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他犯错了。
青年明确地知道这一点。
他是谢溯的情.人, 是不应该和其他人发生关系的, 他是某种私人用品,是不可以被别人触碰哪怕一下的独有物。
可是他却被其他人触碰了。
他犯了很严重的错误。
青年并不知道自己是受害者, 他的脑子里,甚至没有受害者这个概念。
他只知道自己犯了错, 就有可能被丢掉, 他在恐惧和焦虑中反复煎熬,最后终于等到了那一天——
谢溯把他送给了严昶景。
就像是丢掉了一团垃圾。
他还记得谢溯曾经和他过的话,但谢溯却好像已经忘记了,忘记了自己的许诺, 忘记了自己曾经过:“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严昶景好吗?
他是很好的。
在意识到了严家对于青年的亏欠之后,他便开始用尽所能地弥补, 他把青年带回家, 耐心地教会了他许多事情, 他教他表达自己的想法, 帮助青年建立自我认知。
让他学会:“不。”
和:“要。”
就像是在教导一个孩子。
严昶景是很好的。
严昶凌也是很好的。
黎温朝自然也很好, 青年对他的记忆, 已经被他温柔宽和的模样占满了, 他永远显得耐心且无所不能, 几乎没有什么可以难住他, 他教会青年如何面对镜头,如何加深演技,教他吊威亚,还会偶尔带着他喝一杯奶茶。
在这段时间里, 他学会了很多以前不会的东西,也明白了以前并不理解的事。
不能他过得不好,虽然青年的生活节奏很忙碌,但却是充实的,他以前严重缺失的东西在被缓慢弥补,甚至让他变回了一个正常人该有的模样。
他的眼里不再是黑沉且空荡的了。
像是落满星光,偶尔笑起来的时候,眼底的波光流转便让人沉醉,甚至叫人不知道为什么,禁不住地落泪。
他过的比以前好多了,甚至比在谢溯那儿的时候还要好。除了严格要求他的生活作息之外,严昶景他们对他的任何诉求都很尊重且包容,就比如这一次接的戏。
青年已经走到了演员的顶端位置,他拿过许多奖项,也拥有巨大的号召力和粉丝,他背后有资本的支撑,本身也有旁人只能仰望的条件和成绩。如果是别人走到了这个地位,是绝不会去接三流狗血导演的本子的。
但青年想,他们也就没有阻拦,甚至于黎温朝亲自登门,拜访了好几位知名大佬,让他们过来帮着教导教导。
导演之前拍摄的东西,会成为他在这些大佬面前要被检查的作业,有的可能会用上,但绝大部分,应该都会作废。
他在做任何事情的时候,都有人在默默为他付出。
他本已经生活的很好。
但却不知道为什么,他却依旧在不受控制地不断回想。
回想有关于谢溯的事情,回想他曾经过的话,回想他最后显得无比冷漠的脸,偶尔会梦到两人坐在摩天轮上,英俊的男人对他微笑,嘴唇开合,似乎在些什么,下一个瞬间又满眼冰凉,平静地:“我不要你了。”
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一想到谢溯,胸口便会隐隐作痛。
痛楚从开始的剧烈,慢慢地平缓下来,直到它像是一条涓涓流水,从心脏处流淌而出,带着某种让人茫然的不知所措。
他不在发疼了,却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喘不过气来,觉得很难受。
对方的脸庞和声音都在他脑海中缓缓淡化,但却总有一个点,不管时间怎么冲刷,都淡不掉。
这是心结。
你不是………会永远和我在一起吗?
为什么………把我丢掉了呢?
青年想不通这一点。
他想,总有一天,他得知道吧。
他得知道,谢溯到底是为什么不要他了。
是因为他脏掉了吗?
是因为他做了他的情人,却被其他人拥抱了。
所以男人变得冷漠。
碰他一下,都被恶心得不断干呕。
青年的记忆是模糊的,他记不清楚那一晚曾经发生的事情,但却记得当初苏醒之后,海浪似的,把他淹没了的强烈的痛苦和恐惧。
或者,不是因为他变脏了。
谢溯在那一段时间里,态度是曾经回暖过的。
只是温柔得太过,便虚幻的像是一团雾。
是因为他看了那个U盘吗?
青年想。
因为他不乖,看了那个U盘,知道了真相,他犯了错………犯了两次错。
他变脏了,还不乖巧,这才让谢溯彻底厌恶了他。
把他丢掉了。
他缓缓地回想着,心脏却出乎意料地不痛了,简直像是他在看剧本的时候一样,仿佛只是在看别人的故事。
他:“是因为那天晚上吗?”
他一开口,谢溯就明白他想问什么了。
他环抱着青年的手臂在这一瞬间收紧了。
谢溯听不出青年声音里的情绪,他只是感到了懊悔和惶恐,这样的情绪深而重,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他想开口,却发现自己已经哽咽得无法出声。
只能竭力道:“不是………不是的。”
谢溯甚至可以是慌张失措的,他:“………我,不是这样的。我只是………”
他想的东西实在太多了,于是在这会儿,却不知道应该先些什么。
谢溯第一次发现言语的力量是如此的苍白无力,他脑海里乱哄哄的,甚至不知道应该先从哪里起。
于是他只能不断地去吻他。
从额头,到嘴唇。
他的吻实在显得太轻柔,却湿漉漉的,带着苦涩的,一直在流淌的泪水。
“我爱你………”
谢溯喃喃地:“我………爱你。”
他的爱意是如此热烈,热烈得几乎可以将人灼伤,青年微微怔住了。
他缓缓地:“………爱我?”
“对。”
谢溯:“………我爱你。”
他又:“………对不起。”
青年怔怔地看着眼前模糊的黑暗,他本觉得不该是这样的,心里只觉得一片空茫。
他:“先生。”
他久违地叫了这两个字,谢溯一听到,便忍耐不住,哽咽演变成了痛哭。
无声无息,狼狈不已。
只是简单的一句称呼,却叫谢溯的情绪完全失控了,他的声音嘶哑得几乎不能听,只:“阿钰………对不起。”
“对不起——我爱你。”
他的情绪激烈极了,虽然极力压抑着,却更显得沉重,像是表面平静,底下却暗流涌动,波澜丛生的深海。
青年却莫名地显得很空淡。
他似乎被人用玻璃隔开了,谢溯的情绪对他而言,都被停留在了几年以前,那时候,他的语气冷淡而又平缓。
“你也该走了。”
他这么。
再看不见任何一点曾经的温柔和热烈。
青年有点儿茫然地发问。
代替那一天,永久地停留在了那一个下午的少年。
他:“你不讨厌我吗?先生。”
他:“我以为,您讨厌我。”
他:“您碰到我,就一直想吐。”
他:“我被人弄脏了,您不是,不喜欢我了吗?”
他:“我变脏了,也不乖,偷偷看了那个U盘。”
他:“你不是厌恶我的吗?”
他的声音是很平缓的。
只有干净的茫然和疑惑。
却像是一支锋利的箭矢一样,穿透了谢溯的心脏,让他连呼吸都在疼,这种剧烈的疼痛混杂着浓烈的悲哀和悔恨,几乎让人绝望。
他:“………不。”
他的声音里,带着浓烈的鼻音,谢溯:“是我的原因,我一直都没有………厌恶过你。”
他想要松开青年,看着他的眼睛,把这一切解释得清清楚楚,却总也不敢放开他,他怕把青年松开了,他就会像是一片雾气一样的消散开来。
再不给他一丝挽回的机会。
谢溯努力地去梳理他想要诉的东西,他在下属,在合作对象,在竞争对手面前,都是很能言善辩的模样,或许会显得冷漠,却绝不可能连话都不清楚。
他:“………我,看到了………那个U盘。”
“我以为………你恨我。”
因为恨他,所以开始伤害自己,生机不断地从他身上流逝,就像是一支正在枯萎当中的玫瑰。
他到这里,便哽咽着开始道歉,:“………对不起,阿钰。我本来,的确是不爱你的,我只想——占据你………我错了。”
“我错了。”
男人的声音在发抖,他不断的道歉,着对不起,他:“我………我爱上你了。”
他:“我在见到你的第一眼,就爱上你了。”
谢溯战栗着,像是个外科医生一样,把自己血淋淋地剖开,露出所有的内里和不堪。
将他的卑劣完完全全地展示出来。
他悲痛而心翼翼地哀求着,诉着自己的爱意,他手足无措,慌乱得像是个孩子。
“我,我是真的爱你。”
他这么,他:“那天之后………我没有讨厌你,我只是想,为什么我——没有保护好你?”是的。
谢溯那时候在想。
为什么他,保护不好少年呢?
每一个人都可能存在着某种心结。
某种阴影。
谢溯的阴影,就是谢先生。
他是如此深刻地怨恨着他,怨恨他对家庭的冷漠,怨恨他对杀人凶手的放纵。
谢先生在某种意义上来,是个很懦弱的男人。
懦弱且无能。
他缺席了谢溯整个童年,对谢夫人有着诸多亏欠,他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也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他不知道,也不明白要如何与自己的孩子相处,在谢溯受伤的时候,也没有去关心他哪怕一句。
他深爱着谢夫人。
却因为自身的无能,让其他人胆敢生出了觊觎之心,他明明查出了妻子死亡背后的真凶,却因为可笑的“亲情”而迟迟下不去手。
他看似很成功。
是谢氏的掌舵人。
但在谢溯看来,他却是这世界上最无能,最懦弱的男人。
他保护不好自己的妻子。
保护不好自己的孩子。
甚至不能为自己被人害死的妻子复仇。
这样的懦弱。
无能。
让人厌恶。
谢溯的心结,就是谢先生。
他是如此地厌恶他,一想到他,便觉得嫌恶至极。他将自己懦弱无能的父亲埋在记忆最深处,让他的存在淡薄得像是一缕烟雾,直到那一晚——
直到那一晚。
有人对他:“我已经把他送回你那儿了。”
他解开了少年的衣扣。
看着他洁白的,玉一样的身体上,绽开了一点一点艳红的花。
在那一瞬间………
在那一瞬间。
所有被他深埋的,遗忘的记忆。
便像是海啸一样席卷而来,那个他厌恶至极,仇恨至极的男人,缓缓地与他融为一体。
他………没有保护好他。
他让他受伤了。
强烈的厌恶感从心脏最深处滋生,让谢溯忍不住弯下腰来,干呕出声。
他从来没有厌恶过他的少年。
那是他的珍宝,他的玫瑰,他的少年,他深爱的恋人,他独一无二的缪斯。
他从未厌恶过少年。
只是在厌恶自己。
他像是仇恨谢先生那样仇恨自己,仇恨自己为什么没有保护好自己的恋人,少年的身影在他心中与温柔的金发女人重合了,他无比悲哀地发现,他如此厌憎、仇恨着那个男人,但到了最后,他………
他还是变成了他的样子。
无能,懦弱。
连自己都爱人都保护不住。
谢溯为自己找来了心理医生,想要解开这个心结,度过这个坎儿。他因为少年的不断消沉焦急不已,最后在发现那个U盘的时候………
他便像是被判了死刑。
谢溯是知道U盘的主人到底是谁的。
他对严昶景的厌恶感从没有那么深过,少年的情况愈来愈恶劣,他在深夜里注视着他的面容,恐惧得浑身颤抖。
他想,就算他离开自己身边也没关系。
就算少年………再不属于他自己,也没关系。
强烈的恐惧和悲哀让他失去了理智,让他没有想到,如果严家——如果严昶景,真的把少年视作亲人。
又怎么会让他的心理出现如此严重的问题,又怎么会让他的身体孱弱到这种地步?
他或许意识到了。
或许没有。
谢溯对严昶景厌恶至极,但却把他当做了救命稻草。
他想,少年应该是厌恶他了。
他应该是恨他的。
恨他的谎言,恨他的欺骗。
如果他再把少年留在身边………他会不会真的死去?
就像是一朵玫瑰一样枯萎。
谢溯把少年交给了严昶景。
他努力维持着平静的神色,不带感情地对他:“………你哥过来,带你回去。”
他:“你也该走了。”
他:“………他会好好对你的,也不会把你带回严家,乖一点,不要怕。”
谢溯泣不成声。
他感到了最深刻的悔恨,尤其是在发现了少年在严家的经历之后,他更哽咽着着对不起,:“阿钰,阿钰………”
“你恨不恨我?”
他:“………你,恨我吗?”
他甚至是带着一点期翼的。
他迫切地想知道青年的态度,不管是还留恋他也好,还是仇恨他也罢,他们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他还有很长的往后,可以弥补自己的错误。
可以把青年拉回来,让他重新投入怀中。
他的情绪展露无遗,这是青年以前从未看见过的新的一面,他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地摇了摇头。
他似乎在否定什么,又不知道是在否定什么,青年听着背后心的,克制的呼吸声,心里却像是放下了某种东西。
他:“我也爱你,先生。”
他直到最近才知道这件事,才知道,自己曾经对谢溯产生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那不是单纯的依赖,也不是菟丝花的缠绕与攀附。
那是………爱情。
他有点儿怔忪地看着眼前虚无的黑暗,不知道为什么,很想要流泪。
他话的语速是很慢的。
慢得让谢溯产生了某种眩晕感,几乎像是在瞬间坠入了迷蒙的梦境里,恍惚而尽显光怪陆离。
他整个人都傻掉了,只知道下意识地追问:“什么……?”
他的声音慢慢提高了一些,带着几欲疯狂的喜悦,却又心极了,似乎是怕自己的声音大一点,这场幻梦就会猛然清醒。
他:“阿钰——阿钰,你………什么么?你能不能………再一遍?”
他心翼翼地恳求,青年也并不拒绝,他平缓地把自己过的话重复了一遍:“我也爱你,先生。”
青年感觉自己身上似乎是有什么枷锁斩断了。
他似乎和那段昏黄的过去,有了一段道别,青年想了想,只是:“我在很久之前………就看到那只U盘了。”
他:“先生,很多人都欺骗过我。”
他的是那段黑暗的,阴郁的童年与青少年时期。
那时候,少年每天来往的地方只有两处,就是严家,和学校。
身体内部的机制是机械且毫无人类情感与思维的,别人什么,他就做什么,那些人从不知道这到底有多珍贵,他们只是把身体当成某种蠢钝却难道的玩具,对他过许多恶劣的谎言。
这是身体真实的经历,谢溯只是听着,便明白他在哪些事。
青年话的语气缓和极了,缓和得甚至叫人觉得平淡。但这种平淡却只叫人觉得痛惜且悔恨,这样的负面情绪多到谢溯几乎觉得麻木,但这种程度的分离,对比那些几欲让人疯狂的巨大喜悦也就算不上什么了。
这样的喜悦实在太让人快乐且着迷,于是对心底传来的痛感,也就可以忽视了。
谢溯只诚挚地道歉,一边想着弥补青年的办法,他:“对不起——是我的错,以后………”
以后,我不会再骗你了。
哪怕一个字。
这世上没有比两情相悦更美好的事情,谢溯几乎觉得今天的事情美妙得像是某种幻觉,他既喜悦,又惶恐,只能紧紧地把青年抱在怀里,几乎想把他揣到口袋里。
谢溯晕晕乎乎地听着青年话,他从未感到过这样浓郁的幸福感,这位近年来愈发显得狠辣苛刻的商场枭雄头一次露出这样几乎可以称得上傻乎乎的表情,他几乎像是一只大狗,满脑子泡泡地想着以后的事情。
但他的欣喜若狂与恍惚全都被藏在黑暗里,青年被他紧紧抱着,他听不到他心里的想法,也看不见男人脸上称得上憨傻的表情。
他只是:“那么多人都骗过我。再多一个,也没有关系,在以前,从来没有人像是先生那样,对我那么好。”
他慢慢地回想着那时候的念头。
在那会儿,他是真的觉得没什么的。
骗过他的人那么多。
可是像是先生一样,对他这么好的人,就只有一个。
只要他假装不知道,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就可以一直这样过下去。
但是事情总比人们设想的要更糟糕。
就像是谢溯没有想过少年会发现他的所作所为一样,少年也没有想过谢溯会发现他知道了这件事情。
他们彼此对视,却缓缓地远离了彼此。谢溯总觉得自己还有弥补的机会,他总觉得时间还很长,但青年却并不这样想。
他只是觉得:过去了。
他像是个旁观者,看着曾经的少年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他看着他往房间外走去,男人在花丛边,手里夹着一支烟。
谢溯:“我爱你。”
少年于是回应他:“我也爱你。”
——便仅此而已。
就像是在看一张泛黄的老照片,照片里总有一些叫人执着的缺憾,但是现在。
那一点缺憾被补上了。
也就到此为止。
青年任由男人抱着自己,他缓缓开口,:“先生,我曾经………很爱您。”
“曾经”两个字刚刚落下,男人便觉得身体一僵,某种不详的征兆像是藤蔓似的攀附上来,从骨头缠绕住内腑,紧紧地把锋利的尖刺戳入心脏。
这让他下意识地想去阻止,但是青年的速度却比他更快一步,他半点儿都没有再停顿,只是道:“但是现在,我不爱你了,先生。”
“………我不爱你了,先生。”
这句话从青年口中缓缓地流淌出来,他的声音实在是好听极了,但这会儿,谢溯却没有半点去欣赏的想法。
他只像是被一只沉重的锤子对着后脑来了狠狠一击,天堂地狱的差距也不过如此,他完全失去了理智,浑浑噩噩,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些什么。
“………不。”
他颤抖着,去亲吻青年的嘴唇,他似乎在否定着什么,只是带着哭腔,:“………不行。”
他简直像是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殷染钰被他压制着,几乎喘不过气来,却始终显得很沉稳,他甚至没有任何一点其他的情绪,只是挣扎无果之后,就放弃了反抗的想法。
他沉默地忍耐着,分明他才是这场暴行的受害者,谢溯却显得比他崩溃得多。
他完全失去了理智,就像是在沙漠里的旅人发现自己追寻的水源只是一场海市蜃楼。他分明在曾经拥有过,但是却因为自己的错误,亲手把自己想要的东西摔碎了。
疼痛。
陌生。
殷染钰甚至品尝到了一些血腥味,是他的嘴唇被咬破了。
这一场混乱持久地进行着,直到电影到了尾声,青年抬起手臂,遮住了眼睛。
男人才略微清醒了一分。
所有事情对他来都像是隔着雾,他浑浑噩噩,恍恍惚惚。谢溯甚至不知道青年是怎么离开的,他只记得自己抓住了他的手腕,像是在追寻最后一丝微末的光。
他把那个文件夹交给了他。
之后便呆愣着,坐在这里,看着电影屏幕上的画面不断转变,他所听,所见,所感知到的一切都成了毫无意义的机械信息。
直到殷染钰看完了那层厚实的文件时,他依旧保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
那会儿已经是晚上八点半,殷染钰早就洗过了澡,助理在他刚刚出来的时候便红着眼睛想闯进去看到底是谁,却被他拦住了。
这件事被助理用最快的消息传递给了黎温朝和严昶景,几乎是在瞬间,他们便猜到了那个人的身份。
除了谢溯………还会有谁?
黎温朝几乎瞬间失控了。
他意识到了青年的位置已经暴露了,于是不管不顾,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剧组,他想不到那本文件夹上到底是什么东西,却隐约有着不详的预感。
黎温朝本想让助理把文件夹扣下来,但青年的表现实在太执拗,助理没有办法,便只能由着他去。
几位攻略目标同时动作起来,严昶景在排查身边是不是潜进了谢溯的人手,黎温朝则马不停蹄地朝这边赶来,严昶凌则被隐瞒了真相,他比严昶景和黎温朝了好几岁,便被他们当成了孩子来对待。
这是某种悲哀。
在黎温朝风尘仆仆,狼狈不已地推开房门的时候,刚刚好是八点三十九分。
殷染钰的手里,还拿着谢溯给他的文件夹,那里面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阐述了有关于身体的所有事情。
不论是那位母亲怀上他的缘故,还是那场名为“收养”的交易,亦或者是他在这段时间里的所有作用,以及严昶凌久居国外的真相。
甚至还有当初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那天晚上,送他回来的人的身份。
黎温朝是跑着过来了的,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却半点都不敢耽搁,只是拿过了青年手上的文件夹。
殷染钰也没有阻止。
他的头发早已经干了,只是没有梳理,显得乱糟糟的,他穿着一身灰色的睡衣,本该显得轻松惬意,但这会儿,却只让人觉得喘不过气。
黎温朝不敢与他对视,只是尽量冷静地看了文件夹里的第一页。
他只是看了一眼,喉咙便像是被人扼住了。
随后,他便抖着手去翻第二页,但他越着急,就越翻不过去。一直到他把纸捏皱了,才翻了过去。
紧接着,他用最快的速度翻开了第三页、第四页………一直看到最后一页。
………完了。
黎温朝懵懵地想。
他想,完了。
他………知道了。
青年——知道了。
黎温朝在过来的时候,就一直在想,想着文件夹上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尽量侥幸地想着一些其他的方面,比如那上面其实什么都没有,只是谢溯在玩空城计,想要诈一诈他们。比如里面可能是他们的什么把柄,可能是他们以前动过的手脚,也可能是什么警.告,亦或者什么挑.衅.威.胁。
他知道这些猜想的可能性是很低的,但是却总也不敢往有可能的方向去想。
但是现在,他的猜想印证了。
青年沉默地抬起脸来,看着他。
黎温朝只紧紧地捏着文件夹,他在脑海里飞快地想着各种方法,想着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开这个局面,但不管他怎么想,都想不出什么法子来。
青年的目光很平静。
他显得过分的安静,只看得黎温朝心里发慌。平常人如果遇到这种事情,再怎么样,也不该是他这样的反应。
黎温朝只觉得很无力。
却又十分惶恐。
他张了张嘴唇,却怎么也不知道自己应该一些什么。
于是便只能道。
“………是他?”
他甚至没有出谢溯的名字,但是青年却已经明白了。
他:“是他。”
青年已经与以前大不一样了。
他实在变了许多,身形抽长了,皮肤是极健康的,透着玉质一样的剔透的白。
那双眉目彻底拉开,变得更多了一分锋利的攻击性,便像是玫瑰盛开开来,定格在最盛,却又没有半点枯萎的那一个瞬间。
他已经是青年了。
实在是很惑人。
他身上带着某种特殊的,与世界隔离开来的迷茫与天真,像是被人保护得很好的,沉默内向,略带着些忧郁气质的王子。
他本已经与过去截然不同。
但这会儿,不知道为什么………黎温朝却觉得,自己看到了曾经的少年。
他仰着脸庞,眼里黑沉得没有一丝光亮,那双好看的嘴唇微微抿着,似乎是见他再没有话的意思,青年便先开了口。
他:“是真的吗?”
他话的时候,是没有半分情绪的。似乎只是提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但黎温朝却知只觉得心头一紧。
他从没有这样紧张过。
便好像他是一个囚.犯,而他面前的人,则是要定他罪名的审讯官。
黎温朝张了张嘴唇,他想要些什么,或许是否定,或许是肯定。他很想要编出一些借口,过了这个坎儿,却不知道应该怎么。
脑海里只是乱哄哄的一片,到最后,便变成了一片茫然。
青年便像是得到了结果。
他慢慢地:“………是真的啊。”
原来——是真的啊。
他眼里露出了一些茫然,甚至在看着黎温朝的时候,都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他:“那一天,是你吗?”
那一天——他犯了错的那一天,他被人下了药,失去了记忆的那一天,把他送回了谢溯那里的人。
是你吗?
黎温朝干涩地动了动喉结。
他张开嘴唇,有心想要一些什么,但却不知道自己应该什么,能够什么。
于是最后便只能沉默下来。
这就是默认了。
青年便垂下了眼睛。
他:“为什么?”
他似乎在质问着什么。
又好像只是随口问一问。
黎温朝却像是被寒冷的冰雪冻住了似的,他一句话也不出来,一个字也无法回答。
最后只能:“………对不起。”
他在这个时候,和谢溯惊人的相似。在同一种情绪浓烈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便会让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做出类似的举动。
严昶景和黎温朝曾经给谢溯下过绊子,他们玩过脏的,把谢溯的所作所为告知了少年。
等到他们把他夺回来的时候,谢溯便效仿了他们,把他们的所作所为………也告诉了青年。
这其中的一部分真相,其实并不能是黎温朝与严昶景的过错,但是做,是真真正正的做了。
错,也是真真正正的错了。
错的不是严昶景,只是严先生。
但严先生做出这样的举动,本质上是为了严昶凌,也是为了………严家。
严家的崛起,有很大一部分的助力——是因为身体的付出。
这是实实在在的付出,是真真切切的贡献。
他被严先生推出来当了靶子,于是便受到许多人的恶意觊觎,在与严氏争斗的许多企业都曾对他过不好的心思,严先生因为这些心思获利不少,他把身体退出去,换来许多可握的把柄,便可以抓着这些把柄,用更温和的,不必两败俱伤的方法,把这一家家的企业吞下去。
最后一路顺风顺水,建立了庞大的严氏集团。
严家也至此彻底转白,走上了最高的那一层阶级。
谁能有严先生狠心呢?
在别人眼里,身体可是真真切切的是他自己的儿子,这又不是以前,谁敢拿自己儿子的命来换发展壮大的机会?
严先生却可以。
身体本便不是他的孩子,于是他利用起来也能毫无心理负担,他把身体当成了某种工具,某种用品,甚至在身体最后一次被绑架的时候。
他都没有生出把他救下来的想法。
——甚至可以,如果身体那时候死在了那儿,才是他想要的。
他想要利益的最大化,以此来推动手下产业的发展壮大。而这些发展壮大的庞大了利益,最后都要被交到严昶景,和严昶凌的手上。
这些企业里头,是真实地,有身体被压榨出来的血肉的。
“你们都知道,是不是?”
青年动了动嘴唇,缓慢地询问出声。
他:“你们………都知道,是不是?”
都知道,当初那场所谓的“医院失误”,本就是一场交易。
都知道,他根本不是被严家当成严家少爷来养的,只是一个好用的,毫无破绽的,被推出去的靶子而已。
青年垂着眼睛,似乎是在等一个答案。
但直到他的手机响起提醒睡觉的闹铃,也还是没有等到。
青年便慢慢地缩下去,把被子拉过来,盖住头顶。
他闷在被子里,慢慢地。
“我累了。”
黎温朝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他不知道。
殷染钰等待这个局面,已经等待得太久了。他终于算是松了口气,让系统监控了攻略目标的动向,便合上眼睛,安安生生地睡着了。
在第二天,他照常起了床,带着欲言又止,明显有许多话想的剧组去了助理。
殷染钰表现得与往常一般无二。
却又好像又许多地方不一样了。
他沉默地翻看着剧本,研究着角色,在演员方面,堪称做得无可挑剔。
黎温朝也不知道该和他些什么,他知道自己现在应该些什么,但是不管他什么,却都显得不太对。
于是只能留在青年可以看见的地方,沉默地注视着他。
他们之间的异样气氛很快就被人发现了端倪。这几年里,殷染钰和黎温朝几乎没有分开过。在大众视线里,他们似乎随时随地都是在一起的,包括殷染钰的奖项,也都是请黎温朝去帮忙代领。
从没有人看过他们不合的模样。
但是现在,他们之间的关系却像是明显出现了问题。
有人窃窃私语,有人生出担忧,也有人自以为有了“机会”,开始明里暗里地往青年面前凑,但是不过两天,这部分人就被黎温朝清理走了。
指导导演的大佬们也都过来了,他们中有好几个,都是曾经和黎温朝与殷染钰合作过的,看见他们现在的相处模式,便有人担忧的皱起眉头,拉着黎温朝,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黎温朝只能摇头,他的神色很沉郁,甚至在手里夹着烟,慢慢地吸着,那位找他的大佬本身身体不好,看见他吸烟,便皱起眉头,:“给我灭了,我呛得很。”
他是老前辈了,也曾经给黎温朝给过很多指点,男人反应过来,这才有点儿失魂落魄地灭了烟,苦涩地道歉:“抱歉,忘了您有哮喘………不抽了。”
他只在很久之前抽过几次烟,但在这几天却忽然捡起了这个“爱好”,烟草的烟雾在缓缓渡入肺腑的时候,能稍微让他心里的沉郁消解两分。
老先生量着他的神色,皱着眉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跟我,我年纪比你大多了,什么事没见过?你一,我也能帮你想想办法。”
“………谢谢。”
黎温朝勉强笑了笑,:“没办法的。”
他想,的确是没办法了。
他甚至在某一个瞬间,懊悔他们教会了青年许多东西,他曾经给青年过一些圈子里的事情,让他可以看到一些事情表面之下的含义。
青年在以前曾经被人下过套。
如果他没有碰到严昶凌,那位新贵大概就会真的成功。青年实在是过分诱人,他像是某种散发着甜蜜香气的果实,让人在面对他的时候,就很想要把他采摘下来,藏起来。
有些人的脑子还算清明。
知道应该怎么做,不应该怎么做,知道这样的甜蜜果实是不可以染指的,也知道如果自己碰了………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但是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人的脑子不会那么好用。他们总觉得自己可以铤而走险,总觉得自己有着某种实力,总觉得自己会有某种运气,总觉得——自己可以把这一颗诱人的果实采摘下来。
黎温朝可以防着,严昶景也可以防着,他们几乎时时刻刻都待在青年身边,但万一呢?
万一有一天,有人找到了机会,找到了空子,青年总需要保护自己的能力。
他们担忧于这一点,于是也对一些干嘛方面的事情不多掩饰,青年虽然依旧不明白许多事情,但是在很多时候………他已经表现得很好了。
他完全可以明白,他们为什么要给谢溯送去那两份礼物。
也明白,当初………黎温朝,为什么要送他回去。
他们本是可以在那一天,就把他带回去的。
但是他们没有。
那个晚上,黎温朝把沉睡的少年送回了谢溯身边,想要让谢溯与他生出裂痕,他们推波助澜,并不是没有想到这可能会对少年造成的伤害。
但他们还是做了。
在某些时候,严昶景的冷漠显得与严先生异常相似。
他们毕竟是父子。
在那个时候,黎温朝完全是可以阻止的。
阻止严昶景的想法。
但他没有,只是………成为了从犯。
他真的是为了少年好吗?
黎温朝这么想。
他垂着眼睛,慢慢地想着。
那时候,他想的是什么呢?
少年应该拥有更好的人生………更好的东西。他是那样的依赖着谢溯,就好像是鱼依赖水。
他们那时候是怎么想的呢?
少年应该受到弥补。
他应该有更好的人生,有更好的爱人,他本就值得世上最美好的一切东西。
但谢溯难道便很差吗?
其实并不是。
他和严昶景同属一类人,他们都是商业领域之中的天才,年纪轻轻,就已经掌控了庞大的产业,享用着恐怖的,让人无法想象的巨大资源。
这个世界上,有几个人能在他们这个年纪,做到这样的成就?
或许会有人觉得,他们是有家族的助力。
但有些人,天生便是不一样的。
他们有着让人咂舌的眼光和能力,世界上一直就是有着这样的,让人妒忌的人存在的。
谢溯在以前是显得很滥.情.花.心的,但他本身的条件摆在那里,他们完全可以做些动作,给他压力,让他从一个花.心.滥.情的大.萝.卜变成温柔专情的好恋人。
少年会被他们好好的保护起来,永远不知道某些肮脏的真相,他可以接受治疗,慢慢地好起来,然后肆意的享受人生。
他们当初的想法,也只是某种借口。
某种隐藏自己私心的借口。
他们当初想着,谢溯配不上他,想要给他更好的恋人。
但是实际上呢?
在他们把少年从谢溯那里抢回来之后,他们便把他好好地保护,隔离开来。
不给他接触不相干人的机会。
青年这几年认识了多少人呢?
他真正熟悉起来的,可能还没有十个。
许多人在接触青年之前,便被黎温朝,亦或者严昶景先隔开了。
能时时刻刻地接触到他的,除了他们自己,就是他们给青年安排的,不可能也不敢对他产生一丝想法的整个团队。
化妆师已经有了丈夫,甚至之前连孩子都生了,保镖也都是是职业素养过硬的,胡子拉碴的朴素的老糙爷们。
甚至连助理都颜值平平,和青年接触时间最长的助理,还是个肉乎乎的胖胖。
是就算减了肥,也只能达到路人标准的那种。
在这种情况下,青年哪里有机会,碰到什么“更好的爱人”?
他们是爱他,但实际上的所作所为,不都还是为了自己吗?
黎温朝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就忍不住捂住了眼睛。
“没办法了。”
他。
他是和青年的相处时间最长的人,也就更加清楚青年的某些想法。
没办法了。
没办法了。
老先生皱着眉头想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他到底对一切事情都并不清楚,于是也就不知道应该从哪里开始开口,黎温朝已经很明白地表现出了不想开口的意思,他也只能看着对方叹了口气。
《他的日记》就在这样的古怪氛围里进行着拍摄。
黎温朝本来是饰演着一个配角,那个配角是一位年轻的教授,他对南双很是欣赏,甚至找了自己在心理方面的朋友,帮他解开了某个心结。
他们亦师亦友,甚至偶尔会显露出一些超出界限的微妙情感。
孔南本是想要弥补对南双的亏欠的,但他年轻又莽撞,只给南双带来了新的痛苦和烦恼。
南双因为孔南的追求者,双性身体的秘密又被传扬开来,舍友对待他的目光免不了地带上异样的情绪,他狼狈不堪,简直像是一只惊弓之鸟,整夜整夜的在噩梦中惊醒。
他就是在这样的恶劣情况下,碰到了教授的。
教授的性格是极温和的。
他偶尔发现了学生对南双若有若无的排挤,与校外混混对南双的欺凌之后,便上了心,几次帮了南双的忙,甚至帮南双找了租房的地方。
学校是禁止学生在外租房的,但是南双的情况实在特殊,加上有教授帮忙,也就有了批准。他的情况在离开孔南之后终于好了一些,教授有心关注他的情况,之后又数次帮忙,两人的关系便也越走越近。
他可以是南双最亲密、最信赖,也最依赖的人。
剧里剧外的差距实在是大的过分,黎温朝在看剧本的时候,喉咙里甚至是腥甜的,从业十几年来,他第一次入不了戏。
他低头看着眼前的“南双”,青年的演技是他亲手带出来的,他眼里是很澄澈的,带着空茫和恐惧,还有不可置信的羞.耻。
但黎温朝却好像能透过这双眼睛,撇到青年真实的情绪,他是疲倦且黯淡的。
似乎在问。
“为什么?”
黎温朝不出话,他的喉咙被哽住,满脸恍惚的神情,导演心地咳嗽了一声,见他没有反应,又看了看身边现场指导的大佬,在老前辈瞪了他一眼之后,才一个激灵,喊道:“卡!”
他畏畏缩缩的,各种欲言又止,实在是和黎温朝的地位差距太大,不敢骂他,老前辈看他扶不上墙,气得脑瓜子发疼,“刷”的一下站了起来,厉声道:“黎温朝!!!”
这一下简直像是晴天霹雳,可算是把黎温朝从那种混沌的状态里拉了出来,他茫然地往镜头看去,便见老前辈气得脸色铁青,他在原地深呼吸了好几下,才忍住没有当场口吐芬芳,给黎温朝留了点脸面。
接着,他尽量和蔼,却还是显得杀气腾腾地开口:“你过来,我给你讲讲戏。”
周围的工作人员和其他的演员背后都忍不住冒出冷汗,这位老先生是出了名的暴脾气,还特别能口绽莲花,曾经把现场的几个演员一起骂哭了,哭的嗷嗷的那种,他们看见他就心里发怵,更别现在看见老先生可能要施展功力。
中老年把黎温朝慈祥地拉进房间,和他熟悉一些的另一位大佬咳嗽了几声,让人离得远一点,没几秒,他们便听到房间里传来了惊天动地的吼声。
“黎温朝,我【哗——】,【哗————】,【哗哗哗哗哗————】,你【哗——!】……………”
听得见的人头上冒着汗又避开了一点儿,怕自己被影帝记成黑历史的见证者之后有麻烦上门。另一位大佬见他们这么自觉,于是便过去拉了殷染钰——没错,这位也是熟人,也是和殷染钰合作过的——把他拉到一边,皱着眉头,满脸担忧地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呀?”
青年便只是垂着眼睛,摇了摇头,他沉默着不话,让中老年人员心里急得吼吼的:“余啊,你要是有事儿得啊,是不是黎子干什么事了?你们是吵架了,还是别的事情,这有事情不解决,以后就没机会解决了,你叔我也算有经验,朋友之间有什么事情,最好直接开了嘛,不然这么个心结一直留着,以后关系就不好处了。”
他是把青年当亲生子侄辈看的,还老给他寄点土特产什么的,这份来自长辈的慈祥关切是真真切切的,于是青年只能沉默了一会儿,:“………我知道了。”
他停顿了一下,:“谢谢您。”
他实在是过分乖巧听话,很难让中老年人不把他当孩子来看,对方听他这么,也就稍微松了口气,:“那好,今天先拍别的戏份,我做主,给你们两天时间,调整好了再回来,好不好?”
几位指导人员都是和黎温朝熟悉的大佬——换句话,也就是导演顶层,以及和顶层差一部分,但也不是太多的佬中佬。
“嗯。”
青年答应下来,他垂着眼睛,:“好。”
于是慈祥的叔叔——甚至可以是爷爷辈便放开了他,直接去和其他人商量戏份安排了。黎温朝的状态,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于是这件事便这么定了下来,黎温朝刚刚承受了一顿疯狂输出,转头便被告知剧组给匀出了额外的两天假期,于是便沉默着和青年坐上了车。
车厢里除了他们,就是还在开车的胖胖,可怜的助理大气都不敢喘,跟个仓鼠似的,心翼翼地把车开了回去。
黎温朝坐在前排,殷染钰自己一个人坐在后座,他合着眼睛,似乎是在闭目养神,黎温朝则透过后视镜看着他的面容,氛围压抑得吓人。
助理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到了地方,也哆哆嗦嗦地不敢,就一直把车子停在路边,有位交.警来回巡逻好几次,都没见车子挪走,以为没人,过来“啪”一下在车窗上贴了张罚单。
助理:“………………”
助理看着车上的罚单欲哭无泪,但又实在不敢出声,还是殷染钰被系统叫醒,才出声询问。
“到了吗?”
助理顿时如蒙大赦:“………到,到了。”
青年便微微颔首,他:“麻烦你了。”
便开了车门,有点儿晕乎地想往下走。
“………等等。”
黎温朝停顿了一下,见他似乎没反应过来,便把帽子和口罩递了过去:“………做点伪装。”
别让人认出来。
青年这才反应过来,他动作一滞,停顿了好几秒,才接过了男人递过来的东西,把口罩和帽子都戴好了。
:“………谢谢。”
气氛,似乎破冰了。
助理什么事都不知道,只是被两人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做什么都心翼翼的。他见到这幅情景,顿时微微松了口气,等到两位先生都下了车,才赶紧开着车去找停车位,顺便把罚单清了。
没了第三个人,殷染钰便只是沉默地走在前面,黎温朝也不叫他,自己跟在后面,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暂住的酒店,随后在殷染钰开房间的时候,黎温朝也便跟了进去。
殷染钰也没有阻止。
他在这个时候,反而显得比黎温朝还要更成熟,也更冷静。青年关上门,便主动开口,:“高叔跟我了。”
黎温朝抬起眼,看向他,他张了张嘴唇,似乎想要些什么,却在几次犹豫之后,还是没有开口。
青年便抿了抿嘴唇。
他去取了两只茶包,用热得快烧了开水,随后把茶包丢进被子泡好,然后把两杯速冲茶饮端了过来,放在了桌子上。
“高叔,有问题就要解决。”
青年的语气平缓而冷静,他实在是显得冷静过头,便不由让人缓缓地生出担忧的情绪。
一个人碰到了一件让人无法接受的事情,最怕的,就是他会表现得过分冷静且理智。
而被亲生母亲交易给了别人、自己又被视为工具,冷暴力了十几年,不管是对谁而言,这都不是一个可以轻松过去的坎儿。
甚至可能会就此崩溃,因此自.杀。
如果是一个普通人碰到了这样的事情,在知道的一瞬间,便可能会崩溃大哭,亦或者生出强烈的仇恨情绪,恨得看到一眼相关人士都会止不住的情绪崩溃,甚至产生躯体反应,发抖、呕吐,甚至会第一时间冲上去,把对方得头破血流。
遇到了这样的事情,不管有什么强烈反应都不会显得过分,这是该有的情绪宣泄,黎温朝宁可青年红着眼睛让他滚,滚得远远的,再也不要过来,也不想看见他如今平静的模样。
但他又明确的知道,那根本不会是青年会有的反应,于是便只能感到深刻的无力。
在这段时间里,黎温朝一直在惶恐、迷茫,恐惧的情绪在心头不断滋生,让他不断构想无数让人无比绝望的未来,他很想要想到什么办法挽回,但却怎么都想不到办法。
这种绝望的情绪在他心脏里不断膨胀,他本在一开始,便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严昶景,奢想着对方也许可能想到办法,却没想到,严昶景对此也只能沉默。
他只能问:“………他还愿意见我吗?”
黎温朝:“我不知道。”
于是两个人便一起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里。
严昶景其实早已经过来了这里,在发现谢溯已经找到了青年的所在地之后,他们便也不再掩饰,只是他虽然已经过来了,却也不敢来见青年。
只怕让他想起曾经噩梦一般的过去。
谢溯实在是一刀斩断了他们的命脉。
严家曾经对青年的所作所为,是严昶景与严昶凌永远无法解决的问题。也是一直一个隐藏的巨大忧患,严昶景本来已经全力去隐藏了这件事情的相关情况,但是………
但是事情只要发生过,便不可能毫无痕迹。
谁也没想到,谢溯会这么能挖,他投入了巨大的资金量,像是做一个项目似的,去深挖青年身上的所有情况。
终于在几年之后,捅了严昶景致命一刀。
而黎温朝本就和他们关系亲密,甚至可以是严昶凌的另一位兄长,他和严昶景是挚交,虽然在严家的事情并没有——也没办法去掺和,但是在严昶景之后的动作里,他也没有少做什么。
更何况,他和严家兄弟几乎是从一开始就是绑定的,青年一看到他,便自然而然地会想到严昶景,严昶凌,以及………严家。
谢溯彻底捏死了他们和青年的任何可能。
堪称一击必杀。
黎温朝的思绪恍惚而无序,但等到他捧住了青年放到面前的茶杯,被滚烫的玻璃烫得手心烧疼之后,他却奇迹般的冷静了下来。
他有点儿恍惚地:“………对。”
在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语气还有一些发虚。
但是很快,便沉了下来,缓缓地变得冷静。
他:“高叔的对………有问题,就要解决。”
总不可能一直这样持续下去。
他想。
于是他攥紧了杯子,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开口道:“里面的………都是真的。”
这句话一出口,他便像是放下了某个巨大的负担似的,整个人都放松了一些。
青年却只是垂着眼睛,看着杯子里摇摇晃晃的茶包,似乎完全没有半点儿情绪上的波动。
黎温朝便沉默了一会儿。
他:“当初………送你回去的人,也的确是我。”
青年便缓缓地点了点头。
他:“那天晚上,到底是谁?”
如果真的是那个高管,黎温朝真的可以冷静地把他放在一边,然后送他回去吗?
他想到了这个问题,于是便只感到疑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青年都以为当初带回了他的人就是谢溯,他从未想过有另外一种可能。
“………………”
黎温朝便沉默了下来。
青年等着他回答,但等了好一会儿,等不到。
于是便问他:“是你吗?”
“………不是。”
黎温朝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给出了答案,他在想,想着要不要告诉青年真相。青年已经知道了许多事情,对于这件事情也产生了某种疑问,就算他想到了某个法,把这件事情隐瞒过去——可是青年………真的会信他吗?
青年到底知不知道这件事呢。
他想。
连严家曾经的动作,都被谢溯挖了出来,那天晚上的事情,虽然知情人只有少数几个………但是,谢溯真的会查不出来吗?
黎温朝沉默了很长时间。
他面临着两难的选择,如果他了,而谢溯与青年都不知道这件事情,他便是把本来还算无辜的严昶凌一起在青年面前钉了死刑,但如果他不………
但如果他不,如果有那个万一呢?
万一谢溯在之后查到了这件事情,告诉了青年,如果今青年现在对那一天晚上的记忆,记起了模糊的印象。
他就会知道,自己又骗了他。
到那个时候,他还会再相信他们吗?
就算他了,可是他之前沉默了这么长时间………本身也算是一种态度的表明了。
黎温朝只想苦笑。
他知道,自己已经错过了唯一一次机会,于是只能端起茶杯,慢慢地喝了一口已经变得温热的茶水,稳了稳情绪。
“那天………是阿凌。”
他慢慢地开口,把前因后果毫不保留地了出来,黎温朝还是抱着一些想法,他:“那时候,阿凌不知道你的身份,他想和你在一起,想把你………带回去。”
那个时候,严昶凌只以为少年是谢溯包.养的.情.人之一,他满心觉得,只要这个.情.人被别人碰过了,谢溯大抵便不在愿意去要,青少年的想法还是显得过分青涩且鲁莽,总觉得只要自己想要,便可以得到。
但是他当初的想法是真的,感情也是真的。
黎温朝只想让青年对他们的芥蒂少一点儿——哪怕只有一点也可以。
青年却仿佛是没有意识到他的补救,他微微沉默了一会儿,:“原来………是他。”
他怔忪了几秒,便又回过神来,平静地问:“他为什么没有带我回去?”
这句话是在问严昶凌,也是在问黎温朝。
问黎温朝:既然严昶凌当初想要带他回去,为什么又没有这么做?
问黎温朝:严昶凌没有这么做的原因,是因为他的阻拦吗?
毕竟当初把他送回了谢溯身边的人,是黎温朝自己,他应该就是对这件事情知道的最清楚的人。
他问的实在很直白。
于是黎温朝便连躲避的机会都没有,他:“你那时候,很依赖他。”
男人的声音有点儿朦胧的虚无感。
他:“我………”
黎温朝只了一个字,便有些不下去。
他没有那一次如此真切地意识到自己的卑劣,悔恨与痛苦几乎把他淹没了,他似乎被一根长钉洞穿了心脏,把他钉在了深海之中,喘不过气,也无力挣扎,痛苦到了一定程度便会让人觉得麻木。
于是他只是停顿了一下,便略有些呆滞地开口:“你………不该和他在一起的。”
情况不可能再比这更糟糕了。
他已经没有可以畏惧的东西了。
黎温朝想。
于是他便僵硬地坐在青年对面,缓慢地,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机械的。
慢慢地对着青年讲述着他曾经的想法。
也是——严昶景曾经的想法。
谢溯并不像是一个好的爱人。
他的事迹在圈子里泛滥开来,他花.心,还滥.情,甚至对少年有着某种虐.待倾向,在一开始对少年出手的时候,他和严昶景还算是朋友。
他给严昶景了电话,语气是很漫不经心的,显得玩.味且轻.佻。
他在感情方面的态度,无疑是很恶劣的。
少年怎么能和他在一起呢?
这是严昶景的想法。
也是黎温朝的想法。
这是错误的。
他们想。
他们本便想要斩断少年与谢溯之间的联系,而在当时,又正好发生了那样的事情。
接下来的举动,也就显得顺理成章了。
相对而言,少年对谢溯的依赖性,似乎比谢溯对他的重视要显得沉重许多。
作者有话要:于是他们便想着,只要斩断了少年对谢溯的这种依赖。就可以将他完完整整的带回来,不论是身体,还是——感情。
谢溯实在不像是一个合格的爱人。
他们那时候的想法,到底是不是真的?
谁都不清楚。
黎温朝在当时,的确是有一些这方面的念想的。
但是偏偏,偏偏他们在把少年带到身边之后,却一直有意无意的将他隔绝开来。
让他没有办法,也没有机会,去认识一些其他的人。
在这几年如此高强度的工作下,青年身边的人群的流动性是巨大的。一个剧组内部不可能只有几个演员,还有许许多多的幕后工作人员。但是勉强可以和青年熟悉起来的,却只有额外的几个人罢了。
而且这样的熟悉也只是维持在点头之交。在青年拍摄完当时的作品之后,他们便很难再与他找到交际的地方。
哪怕是田赛,也是殷染钰自己主动递出了橄榄枝,才让她有机会与自己接触。否则这个世界上,又哪里会有这样巧的事情?
或许在当初,黎温朝的想法,的确是如他所的一样,但是这其中,也肯定包含了一些自欺欺人的成分。
在青年被严昶景带回来之后,他的想法便开始缓缓变化,从一开始的看着就好,逐渐变质,一直到………对青年生出独占的想法。
殷染钰缓慢地思量推敲着黎温朝的想法,到了这一步,他几乎已经完成了整个计划。不管是哪一个攻略对象,都有意无意地对他,或者,对这具身体——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沉重的击与伤害。
殷染钰本人是并不相信爱情的。
所谓的爱情,实际上也只不过是生物体体内的激素分泌,这个世界上可能有从一而终的爱情,从少年,到老年。
如果他只是要攻略一个对象,只需要借助这具躯壳的优势,便可以轻松地完成任务,但可惜………他的攻略对象不止一个。
在都要的情况下,一旦操作不慎,便会导致情况翻盘,没有人可以接受一个朝三暮四的爱人。脚踏两条船的结果不但可能会被囚.禁起来,更可能会导致攻略对象的彻底厌恶,相比去走一条悬崖独锁,殷染钰还是更喜欢稳妥一些的方法。
人们对别人的爱,是永远都比不上对自己的爱的。
父母尚且还会把自己的情绪发泄在孩子身上,更不要提只有“爱情”牵挂的情侣了。
殷染钰只引导着他们一步一步走步入泥潭,对他产生沉重的,几乎无法补救的愧疚感。
随后,他便利用这份愧疚,来让他们自己付出,达到满足自我的效果。
他们越是付出,便越可以抚平自己心里的沉重的愧疚与亏欠感,只要他掌握得当,就能完成任务,达成系统要求的局面了。
这份愧疚,就要彻底成熟了。
殷染钰喝了一口清苦的茶,看着黎温朝怔忪恍惚的神情,冷静地思考着。
黎温朝全然不知道对面的青年在想些什么,他几乎快被沉重的愧疚与悲哀压垮了。
他:“对不起,阿余。”
他几乎是哀求着的,他:“我们………都不会再这样了,再给我们一个机会,好不好,余?”
青年坐在他对面,却只是沉默着摇头。
他身上的某种东西,随着黎温朝的叙述,彻底被剥离了。
青年只是:“这部戏拍完,我不想跟你们走了。”
他显得平静而毫不波动,那双让人魂萦梦绕的眼睛里,这会儿却像是蒙了一层沉郁的雾。
让人全然无法窥见他的什么想法。
黎温朝听着他的话,怔住了。
他的思绪还是有些混乱,于是在青年话的时候,便没有第一时间理解他的意思。
直到几秒之后,他才终于反应过来,顿时皱起了眉头。
“………不行。”
他略带犹豫,但是很快,便又坚定下来,拒绝了青年的要求。
他:“阿余,你现在的情况………我先找个医生,你和她聊一聊,好不好?”
黎温朝的语气是略带着些慌乱的。
青年的反应从始至终都显得过分平静,平静得让他心里止不住地生出惶恐的情绪。就算青年一贯的性格都是沉默且安静的,他也不应该——对这样的事情,都能显得这么冷漠。
黎温朝攥了攥手掌,思绪重新清明了过来,他明白,自己在青年眼里的形象,大概要恶劣到极致了,但是………
但是,他又不能不拦。
黎温朝感觉自己几乎像是被冰封住了。
寒气从脚底,一直冒到头顶,让他冷得几乎想要哆嗦,却又连哆嗦这样的动作也做不出来。
他似乎连血液都被冻住了。
黎温朝几乎像是一个机器人,他只能:“我不是要拦你,阿余………你——我怕你。”
他顿了顿,:“我怕你………会出事。”
人们在遇到一件极其悲哀难过的事情的时候,能表现出来的情绪大概会有两种。
他们要么用尽力气,不可置信,痛哭流涕,亦或怒火中烧,不愿接受。
要么,便是沉默地接受事实,看似理智到几乎冷血,几乎像是没有人类应该有的情感。
但是事情往往都会这样发展。
那些情绪激烈的人,在发泄过自己的感情之后,便可以重新收拾心态,经历一段漫长的适应期,慢慢地开始好好生活。
反而是那些沉默的,几乎没有反应的人………会被这样的沉重击彻底击溃。
这些人并不是理智。
也不是冷血。
只是………哀莫大于心死。
他们在那一瞬间产生的情绪,已经超出了身体的负荷能力,于是便被身体屏蔽下来,直到他们自身反应过来——洪水似的,被酝酿得更加深沉的庞大的负面情感便倾泻而出。
这样的情绪太激烈了。
激烈得让人失去了发泄的力气。
连哭泣都留不下眼泪,发不出声音,整个世界一片灰暗,似乎在那一瞬间,他们心脏里的某一部分,被人抽走了。
这样的状态可能会持续很长时间。
一直让人消化上一个月、一年、十年。
才能让人痛痛快快地哭出声来,才能让人从这件灰暗的,紧闭的,始终停留在那一刻的房间里走出来。
也有可能,这样的状态只会持续一天。
一天,一周,一个月。
看不见希望,找不到意义的人。
便会沉默地倒下来。
从楼顶。
从浴缸。
或者舒舒服服地躺在床铺上。
死亡或许无法让人快乐,却可以结束这种毫无来由的,让人无力抵抗的极致痛苦。
黎温朝………是见过这样的人。
国内,国外,只要是在这个浮华的圈子里的,便总有些人会想着走捷径,亦或者,被迫走上某一条“捷径”。
他们会丧失作为人的尊严,被看守着捷径的人欺.辱,践.踏。
被人窸窸窣窣地在背后话。
就算恭维、讨好他们的人。
眼里也都是无法全部隐去的轻蔑与恶意。
有些人是可以忍受这样的环境的。
但是有些人却不可以。
他们陷入绝境,无法挣扎,无力求生,他们被浓厚的恶意包围着,就像是被树枝包裹着的虫蚁。
这其中的有一些人或许可以走出来,却也有很大一部分人,永恒的停留在了那样的环境里。
他们有一些只是沉默。有一些却在挣扎着,缓慢地求生。
但这样求生讯号,却往往不会被人所注意到。
这些人竭尽全力发出的呐喊,在别人听来,也只是一声细如蚊喃的气音罢了。
他们便这样蜷缩在阴暗的角落里,或是彻底放弃,亦或者是挣扎过了,却看不到结果。
于是便这样悄无声息的腐烂了。
再没有任何音讯。
青年的表现,总是与这些人隐隐约约地有一部分重合。
这让黎温朝惶恐极了。
他:“就算是最后一件事好不好?阿余——最后一件事。”
他慢慢的加快了一些语速,生怕的慢了会消耗青年的耐心,他:“最后一次……………最后一次,好不好?阿余,这是最后一次。”
他:“我知道………你可能不想再看见我,这部戏拍完之后,我带你去看医生,只要医生可以,我帮你拦住严昶景,也帮你拦住谢溯——只要你没事………好不好?”
在他和黎温朝的最后一次交流里,殷染钰再没有一个字。
他只是看着他,不好,也不摇头,他只是冷静地看着他,毫无波澜,毫无生气。
黎温朝断断续续地了很多话,最后却只能沉默下来。
他慢慢地开始哽咽。
最后流下泪来,狼狈不堪。
他:“对不起………阿余。”
对不起。
《他的日记》在经过了几个月的拍摄之后,终于杀青了。
在这段时间里,殷染钰和黎温朝,似乎也恢复了以往的关系——起码在其他人看来,是这样的。
青年一贯显得沉默且安静,黎温朝似乎也解决了他和青年之间的隔阂,于是剧组终于成那样古怪且压抑的氛围中走了出来,高高兴兴的办了一场杀青宴。
导演十分感谢黎温朝对于自己的提携。
——是的,提携。如果没有黎温朝为他请来了这么些大牌指导,像是在辅导一个学生做作业一样的辅导他,他的拍摄技术与拍摄技巧绝对不可能进步的这么快,甚至可能需要花费十几年的时间来不断的磨练和探索。
但是这些本需要经验和时间磨砺出来的东西,在这些大牌的指导下,在短短的几个月内就被灌输进了他的脑袋。他的拍摄技术在飞速的进步着,简直就像是一块在吸水的海绵,不得不,导演其实也是有些天赋的,或许就算没有这些大佬的指导,再过上十几几十年,他也会有着这些大牌指导这样的地位也不定。
大家都高高兴兴,欢欢喜喜的吃吃喝喝,甚至连青年都难得的没有提前退场。他慢慢的喝着酒,虽然只喝了几杯,却仍然让黎温朝开始不断皱眉。他本想要开口劝阻,但是话还没出口,却先想到了自己的所作所为。
黎温朝知道,自己现在已经没有什么资格来这些话,他的话对于青年来,可能只会出现逆反效果,于是也就只能沉默的在他身边看着。
因为有殷染钰的存在,这场杀青宴的气氛一直都显得非常热烈。直到深夜,殷染钰有些疲惫地站起身,向导演道了别之后,人群才开始三三两两地散开。
助理开来了车,就停在路边等他们,青年却像是没有看见一样,他慢慢的往前走着,一直走过车旁。
“阿余?”
黎温朝连忙出声喊他,他:“………车在这里,你去哪儿?”
青年却不回答。
他只是慢慢的往前走,影子被路灯的光拉得又细又长,黎温朝看着他的背影,呼吸缓缓地加重了。
他:“严余,你去哪里?”
青年充耳不闻,只是继续往前。
于是黎温朝加快了脚步,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臂。
“………你就算走。”
他喘着粗气,几乎像是刚刚跑完两千米。
于是连话都显得非常艰难,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挤。
他:“你就算走………也得带上东西。”
青年这才终于给了他一点回应。
他摇了摇头,抬起脸来,看着他。
然后:“没有。”
他只是简单的了两个字,黎温朝却已经听懂了。
他鼻子发酸,只是:“………有。”
他:“你有………你的片酬都存在卡里,我帮你转出来。你现在已经不是以前了,很多人都有可能认出来你,如果没有住处,你又要去哪里?”
“那些片酬,不是我的。”
青年却只是摇了摇头。
现在已经是凌了,路边的灯光显出了一片凄凉的惨白,投射下来的时候,就不免得显露出一些昏暗。
今年戴着帽子,也戴着口罩。昏黄的灯光投射下来的时候,帽檐便遮出一片阴影。
把他的眼睛藏在一片黑暗里。
青年:“我到现在………一共有多少钱了?”
他问的是自己的片酬,殷染钰在这几年里拍摄了许多作品,有一些是他自己想要的流量作,也有一些,是黎温朝精挑细选,给他积攒口碑的文艺作品。
这一些文艺作品,本来只可能叫好不叫做,但是因为青年的存在,却难得的也叫了座。
他的片酬便也越来越高。
殷染钰或许可以不要,但是剧组绝对不会不给,只是他们给归给,却从来都没有想过,青年竟然会在意自己给出的片酬,于是一些高片酬的剧组,便屡屡得利。
青年的外貌,总会让一些人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想法,他们总不愿意让铜臭味亵渎他,于是也就不会往这个方向想,他们总喜欢给青年一些浪漫的,诗意的,浮在天上的选择,梦想,灵感,量身定做。
但是——梦想,灵感,量身定做,又不能当钱花。
殷染钰能拿到的只有片酬,他不拍广告带货,也不代言页游网游,除了拍戏,连综艺都没有上过。
不过让人庆幸的点也在于这里,严昶景与黎温朝把他隔绝起来,于是一些杂七杂八的活动,也就找不到他,青年甚至连杂志封面都没有拍过一张,于是也就不需要像是另外的明星一样,需要花大价钱,购置各种各样的衣服,配饰。
加上他本身的能力和条件放在这里,片酬也就一直在越涨越高。
黎温朝虽然给他接了一些免片酬拍摄的剧,但是多进少出,这么多多少少的积攒下来,青年银行卡里的数字也就变得很可观。
他平常是不怎么问片酬的。
但是黎温朝总会帮他记着。
他这会儿这么问了,男人便也沉默了一会儿,:“一亿八千万,还有几个剧组没有清算干净,你拍了这么多戏,这是你该得的。”
青年只摇了摇头,他:“我之前,花了严家好多钱。”
他垂着眼睛,:“这些钱,应该够还了吧。”
黎温朝听着他话,这句话一完,他的心脏就像是被人用一只手捏住了。
那只手捏的实在是太用力,让他痛得喘不上气来,他喉咙里发涩,有一个不好的念头慢慢的漂浮上来,却又被他自己狠狠压了下去。
他:“阿余,你知道吗。”
你知道吗,你拍摄的每一部剧,严昶景,严昶凌,包括黎温朝自己,都是一直在投资的。
他们永远占据着投资的大头,只需要几千万,几百万,便可以收获几十亿,几百亿。
青年在这些年里,到底拍摄了多少作品呢?
他的拍摄时间总是集中在一起的,于是工作时间便变得迅速且高效,不用像是平常明星一样,需要几个月几个月,甚至几年几年的耗在剧组里。
就算他是主演,需要拍摄的戏份很多,但是,只要把所有的戏份集中起来,在他几乎毫不出错的高效工作状态下,也只要一个月,两个月,就能拍完一部戏了。
这几年下来,青年拍摄的作品多吗?
是很多的。
不五十部。
二十部总有了。
有一些是主角。
有一些是配角。
而这些作品里,虽然只有一部分是电影,却也已经足够严家赚得盆满钵满。
殷染钰一个人,创造出了多大的利润呢?
是………数千亿。
他的外貌实在是太好,让人看上一眼,就会痴恋不已。这样的美丽,本就已经可以从人们的口袋里掏钱了。
更不用,青年合作的对象,都是顶级的编剧,顶级的导演。
他的演技,也有黎温朝亲自□□。
他的所有作品,都既有欣赏价值,又都多多少少地带着一些深意,文艺电影让人沉迷其中,不由皱眉反思,商业电影又显得酣畅淋漓,节奏和把控都可以把人带得飞起。
在他出现之前,很多人都觉得手机屏幕和电影院的大屏幕没有区别。
但是在他出现之后,就有了。
这就是他本身的………流量折现。
观众们痴迷于他。
更觉得他的作品绝对不会让人失望,于是庞大的流量和热度折算成为让人迷醉的巨额金钱,严昶景从其中赚取的利益甚至不逊色与严氏集团本身产出的利润。
这具身体,从来就不亏欠严家什么东西。
更不亏欠黎温朝什么东西。
在几十年之后,黎温朝可能已经死亡。如果没有青年,他大概只是在国内会被人偶尔想起的一位时代巨星。
但是在殷染钰出现之后。
他的身影便与青年牢牢地绑定在一起,在他们的作品传遍世界的时候,他也在以以前完全无法想象的速度,收割着无数粉丝。
在未来,在他死亡之后。
人们会时常提起他,把他的名字铭记在电影史上,最高,最高的那个地方。
他将成为时代的标记。
所有人都会经常想起他,在想起青年的时候。
他们也会想起:有一个人,一直追随在他的身边。
那个人的名字,叫黎温朝。
金钱。
名利。
殷染钰已经借用这张皮囊,赋予了他们许多东西。
他看似像是被囚禁在笼子里的金丝雀。
但是实际上,他才是那个赋予者。
他牢牢地占据着主导的位置,只付出,被掠夺,却不索求一分。
他什么都不要。
而他越是什么都不要,他们便越想给予他以补偿。
到那个时候,殷染钰就可以随意索取。
并且稳坐台上。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青年看着黎温朝急促地,匆忙着诉着他的贡献,提出他的作用。
却只是这么。
他:“那是你们挣到的钱。”
青年缓缓地,把手臂从黎温朝的手里抽出来。
他:“我在严家的时候,没有花过他给我的零花钱。”
殷染钰垂着眼睛。
他:“学校的学费,一年是五百万。我吃的东西不多,我………记不清楚,我吃的是哪一些了。”
他:“衣服,租金,吃饭,喝水,学费。这些钱,都是还给你们的。”
他:“我和严家没关系了。”
这些钱只多不少。
只会多出,绝不会少一分一毫。
或许有人会觉得,他可以赚取这些金钱,最开始的原因,分明就是因为严家和黎温朝的牵桥搭线。
但………
但,只要有这张脸。
不管他走到哪里,走到哪个国家。
所有的顶级资源,都会朝他倾斜而下。
这身躯壳,本就是一种无价的财富。
殷染钰掌控着事态的发展,他评平静地看着黎温朝不可置信,满是灰败的眼睛。
:“我不想再跟你们走了。”
他:“谢谢你以前教我的东西,再见。”
殷染钰往后退了两步。
随后他转过身,漫无目的地往前走去。
黎温朝想要喊住他。
拉住他。
喉咙却像是被哽住。
他脑海中嗡嗡作响,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踉跄了两步,就几乎要摔下去。
所幸助理一直在注意着他们的情况,一看他有点儿站不稳,就连忙过来,把他扶住。
“黎先生………黎先生?”
助理慌乱又担忧搀扶住他,他根本不知道两位雇主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被这样的情况惊得惶恐不已,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黎温朝把他推开了。
“谢谢………”
他。
他的声音已经完全嘶哑了,嘶哑得几乎像是一个老年人,助理被他吓住了,下意识地看向青年的背影。
“别………别喊。”
黎温朝却先攥紧了他的手臂,拦住了他。
青年的意思,已经表现得很明白了。
他………彻彻底底地拒绝了他们。
不管是黎温朝。
还是再没有在他面前出现的严昶凌,或者是严昶景。
他不想与他们再沾上一点关系。
那些片酬本就该是青年本该拿的。
但他却连这些东西也不要。
几乎决绝。
他身上除了一部手机,再没有其他的东西——那部手机还是品牌方亲自送来的,想要邀请青年代言。
之后被严昶景亲自出面拒绝了,但手机却没有收回,在之后每处一款新品,都会送来一部。
他什么都没拿。
还真是什么都没拿。
他在这几年里,一直都被他们保护起来,他连………
他连一个新的朋友都没有。
黎温朝悲哀地想:他又能去哪里呢?
“你………你跟着他。”
他浑浑噩噩的,只觉得胸口一阵一阵的闷痛。
这样的疼痛实在是太强烈,让他甚至只能借着本能话。
“你………”
他了一个字,便停了下来。
他声音里的哭腔,实在是太过明显。
助理实在是太慌了。
他看过很多演员的哭戏,现场的,屏幕的。
都看过。
他也看过黎温朝的各类哭戏合集,其中不乏悲哀绝望的泪水,但却没有那一幕,有这样的死寂。
分明是撕心裂肺的,却被强行压下来,甚至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他:“你、你跟着他………看他今天,住在哪里。他………他………大概不会想看见我。”
黎温朝很艰难地喘了一口气
他:“别让他………发现了………”
他的身体着晃,完这句话,便用手捂住嘴,闷闷地咳嗽起来,助理被他吓得彻底没了神智,:“不行,不行——我、我先把先生叫回来,您得去医院………您得去医院——”
他从来便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几自己都开始哽咽,胖子想去把自己跟了好几年的先生追回来,却被黎温朝紧紧抓着手臂。
“别去叫………咳、咳咳咳咳——”
黎温朝的眼睛通红一片,他:“别去叫——你跟着他就好,别………”
他的话到一半,就止不住地开始咳嗽起来,却还是紧紧地攥着助理的手臂,:“别——别管我。”
他用的力气实在是太大了,让助理几乎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要被勒断,那双猩红的眼睛甚至不像人类,助理被他看得全身发寒,却又止不住地感到悲哀。
青年的背影几乎已经要看不见了。
黎温朝不敢再耽搁,他松开手,把呆愣的助理往前一推,:“去………去看着他!”
助理这才往前走了几步,他直到这会儿才意识到,有什么事情——有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发生了。
他回头看,看着向来成熟稳重,温文尔雅的男人踉跄地跌了好几步,终于摔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他想去扶,却又不敢再退。
于是咬咬牙,跑着往前追了上去。
等到他离开了不知道多久,才有一辆车缓缓地开了过来。车子停在了男人面前,从上面下来了另一个人。
那人穿着黑色的长风衣,他看到黎温朝狼狈不堪的模样,便明白了什么。
他:“………他呢?”
黎温朝抽动着唇角,想挤出一个微笑来,却怎么都无法成功。
于是只能遮住了通红的眼睛,嘶哑地开口。
“他走了。”
严昶景的脸色微微一变,他:“………怎么回事?”
黎温朝便苦笑了一声。
他实在是没有力气了,甚至连几句话,都感觉异常疲惫。
于是只能简略地了情况,便继续道:“他………不要他的片酬。”
“他连他自己的东西,都不要。”
黎温朝颓废至极,他对于青年可能会有的举动,早就有着一些猜想,但是当这些猜想实现的时候,却依旧感觉到了钻心的痛楚。
他本以为………本以为,不管再怎么样,都不可能比之前的局面更糟了。
但却总是事与愿违。
“我………”他喃喃地:“我让王路跟着他,看他………住哪儿。”
青年一分钱都不要。
他能去哪里?
他吃什么,喝什么,住在哪里?他现在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只要是看过屏幕的人,就知道他的名字,知道他的面容。
他又能去哪里?
他连个去的地方都没有。
黎温朝混乱地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严昶景看着他狼狈又颓废的模样,却只能压着情绪,极力保持着冷静。
他:“我知道了,上车,我先带你回去。”
他来的时候,便为了预防青年可能会有的过激行为,带了好几位医生,各方面的都有。
只是却没有想到,青年还没有用上他们,黎温朝却已经用上了。
严昶景暂时把疲惫至极,也绝望至极的黎温朝带了回去,让医生检查了一番。他自己则亲自拨通了王路——也就是胖胖助理的电话,让他开定位,让十来个换了扮的新面孔保镖去与他回合。
青年………可以离开。
但是,总也应该保证他的安全。
做完了这件事之后,严昶景又叫来了多位专业人士,又从最细微的地方开始,从各个设计师那儿,计算青年这些年的全部开支。
总能有些地方,可以剩下一些钱。
然后用正当的理由,把这些钱退给青年。
严昶景给出了最快的时限,让几位专业人士在几番核对之后,计算出了青年这几年的花销。
他的穿用、团队,甚至是在各个地方的居住租金,都被这些人手算的清清楚楚,严昶景最后又取出了一对宝石袖口,让人估算了这对袖扣的价值,将这对袖扣也加入之后,本该“退还”给青年的数额,便增加了数百万。
严昶景在青年身上实在是很舍得花钱——但是,这也是他第一次后悔,后悔自己竟然在青年身上花了这么多钱。
他想再退回去一点,再多退回去一些,却又明白,如果退回的金额多了,青年怕是半分都不会接受。
清算总额,在“还清”严家的各方面花销之后,青年还有千万左右的存款,严昶景让人把这一条长长的清单列得巨细无遗,印成厚厚的一叠,之后再将那一千来万转入了一张空白的银行卡内,随后电话问了手下人青年的位置,用最快的速度赶了回去。
距离青年离开的时间,已经过了两天。
在这两天里,殷染钰先找了一间旅馆,暂时住了一晚。
那一个晚上,到第二天中午,胖胖都在自以为隐蔽地跟着他。
第二天的时候,殷染钰故意出门转了转。
系统帮他找出了暗搓搓地监视着他的各路人马,里面不但有严昶景的人——也有谢溯的人。
………坚持不懈的谢溯先生,今天也依旧在各种细节上刷着存在感。
殷染钰漫无目的地走着,到了一处老年公园
他还是戴着帽子,带着口罩,这幅奇奇怪怪的扮实在是显得奇怪,但总算不必让人一眼认出他来。
他似乎十分茫然。
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些什么。
于是他便坐在了喷泉对面的长椅上,从上午坐到下午。
到下午的时候,时隔多年都没有受过慢待的胃部,便发出抗议,开始一抽一抽的疼痛起来。
让实在不敢走的助理急的冒汗,几乎忍不住冲出去把青年拉去吃饭,却被人一把摁住。
他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坐着,几乎像是一尊石雕,坐得一位早上练溜自己,晚上牵绳溜金毛的老爷爷,皱着眉头坐到了他旁边。
他仔细盯着青年量了几眼,犹豫了一下,不敢确认他是男是女,又从怀里掏出老花镜,仔细看了看,才敢确定。
老爷爷皱着眉头,问他:“伙子,失恋了?”
殷染钰:“………………”
他转过脸来,与老人家对视了一眼,便摇了摇头。
:“不是。”
老爷爷看着他微垂的眼睛,觉得自己已经看穿了一切,他“哎呀”一声,很自来熟地在青年肩膀上拍了拍,:“失恋这种事情,没有什么丢脸的,你这样的年轻人啊,我见多了。今天早上就看你坐着,下午过来一看,哟,还在。”
他手里牵着的金毛热情地晃着大尾巴在青年身边蹭来蹭去,它吐着舌头,面部表情看上去像是在笑,傻敷敷的。
老爷爷扯了几下,把它扯回来,:“她啊,淘气,刚刚做的绝育。这一个多月都焉了吧唧的,看见你,还怪热情的。”
殷染钰:“………………”
他低下眼来,沉默地看着那只大个儿金毛蹭到自己身边,用毛茸茸的脑阔蹭他的腿,老爷爷又费劲吧啦地把它拽回去,:“你是这里的学生吧,啊?”
“………不是。”
殷染钰慢慢地回复了一句,他习惯了严昶景的严格作息,也习惯了规律饮食,这会儿自己折腾着,便感觉胃里有些难受,让人懒洋洋的,没有什么力气。
老爷爷却精力旺盛,金毛第三次蹭到青年身边,他便不拉了,只是有一搭啦没一搭啦地开口问话:“你是一直才早上坐到这会儿了?”
青年停顿了一下,便幅度很地点了点头,:“嗯。”
老爷爷便皱起没有,:“你们这些年轻人,就知道仗着自己还年轻,嚯嚯身体,失恋归失恋,怎么能连饭都不吃了?我跟你,我孙子,他从幼儿园里谈起来的女朋友,到初中就被我对门老李家里的用两包麻辣鸡爪子骗走了,我孙子哭的那个难受啊,难受归难受,饭吃的还是那么香,吃完还得喝那个可乐,你你,失个恋嘛,怎么能连身体都不管不顾了?”
老爷爷唠唠叨叨地着话,青年便在旁边沉默地听着,那只大金毛仗着牵引绳长,跳到长椅上,和主人一左一右的把青年围起来,把大脑袋伸到青年腿上,声呜呜着撒娇,要呼噜呼噜毛。
殷染钰便伸手摸了摸,偶尔辩解几句:“我没有。”
也都被老爷爷当听不见了。
不是他吹,他吃过的盐,比这些年轻人吃过的饭都多。孩子嘛,想的事情无非就是那一些。
失恋了,作业多,成绩不好啊,来来去去,也就是那么几样,失恋的年轻人他可见多了,还见过跑来公园里要跳湖自杀的,跳下去,才发现那湖也就一米深,最后傻了吧唧地被他们报警叫来的警.察带走了。
哪个失恋的娃娃不是这个模样?失魂落魄,丢了魂一样飘来飘去的,有些还老是情绪失控,搞什么失声痛哭。招老爷爷自己的想法,失恋就失恋了呗,搞的好像对方死了一样是怎么回事,这个世界上三条腿的□□难找,两条腿的男人女人还不够多?
他亲切慈祥地给这位新又过来的失恋娃娃做了做心理调解,给他灌了好些自己在孙子作文书上看来的励志鸡汤。等到天要黑了,他也就不能再了,得回家里去,不然回晚了,怕被老伴儿骂上几句。
“你晚上住哪儿啊?”
他慈祥关切地问了一句,又:“现在这还有没有公交了,你有钱吗?要不要我给你付个车费,你给我充个话费。”
“我住在旅馆里。”
殷染钰已经被老大爷亲切地拉近了好些距离,他:“我走回去就可以。”
老爷爷就觉得自己明白了,:“也对,你住在附近,是不是?这里有夜市,是不是要去逛逛?我孙子爱到里面玩,就是那个里面卖的东西啊,实在是不健康。”
殷染钰:“………………”
他把已经快整个钻进自己怀里的大只金毛扒拉下来,看着这位热心肠的老爷爷溜溜达达的走了,看他走几步,一回头,走几步,一回头,便也不敢继续在长椅上坐着发呆,按照系统的导航,又慢吞吞地往旅馆走。
他捡着阴影重的地方,自己又穿着一身黑色,于是整个人都几乎缩到黑暗里。这会儿正是人来人往的时候,大家几乎都有自己的事情干,热热闹闹,一片嘈杂。
殷染钰刻意避着人走,他早上走的时间太长了,几乎要两个时,于是等到回到旅馆的时候,也就很迟了。
登记的阿姨正在看剧,看得眼泪稀里哗啦的,殷染钰只是路过,却已经听到了让人头皮发麻的几句台词和配乐。
“洁,洁,你听我解释!”
“解释,要什么解释,你以前你喜欢他,我信了,你后来又你喜欢我………”
悲情的音乐,和淅淅沥沥的雨声,让阿姨忍不住抽了一张纸巾,用力地擤了擤鼻子。
在殷染钰回到旅馆房间,用昨晚借了房东的充电器充满了手机电量的时候,严昶景那边还在疯狂算账。
“明天就有钱了。”
殷染钰看着攻略对象那儿的情况,又看了看还对所有事情一无所知,被严昶景安排了许多工作的严昶凌,确定他依旧啥都不知道之后,便又看了看谢溯的情况。
他这会儿看起来是孤身一人,实际上,身边却明里暗里藏了好些监控保镖,这旅馆今天都被包圆了,昨天在前台的还是位年纪轻轻的姑娘,在他开房的时候,忍不住一瞥一瞥地偷看他,今天,那位姑娘便变成了中年阿姨,涂着烈焰红唇,烫着爆炸卷毛,看着的确是一位中年阿姨会有的模样,但是那五官却和姑娘完全不像。
——而且,有谁会在在旅馆里登记的情况下,还被大太阳给晒出微棕色的皮肤?
虽然脸和脖子都给给白扑扑的粉底给盖着了,但是那抽纸巾的手却显得皮肤微黑,还有些粗糙。
细节不过关,差评。
殷染钰回了房间,只做出一副毫无所觉的模样,他在两点多的时候才关了灯,随后在床上一夜好眠。
第二天一早他还在床上躺着没有起来,系统便先提醒他,严昶景过来了。
他便拿着房间里放着的一次性牙刷,拆开昨天还没用完的一管牙膏洗漱了一番,随后没过多久,就听到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是——严昶景。
谢溯还在赶来这座城市的路上,殷染钰也不怕他们可能会撞车,他只像是一个毫无防备心的人那样,也不问是谁,便拉开房门。
便正见到西装革履,似乎在什么时候,都显得一幅精干气派。
他本应该远在另一个城市才对。
可是现在,却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青年微微一怔,便像是反应了过来,他手里抓着门,便想要合上。
却被男人一把抵住。
“………阿余。”
严昶景垂着眼睛,神色有些晦涩的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青年。
青年身上,露出了某种沉沉的暮气。
他的头发在前段时间才修剪过,是很潮流的模样,皮肤从那种莹润的透感,转而显得略微有一点苍白。
他的嘴唇都有些干裂了,那双眼睛沉沉的,里面没有一点光。
叫严昶景在恍惚之间,几乎像是看见了………自己刚刚把他从谢溯那里带回来的模样。
严昶景在这两天内都没有休息。
但从外表上来看,却完全看不出来这一点。
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亲眼看见过青年了。
“我来给你………送你的片酬。”
严昶景整个人都绷紧了,甚至连话的时候都带着一些停顿。他的目光落在青年推门的手掌上,甚至莫名的显露出了几分局促。
他实在是不知道应该如何来面对青年。
也怕………青年在见到他的时候,会产生过激的反应。
他抿着嘴唇,也不进门,只是从身后的人那儿接过了一叠厚厚的账单。
已经装订好,最上面的,是一张崭新的银行卡。
严昶景把这一叠东西递过去,:“你之前………”
他本想要,你之前让黎温朝交给我的东西,超出来了,我来把你该得的东西,交给你。
但在话到一半的时候,他便想到了黎温朝那时颓废的模样,于是顿了顿,将他的名字咽了回去,只是:“你之前给我的东西………多了。”
青年还是推着门,他本来在看清楚了来敲门的人是谁之后,便一直都是半垂着眼睛的,甚至侧开一点儿脸庞,不想看见来人。
但在听到严昶景的话之后,他却微微皱起了眉头,抬起眼睛,看向了他。
他实在是显得冷漠极了。
是面无表情的,在看着严昶景的时候,便像是在看着一个陌生人。
他的排斥毫不遮掩地表现出来,简直像是一柄锋利的匕首,毫不留情地捅入了严昶景的心脏。
他甚至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递出的手臂上,也像是被压了一座沉重的大山。
严昶景的反应实在是太隐蔽。
如果不是对他已经很熟悉,殷染钰估计都看不出他这些细微的反应。
严昶景已经在发慌。
虽然他看着,依旧是很沉稳的模样,但殷染钰却能看到他用了些力气的手掌。
青年摇了摇头。
:“都是还给你的。”
他现在每一句话,都像是在严昶景的心脏上扎上一根针,细细地钉进心脏最深处,每呼吸一下,便会带出细密的疼痛。
严昶景把心底滋生出来的情绪强压下去,他尽力保持着冷静,:“多了。”
他:“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但是多了,就是多了。你………”
到这里,严昶景略微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你应该也不想,再继续看见我。”
他:“我让人把你这几年的所有花销都清出来了,你可以自己看一遍。如果想和一件事情断开,你就该把所有事情都算清楚,这样,才能彻底断开。”
严昶景尽量让语气显得和平常没有差别,他冷静且理智地教导青年,如何彻底地与严家一刀两断,同时又道:“你………不欠我们的,我当然,也不能欠你的。这是你还清严家之后,多出来的那部分,我已经让人去把你的户口单独迁出来了。”
他停顿了一下,把那一叠厚实的纸张往前递了递,青年微微一顿,他还有没有伸手去接的意思,于是严昶景便只能再次开口。
他:“我把这笔钱还给你之后——严家就和你再没有任何关系。我保证,以后,不管是我,还是阿凌,还是………他,都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了。”
严昶景永远都是很理性的。
他永远知道,应该怎么做,才是对的。
青年已经知道了严家曾经的所作所为,他的所有痛苦都是由严家而起。严昶景翻看了那份文件夹,他唯一庆幸的一点,便是在于………青年还不知道当初的车祸起因。
当初的那一场连环车祸,是针对严家来的。
只是那些人没有达成目的,不管是严先生,还是怀孕的严夫人,都毫发无损。严夫人只是受到了惊吓,导致提前生产,生下了严昶凌。
她虽然早产,但是因为之前的悉心护理和少量运动,加上医生经验丰富,技术也还不错,于是母子平安,不管是严夫人自己,还是严昶凌,都没有因为早产受到什么太大的损伤。
严家人的运气似乎总是这样好,而相对的,青年的运气,便显得一直非常恶劣。
他是为了救哥哥,才有机会来到了这个世界上的。
而从出生的那一瞬起,他便被生母交易给了严先生,顶着严先生随意取的名字,慢慢地长到了十八岁。
他的童年、少年,是一直没有人来陪伴的,严先生对他并不是不喜,而是单纯的冷漠,纯粹的无视。
严夫人和两兄弟被他送去了国外避难,他则被单独留了下来,从便只有保姆照顾,而即便是从照顾他的保姆,那种照顾的范畴,也只是在喂食,与更换尿布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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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假装13号没有更新过。
谢谢一直等我的那些人呀。
五万更新五万作话这样,是给这么长时间等待的补偿。本以为十万字就可以写完了,没想到还是差些,不过已经到了收尾阶段,也就要完事了。
最近心态有点爆炸,之后的完结字数我也等到写完一起丢,番外大概是全免费的,一起快乐地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