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 云和山的彼端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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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山山脉,因有雪常年不融,被称作雪山、白山,又因山中诸峰直耸云天、神圣不可攀顶,被西域各族顶膜礼拜,尊称为圣山、灵山。

    整座山脉横贯西域,高数千仞,东西四五千里,南北七八百里,由数百座大不同的山峰组成,山势各异,起伏不定,宛若群龙策舞于高空,又如万马奔腾在云端。

    自河西走廊出玉门关,过白龙堆、蒲昌海,沿孔雀河道至天山东南麓,顺着丝绸古道一路向西,过焉耆、龟兹、姑墨诸国,往西北越过凌山,群山之间出现一座巨大的高山湖泊,常年不冻,被当地居民及往来商旅称为热海,又唤作大清池。

    自热海西岸出发,翻过峪口,沿途不断有激流自雪峰上奔腾而下,汇成一条汹涌的河流,顺着高山峡谷蜿蜒前行,一路向西数十里,地势豁然开阔,一座近乎天然形成的城池气势磅礴、巍然屹立。

    城池方圆数十里,南靠天山,北临深谷,扼住河道要冲,地势起落有致,形若一片硕大的树叶,叶尖处中分河流:一道扑向西北,奔腾咆哮,直落深谷,形成天然屏障;一道转行东南,平缓开阔,穿城而过,滋润沿途生灵。

    城以形名,河因城显,俱名碎叶,位于七河流域东部要道,乃是丝绸之路北线重镇,商旅往来不断,胡汉杂居,能人辈出,于此乌孙、大宛各国交错之地,自成一方势力。

    汉光和三年(公元0年),惊蛰;七河流域,碎叶城。

    正是傍晚时分,夕阳从云缝中射出万道霞光,笼罩住雪峰、草原、河谷、戈壁,天地之间的距离一时间近在咫尺,自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远方传来一阵驼铃,清凉的河水在敦厚的驼掌下朵朵绽开,一行商旅自夕阳下沿河谷缓缓东来,拖出长长的剪影,缓缓拉开一副丝路画卷。

    驼队来到谷底,沿着之字形的碎石路向上蜿蜒爬行数里,抵达碎叶城西门,自有守城义从迎上,示意来者出示通关文牒。

    “呵呵~!”驼队为首之人发出一阵清朗的笑声,随掀开红色的斗篷,露出一张俊俏得近乎妖娆的脸庞,一身纯正的汉地衣冠,不带半点沙尘。身后众人神精气足,体型彪悍,以两名壮年大汉为首:左侧大汉畜着三缕长须,右侧大汉眉目带有刀疤,均带着一股浓烈的煞气。

    身为碎叶城守军侯,申屠越加入七河义从已经三年有余,丝路上往来的商旅过客不知见过多少,但为首之人却让他看得一呆:一对剑眉斜飞入鬓,凤眼明亮狭长,明明作男子打扮,眉眼间却透着几分女子的妖媚。

    申屠越身后的戍卫士卒距离较远,并未注视到俊俏男子凤眼中的妖媚,只是目睹其容颜打扮,已觉得眼前一亮。

    “哼~!”俊俏男子对此类情形显然习以为常,并无异样反应,但他身后的刀疤大汉却发出一道冷哼,自怀中掏出通关文牒,朝申屠越扔去。

    申屠越听闻这声冷哼,脑中顿时恢复清明,探身接住关牒,注目看去,关牒赫然写着:大汉帝国,陇西董白,西去身毒,迎送佛经。

    “人十一,驼二十,剑三,矛十,佛经十八箱。”申屠越验过关牒,清点驼队财物,吩咐士卒登记在册,随即放行。

    “城里晚间可有甚么热闹的去处?”董白右握住缰绳,随意问起。

    “董公子来得巧了,这几日正是碎叶城每季一度的‘经纶会’,七河一带的百业行首,齐聚城北水坞,坐而论道,亦有美人歌舞暖场,再是热闹不过。”申屠越笑道,“今晚经纶会开场,少不了公孙二娘的飞天舞、公孙妹的琵琶语,碎叶城七绝,这两绝人气最高。”

    “哦,那倒要去见识一下!”董白面上不以为然,终是难免好奇,“不知其它五绝都有甚么?”

    “公孙大娘的奕剑术,许大个儿的开河鱼,”申屠越脸上浮现出自豪的神色,“当然还少不了陆哥儿的蝶恋花、烈焰醉、碎叶刀。”

    “碎叶刀倒是有所耳闻,其它六绝如果能有阁下口才的一半成色,那本公子定然不虚此行!”董白罢,哈哈一笑,策动座下雄驼,扬长而去,留下申屠越呆在原地,脸黑无语。

    众护卫紧随董白身后,穿过深邃的城门洞,眼前豁然开朗。入目处土地平旷,水石清华,林木蔚然,楼阁掩映,阡陌交通,行人如织。一时之间,董白等人几乎以为自己来到了中原雒阳的近郊田园。

    “公子,一座西域城,竟敢号称七绝,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唯有刚才出示通关文牒的刀疤大汉一脸不屑,还沉浸在不屑的情绪中。

    “此城方圆数十里,磅礴大气,几与长安相齐,建筑错落有致,暗藏玄,绝不可觑!”董白神色一正,全无刚才的纨绔气息,“文优叔曾推测,此城或与当年威震西域的定远侯有莫大关系,看来传言并非空穴来风。”

    “班定远文韬武略,俱皆通神,次子班勇得其真传,亦无敌于西域。”左侧的长须大汉一脸神往之色,“相传班勇后人因故一分为二,留居中原者弃武从文,并无特别建树,远赴西域者去向不明,踪迹飘渺难寻。若公子能寻得班定远的传承,则主公的大业可期!”

    “还是稚然叔知我心意。”董白瞥了刀疤大汉一眼,“三多叔不可一味好勇斗狠,偶尔也要用一用脑子!”

    “这点却是毫无办法!”刀疤大汉一拍脑袋,自嘲道,“俺郭汜啥都不缺,偏偏就缺脑子!”

    郭汜字三多,众人均知他出身马贼,貌似憨直,实则心狠辣,翻脸无情,因此无人敢出言取笑,均怕被他记恨在心。长须男子名唤李傕,字稚然,武力地位虽不逊于郭汜,却也不愿轻易招惹对方。

    “三多叔开心就好!”董白也是无言以对,眉眼一皱,很快又快活起来,“好不容易摆脱了阎家的石头人,夜间咱们就在城里乐呵一番!”

    “早就听闻西域舞娘身段妖娆,阎家子一路不识情趣,俺正要随公子前去见识一番。”一到女人,郭汜立即兴奋起来。

    “同去!同去!”众护卫轰然响应,唯有李傕不动声色。

    董白见状呵呵一笑,“待会儿找家客栈安顿下来,就劳烦稚然叔留守,其他人同去那甚么水坞,乐呵乐呵!”

    “嗷!嗷!”众护卫一阵欢呼。

    在丝路上的商旅,常年游走在生死边缘,无不知应把握现在、及时行乐,附近的行人对此早已习以为常,一哂而过。

    “无知竖子!”董家商队身后的城楼上,一条铁塔般的巨汉持牛皮酒袋,仰头一通狂饮,对下方董白等人的言行不以为然。

    塞外的初春还有几分寒冷,但巨汉脱得只剩一条底裤,露出全身黝黑壮硕的肌肉,恍如一头上古巨兽,随意地靠在城墙上,享受着夕阳的余晖。

    巨汉旁边铺有一张胡椅,上面躺着一名古铜肤色的少年,双眉如剑,鼻梁挺直,长发倒披肩后,一枚精致的白金叶将束发布带扣在额间;宽肩窄臀,四肢长大,赤裸的上身肌肉饱满、线条流畅,胸腹间一道闪电状的淡淡疤痕,下身一条齐踝的麻布胡裤,露着一双劲足。

    剑眉少年对刚才的一切恍若未闻,闭目养神,怡然自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