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杯中有酒 仇人有头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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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翊、珞伽策马沿大河南岸往东疾行,至桃峪渡(即花园口)一带转而北行,渡过河水,前后奔出六七百里,终于在第三天日暮时分,赶到朝歌云梦山下。

    云梦山,又名青岩山,属于太行山支脉,相传为先秦鬼谷子隐居之处。

    鬼谷子智慧卓绝,兼通百家,兵家、法家尊他为圣,纵横家、阴阳家、名家尊他为祖,与道家亦有渊源,著有鬼谷子一书传世。

    当晚,陆翊、珞伽强压焦灼情绪,寻到一处乡民家中歇息,养足精神,于次日清晨,携登山。

    云梦山主峰不过二百来丈,并不算如何高大,但多有奇峰幽谷,山顶景致更是特别,一派塞外风光,有“空中草原”之誉。

    陆翊、珞伽甫一登上山顶,眼前豁然开朗,但见牧草及腰,一望无际,远处筑有一座巨大的祭天神坛,坛分两层,上圆下方。

    两人见状,立即展开身法,踏草而行,投向祭坛。

    到得坛上,又见前方悬崖之畔,立有一道白玉牌坊,隐约可见一宫装丽人背对祭坛,卓立坊下,衣袂飘飘,似要乘风而去。

    “贤伉俪既已上山,何不来此一叙?”一道婉转动听的吴侬软语从坊下远远传来,如在耳畔响起,显示出不俗的功力。

    陆翊、珞伽对视一眼,疾扑而下,片刻之间,来到白玉牌坊,离那宫装丽人,相距不过丈许。

    两人立足之时,正是宫装丽人转身之际,珞伽顿时认出对方,正是前日在陆氏别苑夺走子女之人。

    “陆翊(珞伽)见过南华夫人!”两人强压内心焦灼,出声招呼。

    南华夫人以金色薄纱遮面,闻言并不答话,只是凝目打量陆翊。

    那等模样,倒像极了丈母娘看女婿,把旁边的珞伽看得心头火起,若非一对子女不见踪迹,早已拨出月牙双戟,上前与之相杀。

    “王伯扬倒是好眼光!”良久之后,南华夫人才幽幽一叹,“夜叉瞳也好眼光,胜过本宫那不肖之女多矣!”

    此言入耳,珞伽的心情,瞬间莫名地变得好了起来。

    “夫人认得王师?”陆翊不为所动,抓住了关键,“令嫒又是谁?”

    “噫~?王伯扬不曾与你提起本宫么?”南华夫人似乎有些意外,也有些不快,彷佛她应是全天下的中心,所有人都该以认得她为荣。

    对方言辞情态,恍若邻里长辈,陆翊却丝毫不敢大意,朗声道,“若非墨家传承必须,王师从不谈及私事!”

    “当年本宫行走天下,所遇男子,无论帝王将相,又或勋贵名士,只要本宫稍露颜色,无不立即拜在脚下!”

    南华夫人沉浸在一种奇怪的情绪中,言辞之间恍若梦呓,“墨家钜子王伯扬,却是唯一的例外!”

    想不到天下竟有如此自恋的女子!

    陆翊、珞伽对视一眼,均难掩心中诧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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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雒阳西郊,丁原军大营。

    昨日婉拒天子诏令之后,丁原感怀大将军何进意外之死,迟迟未能入眠。

    如今城内局势不明,前日夜间,张让等人劫持天子逃亡北邙山,已让丁原有所猜测,但噩耗一经确认,仍让他难以释怀。

    丁原虽然极想入城探过究竟,但不明真相之前,岂敢放下中兵权?直到月近中天,他终于在迷迷糊糊中睡了过去。

    日上三竿,丁原忽从噩梦之中惊醒。

    正在思忖之际,外面有人来报,言主簿吕布要在帐中宴请诸将,众人皆到,只待丁原一人。

    值此非常时期,军中本不该宴请,但如今正要借重吕布武勇,当年又蒙对方救下众将一命,丁原犹豫片刻,勉强答应赴宴。

    刚到营帐门口,已有吕布出来相应,两人联袂步入帐中,早有酒宴摆在场上,却未开席,显然在等丁原大驾。

    眼见帐内除了张辽、魏越诸将外,尚有一位美貌的月氏女子,丁原隐隐觉得有些眼熟,不免有些惊讶。

    “原来真的是你!”那月氏女子一见丁原,难掩仇恨之意,“丁建阳,可还记得二十二年前君子津渡口之事?”

    君子津,地处云中郡西南部,为大河几字右上角的一处渡口,因桓帝年间发生的一件君子义行而得名,原来的渡口名字反而不再有人记得。

    “竟然是你!”丁原一听,顿时想起一件多年前的往事。他虽然认出对方样貌来历,却仍然不知对方姓名。

    “昔日女王待你吕奉先不薄,如今珞伽主不在此间,此事若不能有个满意的交代,我阿娜尔纵然拼得一条性命,也绝不放过此贼!”月氏女子不再搭理丁原,转而望向吕布。

    当年吕梁、乃真尔朵多番遭受蒙面人袭击,阿娜尔自然无法分辨黄巾马元义与丁原并非一伙,是以称其为贼。

    至于董卓父女,当然不会告知吕布、阿娜尔背后原委。

    阿娜尔此言一出,何止丁原,帐中诸将俱都大惊失色。

    “吕大哥,到底怎么回事?”魏越首先问道。

    丁原更是惊疑交加,目视吕布道,“奉先,此事如何与你有关?”

    吕布本来还抱有侥幸心理,毕竟丁原戍卫边地多年,保境安民,颇有善名,否则当年大青山中,吕布未必会救下对方一命。

    后来平乐观演武,丁原为其举荐,也算有恩义。

    只是在吕布眼里,任你何等民族大义、个人恩惠,也比不上继母的收留、养育之恩,瞬息之间,他心中已有决断。

    “各位,稍安勿躁!”吕布抬示意众人安静,目光缓缓落在丁原身上,“此事来话长,但我吕奉先今日,却必须让丁大人走得心服!”

    此言一出,杀已现。丁原虽不知事情究竟,但求生的本能让他转身就要出帐,帐门掀开,却见高顺领百余陷阵卫严阵以待。

    “大人何必急于一时,不妨先听吕某道来背后缘故。”吕布沉声道。

    在丁原及诸将难以置信的眼神中,吕布将自己与月氏女王乃真尔朵母女的渊源缓缓道来,场上一时寂然无声。

    片刻之后,丁原强压惊疑,首先打破了沉默,“当年之事,丁某亦是得人指引,事前并不知对方真正身份。”

    “吕大哥,当年泸水月氏为我大汉敌人,丁大人起兵伏击,本是职责所在,至于伤及女王,实乃无心之举。”

    魏越在旁边求情道,“还请吕大哥看在多年的情份上,给丁大人一条生路!”

    他知道场上所有人加在一起,也非吕布对,且账外还有高顺所领陷阵卫人马。

    何况,当年他和丁原、曹性等人的性命,亦是吕布所救,此时夹在双方之间,当真好生难受!

    “请吕大哥给丁大人一条生路!”张辽、曹性等人亦出言相求。

    “吕某素来恩怨分明,有心无心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丁大人害死了乃真尔朵!”吕布目中隐有遗憾,语气却很坚决,“虽千万人,吾往矣!”

    他读书不多,最后一句话却是幼年时吕梁给他的教导,因此牢记在心。

    “众将无须难为奉先,大丈夫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丁原忽然开口,慨然道,“当年大青山中,丁某得奉先救下一命,如今还回去便是,真要起来,还白白多赚了十几年!”

    他到底久经杀场,方才猝不及防,难免被求生本能支配,此时冷静下来,反而把生死看得淡了。

    众将一听,俱都黯然神伤,却也不复言语。

    “丁大人,此酒名为烈焰醉,极是甘洌,不妨饮上一杯再走!”

    吕布从席间拎过一坛酒来,斟满一杯递上,肃然道,“吕某刀快,大人头颅落地之前,当不会感到半分痛苦!”

    “奉先向来豪勇,怎地变得如此气!”丁原一把抓过酒坛,朗声笑道,“既求畅快,自当坛饮!”言罢,他举起酒坛,仰头畅饮。

    “痛快!”一坛酒水入肚,丁原似醉非醉,大喝道,“奉先,还不动!”

    话音刚落,刀光一闪而过,人头轰然飞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