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蘅坐在墙头上默默听着, 从他们的三言两语中，推测出事情的整个经过。

    原来那李总兵全名叫做李靖, 他的三儿子唤作哪吒，在东海洗澡的时候顺手死了龙王三太子。如今龙王找上门来，给儿子讨还公道。

    然而李靖并不信龙王所, 毕竟他的长子、次子在外学艺，三子哪吒只有七岁，怎能屠龙？只不过龙王来势汹汹，李靖只好前往后堂, 去寻找哪吒。

    她遁作一道风, 悄然无声地跟到了后堂。李靖向夫人问起哪吒，然而夫人也不知哪吒去了何处。

    在后堂，灵蘅隐隐感应到了嘉柔的气息。她的修为远远高于李靖, 因此当她飞过时，李靖只觉得有一道风吹过, 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

    他唤来家丁：“找！把哪吒给我找出来！”

    这边灵蘅飘出了李府，原来嘉柔在陈塘关的城楼上。她遥遥看到嘉柔在城楼上纳凉，一边吃着香瓜，一边训着一个穿着肚兜的男孩。

    “胆子肥了！”嘉柔揪着他的冲天鬏, 含糊不清地训斥：“敢抓你师父的同族？你是拿他来练手吗？”

    那孩被抓住了头发, 仍是不慌不忙，手里握住龙筋，理直气壮道：“师父早就被开除龙籍，所以关师父什么事？再了, 他还偷窥我洗澡，这样的祸害，早杀早了。”

    “……”

    嘉柔被他搞得没话，吐了口瓜子，道：“你这崽子，怕是要给你父亲惹了事。罢了，为师带你出门溜达几天，就当是避难了。”

    她将香瓜皮朝地上一丢，站起身来，忽察觉到有人来此。嘉柔刚刚将孩拎起来护在身后，就见灵蘅从城楼的窗口爬了进来，望着她笑道：“嘉柔。”

    “啊！灵灵！”嘉柔喜极而泣，将孩一丢，朝她扑来。然而她忘记了，在她脚下，有一块她刚刚丢下的香瓜皮……

    嘉柔摔了个狗啃地，颜面尽失。在她的身后，唯一的徒弟忍不住开怀大笑，边笑边偷偷看了几眼灵蘅，觉得她异常亲切。

    他蹦蹦跳跳地走到灵蘅的身旁，仰头看着她：“你好，我叫哪吒，你是谁？”

    他就是哪吒？

    灵蘅有些惊讶，这分明是转世的灵珠子。几十年前，那个一言不合就哭哭啼啼的灵珠子形象，犹然在她的脑海里。她看哪吒手中握着一条龙筋，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心中炸开了。

    调戏泥人的大王，扒皮抽筋的灵珠子转世，这一切……

    此时嘉柔终于从地上爬了起来，用袖子抹了把脸，对哪吒道：“这是你灵蘅师叔。呵，”她冷笑一声：“就算你变成男的，这一世，我怕你也不能得偿所愿……”

    哪吒听不懂她在些什么，刚刚叫了声‘灵姐姐’，就听到有人在四处呼唤他的名字。哪吒向来害怕他的父亲，这会有点慌了。

    “师父，”他拉住嘉柔的袖子，弱弱道：“我该、我该怎么办呀……”

    “能怎么办？”嘉柔心中不爽，瞪了他一眼：“把你交给你爹去。”

    哪吒哼了一声，果断丢开渣师父，投向了灵蘅的怀抱。他抓住灵蘅的手，萌萌软软道：“灵姐姐，要不你带我走？”

    灵蘅：……

    嘉柔朝下看了一眼，李靖已经奔出李府，朝城墙这边奔来。她烦躁地抱起哪吒，对灵蘅道：“走吧！我真是，造了哪门子的孽，收了这么个天天找事的徒弟……”

    话音未落，三人遁作一道风，离开了陈塘关。

    片刻后，李靖爬上了城楼，看着一地的瓜皮，问守卫：“黑龙娘娘与哪吒呢？”

    守卫道：“刚刚还有话声……”

    龙王也跟了过来，闻言冷笑一声，道：“怕是你心中有鬼，自己放走了哪吒吧。李靖，你等着！待我上天庭，启奏玉帝，还我儿一个公道！”

    李靖叹了口气，亦是无奈。

    虽他少年时，曾拜西昆仑渡厄真人为师，然而他无缘仙道，只能享受人间富贵，因此下山做了总兵。然而李靖一直深以为憾，三个儿子，两个都拜了阐教的金仙为师，次子哪吒，本也该送到阐教的门下……

    谁料夫人怀孕那年，陈塘关来了一位黑龙娘娘。这位娘娘非常强大，也异常暴躁。她每日在练兵场操练将士，把众人折磨得苦不堪言。夫人怀胎三年，哪吒出生时本是一个肉球，砍开肉后化作一个孩儿。满月酒时，黑龙娘娘在府外跟人了一架，赢后归来，告诉他哪吒是她的徒弟了。

    李靖哪敢反抗。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两位将陈塘关折腾个鸡飞狗跳，自个儿忍气吞声……

    但愿这孽子，不要做什么连累全家的事情吧。

    陈塘关外，嘉柔等人在山上观望。

    她们看到那龙王回了东海，哪吒终于吐了一口气，道：“看来没事了。”

    “我你。”嘉柔又瞪了他一眼，道：“一人做事一人当，除非你能杀了东海龙王全家，否则这事，你早晚要处理。”

    哪吒满不在乎地坐在石头上，晃悠两个腿，道：“我有师父呢。”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嘉柔残忍道：“你师父才不帮你背因果。”

    灵蘅看嘉柔同孩子拌嘴，笑了笑，迎着风，眺望朝歌的方向。这会儿，那俩师徒也吵累了，哪吒身上缠着红绫，身后还背着一把大刀，也看着远方：“我们要去哪里呢？”

    “去朝歌。”灵蘅道。她忽然留意到哪吒身上的法宝，扭头问嘉柔：“你给他的？”

    “当然。”嘉柔又心疼、又得意道：“老娘皮糙肉厚，不需要什么法宝。可我们老龙，各种宝贝应有尽有。”

    因此在哪吒出世后，她就捡了几样好的，给了他。这也是哪吒修为不高，却能死龙三太子的缘故。

    灵蘅道：“你这是助他作恶啊。”

    “无所谓。”嘉柔冷笑道：“反正死了也好，他又不会消失。”

    这会儿哪吒听要去朝歌，有些高兴，这可是他第一次离开陈塘关。听她们聊起法宝，哪吒忽然惦记上了一个东西。

    那是陈塘关城楼上的兵器，名唤乾坤弓、震天箭。如今要去朝歌了，师父又不靠谱，他怕被人欺负，还是要多带些兵器。

    为此，他抬头问嘉柔：“师父，我想回家一趟……”

    嘉柔道：“做什么？”

    “拿把弓箭防身用。”

    嘉柔点头，哪吒便朝空中洒了把土，悄悄回家取了弓箭，又折了回来。站在山巅，哪吒拿起乾坤弓，对灵蘅、嘉柔道：“我先试试！”

    他取了箭，搭在弦长，朝西南的方向随手一拉，震天箭飕飕飞了去。灵蘅也忍不住赞道：“好臂力！”

    哪吒十分得意，将弓箭收了起来。

    随后，三人腾云驾雾，向朝歌飞去。

    震天箭自从离开了乾坤弓，便朝着西南的方向直直奔去。

    途径骷髅山时，震天箭没有遇到任何阻碍，继续朝前飞。虽此山的白骨洞中，有截教石矶娘娘在此修炼，然而她早已紧闭洞门数十载，门下童子，也从不外出。

    离开骷髅山，震天箭又飞了数日。忽有一童，不知在修行什么秘法，刚刚从土中钻了出来。他听到身后有风声，将将回首，就见一道寒光飞过，正中他的胸膛，童即刻倒地而亡。

    忽见土中有钻出一人，身着道袍，修为颇高。他一眼看到了被射死的童，大惊失色，忙看那箭。只见上面赫然写了三个字，震天箭！

    灵蘅等人到了朝歌后，先去了闻太师的府邸。

    然而门官告知他们，闻太师出征数年，尚未归来。再问明菡与玉兔，也不在朝歌。

    此次来的不是时候，但她们也不以为意，在朝歌城内闲逛。哪吒见啥都想要，只不过，她们的手中并没有钱财……

    嘉柔不给买，哪吒哇哇大哭；嘉柔想买，结果发现没钱难倒神仙……

    灵蘅从来不会哄孩，毕竟明菡从是被红莲带大的。嘉柔狠了狠心，准备当街暴哪吒一顿，于是把他夹在手臂里，才挥起手，忽听身后有人道：“姑娘，且收手。”

    她疑惑地回首，见不远处的街上，有一拎着花篮的年轻道人，手持拂尘，正望着他们。

    灵蘅觉得他有些眼熟，但又认不出来。反倒是那人，看到灵蘅时，骤然一愣，喃喃道：“灵蘅姐姐？”

    灵蘅道：“嗯？”

    年轻道人快步上前，有些激动，道：“你不认得我了吗？我是云中子！阐教云中子！”

    哦，是了。她记起来，当年在昆仑确实遇到了云中子。嘉柔闻言，寒气森森看了他一眼。

    “你怎么在这？”灵蘅问。

    云中子笑道：“我见城中有妖气，特来除妖……”起这妖气，灵蘅也瞧见了，只是她们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所以没有理会。

    “原来如此。”灵蘅想起那年与云中子一道去嘉柔的水府里寻找玄冰，倒也历历在目。她拉着嘉柔，对他笑道：“看，这位就是黑龙娘娘。”

    云中子水波不惊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慌乱：“啥？”

    他本意是过来劝嘉柔不要当街孩子，然而得知了嘉柔的身份，恨不得这就走。嘉柔哪里肯放过他，赶紧抓住云中子，让他去付账了。

    云中子当然也没有钱财，他只好把那一篮子花给卖了，勉强给哪吒买了一个糖人。只是，他看着哪吒喜滋滋吃糖人的样子，越看越觉得这孩子奇怪……

    他不禁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前些年，元始天尊派灵宝大法师下山，让他去收转世的灵珠子为徒，作为日后封神大战的先行官。只不过，后来听灵宝师兄被人了一顿，鼻青脸肿地回来了……

    云中子虽在终南山修行，但对此事也略有耳闻。听灵宝师兄遇到了昔日被囚禁在昆仑山水域的黑龙娘娘，不过这条恶龙，只好逃了回来。然而老师也拿她无可奈何，这事便彻底耽搁了下去。

    莫非就是这个孩子？

    他正想着，忽然，哪吒又被人抱了起来。云中子抬起头，触碰到了嘉柔冷冷的目光：“渣男，别我徒弟的主意。有本事，让你老师来要人。”

    云中子只好道：“不敢不敢。”

    这会哪吒安静下来，灵蘅倒是对宫中的妖气有些感兴趣。她们都身无分文，若是能捉了妖，也许那大王一高兴，哪吒就有吃不完的糖人了……

    何况宫中除了妖气，还有无尽怨气，皆是惨死在那狐妖手中的无辜幽魂。哪吒吃得这么开心，她看着，也饿了。

    她问云中子：“你去捉什么妖？可是那千年狐狸精？”

    “正是。”云中子点头，道：“狐妖作祟，社稷不稳。我准备前去见帝辛，将宝剑赠予他，镇杀那妖狐。”

    灵蘅觉得有些奇怪：“你一剑戳死那妖狐不就行了吗？”

    云中子语塞，半响，才道：“那便是妄自染上红尘因果了。”

    她愈发不解，道：“那你赠剑的意义何在？若是帝辛听信谗言，将宝剑取下，你便只留下一个劝谏大王的千古美名了。”

    云中子：……

    他忽觉灵蘅得十分有道理，顿时慷慨激昂，道：“好！我这便入宫杀了那妖狐，也免得天下生灵涂炭。”

    “好！”灵蘅笑道：“事成之后，分我一半。”

    “什么？”

    “金银珠宝。”

    ……

    既然已经达成一致意见，几人便朝殷商王宫走去。守卫哪里拦得住仙人，片刻后，他们便到了滴水檐前，看那帝辛正在与群臣商议朝政。云中子还了个稽首，灵蘅、嘉柔与哪吒，只是站在那里，冷冷看着。

    帝辛身为大王，见他们不敬，自然是心中不喜。偏偏他们又不请自来，可见是有点道行。他沉声道：“尔等何人？为何擅闯王宫？”

    云中子道：“吾乃终南山……”

    他还没完，哪吒早已大喊：“我和师父来捉妖！听你迷上了狐狸精啦！”

    群臣哗然。

    帝辛更是怒气滔天，道：“儿！你什么？”一声令下，王宫的将士们将她们团团围住。

    灵蘅也没有料到哪吒这样胆大包天，但是已至此，多无益。她微微一笑，俯身拍了拍哪吒的肩，悄声道：“狐妖在高楼上。”

    哪吒的双眼中，瞬间抖散出红光，视野穿破了厚厚的宫墙，落到了一个妖妃的身上。他不再迟疑，伸手拉弓，瞬间将震天箭射出！

    帝辛怒道：“反了，都反了！”

    他重重拍击桌面，众将士手持刀剑，对准了四人。灵蘅淡淡一笑，挥手一道黑烟，眨眼间的功夫，那些将士们纷纷倒地，昏了过去。

    灵蘅再笑时，手中的一团黑气里，忽然多了一个娇艳妖魅的美人儿，只是胸膛上插着一柄箭，看起来早已断了气。

    “爱妃！”帝辛嘶声大叫，眼泪扑簌落下，持剑朝他们奔来。

    “且慢。”灵蘅捏住美人的那只手忽然一转，美人的身躯落了地，她的手中，多了一个陌生的女人。

    灵蘅看着她，幽幽道：“九尾狐？”

    那九尾狐受了重伤，如今又被灵蘅掐着命脉，脆弱的几乎不出话来。帝辛的脚步顿住了，他也有些懵。

    还好有老臣见多识广，亚相比干走了出来，道：“陛下，如今看来，苏妃娘娘是被狐狸精上了身，还好有高人相救。”

    帝辛看了眼容貌平平无奇的九尾狐，又看向地上的美人，摇头道：“那朕的爱妃呢？”

    灵蘅道：“我们怎么知道，大概早已死了吧。你若是喜欢这副躯壳，我可以把你的任意一个臣子变成这个模样。”

    她随意一瞥，瞧见了一个臣子，道：“你叫什么名字？”

    “费仲。”那人颤颤悠悠道。

    灵蘅一挥衣袖，一道黑光遁过，费仲变成了苏妃的模样。他有些惶恐，又期待地看了看帝辛。

    帝辛怒不可遏，道：“滚！！！”

    费仲含泪退下了。

    既然苏妃的确是妖孽上身，帝辛很是伤心，看了看这几位不请自来的高人，烦得很，也不知该些什么。

    只不过，高人中有个孩子，正在叉着腰，冲他中气十足地大喊：“大王，给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