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半晌，秦广王道：“你闯下如此祸事竟还胆敢不避不退招了孤来是料定了孤王不能奈你何？”

    江成月急忙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擎昌违背誓言在先，但凭帝君处置——”

    他还未完，秦广王打断道：“处置？你还想要叫孤王如何处置？你想要孤王再褫夺你的法力，修为还是魂魄？！嗯？”

    江成月怔了一下，听出了这话的讽刺意味，他也不多做辩解，只道：“左不过魂飞魄散”

    秦广王猛然凝了凝眉，却是玄清立即打断了他：“擎昌君！”江成月看了他一眼，玄清面色凝重：“你这话的轻巧，如此你对得起帝君一片苦心么？你可知当初帝君是顶了多大压力才保了你一命？帝君有帝君的难处你不能体谅便罢了可帝君如此费尽心苦心庇护于你难道只换你这句‘左不过魂飞魄散’？”

    秦广王冷声斥他道：“如此不知好歹的东西！你同他多费唇舌作甚？既然他如此一心求死，孤王便成全他！”

    “帝君”玄清嚅嗫道。

    江成月咬了咬唇，振了振衣袖，郑重朝秦广王又拜，道：“擎昌谢过帝君愧对帝君厚爱。擎昌不敢叫帝君为难所以无论帝君如何惩处，擎昌绝无异议。不过在这之前擎昌恳请帝君，容我以魂为祭换这孩子一命。”

    秦广王同玄清都怔了怔，这才齐齐看向江成月身后阵法中躺着的少年。

    玄清上前几步，右伸于空气中，上迅速出现一本泛黄的古旧簿子，翻了两页，一目十行查找了一番，蹙眉对他道：“擎昌君，这孩子并非死于非命，而是阳寿已尽救不得了。”

    江成月猛然抬头看向他，震惊道：“不可能！他才十四怎么可能是阳寿尽？”

    玄清道：“‘罗生谱’有载，总不是假的嗯，这是？”他还没完，似乎看到了什么，怔了下。

    江成月急忙追问：“怎么？”

    “这孩子似乎是每一世都未曾活到过”玄清脱口而出了一半，看了眼身后的秦广王，猛地闭了嘴，不再言语。

    秦广王脸色不善地回望着他。

    玄清自觉失言，慢慢低下头。

    江成月急的差点要起了身，却被秦广王一眼扫过，怔得腿一软又跪了下去，端正了一下身体。

    玄清道：“事实就是如此这孩子这一世阳寿已尽擎昌君即便不是因为你，总也因为别的事，他活不成的。你不要把什么都揽在自己身上！”

    江成月怔了怔，沉默了半晌，抬头郑重道：“玄清我并不因为愧疚或者我自觉欠了这孩子一命。我这样做，只是因为我想这样做。不论他是阳寿尽还是死于非命擎昌都愿以魂魄为祭替他挡过这一道生死劫。”

    玄清询问般地看了秦广王一眼，后者只是脸色阴沉地盯着江成月看，似乎在思虑他所的到底是真是假。

    玄清急道：“擎昌君你又何必如此？若他真是天命如此你救了也是白救何必白白浪费自己的魂力？你现下本身魂力不足燃魂又祭魂”他看了一眼四周的一片狼藉，蹙眉道：“还要加上这违背誓言的惩处你当真想魂飞魄散不成？！”

    江成月对着两人的方向郑重拜了拜，道：“在所不惜！”

    “你！”玄清气结：“这孩子又不会魂飞魄散，左不过是再转世为人若你和这孩子真有缘留着自己一丝魂力，终究还是会再见面的！你又何必非要拿自己的魂飞魄散挡他现下这一劫？！”

    江成月抬头看向他，眼中带了些不明的情绪，月光下清亮的眸子似有星辰闪耀，微微苦笑道：“再转世他却再不是李云珩了有那般的前车之鉴为了懂这样一个道理，我付出的代价还不够么？”

    秦广王和玄清却是同时怔住了。

    现场一时寂静无语，许久，秦广王道：“你想好了？”

    江成月直视着他那张无论何时都不怒自威的脸，反而是风轻云淡一笑道：“多谢帝君怜悯成全，帝君大恩擎昌无以为报。”

    帝君冷哼了一声，默然片刻，忽而对着江成月一挥，他便叫一团火红的半透明光球席卷了，凝于半空中，赫然瞪大了眼，感受着魂魄一层一层被生生剥落的剧烈疼痛，浑身好似之余业火中灼烧，饶是他做足了准备也禁不住发出惨绝人寰的惨叫。

    “帝君！”玄清急的“噗通”一声跪倒在他面前，绝望地看了眼正在惨遭剥魂的江成月，眼含着泪光，茫然无措语无伦次想要劝慰：“帝君擎昌君他帝君何必和他一般见识？帝君下留情”

    “啊啊啊——”

    他的声音淹没在江成月一声比一声凄厉的惨叫中，几不可闻。

    玄清又直起了身，只想朝江成月方向冲过去，叫道：“成月！！你——”

    秦广王不得不一边剥着江成月的魂魄一边还分神给了玄清一道灵光，瞬间将他禁锢在原地不得动弹。

    玄清又扭头对他道：“帝君”

    江成月只觉得过了一个世纪般漫长，本以为自己这次在劫难逃真要死在冥界之主公正无私的雷霆震怒下，就在他的魂魄几乎要消散殆尽之时，秦广王却是停下了剥魂的术法。

    “噗通”一声，江成月有些震惊地看着李云宸的身体掉了下去，瘫倒在地，而自己依旧飘散在半空中，周身剥魂的那道红光已经消失，仅剩下丝缕的魂魄几近透明，他抬了抬，甚至能够直透过掌的纹路看到地上躺着的李云宸平静无波的脸。

    江成月剧烈地喘息，好半晌才想起来抬眼去看到底没有将他赶尽杀绝的秦广王。

    玄清这也才深深地松了一口气。

    江成月颤抖着，嚅嗫了半晌才想起来道谢：“多多谢帝君。”他现下魂力别对不起他鬼王的身份了，就是个普通恶鬼也比他魂魄强大得多，于是李云宸身上所佩戴的鎏火珏自动发出驱邪的红光，江成月不自觉地飘得离鎏火珏远了些，免得把自己这仅剩的一点儿魂力也驱散了。

    以为要死没有死成，他便多少带了些劫后余生的喜悦，撇了撇嘴，江成月又死死咬住下唇，没让自己没出息到哭出来。

    秦广王冷着脸道：“这是你要祭魂的至于惩处”他扫视了一眼四周，道：“鉴于你的初衷是要破除恶诅，庇护生人魂魄，而这些人违逆天命在先，所种因所得果自然不会叫你一人承担。你的法力，修为，已叫孤王褫夺殆尽，孤王现下逐你出冥界，永世不得回！”

    江成月和玄清皆怔了怔。

    那便意味着他只能在人间做个孤魂野鬼了？！而且不回冥界，也再无精进修为的可能！

    鬼境双绝的擎昌君再不复存在。

    江成月默然许久，终是点了点头：“多谢帝君。”

    秦广王也是沉默了一下，才道：“念在你神识中尚有生人魂魄封禁”他话未完，江成月忽然觉得自己被一道强烈的吸力吸进了地上李云宸的身体里，他猛然睁开眼便借着李云宸的眼睛看到了漆黑的夜空，忽而灵台，脖子，四肢，心口处一阵红光闪烁，旋即隐没在身体里，于此同时一阵恍若刀割斧砍的疼痛叫他禁不住闷哼了一声，额头冷汗潺潺。

    他喘息了一会儿才艰难地从地上想要爬起，被秦广王解了禁锢的玄清不忍心，上前扶了他一把。

    江成月在他的搀扶下又一次拜倒在秦广王面前，聆听他的裁决。

    秦广王道：“孤王将你的魂力锁于此舍，以保你神识中的生魂在体余下的，你好自为之。”

    “是。”江成月恭敬应道。

    秦广王看了他许久，缓了缓口气，又道：“有孤王的锁魂封印在身觊觎你魂力不足意欲夺舍的阴祟之物便近不了你的身。”

    江成月终于还是抖了抖，声音中染了几许哽咽，真心实意地拜道：“多谢帝君。”

    对于一个鬼，回不了冥界终归还是一个魂飞魄散但是有了李云宸这个生人的舍，他起码一时半会儿性命无虞。

    等于是由死刑判作了死缓

    不算轻，但到底还是开一面了。

    秦广王似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声音又缓了几分，道：“照理孤王该将你封印。”

    江成月抬头看着他，不语。

    作祟的鬼王，别他这样还有那么个轰动三界的前科，就他今晚这所作所为，被封印也是必不可少的一步，江成月无从反驳。

    秦广王又恢复到了冷声冷面的样子，道：“至于封印于何处你自己选吧。”

    江成月道：“是。”

    玄清更松了一口气。

    三人静默无语，秦广王忽而微微侧了侧头，似乎对着身后某处高声道：“如此仙君以为如何？”

    江成月一怔，被这么一提醒，果不其然察觉到了秦广王身后的远处，有那么一丝被压抑了的灵压，并不属于今晚在此处出现过的任何一个人。

    一个声音道：“玄冥殿当真还是对得起‘公允无私’这四个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