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完结正文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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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就这么孤单地成长了十八年。

    人是群居动物。

    每个人, 都要从家庭、从学校, 从社会里,慢慢学习着如何当好一个“人”。

    他们从别人身上索取情感养料, 再把这种东西回馈回去。温柔的、阳光的、正面的情感,会给予他们满腔快乐, 让他们不会自卑, 不会自恶,学会如何与社会中的其他人交往,学会………学会如何度过一生。

    人生下来,就是为了死的。

    但是在死之前, 总该把自己的生活过得好一些。

    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人都过得不是很好, 总有更苦痛的, 也总有更悲哀的。

    青年或许并不是处境最艰难的那一个。

    但是他承受的东西, 也已经足够多了。

    如果没有严家, 他虽然是因为哥哥才被父母生育下来, 但那一对夫妻, 也会给他很好的关怀。

    他可以高高兴兴地长大, 或许总会因为父母对兄长的偏爱而气恼, 或许总会因为自己得到的关爱不够多而失落。

    但总会有个温暖的家庭, 可以背着书包去上学,可以交到很好很好的朋友。

    会有女孩子羞红脸,给他递情书,等到成年之后, 他便会进入职场,然后有一位美丽又温柔的妻子。

    但在当初那一场车祸之后,他的人生轨迹便改变了。

    他被带回严家,受着冷遇,顽劣的学生对他做一些“恶作剧”,本能地试探严家的态度。

    严先生对此表现出的冷漠,就是某种暧昧不清的默许,他从安静的孩子,成长为沉默的少年。

    严先生是为了什么,严昶景是知道的。

    他如此冷漠地对待他,就是为了防止自己对这个孩子生出感情,会让自己的亲生儿子感到不虞。

    于是只把他当成一件物品,那些“零花钱”,也只是某种保修费用。

    在严先生眼里,他给青年的补偿已经够多了。

    那些金钱,是常人一辈子都奋斗不到的数量,足够他舒舒服服地躺在钱堆上过一辈子了。

    但如果人活着只是为了钱,世界上的拜金男女便不会只有一部分。

    对许多人来,金钱或者是很重要的。

    但总有许多另外的,其他的东西。

    比它更重要。

    青年在与人群几近隔绝的状态里,生活了很长时间。

    他甚至不怎么能明白金钱的意义,在许多事情上,便像是初生的婴儿。

    他从未受过关怀与保护,也从不表达自我的意愿。

    严昶景在把他带回来之后,便一点一点地教导他。

    就像是在教导一个婴儿,一个孩子。

    他竭尽所能地给予,但是在这一切的温馨假象被谢溯撕碎之后,这一切事情,便变得毫无意义。

    或许也是有意义的。

    因为青年………

    因为青年,总算有些正常人的模样了。

    他接过了严昶景递过来的,那厚厚的一叠清单。

    随后从第一页开始,慢慢地看下去。

    他看的很慢,看完一页,便把那一页垫到最底下,里面的很多花销,他都是记不得的,但是也有些,他能模模糊糊地记起来。

    严昶景没有在这份账单里做什么手脚——如果有,那就是他悄悄加进去了的,那双袖扣的折算金额了。

    因为真实,所以也就显得可信。

    这么厚的一叠账单,需要看上很长的时间。于是严昶景半引半哄,让青年坐到了桌子前面,慢慢地看,自己又让人去买了些东西,带回这儿来,让青年当做午餐。

    “这一份是给你的。”

    严昶景这么:“账单在这里,是三百七十五元,再加上七元送餐费,是三百八十二,你可以用财富宝转账给我。”

    他一副“我们之间一定要算得清清楚楚”的模样,而青年也很吃这一套。他认真地把钱转了过去,略微吃了一点东西,便开始继续查看账单。

    这一看,就一直看到了深夜时分。

    毕竟是几年的花销。

    所幸看起来,总不像是做起来的时候那么麻烦。这份账单实在是很厚,但青年看了这么久,也就慢慢地看完了。

    他于是终于拿过了那一张银行卡。

    又沉默了许久,才抬起脸来,开口道:“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这就是秋后算账了。

    “………………”

    严昶景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保护你的人,我一直没有撤走。不过从现在开始,不会再有人在你身边………”

    他停顿了一下,终于还是把“保护”两个字咽了下去,道:“不会再有人在你身边,监视你了。”

    青年便缓缓地点了点头,他:“你可以走了吗?”

    他的态度毫不掩饰,冷漠得就像是一阵从冰川最高处吹拂而下的风。

    这股风,一直吹到严昶景心脏最深处,让他从骨头缝儿里头钻出一丝一丝的寒气。这样的寒气太盛了,就让人冷得哆嗦,甚至让人的动作,都变得迟缓而僵硬。

    他们见面时的氛围,总算不得太和缓,但是却也勉强可以上一句平静。但是等到一切交涉结束的时候,严昶景便觉得身上压下了一座山峰。

    他沉重的几乎喘不过气来,心里感到了一些空茫,却又不知道,这些空芒到底因何而起。

    只是在那一瞬间,空荡荡的,少了一些重要的东西。

    但是在表面上,他依旧是沉稳而冷静的,严昶景只是停顿了片刻,便点了点头,:“再见。”

    青年却只冷漠地看着他,只看了一眼,便低下脸来,沉默地整理这那厚厚的一叠账单。

    严昶景便明白,自己等不到一句“再见”了。

    他在心里苦笑了一声,还是压下了这种情绪,带着人沉默离开,甚至连关门的时候,带出的声音也是轻缓而微的。

    在严昶景离开之后,青年便收拾东西,用最快的速度离开了这家旅馆。

    分明已经是半夜,他却似乎一秒钟也不想在这里多呆。在离开旅馆之后,他便随手招了一辆出租车,直奔车站的位置。

    在这个时候,火车站已经不再运行了。只有归来的旅人陆陆续续地从出站口出来,但是在火车站外面,却经常会有一些拉客的黑车。

    这还是殷染钰在拍摄一部警匪电视剧的时候,听取材的大龄编剧唠的嗑。

    这也算是一类生活妙招了。

    青年在很多时候,总可以显得异常聪慧。但他到底是生嫩了些,他刚刚动身,严昶景便得到了消息,青年的举动便像是某种酸性液体,从耳朵灌入进去,一点一点,腐蚀耳道,流入食管,将他的五脏六腑都彻底腐蚀,这样的腐蚀性脓液流淌进血液,注入心脏位置,便让人疼得能流下泪来。

    但严昶景总归还是没有流泪。

    一滴泪也没有流。

    他只是攥紧了手机,沉默了两个呼吸,便对着手机:“跟上他。”

    殷染钰没有设置好想要去的目的地,他只是让师傅开到离这里最远的,但是在天亮之前能够到达的另一个火车站站点。

    师傅让他转了账,便也不再找另外的人,拉着他便上了柏油马路。

    带着凉意的风从车窗里刮进来,殷染钰本来有几分睡意,司机却开了车载音乐,还取出了一根烟,含进嘴里,呼出了一口呛人的烟雾。

    烟草的味道总是显得很恶劣,能让人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他开着车窗,那烟雾却没有被风吹走,反而全都被刮到了后座。

    殷染钰便干脆换了个位置,也把车窗开,沉默地看着外面的风景。

    斑斓的灯火很快远去,车窗两边的景物很快便从高耸的建筑,变成了寂静的树木。

    深夜时分坐在车上,看着外界的沉默的风景,就会让人产生某种朦胧的的畅快感觉。殷染钰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他没有让系统开攻略目标们的视频监控,也没有开手机,漫无目的地看什么东西,他只是沉默地看着窗外,享受这种难言的寂静。

    音乐,并不悦耳,中年人的品味,总带着一股浓浓的年代感。

    但是在现在,在这个时候。

    这样的音乐,最合适。

    车子就这样行驶了一夜。

    等到天边蒙蒙亮,朝阳喷薄而出的时候,殷染钰便出现在了一个新的陌生的城市。

    他站在陌生的火车站口,就像是几年前,刚刚离开了严家的时候那样,随意挑选了一个遥远的城市。

    买了票,带着口罩、帽子,沉默地坐到上了这一列火车。

    他在火车上坐了两天。

    偶尔会吃一点东西。

    车厢里的人并不是太多,但是总也有各种各样的目光来来往往,殷染钰不太想让这趟旅程出现什么意外的麻烦,他尽可能不吃不喝,在两天之后的深夜,孤身一人来到了这个连名字都没有怎么听过的地方。

    这里是个城市。

    他下车的时候,还下着蒙蒙的雨。

    殷染钰便淋着雨,站在火车站口,有点儿茫然地量这所陌生的城市。

    很快,他整个便被湿了。

    火车站外就开设着一些旅馆,殷染钰自己发了一会儿呆,便动了身,照着最大的那家酒店走了进去。

    他在酒店内暂住了一晚。

    第二天,便搜索手机——去找了一家房屋中介。

    “我要买一所房子。”

    殷染钰拿出了那张银行卡,他话的时候,便像是深思熟虑:“最好是独栋别墅。”

    这里是个城市。

    什么是城市呢?二十万,便能买一所一百平米的房子。就算是独栋别墅,也只要一两百万而已。

    钱给的够,于是中介的手续办理也就异常的快,殷染钰买的是一所白板房,里面只有门是安装好了的,剩下的地方,都只是灰色的水泥。

    殷染钰在酒店里面只住了两天不到,便拿到了房产证——这里面当然有着别人的助力,殷染钰在离开的时候,连户口本都没有带,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办完手续?

    青年是不懂这些事情的。

    但是殷染钰却还算了解。

    他只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现,去商场买了一身新衣服,又在酒店里好好地洗了澡。

    随后顶着潮湿的头发,车前往了自己的新住所。

    在进入区之前,殷染钰下了车。

    他走进了一家超市,买了一把水果刀。

    便提着那一把刀结账出门,慢慢地走向了自己的新住所。

    殷染钰其实是想过与死亡相关的问题的。

    是在很久很久之前。

    还没有遇到系统,没有死亡之前。

    人降生到世界上,实在是很艰难的一件事。

    许多人连做到“普通”都没有办法,没办法生在一个普通却温馨的家庭,没办法普通却健康地长大,也没办法普通却幸福地老去。

    对于许多人来,活着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

    他们总想要解决这种痛苦,但死亡却也不显得轻易。普通人是没有办法去买到镇痛药物的,于是割腕便会十分难过。他们划下的伤口,总没有自己所想象的那么深,于是在昏沉之后,便会恍惚着醒来。

    沉默着去医院处理伤口。

    能安静地死去,也实在是一件艰难的事情。

    跳楼的话,万一掉下来,砸到人,怎么办?

    割腕的话,首先也要有一间自己的房子。

    最好远离人烟,最好………是独栋的。

    也就不用担心在尸体被人发现之后,楼上楼下的领居会对此感到恐惧。

    唉。

    人要活在这个世界上,实在是太难了。

    哪怕要死了,也得考虑好,不要给别人造成麻烦。

    殷染钰便曾经想过。

    等到他可以全款买一件房,便去开一些安眠药。

    然后买来一些碳,再买一只大铁桶。

    把碳点着。

    然后喝掉安眠药,在朦胧的梦境中离开。

    烧炭是一种已经算是舒服的死法了。

    绝大多数一氧化碳中毒的人,都死在恍惚的睡梦里。

    殷染钰便想这么死去。

    他对于生存本身,是很冷漠的。

    当一个人对生命无所谓的时候,便连着许多东西也不会惧怕了。

    于是在他生命的最后一瞬,在别人都在尖叫的时候,他飞扑而过。

    生命就此终结。

    殷染钰开门。

    然后把门反锁。

    他已经充了足够支持很多年的水电费,足够物业在十年内,不会来这里敲门。

    然后,殷染钰挑选了一间阳光很不错的房间。

    坐到水泥地上,拔掉了水果刀的塑料外套。

    “系统,你知道吗?”

    殷染钰略微有一点儿紧张。

    他先试了试刀刃的锋利性,得到确定,便微微松了口气。

    系统看着他冷静的动作,忍不住出声,开口道:“系统无法探究您的想法——但是,您是想自.杀吗?”

    殷染钰:“不………不过也算是。”

    他很难得地笑了笑,并不是精心设计的,为了触动某位攻略对象的心绪而露出的笑容。

    只是一个很单纯的笑脸。

    他很愉悦。

    愉悦到甚至有些战栗。

    殷染钰慢慢地开口,道:“你知道吗,系统,很多人自.杀的方法………其实是错误的。”

    很多人割.腕自.杀的方法,都是从,从影视剧,从漫画里面看见的。

    在自己的手腕上,横着来一刀,鲜血便会流淌而出。

    只要把伤口浸泡在温水里,便不会结痂,等到血液的流出到了一个程度之后,那个人就可以安详地离去了。

    但是很少有人知道,这种方法,其实是错误的。

    也正是因为这个错误,才让许多人的行动,都不算成功。

    “正确的办法,其实,是要竖着来。”

    殷染钰伸出了自己的手臂。

    他很难得地显得很开心。

    这条修长的手臂上,覆盖着白皙的皮肤,皮肤白到几乎透明的程度,便能让人看见下面青紫色的血管。

    锋利的匕首,慢慢地抵在了一条清晰可见的脉络上,青年合了合眼,便压下刀锋,让它缓缓地没入皮肉。

    血管被长长地剖开。

    温热的血液,在一瞬间喷涌而出!

    浸湿衣衫。

    染红手掌。

    滴滴答答地落到水泥地上,覆盖出一层红色的地板。

    所有的情绪,都在这个瞬间,伴随着血液一起流淌出去。

    殷染钰感受到了一股让人战栗的轻松和愉悦。

    他满足地叹了口气。

    :“你看。”

    “这样的方法,才是对的。”

    【请勿学习,请勿模仿。】

    【不要学习!!!不要模仿!!!】

    “我哥呢?”

    高楼层的办公室里,眉目英俊的青年烦躁地翻着自己的文件夹,从今天早开始,他就一直在莫名地感到烦躁。这股烦躁感突如其来,却无比猛烈,让人几乎无法保持冷静。

    严昶凌已经没有办法好好工作,他“呼啦啦”地翻着文件,然后焦躁地站起身来,在助理面前走来走去,身材平板,但是却显出一股精英气质的女性推了推眼镜,平静地把端来的咖啡放到他的桌子上,更加平静地回复道:“严总出差了。”

    “出差?出差一出两三个月的吗?”

    严昶凌都快气笑了,他这段时间已经越来越可以接触一些公司上层的事物,于是也就知道,助理的辞,到底有多么敷衍。

    严氏集团已经保持这样高效高压的工作氛围好几年,别出差两个月,能让严昶景亲自出去一周,就已经是非常难得的大企划了。

    但是这样的企划,一年也不过只有几个而已,并且因为严昶凌的特殊身份,不管是大是,他总可以多多少少的知道一些东西。

    尤其是在严昶景有意训练的情况下,在很多时候,还会有专门的人过来跟他讲解企划进行的全过程。

    但是这一次………

    但是这一次,不对劲。

    严昶景离开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

    他在青年与谢溯接触,拿到了那只文件夹的时候,就通过助理知道了消息,之后在黎温朝确定了那里面的东西之后,他便第一时间赶了过去。

    却不敢去见青年。

    他表面上着是出差,实际上却是蹦着青年去的,在一开始的时候,因为他本身便习惯在公司做事,还能在严昶凌面前稍稍隐瞒。

    但是在这么长的时间过去了之后,他做的那点遮掩,就和没有,没什么区别了。

    严昶凌对严昶景是很熟悉的。他们毕竟是兄弟。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严昶凌还是严昶景亲自看着长大的。

    严昶景对严昶凌很了解,相对的,严昶凌对自己亲哥也极其熟悉。

    虽然还没到眉头一皱就知道对方拉了肚子的程度,但在这会儿看出异样,却也不难。

    严昶凌其实在之前就已经发现了不对。

    但是那会儿他是信任严昶景的,这种信任足够让他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现。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浓烈的烦躁感几乎像是层层叠叠的海浪,呼啸着将人淹没在潮水之中。严昶凌不知道这样的情绪到底意味着什么,但潜意识却在不断地朝他预警。

    要出事了。

    潜意识里呼啸出这样的不详预感,让人完全无法保持基本的理智。严昶凌在几年的磨砺中本来也沉稳了不少,现在却极难得的像是一个孩子。

    他无理取闹,几乎不可理喻。

    “给他电话!”

    英俊的青年情绪失控,他一把将桌子上的东西全部揭开,包括那杯刚刚被端过来的咖啡,文件和瓷器一起摔到地上,发出“嘭!”的一声巨响,夹杂着瓷器碎裂的清脆声音,滚烫的咖啡泼溅开,助理下意识地退后几步,手臂被烫得一片通红。

    她皱起眉头,正想要再些什么,却见到严昶凌“嘭”的一声拍在桌子上,他喘着气,:“我知道你有办法………联系他。”

    助理想着上级的指示,咬牙道:“可是………”

    “联系他!”

    严昶凌忍耐着自己不要彻底失控,他焦虑得像是求生的野兽,完全被潜意识所操控。

    甚至不知道为什么,眼圈通红,几乎下一秒就要流淌出眼泪。

    助理本来想的话哽在喉咙里,她停顿了几秒,终于妥协了:“………好的,您稍等几分钟,我现在联系严总。”

    和严昶凌预料的一样,助理的确有着严昶景的联系方式——第一线的那一种,严昶凌在此之前自然也联系过很多次,但严昶景接了电话,要么敷衍 ,要么让他好好工作,或者完全不接听,把他排斥在事外的态度表露无疑。

    现在让助理去联系,就是严昶凌没了办法,只能用正式的方法去表明态度。

    助理也没有避开他,她当着严昶凌的面儿,拨严昶景身边秘书的私人号码,但连拨好几次,都没有拨通。

    她皱了皱眉头,看向严昶凌,示意性地举了举手机。

    “………再。”

    严昶凌本来平复了一些的情绪再次生出波动,他勉强维持冷静,:“到他接通为止。”

    助理欲言又止,她想些什么,但是又知道了也没什么用,于是只能垂下眼睛,继续拨电话。

    又过了近十分钟,一直显示通话中的电话终于被拨通,秘书疲惫的声音传过来,问:“出什么事了?”

    她看见来自助理的那一叠通话记录,就知道大概是发生了什么,助理简略地了这里的情况,就听到对面传来了窸窸窣窣的交谈声。

    听不太清楚,却能听出其中有一个声音,是自己之前的工作对象。

    “严总知道了,”一会儿之后,对面又传来了声音:“辛苦你了,之后我和人事一声,这个月的奖金翻倍,你现在先出去,帮严先生买好最快的几趟机票,目的地是………”

    助理听着她的叮嘱,犹豫着要不要现在退出去,但秘书那边话还没完,严昶凌的电话就也响了起来。

    她于是松了口气,赶忙退出了办公室。

    严昶凌终于能和严昶景正式话,他忍耐了一下,才勉强平复语气,问道:“你在哪里?”

    严昶景也没有再做隐瞒,他:“之前在庆林——他拍摄的地方,现在我在往赤城县赶,你的助理会帮你买票,记得过来的时候拿上文件。”

    他哪怕在这种时候,话依旧显得很有调理,严昶凌却不知道为什么,怒火烧得更旺盛。

    他:“阿余出事了?”

    “………………”

    那一头沉默了下来,在严昶凌看不见的另外一头,严昶景抽着烟,车内几乎烟雾缭绕。

    他将呛人的烟雾都吸入肺腑,等到香烟燃到手指间,才反应过来,掐灭了烟。

    “嗯。”

    严昶景的声音听上去依旧冷静。

    他:“他自杀了。”

    在殷染钰走出超市,只带着那把水果刀进入别墅的时候,在各个地方守着他的人,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严昶景表面上会把所有人撤走。

    但是他如果撤走,就是单纯的傻蛋了。

    而殷染钰如果真的信了,那他就是傻蛋二号。

    而除了严昶景之外,谢溯那边的情况又怎么样呢?

    他的人也一直围绕在青年身边,从来就没撤走过。

    甚至在青年刚刚露出了一点购买房产的意思之后,谢溯就用最快的时间买下了他身边一圈儿的别墅区。

    其中当然有已经被别人买下来的房子,但是只要给的钱够多,一切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包括殷染钰对面的那一户,也被谢溯买了下来,甚至在殷染钰就着明媚的阳光割开了血管的时候,就有人在对面监视着他。

    系统宿主有意挑选了阳光明媚的房间。

    阳光明媚,也就意味着太阳的光可以照射进来,而有太阳,也就意味着………玻璃。

    玻璃面广。

    殷染钰之前选择的,是有一面墙壁,全换做了玻璃的房间,与阳台相对,可以看到窗外的风景,享受明媚的阳光。

    既然房间里能看见窗外风景,那么窗外,自然也就可以看到房间内部的情景。在殷染钰割开手腕几分钟之后,就有人发现了房间内部的情况,鲜红的血液在地面上铺开,那人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将这件事情告知了已经在赶来途中的老板——然后又集合了同行,有人去问物业要钥匙,也有几个试图直接踹门,最聪明的那几个在第一时间就拖了趁手的东西,直接从一楼把玻璃破,顾不上被玻璃划伤的地方,翻过去就进了楼,一边120,一边在第一时间做了急救措施。

    他们这边这么一闹,严昶景那儿的人当然也就得到了消息——于是也第一时间通知了顶头上司,同时窜出去帮忙。

    殷染钰就在这么一片兵荒马乱的情况下,被送去了一家公立医院。

    他全程都出于昏迷之中,因为伤口是竖着的,血管被剖开一片,急救方法几乎没有作用,在他到了医院的时候,青年的脸庞已经苍白一片,红眼的嘴唇也变得青白,没有一丝血色。

    医生用最快的速度消毒、缝合,总算是把情况稍稍稳定了下来,开始为青年输血。

    等到谢溯被吓得魂飞魄散,终于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青年毫无生气的面孔。

    他风尘仆仆,眼底布满血丝,青年的面孔实在是太有辨识度,医生在缝合途中就发现了他的身份,然后被谢溯手底下的人第一时间封住了嘴,现在知道青年身份的,也就只有他和两个护士。

    在谢溯过来的时候,医生还在本子上写着什么,看见男人的神色,眼底的情绪变得极为古怪。

    他算是理智粉的那一挂,但是在看见谢溯的时候,也是忍了忍才没有质问出声。

    “病人现在需要静养。”

    医生皱着眉头,他用某种揣测挑剔的目光看向谢溯,:“您是?”

    “………………”

    谢溯动了动嘴唇,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些什么,他整个人都是木木呆呆的,过了好一会儿,才迟缓地反应过来。

    “我是………他的朋友。”

    他这么。

    男人的声音略带着一些哽咽,他看上去疲惫极了,简直像是一位保养得极好的老年人,医生皱了皱眉,他满心惊怒,对青年现在的情况有着种种猜测,本来是想旁敲侧击地询问一些东西,但是看到男人现在的情况,又开始斟酌他能不能接受言语刺激。

    “你最好先休息一会儿。”

    医生冷漠地:“一楼挂号,最好缓解一下情绪,不然病人可能会受到影响,挂二楼心理科赵大夫的号,她今天上班。”

    谢溯微微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谢谢。”

    他停顿了一下,又:“麻烦您了。”

    “不麻烦。”

    医生冷淡地应了一声,他皱着眉头,看了看床上的青年,又想了想外面守着的一排壮汉,没忍住叹了口气。

    他感觉自己可能卷入了什么豪门恩怨,但是什么恩怨,能把人逼到自杀的程度,他帮青年缝合伤口的时候,手在一直发抖,生怕慢了一步………

    生怕慢了一步,青年就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去。

    医生叹了口气,开门走了出去,去和同事换值班了。

    谢溯并没有像是医生所的那样去挂号,疏解心理压力,他只是离开医院,去零零碎碎地买了点儿吃的,这一次谢溯没有让助理或者秘书去做事,他麻木地坐在车后座,等到回过神来,东西已经多到一个人难以拿回去的程度了。

    严昶凌这会儿还不知道青年自杀的原因,但是谢溯却再清楚不过,他头痛欲裂,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在想些什么,只是浑浑噩噩地回到病房,机械性地把食物一样一样地摆出来。

    甚至一直等到青年出声,才发现他已经醒来了。

    “你怎么在这里?”

    青年偏过了一点脸庞,他的声音很低,低到虚幻,几乎像是一团朦胧的雾。

    谢溯这才像是从梦中惊醒似的,反应了过来。

    他:“………阿钰?”

    他是很麻木的。

    神态与声音都显得很麻木,甚至让人听不出情绪,青年平静地看着他,他没有问自己为什么没有死,只是又重复了一遍。

    “你怎么在这里。”

    “………………”

    谢溯便沉默了下来。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在想些什么,或许是还抱着什么缥缈虚无的希望,所以才会不愿意对青年出来自己这段时间的监视与安排。

    但是这样的沉默只是持续了片刻,便被他自己破了。

    现在还能再隐瞒什么呢?

    他想,再隐瞒,也没什么意义了。

    于是他开始一点点地解释,也不算是解释,只是疲惫且毫不保留地把自己这段时间的安排都细细地了,然后他像是词穷了,木木僵僵地:“………对不起。”

    他:“对不起。”

    除了这一句,他也不知道还能再些什么了,男人已经疲惫至极,他的精神已经到了崩断的边缘,整个人都显得呆滞且僵硬。

    他又做错了。

    谢溯疲惫万分,也绝望万分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青年已经遍体鳞伤,他的攻略对象也已经精疲力尽,殷染钰没有再做什么刺激谢溯的举动,他只是动了动手臂,试图坐起来。

    ——谢溯马上发现了他的动作,谨慎又怯懦地伸出手,把他搀扶了起来。

    他害怕青年会因为自己的触碰,露出厌恶的神色,所幸青年的脸色一如既往,他平静得像是一潭死水,几乎没有半点波澜。

    “我饿了。”

    他。

    于是谢溯连忙挑挑捡捡,先试了试买来的老汤还热着没有,发现汤水还是温热的,便先把汤取了出来,:“先喝一点热的,我买了………”

    他停顿了一下,又看了看自己提来的一大堆东西,确定了里面有,才开口道:“买了粥,你喝完汤再喝粥,你现在应该不能吃油腻荤腥,先养一养。”

    青年便平静地应了一声。

    他另一只手还在输血,举止做事都很不方便,于是谢溯便和以前一样,拿着碗,慢慢地喂他喝。

    明明已经隔了很长时间,但是他的举止却并没有生疏的意思,殷染钰垂着眼睛,慢慢地吃了点东西,才又重新躺下去,:“谢谢你。”

    他这一声来得很突然,谢溯本来在收拾碗碟,这会儿听到他话,动作停顿了一下,却完全没有喜悦的意思。

    反而只觉得一股股让人难挨的苦涩味道,从舌根处蔓延出来,他勉强笑了一声,:“………你是认真的?”

    青年便慢慢应了一声。

    他:“如果不是你,我永远都不会知道,我不是被抱错的。”

    ——而是被卖掉的。

    他在话的时候,已经完全没有了情绪,那双一向显得黑沉沉的眼睛,居然清澈得像是两眼泉水。

    谢溯便不知道应该再怎么话了。

    他感觉这样的现实荒诞得让人发笑,于是也就真的笑了出来,男人一边笑,一边却止不住地哽咽,他:“为什么要自杀呢?”

    他几乎已经要泣不成声了。

    谢溯疲惫至极,他脸上的表情显得很扭曲,他是想要笑的,但是眼泪却也再止不住地流淌,青年倚靠在病床上,却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平静到冷漠。

    他这会儿的状态实在是太奇异了,就像是一片缥缈的云,你能看见他,却知道自己再也抓不住他了。

    青年:“我已经没有活着的必要了。”

    他这话的时候,简直像是在阐述某种真理,理所当然,显得冷静且理智。

    他是真的想死。

    而谢溯也知道这一点。

    他现在活着,就是为了死。

    他没问自己为什么被救回来了。

    是因为他哪怕被救回来这一次,之后也还能再尝试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

    一次能救回来,可是第二次呢,第三次呢?

    他只要成功一次,之前的所有挽救便都显得没有意义了。

    每一个人的精神都是建设在某种事物上的,就像是在地基上造起的高楼,一旦地基塌陷,高楼便会随之倒塌。

    严余的楼,建立在他的生母身上。

    他痛苦吗?

    他是痛苦的。

    只是这样的痛苦太深,太重,来得太频繁,且无可反抗,他也就只能慢慢地,去习惯这样的痛苦。

    他的痛苦来自于“家庭”,于是在严家宣布家里的儿子被抱错了之后,这样的痛苦便在瞬间变成了虚无的泡沫,他去找了自己的生母,见到了自己的亲生母亲。

    于是少年开始在这份血缘关系上,笨拙地搭建起一座楼。

    他想。

    如果没有抱错,我现在应该很幸福。

    他想。

    如果没有抱错,我现在,应该就是阿凌那样。

    他想。

    如果没有抱错………

    那这一切,他就都不必经历了。

    这份血液关系包含了他所有的,贫瘠的,全部的对于美好事物的幻想和向往。

    但是在谢溯告诉他真相的时候,这份向往便全部泯灭了。

    一直以来的地基悄然崩塌,青年心理最深处的自我保护防线就此溃败,他本来是在慢慢地变好的。

    如果再过几年,等到他彻底恢复——变成一个正常人该有的模样的时候,他即便崩溃了,也是可以给自己找到新的心理支柱的。

    或许是演戏,也或许是别的什么。

    但是现实往往比理想要残酷太多,青年的心理搭建还未构成,他被严昶景保护得好好的,在浓烈的正面感情反馈中缓慢地成长起来,但是他还没有来得及成长起来………

    这一切就都被破了。

    如果他一开始就知道这份真相,他或许会很茫然,却还不会想到死去。

    如果他在之后才知道这些事情,或许他会受到很大的击,但是在自我人格彻底建成之后,他已经有了心理调节的能力,青年会消沉很长一段时间,但也不会想到死去。

    但是现在的时间就是这么巧。

    就是这样………刚刚好。

    青年在严昶景的遇到下,谨慎又迟缓地建里着自我人格,他已经能意识到很多事情,他在看向这个世界光明的那一面,他已经不是“殷染钰”了,他不是少年时的麻木与逆来顺受,已经初闻世间美好的朝阳与雨露。

    但他又还没有来得及经历夕阳之后的狂风暴雨。

    就像是吊在悬崖边的人,看见了头顶的一棵树,他向上攀爬的力气是那棵树所给予的,他用尽力气地攀爬而上,却看见那棵树身上出现了裂纹。

    它断裂了。

    于是之前的挣扎和攀爬都没有了意义,人就只能在无尽的绝望中松开手,彻底坠入看不见底的悬崖之下。

    青年就是那个坠崖的人。

    谢溯悲哀地看着他,他:“………你没有其他事情,想做了吗?”

    他:“你不是喜欢演戏吗?我给你找剧组,好不好?”

    他话的时候,语调甚至带着些战栗,青年却只是笑了笑。

    他实在是很难得地笑。

    但是谢溯却完全没有了以往目眩神迷的痴迷,他心里只有一股不详的预感攀爬而上。

    越来越深。

    越来越猛。

    就像是某种有毒的藤蔓,沿着他的骨架攀附上来,吸食血肉,包裹住心脏,开出艳丽却血腥的花儿来。

    “我不喜欢演戏。”

    青年这么。

    他:“我一直不喜欢演戏。”

    他唯一的爱好,也是为了还清对严家的亏欠而诞生的,他从头到尾都是为了金钱,根本不是谢溯、严昶景,黎温朝所想的什么喜欢。

    他就是单纯的为了还债。

    仅此而已。

    谢溯愣住了。

    青年垂下眼睛,看着他,他是第一次如此平静地叙述自己的想法,这是他以前根本不会的技能,他:“我欠了严家好多钱,我本来想,等到还清了这些钱,我就和严家没有关系了。”

    他的想法纯粹极了。

    他只想还清这些自己所亏欠的,就可以去过自己的生活了。

    或许可以去找自己的生母。

    或许可以自己买间房子,然后安安静静地住下来,还可以在房间外面种点花花草草,总归该是温馨且安宁的。

    大概也不会拒绝严昶景他们过来看他,但也不想被他们严密地监视——或者,保护起来。

    他想要自己的生活了。

    且是第一次,对未来做出了一点算。

    但是现在,这些未来,这些算,这些想法,都已经变得粉碎,彻底失去了意义。

    谢溯感觉到了某种荒诞的滑稽感。

    他做这一切的目的是为了什么呢?

    是为了让青年对严家产生恶感,让他脱离严家,到了那个时候,他就有机会重新拥有青年。

    但是他没有想到,青年早就有了自己的想法,他习惯性地略过了青年的自我意见,自顾自地,像是安排好一幕戏剧似的把那只文件夹交给了他,在外围满怀期待地看着舞台拉开剧幕。

    他在这一瞬间思绪万千,但是却又麻木地来不及捕捉这些杂乱的想法,谢溯实在是疲惫极了,他似乎是自言自语,也好像是在询问什么:“我后悔了。”

    他:“我不应该把它给你的………以前的事情没有意义,明明都已经过去了,如果我不揭开………”

    如果他不揭开,青年便永远都会在虚假但却温柔的世界里生活下去,他不会对严家厌恶至极,恨进骨血,但是他们彼此之间有名义上的兄弟关系,谢溯自己也不是没有机会的。

    只是他只想将青年珍藏起来,就像是珍藏什么宝物。让他变成自己的私有物品。

    如果他想要的不是这么多,没有这么贪婪,甚至——他可以和严家练手………

    封锁旁人窥视过来的一切目光。

    如果少年只属于他一个人,就算他如何细心,也总会有被别人掠夺而去的风险——就像是他之前做的那样,但是如果有两方,甚至三方联合起来呢?

    便不会再有这样的担忧了。

    他们完全可以把青年藏进花丛最深处,从各方面销毁他们曾经所做的事情的一切证据,为他编织出一个虚幻却美好的谎言世界。

    也就可以最大限度地把他保护起来,让他所能触碰到的东西都铺上柔软厚实的软和毛毯。

    可是他们彼此相争。

    现在已经把事情弄到了最糟糕的程度。

    谢溯想笑,甚至想要当着严昶景的面儿去嘲讽他,也嘲讽他自己。按照以往的作态,他本该带着少年第一时间转院的,把他带去自己的私人医院藏起来,但是现在他却没了力气。

    实在是太累了。

    累的人只想睡一觉,但又不敢睡下去,生怕自己一个眨眼,青年便又出了事。

    谢溯已经濒临崩溃——或者,他其实已经在崩溃当中了。

    而殷染钰却毫无感觉,甚至还有点想点羊肉串吃………

    “下个世界我想要个肆无忌惮的人设。”

    他和系统抱怨了一声,不是嫌弃严余的设定,只是这样的长时间的压抑和沉默,总会让人在有些时候感觉不是很舒服。

    就比如他想吃羊肉串的时候。

    这要是搁以前,早穿上拖鞋溜达着去摊上了。

    系统这一次却莫名地有了些卡壳,他停顿了两秒钟,才开口回应:“好的,宿主。系统尊重您的意愿。”

    他的机械音有一瞬间的波动,殷染钰蹙了一下眉,又很快恢复如初。

    谢溯并没有在双人世界享受太久,第二天中午,严昶景便也赶到了地方,他本还为谢溯没有把青年转移而感到了一些惊讶,但是这样的情绪却没有表现出来。

    他也略有倦容,但是却还是平静冷漠的模样。西装革履,神色冰冷。

    甚至在面对谢溯的时候,都是冷静的:“他怎么样?”

    甚至像是老友会面。

    青年那会儿还在睡着,他睡觉的时间变得很漫长,一天可以睡十五个时,醒来的时候精神奕奕,甚至还学会了几个冷笑话。

    他看上去这么好,谢溯却觉得心里拔凉,他看着青年的状态,却只能想到一个词语:回光返照。

    他现在这样的状态,不就像是回光返照吗?

    “出去吧。”

    谢溯勉强站起了身,他的声音很低,也很沙哑,就像是感冒了似的,让人听着止不住地皱眉。

    严昶景便微微点了点头,他忍不住看了青年一眼,对方安静的躺在病床上,嘴唇没有什么血色,但是神色却显得很安宁。

    他攥了攥手掌,跟着谢溯出去了。

    谢溯这几天在抽烟。

    抽烟抽得很凶,抽完了就得换一身衣服,还要洗洗脸,喷喷男士香水,免得呛到青年。

    青年是不抽烟的。

    医院里面本来也不许抽烟——但只要钱到位了,也就一切好。

    县城里的医院总要显得清闲许多,这边空荡荡的高级病房被谢溯一个人包圆了,本来看见他就眉头结的护士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行了。”

    严昶景却有点看不过去——看不过去的不是谢溯这会儿手里夹的烟,而是他这会儿的消沉姿态。

    他:“他的情况………到底怎么样?”

    严昶景似乎永远都可以显得冷静且理智,哪怕是在这种时候。谢溯笑了一声,把烟掐灭了,他:“………就那样吧。”

    严昶景便皱了皱眉,他注视着谢溯,目光冰冷得像是什么机器人,他:“你认真一点。”

    “我现在就很认真。”

    谢溯勉强笑了一声,他连和严昶景针锋相对的力气都没有了,甚至开始怀疑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到底有什么意义。

    这个世界上或许是真的存在因果这种东西的。

    如果他一开始没有抱有恶劣的想法,或许他现在还和青年好好地待在一起。青年也许不会去拍戏,不会万众瞩目,他们可以去国外旅游,甚至在异国街头拥吻。

    “如果”总是如此美好,但是他们却并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一个坏的念头总是连着另一个坏的念头,当他动心的时候,就注定要迎来坏的结果。

    谢溯颓废极了,几乎像是一滩烂泥,他在严昶景面前的时候,便连最后的体面都懒得去支撑了。

    他们彼此之间,谁又能比谁好到哪里去呢?

    严昶景皱着眉,看着他不堪的样子,:“我带了医生过来,你要不要看一看?”

    谢溯却微微一愣。

    随后,为了他的天真嗤笑出声。

    严昶景的医生,当然是为了殷染钰所准备的。

    他一向习惯得准备齐全一些,在来见青年的时候,随身携带一医生自然也就是正常操作。心理医生对谢溯的表现略感棘手,当病人不配合的时候,再好的医生都是没有作用的。

    于是他只能用了点儿特殊手法,让男人先睡了过去,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休息了,眼睛底下两个硕大的黑眼圈,看上去颓废又阴郁。

    严昶景在一瞬间升起了把他撂在这里带青年转移阵地的念头,随后不到一秒,他就把这个想法掐死了。

    谢溯并不是个容易受到击的人,严昶景在看到他的时候,就预料到这次的事情大概会很严重了,他维持冷静,还是斟酌着,让医生先去试了试。

    他暂时不敢出现在青年面前,怕刺激到他,黎温朝自然也是这样,他们对所有事情都知道得很明白,于是也就知道青年自杀的原因,便极有可能是因为严家的举动。黎温朝没有严昶景那么冷静,他在看见谢溯睡过去的时候,险些没忍住把床底下的凳子捞出来给他开个瓢。

    还是被严昶景呵斥了几岁,才忍住这样的冲动。

    心理医生是跟着殷染钰这几天熟悉了的那位本地医生过来的,这位新的心理医生看上去很年轻,身材不错,皱纹也没有太多。

    他身上也套着白大褂,看上去笑眯眯的,莫名的有一股慈祥的味道。

    本地医生什么都没,他的脸色不是太好看,在青年看不见的时候,才用担忧的眼神看一看他,等到例行检查完,本地医生便带着满腔的欲言又止出去了。

    只剩下了殷染钰和那位慈祥的心理医生。

    “晚上好呀。”

    心理医生笑眯眯地,搬了个凳凳,坐到了青年身边,他长相还算不错,带着一股斯文气儿,但是偏偏笑容太慈祥,就导致外表经常被人忽略过去。

    殷染钰也没有自闭的意思,他精神奕奕,本来在他们进来之前,手里还在翻着一本书,这会儿把书也放过去了,回答道:“晚上好。”

    心理医生有点儿惊讶——在听到本地同行的描述的时候,他本来还以为青年会对他自闭呢,却没想到他居然还算配合。

    心理医生:“我闻到香味儿了,你晚上吃的什么啊?”

    殷染钰想了想,:“好像是阿姨自己煲的汤………应该是乌鸡汤。”

    心理医生“哦”了一声,:“那应该就是了,补身体啊。”

    殷染钰便“嗯”了一声。

    他有问必答,却也不主动寻找话题。心理医生左一扒拉西一榔头地和他唠家常,几乎感觉青年没啥毛病,这不是精神得很嘛。

    但是对方手腕间还没拆开的纱布,却又把他的错觉了回去,两人聊了俩时,什么进展都没有,就还是唠唠。

    青年既没有为了心理医生的情商和话术带得惊为天人,给他掏心窝子似的话,却也没有什么排斥的意思,你问我就,你不了我就看看书,安宁又佛系,似乎比绝大多数人的心态都还好。

    作者有话要:心理医生欲言又止,止言又欲,也没办法把青年的真实想法给掏出来——他也不敢直接问,怕问了,就会刺激的青年。

    等到殷染钰要睡觉的时候,他也就只能暂时出门,严昶景就在门外等着,他示意性地看过来,心理医生便摇了摇头。

    “有办法吗?”

    他们走远了一点儿,严昶景就有点儿迫不及待地发问,心理医生琢磨了一下,不敢包票,:“可能得要一段时间。”

    “嗯。”

    严昶景便点了点头,:“不着急。”

    又过了一个晚上,严昶凌也姗姗来迟了。

    他是坐着严昶景安排的车子过来的,一路上都维持着天然气遇到了火机的状态,等到严昶景派人把他接过来的时候,他的脸色还是青紫的。

    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严昶景却早就习惯了他这点儿任性,语气毫无波动:“他在里面,现在还没有休息………等到他睡着了,我再带你过去看他。”

    严昶凌冷笑了一声,他心里满是憋屈,在焦急忧虑之中还夹杂着另外一种火气,他们在医院僻静处,距离青年所在的地方还远,于是和青年同龄的人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发脾气。

    “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

    他这么质问,语气十分不善,简直像是火山口上流淌下来的岩浆。

    “要是我不问,你们是不是就准备这么一直瞒着我?!”

    “是。”

    严昶景毫无波动地承认了这一点,他的神色平静极了,在看着严昶凌的时候,就像是家长在看着闹别扭的孩子。

    严昶凌却被这样的目光看得更愤怒,他嘴唇抖动着,几乎想骂人,又好不容易才止住这样的冲动,他:“哥,你他妈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严昶景却只是皱了皱眉,他:“没什么意思,你现在年纪还,这件事我处理好了之后自然会跟你………”

    他话还没完,严昶凌就“砰”的一声把拳头砸在了墙上,这幅家长做派实在是让人气得发抖,却又无法发泄,因为对方满心满眼的算都是“为了你好”。

    严昶景和严昶凌的年纪差距不大,但是也差了快一轮,严昶凌从到大的模样严昶景都看在眼里,他永远比严昶凌更成熟,于是也就从来没办法把他当成大人来看。

    于是在其他人都知道了青年的消息,知道了青年的情况,知道了局势的恶劣性的时候,严昶凌还一无所知地蹲在办公室里干着活儿。

    直到青年自杀,他潜意识里焦虑不已,情绪失控,逼迫助理联系上严昶景,才终于知道了现在的情况。

    “………………”

    严昶凌不知道自己现在能些什么,他粗重地喘了好几声气,才勉强压下情绪,:“………算了。”

    转身就走。

    严昶景在他身后微微皱眉,却也没有阻拦,只是给黎温朝了个电话,他看着,别让严昶凌闯到病房里面去。

    严昶凌当然没有闯病房。

    他只是去看了看已经开始忙碌地通过自己的渠道,联络各种医生的谢溯,在确定了他完了电话之后,一拳砸了过去。

    发而被谢溯接住,守在门口的保镖毫不犹豫地扑进来,把他放倒了。

    严昶凌:“………………”

    谢溯疲惫又嫌恶地看着他,:“现在是什么时候,你还有心情闹?”

    严昶凌被他的大言不惭气得脑内一片空白,险些厥过去,他双眼通红,咬牙切齿地质问:“如果不是你………他现在会这样吗?!”

    这一下简直是透心一刀,谢溯被哽得喉咙间都出现了血腥味,他心脏嘭嘭直跳,太阳穴也嗡嗡作响。

    心里更是揪得疼痛难挨,浓烈的悔意也像是海啸似的席卷而来,把人铺天盖地整个儿淹没在最底端。

    叫人每呼吸一下,肋骨和肺部都在隐隐作痛,但是谢溯却毫不落势,他攥着手机,冷笑了一声,:“如果不是当初你们先这么干了,我也不会回敬回去。”

    只是却没有料到,自己的做法会导致如此下场。

    严昶凌恨得直哆嗦,甚至摁着他的人都有点儿按不住了,所幸黎温朝本来就在找过来的路上,这会儿冲突刚刚发生,他就找到了地方,勉强压着火气圆场。

    “很抱歉,扰到你了。”

    黎温朝微微示意,就有手底下的人和谢溯的保镖对峙起来,谢溯冷笑了一声,让人把严昶凌放开了,:“这种时候,你们还是把他看好了。”

    两方人在这段时间已经隐约达成了某种默契,尤其是在谢溯醒来,发现严昶景没把青年卷走的时候。这会儿,他们之间再起争端已经没有任何作用,只会让事情越来越糟。

    他们得先把青年挽回来。

    得找最好的心理医生,哪怕是用其他的手段也没关系,到了这个阶层,自然知道电视剧中存在的精神控制这一类的东西是真的存在的。

    他们或许可以用类似的手段把青年覆盖过去,一个人只要还活着,就总还是有办法的。

    而严昶凌不知道这一点。

    他永远都被排斥在外,就像是孩子没办法加入大人的游戏。黎温朝压着火气把他带了回去,严昶凌一声不吭,只是咬着牙,手掌还在发抖。

    “你过来这里也该累了,”黎温朝没有朝他发脾气,他神色间,也有掩饰不住的疲惫,严昶凌可以对严昶景发脾气,但是却没办法冲着黎温朝大吼大叫。

    他只是憋了憋,闷闷地应了一声。

    黎温朝便又叹了口气。

    他:“你哥………”

    他本来想,你哥也是为了你好,又转念想到孩子们都最讨厌这样的话,于是只能把后半截咽了回去,转而道:“你哥这个毛病,你也不是不知道,下次要是有什么事,我告诉你,别生你哥的气,好不好?”

    严昶凌动了动嘴唇,他低着头,实在是不出话来,只觉得可笑。

    黎温朝也用着哄孩子的语气,或许在平常的时候,他还能和严昶凌有些针锋相对的时刻——但那都是在平常。

    等到真出了事,他和严昶景便像是孵蛋的老母鸡似的,把严昶凌扒拉扒拉到后面就护住了。

    总还是觉得他需要保护。

    也………顶不上用。

    严昶凌对这样的态度深感愤怒,但是又无法摆脱,他最终也只能闷闷地应了一声,被黎温朝叫了个人,带去暂时休息了。

    严昶凌等到那人走了,就把门反锁上了,他怔忪地坐在床上,大脑放空,似乎想了很多东西,又似乎什么都没想。

    过了半晌,他像是猛地意识带了什么,一个猛虎下山从床上滚了下来,却又在门前顿住了。

    严昶景是很忙碌的。

    黎温朝自然也是。

    殷染钰这三位年纪相近的攻略对象在这几天忙得脚不沾地,谢溯还能有机会在里面陪陪青年,严昶景和黎温朝却连见都不敢见,生怕他们出现在青年面前,就会刺激到对方,让他再次做出极端举动。

    严昶凌有点儿犹豫要不要去扰他们——这个他们,主要是指黎温朝和严昶景,谢溯不算在内,被排斥在外了。

    犹豫了几分钟,严昶凌还是重新开了门,他一有了决断,也就不再犹豫,去找黎温朝了。

    ——黎温朝总是比严昶景显得更耐心。

    只是这么一会儿功夫,这片区域已经重新恢复了安静,严昶景和谢溯不见踪影,只有黎温朝一个人守在青年的病房外,拿着手机,皱着眉头,一直在上面着字,似乎在和什么其他人交流。

    “哥。”

    严昶凌压着声音,等到走到了黎温朝身边,才叫了他一声,他的目光自然下垂,扫到黎温朝的交流对象是一个异国的英文名,有点儿眼熟。他还没来得及细想,手机屏幕便在瞬间变黑了,黎温朝抬起脸来,:“阿凌?”

    他有点儿吃惊,但是还是强精神,低声道:“怎么了?”

    严昶凌停顿了一下,便也没有犹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能给我仔细吗?我哥之前在电话里不清楚,让我过来了,他再跟我。”

    “电话里的确也不清楚。”

    黎温朝苦笑了一声,:“这里不是话的地方………你等我几分钟。”

    他一边,一边把严昶景叫了过来,等到看见人,他便带着严昶凌往后走了一段路,进了某个空病房,开始慢慢地与他描述情况。

    的确也没有谁比他更加清楚情况,严昶景和严昶凌刚刚才闹了矛盾——虽是严昶凌单方面的,但是也不适合再做什么交流。

    谢溯就更不用了,黎温朝和他话都有些压不下火气,更别严昶凌,这子刚刚才想给人家来两下呢,哪来这么快的时间让两人消除隔阂。

    “我还是从最开始跟你吧。”

    黎温朝疲惫地叹了口气,他们都被折磨得心力交瘁,甚至在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都丝毫没有睡意,只有无数抑制不住的恶劣回忆和绝望设想不断地在脑海中回荡。

    这是极为难熬的精神折磨。

    “他——”

    黎温朝顿了顿,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他最开始离开严家的时候,是在你生日的那天晚上。”

    那时候,青年还是少年,他身形瘦削,根本不是青少年应该有的模样,瘦又孱弱,几乎像是一座碰一下就会碎掉的玻璃雕像。

    黎温朝没有丝毫的隐瞒,包括他在严昶凌生日当天种了药——以及在青年发现真相,询问他当天晚上那个人是谁的时候,他的如实告知。

    严昶凌的脸色在一开始产生了一些变化,他皱着眉头,却还是忍着没有岔,认认真真地听着黎温朝话。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完整且全面地听到青年所经历的事情,虽然只是倾听,却也并不算是难以想象。在青年的人生际遇线里,他自己也穿插在某一页上,只是他完全没有起到什么好作用就是了。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真切的意识到,自己的存在,对于青年来就像是某种灾难。

    他还没有见到青年的面,却似乎已经能看见他安宁平和的睡脸,严昶凌抿着嘴唇,呼吸有些艰难,他不知道自己心里现在飘浮着的到底是什么情绪,于是只能忍耐下来,听着黎温朝继续话。

    事情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隐瞒便也没有什么意义了——起码对于他们彼此之间,已经没有了意义。

    而严昶凌也明白这一点。

    他沉默地听着黎温朝完了青年的所有际遇,甚至——对方连青年这段时间到底拍了多少多少部戏都了如指掌。

    一直到最后,到青年从谢溯的手中得知了事情的真相。

    他们本应该起码有一个人在那儿守着他的。

    但只是这么一次偶尔间的错漏,就被谢溯逮到了机会。

    “我应该再快一些过去的。”

    黎温朝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在苦笑,还是在喃喃自语。

    严昶凌却只是抿着嘴唇,他皱着眉头,心里情绪翻腾,黎温朝难得看见他这么蔫了吧唧的模样,一时之间竟然还有一分的新奇。

    但是也就只有一分罢了。

    这只能暂时的转移一下他的注意力,却没办法让人的情绪得到缓和和休息,能少一些麻烦,也是好的。尤其是黎温朝现在已经没有力气再去应付新的东西。

    严昶凌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干一些什么,他本想要去看一看青年,却知道青年现在还没有睡着,只能在外面等着,他又尝试性地想要帮一些忙——但是却又尴尬地发现,他自己积累的人脉在他们面前毫无用处,于是只能沉默地守在一边。

    这还不能像是医院里的其他人看护家人似的,在绝大数时候只需要抓着手机上网就行了——当然,并不是不可以。只是严昶凌完全没有上网的意思,他焦虑且惴惴不安,想要看见青年现在的模样,又畏惧于与他见面。

    于是只能焦虑地,徒劳地在原地等待,直到严昶景拿着一批文件夹过来,把东西丢给了他。

    “既然闲着没事,就先帮我把这些工作做完。”

    严昶景这么,这几天里他虽然忧虑——但是实际上,工作却也没有落下。反观谢溯,他已经把自己的工作全都抛在了一边即的秘书整天电话过来,简直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一家企业在高速运转的情况下,持续了好几年的时间,忽然之间,促使企业如此高效率运作的最高老板忽然跑路了,底下的人不,惊慌失措,焦头烂额却还是有的。

    如果这是在以前,就是严昶景吞并谢溯产业的最佳时间,但是现在他却并没有这么做,甚至还有意无意的帮他挡住了两下来自不知名红眼企业的暗中试探。

    谢溯已经满心都扑到了他们现在正在忙碌的事情上,严昶景却不能像是他这样任性,他这段时间一直在连轴转,实在是忙得转不过弯来,这会儿有了严昶凌过来,也算是多了一个明白他心思想法的好用劳力。

    世界便这么滴滴答答地过去了十来天。

    严昶凌已经在青年熟睡的时候暗中去看了他好多回,那位心理医生已经和青年越混越熟,两人最近几天甚至开始欢乐斗地主………

    严昶凌又是酸,又嫉妒,徘徊在门外,对于心理医生的怨念几乎要冒出实体化的黑气来了,医生本来在揪一把炸弹,莫名察觉到了这股恶意,一个手抖,出成了三带一。

    心理医生:“……………”

    殷染钰连忙大王把他炸了。

    心理医生心痛得不能呼吸:“咱两都是农民啊,你炸我干啥呢!”

    对面的不知名地主默默选择了不要,青年也不吱声,手里还留着的一牌“啪”一下全出了。

    七七八八.九九十十勾勾圈圈开开尖尖。

    牌出完了。

    对面的地主:“……………”

    心理医生:“……………”

    行吧。

    等到他完牌出来,就看见雇主的弟弟皱着眉头满脸焦虑眼神不善地朝他看过来,严昶凌怎么看怎么感觉这位心理医生有骗人的嫌疑,装模作样的——你看谁家心理医生给人做心理辅导,是和病人一起斗地主的?

    雇主一方开始施加压力,心理医生顿时牌都不香了,所幸他这几天并不是真的只是为了牌——这只是为了提高青年好感,让他卸下心防的手段罢了。

    心理医生的主要目的还是在于在一边旁观青年的心理情况,最后在心里为他做一个旁观评估。

    这几天牌得高兴,他对于青年心理评估其实也已经趋于完善。心理医生也不敢继续牌………呸,是不敢继续耽搁,他在有了一定的把握之后,便也不再犹豫。

    这一天,他依旧是跟在本地医生后面进来了。青年一看见他,就把手中的书放到了一边,随后拿起了手机,里面传来了欢快的音乐声。

    心理医生:“………………”

    他一时听得有些手痒,又赶忙告诫自己,今天的自己是来正式工作的,而不是来牌的。

    于是在欢快的乐曲伴奏下,心理医生不动如山,本地医生神色诡异地检查完青年的情况,便不善地瞪了心理医生一眼——在心里暗骂他把青年带成什么样了——然后皱着眉头,磨磨蹭蹭地离开了病房。

    闲杂人等已经退场,现在,就是心理医生表演的时间了。

    他熟练地拉了个板凳,坐到了青年身边,随后,他清了清嗓子,咳嗽了一声,:“您应该已经猜到我的身份了吧?”

    神色肃穆深沉,却不知道为什么,透着一股搞笑的味道。

    青年微微愣了一下,似乎是没有想到他的举动。他犹豫着看了一眼手里的手机,停顿了一下,就把手机关上了。

    随后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心理医生就跟个电影里面的炫酷间.谍似的,他怅然地叹了口气,:“什么时候猜到的?”

    青年:“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吧。”

    心理医生微微惊了:“这么快就猜到了?”

    青年“嗯”了一声,:“你有口音。”

    这里一处南方县城,基本上所有人话都吴言软语,又侬又甜的,就心理医生一个人带着一口北方口音——偶尔泄露的那种。

    怎么呢,他的普通话还怪标准的,但是就是有时间,口音会从各种奇怪的地方侧漏出来。

    那违和感重的………

    心理医生受到了来自病患的无情一击!

    他失落道:“真那么明显?”

    “嗯,明显。”

    两个人话的时候,就跟一对老朋友似的,心理医生长叹一声,忍痛略过了这一茬,:“行吧,那你猜猜,我是谁雇过来的?”

    “就那么两三个人。”

    青年却兴致缺缺,他:“不过应该不是谢溯,嗯………是严昶景雇的?要不就是黎温朝。”

    他在念到这几个名字的时候,语气毫无波动,连一点儿负面的情绪都没带。心理医生在心里叹了口气,表面上却挑起眉头,露出了一个惊讶的表情:“哟,猜对了,我是严先生长期雇佣的。”

    青年便“嗯”了一声。

    他脸上没有任何神色,情绪稳定得像是一潭深湖,心理医生停顿了几秒,忍了忍,才忍住没叹出气来。

    他:“你应该也猜到我来干嘛了吧。”

    青年便又“嗯”了一声,他直视着对面的人的眼睛,:“是因为这个?”

    他抬了抬手,手臂上依旧缠着厚厚的纱布,下面隐藏的伤疤狰狞而丑陋,心理医生看过他换药的时候的情景,也就知道那倒疤痕的真面目。

    与之截然相反的是青年的眼睛。

    他的眼瞳颜色很黑,没有一丝杂色,就是纯粹的乌黑。

    但是在这个时候却莫名的显得非常清楚,他的眼睛亮极了,简直像是两汪清澈的泉水。

    里面没有任何情绪,只是毫不掩饰的看过来,竟然让心理医生下意识的回避了他的视线。

    但很快,医生就反应了过来。他叹了口气,:“唉,怎么就想到自杀了呢?”青年便笑了笑,他这段时间实在是前所未有的快乐,前所未有的健康,他:“我想的很清楚,不是受到了刺激。”

    “我也看出来了。”

    心理医生苦笑了一声,他:“你没什么毛病。”

    ——没有心理上的问题,甚至比绝大部分正常人都健康。但是如果真的健康,又怎么会做出自杀的举动呢?

    “我仔细考虑了好几天。”

    青年却像是看穿了他心里的想法,他:“我想了想,在想之前活着是为了什么。之后我忽然想明白了,我本来就是不应该来的。”

    “如果我能早点发现这一点,应该也就不用再在这里带着受苦了。”

    他轻轻笑了笑。

    这个笑容实在是太清澈,简直温柔得像是春日午后里的一束阳光,心理医生在他身边蹲了几天,也还是免不了被青年惊艳到,他实在是觉得很可惜,像是青年这样的人,世界上绝对不会有第二个,他要是走了,还有谁能笑出满春的灿烂花开呢?

    “你需要治疗。”

    心理医生这么,他:“转院到我那边?”

    青年便略带惊奇地看他,:“你觉得………我需要治疗?”

    “我感觉不需要。”

    心理医生:“但是你这个想法,得扭一扭,哎,你难道就没有其他的想干的事情?”

    青年便是摇了摇头,:“我只想快点走。”

    他们的谈话氛围实在是轻松愉悦,甚至是是称得上有趣的,但是在门外的人却并不这么觉得。

    严昶凌本来是在外面一直坐着的,但是在医生进去了之后,就站到了房门口,听着他们谈话。

    和他一起的严昶景也只是停顿了一下,并没有阻拦的意思。

    严昶凌就在外面光明正大的偷听。

    他一开始的时候,还是没有什么表情的。

    但是慢慢的,他听着医生和青年的话越来越偏,脸色就开始变得有些不好看起来。

    等到青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便忍无可忍,直接开门,高提高声音呵斥:“你在什么胡话?!”

    严昶景本来是坐在外面的,严昶凌的动作实在是太快了,他也来不及阻拦,但是实际上,他本身也没有多少阻拦的意思,只是从站了起来,犹豫着自己要不要也跟着进去。

    但是这样的犹豫只是一瞬间,就已经有了决断。

    严昶凌或许是破局的办法——他是几人之间,最有可能得到青年理解的那一个——也可能是几人之间,最被青年所厌恶的人。

    因为他做的事是最少的,甚至可以,除了那个晚上,他就几乎做过没有对不起青年的事情。

    但是——青年的生命轨迹从一开始,也是因为他,才会扭曲的。

    现在的隐藏已经没有什么意义,青年已经猜到了医生背后的雇主是谁,就算严昶凌出现在他面前,也只不过是某种会发生的既定事实提前了而已。

    “………是你?”

    病房里的两个人循声看去,医生的脸色变了变,青年却只是微微一怔,略微露出了一点惊讶的神色。

    他整个人简直像是一直处在贤者模式中一样,哪怕有情绪,却也没有太大的波动起伏。

    然而严昶凌却不一样。

    他眼眶发红,牙齿咬的很紧,脸上的带着毫不掩饰的愤怒神色。

    他在生气。

    情绪完全失控,甚至带得整个人都在颤抖,他的心跳快极了,听力也似乎被放大了许多倍,可以清楚的听到心脏跳动,和血液流淌的声音。

    他:“阿余,你怎么能这么?!”

    年轻的男人大步向前,那样的姿态,几乎让医生下意识地觉得他会揪着青年的领子把他提起来。

    于是慈祥的心理医生,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护住青年,但是严昶凌却看也不看他,只是冷漠道:“出去。”

    难以想象,人的两种极端情绪可以糅合的如此自然,严昶凌是很愤怒的,愤怒的人,往往都会失去理智,他的表现似乎也确实如此,但是与此同时,在面对青年之外的人——他却又显得冷戾无比。

    医生微微皱起了眉,他并不觉得严昶凌现在的状态适合交流,而且让青年和他独处,怎么看都会显得有些危险。

    他下意识地看了青年一眼,正要些什么,安抚对面雇主亲属的情绪,却见到青年微微摇了摇头。

    他分明没有看他,但是却似乎已经知道了他要什么一样,只是道:“你先出去吧,我们有些私事要谈。”

    医生便在眉心了个中国结,他又犹豫了一下,才道:“那我在门口等着。”

    潜意识是:有需要,你就喊我。

    青年只是沉默着不出声,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

    医生只能带着满腔担忧出了门,刚刚出来,他便和严昶景对了个正着,冷漠的雇主抬了抬手,示意他走到一边去,自己站在门边,沉默着听着里面的交谈。

    医生出去了,病房里便只剩下两个人面面相觑。严昶凌在这种时候反而不知道应该些什么了,他动了一下嘴唇,在这一瞬间,竟然体会到了某种不知所措的情绪。

    就像是知道自己犯了错的孩子,站在苦主面前的时候,不知道应该什么的样子。

    却还是青年先开了口。

    他的神色很平静,不带一丝情绪——但是这样的态度,却让严昶凌像是被针刺到了似的,察觉到了某种细细密密的疼。

    “你在这里,所以,人都来了?”

    他的语气也很平静。

    几乎和对着医生话的时候毫无差距,就像是在面对一个只能算熟悉的,甚至都称不上朋友的交流对象。

    这样的态度在面对一个熟人的时候或许是中规中矩的,但是在面对严昶凌的时候,就显得………不应该这样。

    因为在几个月之前,青年在面对他的时候,注视他的目光还是一直带着暖意的,他全心全意地信赖着他,也会对着严昶凌,露出灿漫得让人满目光芒的笑容来。

    而不是现在这样,疏离且冷淡。

    而严昶凌却连质问的勇气都没有。

    他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到了一股浓烈的悲哀。哪怕青年对他仇视无比,恨之入骨,都比现在的冷漠对待要来的好些,严昶凌沉默了片刻,他似乎在一瞬间明白了黎温朝几人的疲惫感觉到底是怎么来的——那来源于某种潜意识的预知,对现有处境无能为力的绝望感。

    于是他的气焰就像是被针戳破了的气球似的,“噗呲”一下,便都露出去了。

    “………对,他们都在。”

    严昶凌沉默了一下,回应了青年的问话。他的胸膛极速的起伏了好几下,才似乎是压下了心里涌动的情绪,:“我知道………”

    他脑子里乱哄哄的一片,停顿了一下,才能勉强语序正常的话:“我知道,你很难过。”

    他:“但是………但是命是你自己的,现在你或许觉得很难熬,但是等到之后,等到过几年,你也就没有这么难过了。”

    严昶凌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语言能力如此匮乏,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去描述自己的意思,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让青年知道自己心里涌动的,流淌的,满满当当的担忧和关切。

    他有无数的话想,但是在现在,他却像是忽然不会话了似的,只能单调地重复:“以后,等到这段时间过去,一切都会变得好起来——我们………不,我,除了我和他们这些人之外,你还可以去认识别人。”

    他:“你难道也不想报复我们吗?你可以继续演戏,认识很多一直想认识你的人,你可以把我们的所作所为都公布出去,你能做很多事情。”

    “但是如果你现在………就没有办法了,再也没有机会了。”

    他迫切且焦虑,努力地去劝解什么,但是青年却只是平静地看着,就像是在观看一场无趣的表演。

    “我可以这么做。”

    他:“但是没有意义。”

    是的,没有意义。

    这一切的举动,一切的报复行动的本身,其实都是没有意义的。

    当一件坏的事情发生了之后,就算受害者的报复再如何猛烈,该发生的事情也都发生了,该失去的也都失去了,就算报复成功,这些东西也再无法挽回。

    或许有些东西也是可以挽回的,但那也只是一部分罢了,而青年自己身上所发生的一切,都已经是彻底的过去式。

    无法挽回。

    无力挽回。

    人们的报复心理,只是为了情绪的发泄,当一件事之后,心里便会多出一个坎儿。

    这个坎儿或大或,绝大多数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去,但是也有一些坎儿,却在那里存在着,无法因为时间而消融。

    于是便需要报复。

    让对面付出代价,或多或少。

    在这个过程中,报复者的心力都被占去,或许其中有一些可以发愤图强,在成功报复,解决了心理障碍之后,得到的反而被失去的更多,但是更多的人,却在这个过程中扭曲自身,甚至不惜付出自己的生命。

    求的就是“过去”。

    彻彻底底的过去。

    或者就算过不去了,也得让这个坎儿,这个心结,解开。

    很多人活着的意义,就是零零碎碎的坎儿。

    他们一辈子都在不断地去解自己过去的心结,跨过那些没办法过去的门坎,有些人觉得太累了,看不见希望,也就走了最极端的道路,一刀下去,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给割断了,自己也跟着死掉。

    有些人则一辈子都被困在这些困境里,既没有办法解开这些心结,也没有办法就这么死去,浑浑噩噩地度过一生,再养出同样浑浑噩噩的子女。

    而青年,便是前者。

    他已经觉得,不管是什么事,都已经没有了意义。

    既然没有了意义,自然也就没有报复的必要了。

    他只是觉得没有意思,一分一秒都不再想要多待,严昶凌的法或许对于一部分人来是很有感染力,也很有作用的。

    但是对于他没有用。

    曾经浓烈的,懵懂的,不知所措的感情,在青年知道了一切事情的真相的时候就已经轰然碎裂,他看着严昶凌,就像是在看着一个陌生人。

    他:“既然命是我自己的,你又干什么过来管我呢。”

    他的眼睛很清澈,语气没有一丝波动,只是带着纯粹的疑问。

    严昶凌感觉到了某种浓烈的,不可抵御的强烈悲哀。

    这样的感情因为青年的举动而滋生出来,夹杂着其他的,刀一样锋利的情绪,让他整个人都好像都被剐了一遍,每一寸的皮肤都在发疼。

    但是这种痛苦却又好像是某种错觉,只是因为情绪的崩裂,而产生的身体幻觉。

    “你不应该这样的。”

    严昶凌:“阿余,你不应该这样的。”

    他已经意识到了青年的想法,于是更加不知所措,一个人的想法是很容易被主导,被动摇,□□控的。

    但是有些时候,一些人的想法却又显得像是千锤百炼过似的,不可改变,又像是一座沉重的石山,不可动摇。

    而青年现在的想法,就是千锤百炼过的钢铁,也是巍峨沉重的石山。

    他如此清晰,如此坚定地明白了自己的所求,于是所有的挽留和哀求便都显得可笑且脆弱,严昶凌哆嗦起来,他明白了其他人那种深入灵魂的疲惫,他是不知所措的,所以他问:“阿余,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呢?”

    这世上永远不存在真正的感同身受。

    严昶凌对青年是很好的,他的生活重心的一部分已经完全被青年所取代,他工作的时候,想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到青年身边,他在青年身边的时候,则开始一心一意地享受那段可贵的,稀有的时间。

    他为青年付出了许多事情,许多时间,青年的遭遇他并不是不知道——

    只是严昶凌总觉得,那些事情早已经过去了。

    他觉得青年可以仇恨。

    但是却不该连仇恨都丢弃,简直就像是已经彻底陷入了绝境中的人,已经毫无求生意志。

    他的灵魂已经死去。

    因为那些噩梦一样的过去,因为从一开始便显得冷漠且恶劣的罪恶真实,他的生母抛弃了他,他的养育家庭只把他当做工具,在他暂时性逃离之后,他得到了一份爱情。

    那是一支建立在恶劣的欲.望之上,因为谎言才绽放开来的玫瑰,然而玫瑰的另一个主人行差踏错,在严昶景和黎温朝的设计下,亲手将这支花折断了。

    谢溯受到了沉重的击。

    但是实际上,被击得更沉重的人,却是青年。

    他被自己依赖的,攀附着的“主人”丢弃了,就像是柔弱的藤蔓,失去了参天树木的支撑,便难以存活。

    他辗转到了严昶景手中。

    所幸严昶景对他的情况早有算,他把青年带到了自己的住处,两位阿姨的喜爱并不是作假,她们在一定程度上扮演了青年缺失的,“母亲”的角色。

    于是青年的情绪被暂时压制下来,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他们慢慢地与他进行着接触。

    送他去演戏,培养他的自我认知,在这段漫长的心呵护里,严昶凌自然也起到了很大一部分的作用。

    他带着青年最新的游戏,听最新的乐曲,偶尔偷偷带他溜出去,去各种有趣的地方玩乐,让他接触青少年面前崭新的,美丽的,宏大烂漫的世界。

    严昶凌总觉得,青年的态度不该是这样的。

    他不应该如此决绝,因为在他的生命里,也有一段时间是极尽快乐的,难道他们那段时间给予他的关怀和欢乐,就这样不值一提吗?

    明明这些好的东西,才是新的。

    生活在蜜糖罐子里的年轻人,童年时期有父母保驾护航,青少年时期有两位兄长像是奶妈似的护持,哪怕他已经二十多岁,在严昶景和黎温朝的眼里,却还只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他也确实是个孩子。

    也就无法理解,对于青年而言,这些所有的“好”,都是堆积在虚幻的,恶劣的谎言之上。

    他们真的是为了他好吗?

    不,只是因为欲.望。

    如果没有严昶景二人的手段,他和谢溯待在一起,难道不好吗?

    或许中间会出现一些问题,但是这些问题,就像是春日里的积雪,总会被逐渐温暖的阳光融化开来,成为滋润土地的甘露。

    但是严昶景不甘心。

    黎温朝也不甘心。

    他们的确怀揣着一份好意,但是这份好意,完全可以以其他的方式施行,并不是非得把少年夺过来,才可以做到的。

    他们只是想要他。

    或许是因为这张实在过分好看的脸,也或许是因为他身上存在着的,巨大的商业价值。

    青年在知道了全部的真相之后,思维便开始变得很清晰,这一切的经历,在严昶凌看来是很甜蜜的。

    但是实际上,却像是一个玩笑。

    谨慎的,不敢再轻信别人的流浪猫,在有一座火炉边烘烤着皮毛的时候,忽然感觉到了一股寒意,它抬起头,看过去,便见到上一位主人拍着房间的窗户,乘着现任主人了个盹儿,把一卷羊皮纸递给了黑猫。

    猫怀揣着某种喘喘不安的预感,慢慢地拉开羊皮纸卷,便看见上面画着猫族很好理解的连环画儿。

    原来它的上一任主人,并不是不愿意给它取暖,所以才弄坏窗户,熄灭火炉,想要逼走它。

    而是被人从外面砸破了玻璃窗,又用湿冷的雪堵住了火炉的烟囱,被狡猾的现任主人欺骗了,才会丢弃了这只捡来的流浪猫。

    流浪猫看着羊皮纸上的真相,忍不住了个大喷嚏。

    它“阿嚏!”一声,这才茫然地发现,温暖的屋不见了,它的主人也不见了。黑猫呆愣地蹲在雪地里,几乎快被雪给埋掉了。

    它面前只有一个姑娘,手里划着一根火柴,而现在,火柴已经熄灭了。

    于是流浪猫这才明白过来,原来那一切的东西,不管是绽开的玫瑰,还是温暖的屋子,都只是一场虚幻朦胧的梦境,那本就不是它可以得到的东西。

    不管是这些被人给予的,还是它以为它本可以拥有的,都只是一场幻梦。

    毫无意义。

    于是黑猫愣了愣,伸出柔软的肉垫垫,摁了摁姑娘红肿的脚指头。

    然后蹭了蹭,把自己围了个圈圈,就这么安静地在雪中睡下了。

    严昶凌的举动,到底也是无疾而终。

    他并不能明白青年的想法,于是在面对青年的冷漠的时候,就显出了愤怒。

    也不知道到底是情绪的发泄,还是他真实的想法,他甚至语无伦次地表明了自己的爱意——在这种最糟糕的时候,用最糟糕的方法,对着青年告白了。

    自然也就没有得到好的回复。

    在他话的时候,青年的情绪极为难得地发生了改变,那是一种不出来的惊异。

    就好像是听到了什么让人难以理解的事情。

    “你喜欢我?”

    他甚至带上了一些茫然的情绪。

    严昶凌:“不是喜欢………我很爱你。”

    他:“你得活着,再怎么………都有办法的。”

    青年露出了一个很奇怪的表情。

    像是想要笑,但是又笑不出来。

    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还是这样啊。”

    还是这样。

    殷染钰略带怅然,却又觉得好笑。他的攻略对象,从始至终都没有改变过,他们从头到尾,都从未把“爱人”想法放在自己的所求之前。

    就像是曾经把少年从谢溯手里抢回来的严昶景,也好像是在找到严家以前所作所为的证据之后,便马上把这份文件交给了青年的谢溯。

    驱使他们这么做的原因,是因为想要独占青年的欲.求,而不是因为什么狗屁爱情,得难听了,就是馋这张脸。

    殷染钰从不信任人类的感情,他的所作所为,从头到尾都是在引.诱,在引导,就像是个被人雇佣的导游,游客只要坚持自己的想法,导游也没办法强拉着游客去逛景点。

    但是当游客看到导游手里的优惠票,就两眼冒光的时候,那就不能怪导游坑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