经改变。
可惜,这世上并没有那么多的如果。
北宫玉郎为她抚去眼角的泪痕,将她放回床塌,道:“明珠,我心意已决,从今住后,我只为自己而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你等我,我去将你的孩子接回来。”
他转身离开北宫明珠的房间,临行前,对房门外的奶娘和雪婆婆道:“奶娘,你帮我守着明珠,雪婆婆,我不在期间,兴安府就交给你了。”
北宫明珠昏昏沉沉睡去,第二日一早醒来,发现自己开始回光返照,知道她留在这世上的时日,已经无多了。她挣扎着爬了起来,奶娘见状,以为她恢复了过来,不禁喜极而泣。
奶娘扶着她起来,问道:“沧浪少爷的名,是不是叫阿越啊?”
北宫明珠讶然,道:“奶娘,你为什么这么问?”
奶娘回道:“你晕睡中,一直在喊着这个名字。”
北宫明珠内心一震,她沉默片刻后,脸上浮现出苦涩的笑容,时至今日,她终于明白了自己真正的心意。她捂着自己的嘴,开始笑了起来,笑了许久,才停下来对奶娘道:“不是,阿越是我夫君的名字。”
她耳边想起一年前,秦越对她的话:“明珠,你恨我,没关系,我花了二十年,让你肯为我这般大哭,接下来的二十年,我要让你为我而笑,再过个二十年,你要你真真切切地爱上我!为此,我有的是时间和耐性,此生,我与你,慢慢地耗,耗到一方先认输了为止。”
北宫明珠想着,是时候,他来接自己了,便对奶娘道:“奶娘,你帮我打扮一番,我回来后,就没在这雪国好好走走,你扶我下来,我想去看一眼这雪国的风光。”
奶娘见她居然能下床行走了,喜道:“好啊,我的公主,我这就给你打扮,保准你漂漂亮亮的,这雪国啊,不对,这魔界啊,没有人比我们家的明珠更好看了!”
奶娘给北宫明珠打扮好后,啧啧赞道:“看看我们明珠,简直是这雪国,最闪亮的一颗明珠!”她扶起她下了床,缓缓走到兴安府外,边走边问:“公主啊,你为何要去结界处呢?”
北宫明珠笑而不语,她走的极慢,每走一步,都要停下来缓一缓,踩踩脚下的这片苍茫大地,她知道,这是她最后一次将自己深深的眷恋留在这片故国上了。
奶娘要背她,她却坚持自己走,她道:“我怕今后没会再踏上这雪国的土地了!”
奶娘呸道:“什么不吉利的话呢!”
短短走到结界的四、五里路,北宫明珠足足走了一个时程,结界外,果然有一个男子,站得笔直地等着她。这么多年了,她从不曾仔细看过他,其实他长得很好看,相貌堂堂,器宇轩昂,虽不及自己的哥哥这般高大威猛,却也是身姿挺拔,玉树临风。
他在雪中已经等了很久,身上、发上结了一层冰霜,只是比起碎心寒潭与岳迟瑞和魔兽的那一战,身上又添了不少的新伤,衣服上还残留着大块血迹,模样有些狼狈。他看着向他缓缓走来的盛装的北宫明珠,眼中一如三十年前,初见她时闪现出的惊艳。
奶娘问道:“这位公子是?“
北宫明珠回复道:“他是阿越,我的夫君。”
秦越听罢,彬彬有礼地向奶妈行了一礼,道:“我是来接明珠的。”
北宫明珠看着他,淡淡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会跟你走?”
秦越道:“我猜的,看来我猜对了。”
明珠笑了,对奶妈:“和哥哥一下,我走了,不回来了,让他好好照顾我的孩子,还有,祝他幸福。”罢,抱了抱奶妈。
奶妈的眼中闪现泪水,道:“公主,你真的不回来了吗?”
明珠摇摇头,她的内心叹着:我已经回不来了。
明珠走出结界,抚上他额角的新伤,问道:“你遇上我大哥了吗?这伤,是他打的?”
秦越盯着她,短短几日不见,再相见时,彷如隔世。他回道:“我来这儿已经三天了,可惜入不了这结界,便在此处等你,于是,你大哥每天都出来,将我一顿好打,想将我赶走,如今我的修为差了他一大截,便被他打成了这样!”
北宫明珠“噗嗤”一笑,乐道:“当年你伤了我大哥,又将我掳走,后来我大哥来找你时,你又将他打了回去,如今,不过是风水轮流转而已,你活该被他打成这样!”嘴中虽这么着,眼中却满是怜惜的神情。
秦越拿下她抚在自己额上的,触到她的一瞬间,脸色猝然一变,片刻后又恢复了正常,他吻着她的心,道:“你大哥都和你了?”
明珠点点头,叹道:“原来,当年你背着我,做了那么多的坏事!”
秦越笑道:“我便是这么一个表面不一,无耻又自私的卑鄙之人,连这仙门百家之首的位子,都是靠着出卖当年你们的救命之恩,屠了北境雪国才坐稳的。”
北境明珠深深吸了口气,平复着眼中的伤痛之色,一字一句地问道:“真是这样吗?阿越,你给我实话,你要再不告诉我,只怕今后是没有会了。”
秦越心中一痛,看着她眼中认真的神色,将她的双握在自己的胸口暖着,道:“当年仙门百家集结,准备一举攻下北境雪国,推选一人带队时,我想着,如果由我来当这领队之人,或者还能有会遇到你们,放你们一条生路。只是当我看到你这般不要命般地护住你大哥,还想陪他一同赴死时,我实在是被嫉妒冲晕了头,便以你大哥和雪国众人的性命相挟,将你从他身边掳走了。”
北宫明珠舒了口气,这么多年的心结终于在她最后的时日内,解了开来。她笑着道:“还好,我当年救的,不是白眼狼。”
秦越惊讶地问道:“明珠,我的,你信?”
北宫明珠点头,反问道:“为何不信?”
秦越的心中一暖,这么多年,她终于不再对他冷淡和憎恨了,他轻轻地在北宫明珠的唇上落下一吻,温和地问道:“明珠,你想去哪儿?”
明珠淡笑道:“你带我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秦越的眼光愈发地温柔,他看着她道:“明珠,不管带你去什么地方,你都会跟我走吗?”
明珠道:“嗯,只是雪国我已经回不去了。”
秦越牵着她的,慢慢地走在雪中,明珠走走停停,身子越来越重,秦越却是十足的耐心,陪着她一步三停。他边走边问道:“明珠,你不是一直想回来吗?我原本想陪着你,住在雪国的。”
明珠又停了下来,她的呼吸开始变得沉重,可她的心情,看上去却非常好,她笑着道:“你不怕被我大哥和这雪国的人打死吗?”
秦越道:“我们不住兴安府,就住在这山脚下,我估摸着,以我的修为,最多是打残,应该是打不死的。”北宫明珠笑出了眼泪,她发现这一年来,她笑的次数,比她的一生都多。
明珠笑了半晌,才用缓慢的语气和秦越解释道:“阿越,这雪国,我和沧浪只能回来一个,他在秦家跟着我吃了那么多苦头,我实在不忍心他继续受苦了,所以我想让沧浪留在雪国,阿越,你可同意?”
秦越回道:“他是你的孩子,你决定就好。明珠,这二十年,你和沧浪过得这般委屈,你可怨过我?恨过我?”
北宫明珠又喘了几口气,话开始变得吃力了,声音也越来越了,她轻声道:“以前有怨过,不过现在已经不怨你了,都已经过去了,你不是,你我重新开始吗?”
秦越停下脚步,看了他半晌,问道:“明珠,你是不是已经喜欢上我了?”
北宫明珠也停了下来,问道:“阿越,为什么你会这么?”
秦越道:“为何你在刑天司,为我这种人担下所有的罪名?”
北宫明珠垂下头,笑而不语。
秦越继续问道:“为什么岳迟瑞杀我时,你要替我挡下那一掌?”
北宫明珠垂下的脸庞上,笑容更深了,她声道:“阿越,我走不动了,你能背着我走吗?”
秦越欣然蹲下了身子,将她背了起来,她身上的修为早已散尽,额上淡红色的堕魔印已经黯淡无光,秦越背着她,轻得如这雪国的一片伶仃飘摇的雪花。
秦越有些自满地道:“我原本想着,至少还要用二十年,才能让你不再恨我,才能让你为我而笑,明珠,你未免投降地太快了吧!”
北宫明珠的身体逐渐失去知觉,她的生命之火,如风中残烛般,随时都会熄灭。她将自己的脑袋靠在秦越的肩膀上,虚弱地道:“我不喜欢你。”
秦越的心一沉,北宫明珠在却他耳边颤声道:“我爱你。”
秦越的脸上浮现了笑容,他背着明珠大跑几步后,开始放声大笑,他笑弯了腰,得意道:“我,你一定会爱上我的!”
北宫明珠叹着,柔声道:“阿越,你这么一个自私的混蛋,害得我那么惨,我居然会爱上你,我一定是个白痴。”
秦越道:“嗯,我也是这么觉得。”
北宫明珠在他肩膀上笑了起来,没笑几声,便开始大口地咳着鲜血,鲜血浸湿了秦越的肩膀。他停了下来,北宫明珠咳尽了血后,道:“阿越,不要停,一直走,我们这是要回秦家吗?”
秦越摇摇头,道:“秦家也回不了了,我已经告诉秦岭,二十年前,是我把你掳走的,家主的位子,我已经让给他了。”
北宫明珠的眼睛开始睁不开了,她垂下眼帘,道:“你不必这样的,我不在乎多背一个骂名。”
秦越道:“我在乎,一切都是源于我对你自私的爱,如今我回不了秦家,你也回不了雪国,不如,我们找一个地方,一起住下?”
北宫明珠闭上了眼,脸色已经苍白如雪,她断断续续道:“好,阿越你决定就好”
秦越背着她一直走,一直走,走到当年雪崩的地方,那年,他的父亲带着秦家弟子,在这茫茫大雪中寻找着北境雪国的结界入口时,不曾想到,一场骤不及防的雪崩将所有人的性命吞噬殆尽。十六岁的他被他父亲临死前高高举起,可依旧埋在了大雪里,只有一只伸向了天际,露在雪面上,在他即将冻死时,是她,拉住他的,将他从雪里救出。
他忘不了当年见到她的第一眼,十五岁的北宫明珠仙姿玉貌,娇俏可爱,一双清澈无尘的美目流光溢彩,她解下自己的衣物披在他身上,笑着和身后的北宫玉郎道:“哥哥,我救得不是坏人哦,是个和我一样的少年!”
身后的北宫玉郎高大威猛,骑在一头巨大的白熊上,用溺宠的眼光看着她,道:“好了,明珠,顺道送他出结界吧!”
北宫明珠架起了他的身子,和他共骑在一头半大的白熊上,他抱着北宫明珠纤纤细腰,头枕在她的肩上,贴在她的背上,整个身子温暖起来。她侧过头,容颜绝美,清雅无双,向他嫣然一笑,问道:“我叫明珠,你叫什么?”
那一刻,十六岁的秦越春暖花开,心脏一阵狂跳,喏喏着回道:“秦越。”
北宫明珠非常爱笑,笑声如银铃般清脆,道:“那我就叫你阿越了!”
她带着他一路走出结界,指着不远处的出口道:“那就是雪国迷阵的出口,再见!阿越!”
她刚走几步,又跑了回来,塞给他一堆干粮后,笑着和他摆摆,少年秦越一直站在雪地中,直到她和她大哥的身影,消失在这雪海中再也看不到为止。从此,北宫明珠的身影便刻在了他的心上,住在了他的心底,这一住,就是三十年。
秦越来到了当年她救他的地方,停了下来,问道:“明珠,你看,这里可好?”
明珠眼皮已经沉得抬不来了,她用尽全力,睁开眼睛扫了一下,认出了这是当年他俩相见的地方,轻笑着赞道:“阿越挑的地方,总是这般别出心裁,与众不同。”
秦越放下她,将他抱在怀里,柔声道:“嗯,你看我多有眼光,挑了你,也是如此的与众不同。”
北宫明珠最后看了他一眼,对他浅浅而笑,道:“就停在这里吧,阿越,果然是我先认输了,我先走一步,来生见。”
秦越看着她合上眼睛,沉沉睡去的美丽容颜,他的脸庞上,滑下大片泪水,他的明珠一死,他对这世间便再无留恋,他这一生,原本就是为了她而活着的。
秦越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俯下头在她的唇上落下深情一吻,道:“明珠,奈何桥上等等我,我马上就来陪你。”
罢,他抱紧心爱的明珠,一个剑气劈向高处的雪山,片刻后,他脚下的雪地开始颤抖起来,巨大的声响从头顶传来,铺天盖地的雪浪发出雷鸣般的声响向山下冲来,所到之地,吞噬淹没一切。
秦越抱着北宫明珠,和她一起埋葬在这场雪崩下,此处,有他的父亲和一众师兄弟们,加上他最心爱的明珠,这地方,便是他为他们两个选得,最后的归宿之地,最佳的埋骨之处。
大雪覆盖的一瞬间,他依稀好似听到沧浪的惊呼声和北宫玉郎嘶哑的吼叫声,想起自己再一次将他心爱的妹妹带走了,心中不出来的舒畅和痛快,临死前,他将怀里的明珠搂得更紧了,他知道,死亡只是开始,他与她的纠缠,生生世世,至死不休。只是,这一世,结束了。
他与她相识三十年,相处,二十年,相爱,一年,
相守,一天。
天上开始下起了雪,飘飘荡荡,洋洋洒洒,掩盖起了这世上的万物,所有的爱恨情仇,在一片纯白的天地,烟消云散,一切,归于虚无。
只是这一片宁静,在北宫玉郎和秦沧浪怆地呼天的哭喊声中被打破,北宫玉郎来到秦府时,秦沧浪已经被逐出秦家,听闻他离开秦家时,听信秦岭的谎言,去了碎心寒潭找他母亲的尸首,却被秦家的人下了毒,杀了他将他扔进了碎心寒潭,还好被及时赶来的北宫玉郎从寒潭内捞出,耗尽了自己一半的魔力将他救活。
北宫玉郎御剑将秦沧浪带回兴安府,两人兴冲冲地冲入北宫明珠的房内,却空无一人,枕上,放着一只白玉的苍鹰图腾,这是北宫明珠还给他哥哥的。北宫玉郎的心中,笼罩着不详的预感,问向奶娘后,果然明珠被秦越再一次地带走了。
他带着沧浪沿着雪地上的痕迹一路向两人追去,追到了当年明珠救下秦越的地方,却远远看到秦越的身影,将剑气炸向山顶,引出滔天雪浪,将自己和北宫明珠一起埋葬在这白雪之下。
北宫玉郎疯了似地冲向那片北宫明珠的埋骨之地,不停地刨着雪地,边刨边流着泪,恨声骂道:“秦越,你这个卑鄙无耻的龌龊人,趁我不在期间,又一次带走了明珠,她的一生,都是你害的,你怎么还有脸来找她!”
他一直刨到了天黑,也没有找到明珠的尸骸,北宫玉郎终于跪倒在这片雪地上,痴痴地看着中的玉图腾,喃喃道:“明珠,你怎么就不等我了呢?你明明就已经等了哥哥二十年了,为何不肯再多等一年呢?”
只有秦沧浪,呆呆地站在这苍茫的雪国大地上,一天之内经历了如此之多的变故,让他悲愤填膺,几近奔溃。
他母亲被岳迟瑞带走后,他被代家主下了禁足令并关在福馨院,直到三日后刑天司公审结束,表兄秦锐来看他时告知秦家发生了巨变:他父亲已经卸任,行踪不明,如今秦家新的家主是秦岭。秦沧浪追问母亲的下落时,秦锐却支支吾吾顾左言他。
又过了三日后,他被带到秦家正厅,秦府上下,所有的一百四十四口人将整个大厅围得水泄不通,新家主秦岭公布秦沧浪的身世,其母为北境雪国的魔界公主,身上一半是魔界的血统。秦岭召集秦家全员,公开投票,决定秦沧浪是继续留在此外,还是逐出秦府。投票的结果,居然是七十二票对七十二票,平,如此巧合,当真是令人咋舌。
秦岭看着这投票结果,冷笑道:“还有一人,尚未投票。”
门外,走进神色严寒,目光冰冷的秦川海,他冷冷地看着地上跪着的秦沧浪,看着这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片刻,一字一句,所之话,如尖锥般刺在秦沧浪的心上:
“逐!出!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