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齐峘山凌霄殿。
江成月在后园的凉亭中摆的晚膳。夏天本是心浮气躁的季节,病弱的李云宸该是食欲减退,用不了几口便要搁筷才对,因而现下一众侍奉宫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储君殿下勉强算得优雅却风卷残云般将一桌子精致的吃食扫落进肚,还一本正经地摸着肚子点评这个酥膏好吃,那个菜咸了,完事儿打个满意的饱嗝。
宫人们怔然了半晌,其中自李云宸时便侍奉在侧紫衣大太监讪讪打了个圆场笑道:“齐峘山不愧是钟灵毓秀的灵山呀,殿下一住进来,这病就立即好多了呢”
江成月干笑了几声,应道:“是啊是啊,早知道就早点从宫里搬进来养病了”
一众宫人无法,只得跟着附和:“殿下的是。”
“宫中虽华贵,到底喧扰了些,可比不得山中幽静适合养病。”
“我看,殿下很快便能金安了呢。”
“恭喜殿下贺喜殿下”
江成月听着一众人等的奉承,满意地点点头。
恰在此时从外面走过来一个宫人,身后还跟着一个修士打扮的弟子,那弟子中捧着个精致漆盘,漆盘中乘着一盘金灿灿的杏子。
宫人走上前离江成月几步远站定,恭敬拱秉明道:“殿下,五殿下着人送了些杏子过来,听是五殿下亲摘的呢。”
“啊!”江成月一怔,挺直了脊背兴致勃勃道:“拿上来吧,正好晚膳用的有些腻想吃点儿瓜果解解腻呢。”
眼见着宫人自弟子中接过果盘送到江成月面前,刚刚那个紫衣大太监却是忽而缓步上前,不着痕迹便拦在了江成月和那宫人之间,生生挡住了那宫人的脚步,拱对江成月笑道:“殿下殿下刚刚用过的晚膳,现下实在不宜多食,还是等些时候,待消了食再用吧?”
江成月怔了怔,见那紫衣大太监的态度非常坚定,半分没有让开的意思,他身后那宫人自然不敢僭越,便也驻足不前。江成月没想太多,不让吃就不让吃吧,当下只得撇了撇嘴,却见园林掩映下远处隐隐约约一个的身影,呆立在那。
江成月见那衣衫虽朴素,用料却不像身边这普通修习的弟子,当是身份比他们更尊贵些的,看身量年纪,他便立即猜到了那人是谁,因而笑道:“阿珩可是也来了?”
那弟子怔了怔道:“是。五殿下未得殿下传召,不好相扰,因而等在那边。”
江成月起了身,转过一众人等,顾不上身后众人的惊诧和呼唤,急急朝那个的,看上去却十分孤寂的身影转了过去,笑道:“五弟来的正好。”
分花拂柳间,他便到了那人儿面前,却见那尚还不及他胸高的儿微微惊诧地瞪大了眼,呆呆看向他。
江成月看清那人的脸后,却是没出息地愣了下,脑海只有一个念头蹦了出来——我天,好漂亮的一个孩子呀!
关于他这个五弟,江成月在离宫搬来齐峘山之时便已经详细地打探清楚了。
五皇子李云珩的母亲也是一个修士,虽出身名门却在玄修一道上天赋平平,不过这位修为平平的女修却有一点是旁人难以企及的,那便是容貌。据明宗一次缘巧合之下见了她,惊为天人。
后面的故事就很老套了,此女弃了玄修入了宫,起先一段时间也是颇得这位帝王的恩宠。
本来此女并无身家背景,也无政治野心,明宗即便宠幸她也未专宠到祸坏宫闱的地步,于朝政更是没有一丝影响,本该平平淡淡当她的宫妃就是坏就坏在,前朝有一个跟她背景极其相似却祸国殃民搞得天怒人怨的著名妖妃于是乎,这位玄门修士出身的娘娘从入宫伊始就受到后宫外朝一致抨击,也当真是冤得慌。
屋漏偏逢连夜雨,不久此女诞下皇五子,偏巧那位皇子的生辰八字又有点儿问题——克父克母极阴命格
又三年,此女恩宠尽失,郁郁而终——似乎验证了克父克母一。
于是乎这位皇五子不到五岁,便早早被遣出皇宫,送至凌霄殿修行,表面的光面堂皇什么为国祈福,谁人不明白其实皇帝早弃了这个不祥的儿子了呢。
李云珩现下虚岁十一了,却从未回过宫。除了屈指可数的几次祭天皇帝携着众臣到凌霄殿远远打过几次照面,李云宸同这个弟弟,从没有单独相见过,等于是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这也给了现下江成月在李云珩面前任性的理由,反正他又不知晓他真正的皇兄当是何种性格,他便依照自己的本性想怎么来就怎么来吧。
李云珩的容貌当是更多的继承了其母,反正江成月瞧着跟他离宫之时来探过他几遍的那个“父皇”看着不像,他那个“父皇”虽算得上英气,却不似眼前这个孩子,美的极具侵略性。入鬓长眉,杏核大眼,五官精致玉雪可爱,可惜年纪神情却极冷冽。再想想他的身世,江成月又不由地有些心疼这看上去颇有点儿少年老成的孩子。
李云珩顾不上礼节瞪大了眼睛眼波在江成月脸上流转,江成月双撑着膝微微弯了弯腰,脸凑到和他差不多高的位置,笑问道:“刚刚那些杏子,是阿珩亲摘的么?”
李云珩怔了半天,不答。
江成月有些奇怪,笑得更明媚了些:“嗯?”
好久,李云珩才似回了神一般,神色极其复杂,想了想,还是慢慢施了个礼,低声唤道:“皇兄。”
江成月笑道:“你是在哪里摘的杏子?带我去看看可好?”
李云珩恭敬道:“是。”
李云珩转身,朝一边侧过身,指引了江成月一下,照礼节,他是得要走在储君身后的。
江成月举步便欲行。
他身后那几个宫人急急追了过来,那紫衣大太监急忙笑着打断道:“殿下今日刚入凌霄殿,路途辛苦,殿下先前病着,现下虽有起色,也不宜太过劳累,不若改日再去?”
江成月一句话就把他堵得死死的:“先前不是你吃多了积食么?怎么现下消消食也不行了?凌霄殿又不大我刚住进来,着五殿下领着认认路正好。”不再理会那一群聒噪的宫人,转而对李云珩笑道:“我们走吧。”
李云珩微微颔首:“是。”
两人便一路朝着凌霄殿外的那片杏林而行,李云珩不远不近地跟着,每有岔路之时便会低声提醒他走哪边,态度恭敬而疏远。
江成月生前便是独子,更从未曾生于皇家过,因而也不知晓,这皇宫中的兄弟合该如何相处?记起他从宫中起身前来之时,留在宫里那些个皇子们也礼节性来探过,也不过是站得远远的被一众宫人簇拥着,了些台面话。
不多时,两人便到了那片杏林,彼时那片杏林里的杏子树刚种下不多时,刚刚一人多高,枝桠上挂着青青黄黄几个杏子,品相好的已经先叫李云珩摘完了。
江成月围着那些树转了两圈笑道:“待过些年这些树再长大些年年夏天都包管有吃不完的杏子。”
身后李云珩没有作声,江成月一回头,恰与他四目相对,李云珩惊了惊,便迅速低了头,漂亮的包子脸有一丝慌乱和窘迫。
江成月又叫他带着将凌霄殿四下转了转两人便回到了先前的凉亭。
两人在凉亭石桌边对坐了,江成月便嚷嚷着惦记起先前的杏子。那群宫人无法,只得将漆盘端上,置于桌上。
装作了储君殿下的江成月实在不喜欢一群宫人跟着,一来容易暴露,二来实在拘束,见心心念念的杏子送到,便遣他们退至凉亭外等着。
不待江成月动,李云珩却是先伸从盘中拾起一颗金黄的杏子送进口中,轻咬了一口。
江成月轻微一怔便笑了,跟着捡了一颗,咬了一口,叹道:“嚯,还挺甜呐。”又扫视了一眼四周推开几步待侍的宫人,撇了撇嘴道:“真是麻烦,这不准那不准,想吃颗杏子还得先去散个步”
李云珩微微垂下眼睑,低声道:“皇兄不必责怪,他们也只是怕有毒罢了。”
“嗯?”江成月一时没能明白,待反应过来之时,他却是心中一阵难忍的酸楚。
李云珩果然吃过了一颗后,便没有再动,的包子脸上带着落寞。
怕有毒,总得要先行检查一番,又不好当着李云珩的面,故而不得不找个借口。
一个是正宫皇后所出集万千宠爱的嫡子皇储,一个是母妃地位低下被放逐弃之的庶五皇子虽为兄弟,一样都有皇族血脉,地位却的确是天差地别呢。被放逐至此处因而可能会心生“怨恨”的李云珩确实该好好防着。来,那群宫人所为并无一丝错处,先前在宫中之时李云宸若不是这般心谨慎,没准都活不到被江成月占舍的时候。
皇家贵胄,荣华一生也高处不胜寒,所谓的“亲情”竟淡泊至此。
于是那日那年幼孩子脸上的落寞孤寂的表情,在之后很多年间,让江成月每每想起都倍感酸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