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 低赋税才是导致明亡的主因?
吴争忍不住开口道:“或许皇族人数太多,国库负担一百多万皇族,已经是捉襟见肘。”
莫执念难得地不认可吴争的话,他明确地摇摇头道:“或许这是其中一个原因,但肯定不是最根本的原因。一百多万皇族听起来很多,但如果放在近二万万人口之中,尚不及百中取一。”
吴争辩论道:“可就是这不足百一的皇族,占着天下六、七成的土地。”
莫执念摇摇头道:“老朽不知道伯爷是从哪得出这六、七成土地的数目,但老朽知道,至少江南没有这种情况,若是情况真如此,伯爷以为,江南百姓能答应?按老朽估计,各地藩王所占土地占到各地田地总数二至三成是有的。”
吴争有些傻眼,这老头肚子里确实有些货,不过吴争不理解,就算江南百姓不答应,又能如何?也象张献忠、李自成揭竿而起?
“本官也是听闻,莫老丈不妨继续往下。”
“是。在老朽看来,朝廷财政的困境,在于随着人口、土地的增长赋税反而减少,这其中最根本的是赋税征得太少了。”
所谓语不惊人誓不休,吴争今日算是长了见识了。
在这老头嘴里,大明的灭亡,根本原因居然是赋税收得太少,这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
要知道,张献忠、李自成的农民起义,喊出的口号就是均田地、免赋税。
吴争略带讥讽地道:“亏得没让你执掌内阁,否则大明朝恐怕还支撑不到前年。”
莫执念自然是听得出吴争话中的讥讽之意。
他平静地道:“伯爷容老朽完。伯爷想必知道,明成祖时,修建紫禁城、营建武当山大规模房舍,三保太监七下西洋,五十万大军五次北伐蒙古,几十万大军屡次征岭南,这几件事中,随便单独拿出一件来,其所造成的耗费都远远高于崇祯帝所有的赋税收入以及辽饷、剿饷、练饷的加派,以及地方上额外加派的总和。可为何明成祖时,民间安定,百姓对负担虽有抱怨,但也承受得起呢?为何到了崇祯帝时,欲加赋却会造成如此大的反对声呢?”
吴争被莫执念的话吸引了,这确实是件奇事。
思宗朱由检不是个昏君,也有振兴的愿望,至少从朱媺娖的口中,吴争得到了这种证实,朱由检勤政、节俭。
照道理,大明该迅速扭转困局才是,何至于被李自成生生逼得上吊自尽?最后便宜了北边的建虏。
得到吴争眼神鼓励的莫执念继续道,“大明败亡的最根本原因是天下赋税的失控,洪武帝勘定的赋税定额,成了大明灭亡的真正原因。”
吴争不解地问道:“自古朝廷减赋,不都是善政、受天下拥护吗?”
莫执念微笑道:“洪武十年,皇帝分谴各部官员、国子监生和宦官巡视一百七十八个税课司,固定它们的税收额度,就埋下了之后大明财政崩溃的主因。洪武十八年,皇帝命令将各省和各府税粮课程一岁收用之数刊刻于石板上,并树立在户部厅堂内。二十六年,田赋收入达到三千二百二十七万八千九百石,洪武帝对此非常满意,下旨北方各省新垦田地永不起科。自此各地定额税收作为不成文的律法固定下来,后来虽偶尔进行过的调整,但基本定额从来没有被摈弃。”
“永乐朝时,农税粮食收入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三千四百六十一万二千六百石,可其上升的原因,却并非是赋税定额的增加,而是安南作为一个新归附的省份,将其额度也包含在内的缘故。之后,大明失去对安南的统治之后,岁入又重新回到了三千万石以内。”
吴争问道:“你的意思是,朝廷固定了各省的最高征税额度,而使得朝廷岁入也成了固定?”
“对,伯爷睿智。也就是,不管后来人口增加,还是新开垦的土地,都无法进入朝廷每年的赋税额度。对于朝廷而言,一万万人口与二万万人口的赋税,相差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可人口的大幅增加和新开垦土地,近百年中,难道就没有人上报朝廷?”
“伯爷问到了点子上。宣德年间,湖广、江西、浙江等地的地主们,对朝廷附加在他们田赋之上的额外费用十分不满,于是有意拖欠税粮,以至于逋赋之数已经超过了当地三年的全部税收。为此,宣德帝做了让步,下旨全面减免这些地区的税粮,免税达三百多万石。然而这一缺额并没有加征于其他省份,从此之后,每年朝廷岁入的最高额,就一直保持在二千七百万石上下。”
“原来如此。你的意思是,从洪武帝确立了赋税总额之后,朝廷对此后的赋税只有减少没有增加?”
“正是此理,对于耕地,地方官员在给朝廷上奏中,都只是想恢复地亩原额作为现在的呈报额,新增地亩很少上报。这样做的结果是赋税与实际耕地数脱离。自古以来,赋税定额前所未有,不管唐、宋哪朝,也从来没有象我朝这样僵硬、死板地执行这一赋税政策。”
“到人口,各地新增长的丁口需要成长的时间,很难直接有助于赋税的增加,而过剩的人口往往成为流动人口,更难对他们征税。即使对这些人口进行登记和评定,当地官府也不愿意如实上报,因为担心上报的人口增加数,会促使朝廷重新调整当地每年的赋税定额,从此增加当地需征赋税额度。他们最多是重新调整人均税收负担,由于纳税户的增加,每户的税负减少,这样就使得税收容易征集,同时当地衙门官员也获得了仁爱的名声,并对日后他们的考评起到好的作用。”
吴争大概已经听懂了,虽然对莫执念赋税失控致使大明灭亡的法半信半疑,但对于莫执念的博学强记,有了新的认识。
看来,这个所谓的杭州富商,应该不只是富商那么简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