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亦真梦见苏宇荒了。

    对方在梦里依然带着咄咄逼人的气息，骑着摩托车从远处眨眼间抵达自己面前，然后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他脱下头盔，略带潇洒地抓了抓被头盔压塌的头发，眉头微蹙，眼神里似乎有话要。

    可他并没有话，只是与自己对望。

    颜亦真有种上去抱住他的冲动，在梦里终于没了那么的限制，也没有闲暇思考。他走近苏宇荒，伸手搂住了对方的腰。

    没有实感，却在心里浮现起一股异样的安稳。

    其实一直都挺想这么做的——偶尔也想把个头高自己不少的苏宇荒当成抱枕似的搂进怀里。

    那为什么在一起的时候，却没这么做呢？

    因素太多了。

    从来没跟谁这么接近过，所以不知道怎么接近，担心这样的触碰对不对，也碍于自己的羞赧。

    梦里他这么杂七杂八的想了很多之后，苏宇荒突然推开了他，沉声道：“你不喜欢我。”

    “不是，我……”

    他张嘴想解释。

    车上的颠簸把他晃醒。

    颜亦真迷茫地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光景，抬手看了眼时间，应该马上就到了。梦里的触感还有些残留，但更多的是没出口那种遗憾感。

    远处机场建筑已经出现在视野内，颜亦真插在口袋里的手，更加攥紧了那张字条。手心里渗出细汗，是紧张，也是决心。

    机场的人很多，颜亦真先是到处走了走，熟悉熟悉环境——这还是他第一次来机场。

    为了省钱，他八点就到了，然而苏宇荒是晚上十二点多的飞机。这也就意味着，他至少得在这里等上三个时。

    “你好，请问这趟飞机，在哪里办理登机手续？”路遇询问台，颜亦真立刻拿出那张纸条，递给对方看。

    漂亮的执勤空姐认真地看了看，又替他查了查，笑容甜美道：“您乘坐的国际航班，在D27-D29办理登机手续，十点开始办理。”

    “好的，谢谢。”颜亦真乖巧地点了点头，又按照指示牌去找她所的服务台。

    机场此处都是显眼的标识，颜亦真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目的地。既然是十点才开始办理，从现在开始到十点之前的一个多时，苏宇荒肯定不会出现在这里。

    这么想着，颜亦真呆坐在空余的座位上，也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好。

    平时带着手机，或是听歌，或是看，发时间的方法多种多样。可今天，他只能傻愣愣地坐着，跟周围垂着头玩手机或是跟朋友闲聊的人们格格不入。

    他望着机场高高的天顶，思绪不知道飘去了哪里。

    时间一点点过去，颜亦真时不时地看表，生怕自己错过了时间，就错过了苏宇荒。如果对方提早来，很快拿到登机牌进入安检，他就真的找不到了。

    那也就真的错过了。

    21:58的时候，颜亦真恰好瞄了手表一眼。就这一眼，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太大，旁边有几个同样在闲等的人下意识朝他投去目光。但颜亦真并不在意，他朝着之前摸好的路线，走到D区的服务台附近，就站在自动办理机旁边，四处张望着。

    苏宇荒的个子算是挺高的，如果走过来应该会挺扎眼。颜亦真这么想着，到处看啊看，看了十几分钟，也没见到苏宇荒的身影。

    等待是个漫长而又煎熬的过程。

    比起之前那样坐着发呆，显然现在更加辛苦。他不仅仅得站着看，因为不确定苏宇荒会从哪个方向过来，他不得不朝各个方向张望。这样一来，就更显得他孤立无援。等待的时间越长，颜亦真就越觉得无助。

    他从不依赖手机，不会像有的同学朋友，手机绝对不离身；但这一刻，他真是恨死了自己那个不争气的手机，坏在关键时刻。

    ***

    苏宇荒靠着车窗一声不吭。从决定让他去国外开始，他就一直这个状态，不怎么搭理人。苏宇洪一边开车一边时不时地看后视镜，只觉得这人难伺候——如果不是父母非要他送，他才不会揽下这活。

    距离机场还有十几分钟车程，时间也算得刚刚好，现在才22:15分，抵达机场既不会太早也不会太晚耽误办理手续。

    看苏宇荒的样子，也知道那个孩并没有找他。

    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苏宇洪突然朝他搭话道：“你那男朋友没找你？”

    听见这话的时候，苏宇荒的目光跟利刃一样扫过他，紧抿着嘴并不算作答。

    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谁，他苏宇洪心里没点数吗？

    “他要是真不找你，你也没什么好惦记了，这不是很好么？”苏宇洪才不管他的目光锐不锐利，坦言道，“至少你不用抱着幻想了。”

    “我没有幻想。”苏宇荒沉声道。

    “出国老老实实念书，不要在外面乱搞，我随时会来看你。”这个“看你”背后的意思便是查岗。

    苏宇荒看向窗外不停闪过的路灯，心里暗潮涌动。直到现在，都已经快到机场了，他仍然没能服自己对颜亦真死心，总是抱着侥幸，认为他会电话过来挽留自己。

    车开始减速，随着车流上了高架，最终停在航站楼门口。

    也许他会在最后一刻过来呢？

    就算必须要出国，长距离恋爱他也能接受。只要颜亦真喜欢他，别是被苏宇洪揍，就是被断腿，他也会坐着轮椅回来见他。

    那理智又告诉苏宇荒，电影里事情要到最后关头才有转机，不过是为了艺术效果。而生活，要比电影平淡得多，平淡且无奈。

    “好了，你自己去吧。”苏宇洪淡淡道，“有事电话回家。”

    他很放心苏宇荒，因为苏宇荒根本没有理由再忤逆家里的意思。颜亦真都没有找他，或许出于苏宇荒的立场去考虑，也不愿意继续留在A大念书了。

    不过这也侧面反映出来，他的想法是对的。

    如果颜亦真是真心喜欢自家弟弟，那肯定不会连句挽留都没有，就这么放任苏宇荒离开。他特意威逼利诱地让安家子去跟颜亦真透露这些情报，确认他知道这件事，可对方仍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若是喜欢，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知道了。”

    “放假也记得回家。”

    “知道。”

    苏宇荒只带了一个包，带了一套换洗衣服，就更旅游似的。他抓起包，开车门下了车。

    苏宇洪也不带犹豫，车门一关他就发车走了，留下苏宇荒一个人站在偌大的航站楼门口。

    他四处看了看，然后自嘲的笑了。

    到现在他还觉得也许会有奇迹出现，颜亦真就在机场等他——可他分明连个电话都没过来。

    苏宇荒做了个深呼吸，然后背着包，就跟做了什么重大决定似的，进了机场。

    这个时间坐飞机的人不算多，机场里并没有人来人往。他驻足在电子告示牌前，确定了自己的航班在哪里办理登机手续后，朝着D区走了过去。

    苏宇荒充分利用身高的优势，隔着老远就朝D区张望。如果很多人的话，他就去自动办理，反正也没有需要托运的行李。如果人少的话，就无所谓了。

    有个熟悉的身影站在自动办理机的旁边，很像颜亦真。

    苏宇荒的步伐不由自主地加快，理智不停地告诉他，不可能是颜亦真，不可能是颜亦真。可一种近乎本能的冲动，让他想赶紧过去确认。

    对方背对着他，正往某个方向张望。

    距离越来越近，苏宇荒也越来越紧张。心跳得厉害，跳得很快，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似的。

    想要得出答案，又害怕得出答案，越靠近那个身影，苏宇荒的脚步越轻，直到他走到那人的背后，停了下来。

    对方大概是张望无果，恰巧在此时转过身。

    答案揭晓的刹那，呼吸都被暂停了般，苏宇荒看着日思夜想的脸，喉咙发紧，不出话来。

    他的脸上带着错愕，只是一瞬后又转化为别的、更为复杂的表情。颜亦真抬手捂住嘴，像是害怕自己惊呼出声，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

    在对视的瞬间，苏宇荒好像听见了花开的声音。

    他在颜亦真这里，失望了许多次，像现在这样突如其来的惊喜，仅仅让他高兴了几秒后，就陷入忐忑。所谓期望越大，失望越大，他生怕颜亦真会平淡地出“我只是来送送你”，等等诸如此类的话。

    “你怎么来了？”

    两个人站得很近，苏宇荒的话语低沉，像情人间的呢喃耳语。

    纵然如此，颜亦真还是听得很清楚。他捂着嘴的手，缓缓放下，惊讶消逝后，满脑子只剩下在机场大巴上做的那个短暂的梦。

    走近一点，伸出手，然后抱住他。

    颜亦真努力克服自己的害羞，努力不去顾忌旁人的目光，然后就依照简单的念头做出行动。

    对方身体一震，就这么任由他抱着。他的手搭在苏宇荒结实的后腰上，隔着衣服也能感受到肌肉里所蕴含的力量。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埋头靠在苏宇荒的胸口，对方的体温偏高，带着令人羞赧的热度。

    苏宇荒完全没想到还会有这种时候。

    他愣愣的像个傻子，由着颜亦真抱了好几秒后，才意识到这是什么情况。

    这还是第一次……颜亦真主动抱着他。

    两个身高加起来都快四米的大男人在自动办理机面前旁若无人地抱在一起，引得不少人侧目。颜亦真垂着头根本看不见，苏宇荒则全然不在乎。他反手抱住颜亦真，一手落在他背后，一手则按住了他的后脑勺，仿佛是想让人再靠得更近一点。

    “对不起……”他听见颜亦真声的道歉，“我应该早点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