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完结正文1
他就这么孤单地成长了十八年。
人是群居动物。
每个人, 都要从家庭、从学校, 从社会里,慢慢学习着如何当好一个“人”。
他们从别人身上索取情感养料, 再把这种东西回馈回去。温柔的、阳光的、正面的情感,会给予他们满腔快乐, 让他们不会自卑, 不会自恶,学会如何与社会中的其他人交往,学会………学会如何度过一生。
人生下来,就是为了死的。
但是在死之前, 总该把自己的生活过得好一些。
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人都过得不是很好, 总有更苦痛的, 也总有更悲哀的。
青年或许并不是处境最艰难的那一个。
但是他承受的东西, 也已经足够多了。
如果没有严家, 他虽然是因为哥哥才被父母生育下来, 但那一对夫妻, 也会给他很好的关怀。
他可以高高兴兴地长大, 或许总会因为父母对兄长的偏爱而气恼, 或许总会因为自己得到的关爱不够多而失落。
但总会有个温暖的家庭, 可以背着书包去上学,可以交到很好很好的朋友。
会有女孩子羞红脸,给他递情书,等到成年之后, 他便会进入职场,然后有一位美丽又温柔的妻子。
但在当初那一场车祸之后,他的人生轨迹便改变了。
他被带回严家,受着冷遇,顽劣的学生对他做一些“恶作剧”,本能地试探严家的态度。
严先生对此表现出的冷漠,就是某种暧昧不清的默许,他从安静的孩子,成长为沉默的少年。
严先生是为了什么,严昶景是知道的。
他如此冷漠地对待他,就是为了防止自己对这个孩子生出感情,会让自己的亲生儿子感到不虞。
于是只把他当成一件物品,那些“零花钱”,也只是某种保修费用。
在严先生眼里,他给青年的补偿已经够多了。
那些金钱,是常人一辈子都奋斗不到的数量,足够他舒舒服服地躺在钱堆上过一辈子了。
但如果人活着只是为了钱,世界上的拜金男女便不会只有一部分。
对许多人来,金钱或者是很重要的。
但总有许多另外的,其他的东西。
比它更重要。
青年在与人群几近隔绝的状态里,生活了很长时间。
他甚至不怎么能明白金钱的意义,在许多事情上,便像是初生的婴儿。
他从未受过关怀与保护,也从不表达自我的意愿。
严昶景在把他带回来之后,便一点一点地教导他。
就像是在教导一个婴儿,一个孩子。
他竭尽所能地给予,但是在这一切的温馨假象被谢溯撕碎之后,这一切事情,便变得毫无意义。
或许也是有意义的。
因为青年………
因为青年,总算有些正常人的模样了。
他接过了严昶景递过来的,那厚厚的一叠清单。
随后从第一页开始,慢慢地看下去。
他看的很慢,看完一页,便把那一页垫到最底下,里面的很多花销,他都是记不得的,但是也有些,他能模模糊糊地记起来。
严昶景没有在这份账单里做什么手脚——如果有,那就是他悄悄加进去了的,那双袖扣的折算金额了。
因为真实,所以也就显得可信。
这么厚的一叠账单,需要看上很长的时间。于是严昶景半引半哄,让青年坐到了桌子前面,慢慢地看,自己又让人去买了些东西,带回这儿来,让青年当做午餐。
“这一份是给你的。”
严昶景这么:“账单在这里,是三百七十五元,再加上七元送餐费,是三百八十二,你可以用财富宝转账给我。”
他一副“我们之间一定要算得清清楚楚”的模样,而青年也很吃这一套。他认真地把钱转了过去,略微吃了一点东西,便开始继续查看账单。
这一看,就一直看到了深夜时分。
毕竟是几年的花销。
所幸看起来,总不像是做起来的时候那么麻烦。这份账单实在是很厚,但青年看了这么久,也就慢慢地看完了。
他于是终于拿过了那一张银行卡。
又沉默了许久,才抬起脸来,开口道:“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这就是秋后算账了。
“………………”
严昶景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保护你的人,我一直没有撤走。不过从现在开始,不会再有人在你身边………”
他停顿了一下,终于还是把“保护”两个字咽了下去,道:“不会再有人在你身边,监视你了。”
青年便缓缓地点了点头,他:“你可以走了吗?”
他的态度毫不掩饰,冷漠得就像是一阵从冰川最高处吹拂而下的风。
这股风,一直吹到严昶景心脏最深处,让他从骨头缝儿里头钻出一丝一丝的寒气。这样的寒气太盛了,就让人冷得哆嗦,甚至让人的动作,都变得迟缓而僵硬。
他们见面时的氛围,总算不得太和缓,但是却也勉强可以上一句平静。但是等到一切交涉结束的时候,严昶景便觉得身上压下了一座山峰。
他沉重的几乎喘不过气来,心里感到了一些空茫,却又不知道,这些空芒到底因何而起。
只是在那一瞬间,空荡荡的,少了一些重要的东西。
但是在表面上,他依旧是沉稳而冷静的,严昶景只是停顿了片刻,便点了点头,:“再见。”
青年却只冷漠地看着他,只看了一眼,便低下脸来,沉默地整理这那厚厚的一叠账单。
严昶景便明白,自己等不到一句“再见”了。
他在心里苦笑了一声,还是压下了这种情绪,带着人沉默离开,甚至连关门的时候,带出的声音也是轻缓而微的。
在严昶景离开之后,青年便收拾东西,用最快的速度离开了这家旅馆。
分明已经是半夜,他却似乎一秒钟也不想在这里多呆。在离开旅馆之后,他便随手招了一辆出租车,直奔车站的位置。
在这个时候,火车站已经不再运行了。只有归来的旅人陆陆续续地从出站口出来,但是在火车站外面,却经常会有一些拉客的黑车。
这还是殷染钰在拍摄一部警匪电视剧的时候,听取材的大龄编剧唠的嗑。
这也算是一类生活妙招了。
青年在很多时候,总可以显得异常聪慧。但他到底是生嫩了些,他刚刚动身,严昶景便得到了消息,青年的举动便像是某种酸性液体,从耳朵灌入进去,一点一点,腐蚀耳道,流入食管,将他的五脏六腑都彻底腐蚀,这样的腐蚀性脓液流淌进血液,注入心脏位置,便让人疼得能流下泪来。
但严昶景总归还是没有流泪。
一滴泪也没有流。
他只是攥紧了手机,沉默了两个呼吸,便对着手机:“跟上他。”
殷染钰没有设置好想要去的目的地,他只是让师傅开到离这里最远的,但是在天亮之前能够到达的另一个火车站站点。
师傅让他转了账,便也不再找另外的人,拉着他便上了柏油马路。
带着凉意的风从车窗里刮进来,殷染钰本来有几分睡意,司机却开了车载音乐,还取出了一根烟,含进嘴里,呼出了一口呛人的烟雾。
烟草的味道总是显得很恶劣,能让人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他开着车窗,那烟雾却没有被风吹走,反而全都被刮到了后座。
殷染钰便干脆换了个位置,也把车窗开,沉默地看着外面的风景。
斑斓的灯火很快远去,车窗两边的景物很快便从高耸的建筑,变成了寂静的树木。
深夜时分坐在车上,看着外界的沉默的风景,就会让人产生某种朦胧的的畅快感觉。殷染钰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他没有让系统开攻略目标们的视频监控,也没有开手机,漫无目的地看什么东西,他只是沉默地看着窗外,享受这种难言的寂静。
音乐,并不悦耳,中年人的品味,总带着一股浓浓的年代感。
但是在现在,在这个时候。
这样的音乐,最合适。
车子就这样行驶了一夜。
等到天边蒙蒙亮,朝阳喷薄而出的时候,殷染钰便出现在了一个新的陌生的城市。
他站在陌生的火车站口,就像是几年前,刚刚离开了严家的时候那样,随意挑选了一个遥远的城市。
买了票,带着口罩、帽子,沉默地坐到上了这一列火车。
他在火车上坐了两天。
偶尔会吃一点东西。
车厢里的人并不是太多,但是总也有各种各样的目光来来往往,殷染钰不太想让这趟旅程出现什么意外的麻烦,他尽可能不吃不喝,在两天之后的深夜,孤身一人来到了这个连名字都没有怎么听过的地方。
这里是个城市。
他下车的时候,还下着蒙蒙的雨。
殷染钰便淋着雨,站在火车站口,有点儿茫然地量这所陌生的城市。
很快,他整个便被湿了。
火车站外就开设着一些旅馆,殷染钰自己发了一会儿呆,便动了身,照着最大的那家酒店走了进去。
他在酒店内暂住了一晚。
第二天,便搜索手机——去找了一家房屋中介。
“我要买一所房子。”
殷染钰拿出了那张银行卡,他话的时候,便像是深思熟虑:“最好是独栋别墅。”
这里是个城市。
什么是城市呢?二十万,便能买一所一百平米的房子。就算是独栋别墅,也只要一两百万而已。
钱给的够,于是中介的手续办理也就异常的快,殷染钰买的是一所白板房,里面只有门是安装好了的,剩下的地方,都只是灰色的水泥。
殷染钰在酒店里面只住了两天不到,便拿到了房产证——这里面当然有着别人的助力,殷染钰在离开的时候,连户口本都没有带,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办完手续?
青年是不懂这些事情的。
但是殷染钰却还算了解。
他只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现,去商场买了一身新衣服,又在酒店里好好地洗了澡。
随后顶着潮湿的头发,车前往了自己的新住所。
在进入区之前,殷染钰下了车。
他走进了一家超市,买了一把水果刀。
便提着那一把刀结账出门,慢慢地走向了自己的新住所。
殷染钰其实是想过与死亡相关的问题的。
是在很久很久之前。
还没有遇到系统,没有死亡之前。
人降生到世界上,实在是很艰难的一件事。
许多人连做到“普通”都没有办法,没办法生在一个普通却温馨的家庭,没办法普通却健康地长大,也没办法普通却幸福地老去。
对于许多人来,活着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
他们总想要解决这种痛苦,但死亡却也不显得轻易。普通人是没有办法去买到镇痛药物的,于是割腕便会十分难过。他们划下的伤口,总没有自己所想象的那么深,于是在昏沉之后,便会恍惚着醒来。
沉默着去医院处理伤口。
能安静地死去,也实在是一件艰难的事情。
跳楼的话,万一掉下来,砸到人,怎么办?
割腕的话,首先也要有一间自己的房子。
最好远离人烟,最好………是独栋的。
也就不用担心在尸体被人发现之后,楼上楼下的领居会对此感到恐惧。
唉。
人要活在这个世界上,实在是太难了。
哪怕要死了,也得考虑好,不要给别人造成麻烦。
殷染钰便曾经想过。
等到他可以全款买一件房,便去开一些安眠药。
然后买来一些碳,再买一只大铁桶。
把碳点着。
然后喝掉安眠药,在朦胧的梦境中离开。
烧炭是一种已经算是舒服的死法了。
绝大多数一氧化碳中毒的人,都死在恍惚的睡梦里。
殷染钰便想这么死去。
他对于生存本身,是很冷漠的。
当一个人对生命无所谓的时候,便连着许多东西也不会惧怕了。
于是在他生命的最后一瞬,在别人都在尖叫的时候,他飞扑而过。
生命就此终结。
殷染钰开门。
然后把门反锁。
他已经充了足够支持很多年的水电费,足够物业在十年内,不会来这里敲门。
然后,殷染钰挑选了一间阳光很不错的房间。
坐到水泥地上,拔掉了水果刀的塑料外套。
“系统,你知道吗?”
殷染钰略微有一点儿紧张。
他先试了试刀刃的锋利性,得到确定,便微微松了口气。
系统看着他冷静的动作,忍不住出声,开口道:“系统无法探究您的想法——但是,您是想自.杀吗?”
殷染钰:“不………不过也算是。”
他很难得地笑了笑,并不是精心设计的,为了触动某位攻略对象的心绪而露出的笑容。
只是一个很单纯的笑脸。
他很愉悦。
愉悦到甚至有些战栗。
殷染钰慢慢地开口,道:“你知道吗,系统,很多人自.杀的方法………其实是错误的。”
很多人割.腕自.杀的方法,都是从,从影视剧,从漫画里面看见的。
在自己的手腕上,横着来一刀,鲜血便会流淌而出。
只要把伤口浸泡在温水里,便不会结痂,等到血液的流出到了一个程度之后,那个人就可以安详地离去了。
但是很少有人知道,这种方法,其实是错误的。
也正是因为这个错误,才让许多人的行动,都不算成功。
“正确的办法,其实,是要竖着来。”
殷染钰伸出了自己的手臂。
他很难得地显得很开心。
这条修长的手臂上,覆盖着白皙的皮肤,皮肤白到几乎透明的程度,便能让人看见下面青紫色的血管。
锋利的匕首,慢慢地抵在了一条清晰可见的脉络上,青年合了合眼,便压下刀锋,让它缓缓地没入皮肉。
血管被长长地剖开。
温热的血液,在一瞬间喷涌而出!
浸湿衣衫。
染红手掌。
滴滴答答地落到水泥地上,覆盖出一层红色的地板。
所有的情绪,都在这个瞬间,伴随着血液一起流淌出去。
殷染钰感受到了一股让人战栗的轻松和愉悦。
他满足地叹了口气。
:“你看。”
“这样的方法,才是对的。”
【请勿学习,请勿模仿。】
【不要学习!!!不要模仿!!!】
“我哥呢?”
高楼层的办公室里,眉目英俊的青年烦躁地翻着自己的文件夹,从今天早开始,他就一直在莫名地感到烦躁。这股烦躁感突如其来,却无比猛烈,让人几乎无法保持冷静。
严昶凌已经没有办法好好工作,他“呼啦啦”地翻着文件,然后焦躁地站起身来,在助理面前走来走去,身材平板,但是却显出一股精英气质的女性推了推眼镜,平静地把端来的咖啡放到他的桌子上,更加平静地回复道:“严总出差了。”
“出差?出差一出两三个月的吗?”
严昶凌都快气笑了,他这段时间已经越来越可以接触一些公司上层的事物,于是也就知道,助理的辞,到底有多么敷衍。
严氏集团已经保持这样高效高压的工作氛围好几年,别出差两个月,能让严昶景亲自出去一周,就已经是非常难得的大企划了。
但是这样的企划,一年也不过只有几个而已,并且因为严昶凌的特殊身份,不管是大是,他总可以多多少少的知道一些东西。
尤其是在严昶景有意训练的情况下,在很多时候,还会有专门的人过来跟他讲解企划进行的全过程。
但是这一次………
但是这一次,不对劲。
严昶景离开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
他在青年与谢溯接触,拿到了那只文件夹的时候,就通过助理知道了消息,之后在黎温朝确定了那里面的东西之后,他便第一时间赶了过去。
却不敢去见青年。
他表面上着是出差,实际上却是蹦着青年去的,在一开始的时候,因为他本身便习惯在公司做事,还能在严昶凌面前稍稍隐瞒。
但是在这么长的时间过去了之后,他做的那点遮掩,就和没有,没什么区别了。
严昶凌对严昶景是很熟悉的。他们毕竟是兄弟。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严昶凌还是严昶景亲自看着长大的。
严昶景对严昶凌很了解,相对的,严昶凌对自己亲哥也极其熟悉。
虽然还没到眉头一皱就知道对方拉了肚子的程度,但在这会儿看出异样,却也不难。
严昶凌其实在之前就已经发现了不对。
但是那会儿他是信任严昶景的,这种信任足够让他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现。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浓烈的烦躁感几乎像是层层叠叠的海浪,呼啸着将人淹没在潮水之中。严昶凌不知道这样的情绪到底意味着什么,但潜意识却在不断地朝他预警。
要出事了。
潜意识里呼啸出这样的不详预感,让人完全无法保持基本的理智。严昶凌在几年的磨砺中本来也沉稳了不少,现在却极难得的像是一个孩子。
他无理取闹,几乎不可理喻。
“给他电话!”
英俊的青年情绪失控,他一把将桌子上的东西全部揭开,包括那杯刚刚被端过来的咖啡,文件和瓷器一起摔到地上,发出“嘭!”的一声巨响,夹杂着瓷器碎裂的清脆声音,滚烫的咖啡泼溅开,助理下意识地退后几步,手臂被烫得一片通红。
她皱起眉头,正想要再些什么,却见到严昶凌“嘭”的一声拍在桌子上,他喘着气,:“我知道你有办法………联系他。”
助理想着上级的指示,咬牙道:“可是………”
“联系他!”
严昶凌忍耐着自己不要彻底失控,他焦虑得像是求生的野兽,完全被潜意识所操控。
甚至不知道为什么,眼圈通红,几乎下一秒就要流淌出眼泪。
助理本来想的话哽在喉咙里,她停顿了几秒,终于妥协了:“………好的,您稍等几分钟,我现在联系严总。”
和严昶凌预料的一样,助理的确有着严昶景的联系方式——第一线的那一种,严昶凌在此之前自然也联系过很多次,但严昶景接了电话,要么敷衍 ,要么让他好好工作,或者完全不接听,把他排斥在事外的态度表露无疑。
现在让助理去联系,就是严昶凌没了办法,只能用正式的方法去表明态度。
助理也没有避开他,她当着严昶凌的面儿,拨严昶景身边秘书的私人号码,但连拨好几次,都没有拨通。
她皱了皱眉头,看向严昶凌,示意性地举了举手机。
“………再。”
严昶凌本来平复了一些的情绪再次生出波动,他勉强维持冷静,:“到他接通为止。”
助理欲言又止,她想些什么,但是又知道了也没什么用,于是只能垂下眼睛,继续拨电话。
又过了近十分钟,一直显示通话中的电话终于被拨通,秘书疲惫的声音传过来,问:“出什么事了?”
她看见来自助理的那一叠通话记录,就知道大概是发生了什么,助理简略地了这里的情况,就听到对面传来了窸窸窣窣的交谈声。
听不太清楚,却能听出其中有一个声音,是自己之前的工作对象。
“严总知道了,”一会儿之后,对面又传来了声音:“辛苦你了,之后我和人事一声,这个月的奖金翻倍,你现在先出去,帮严先生买好最快的几趟机票,目的地是………”
助理听着她的叮嘱,犹豫着要不要现在退出去,但秘书那边话还没完,严昶凌的电话就也响了起来。
她于是松了口气,赶忙退出了办公室。
严昶凌终于能和严昶景正式话,他忍耐了一下,才勉强平复语气,问道:“你在哪里?”
严昶景也没有再做隐瞒,他:“之前在庆林——他拍摄的地方,现在我在往赤城县赶,你的助理会帮你买票,记得过来的时候拿上文件。”
他哪怕在这种时候,话依旧显得很有调理,严昶凌却不知道为什么,怒火烧得更旺盛。
他:“阿余出事了?”
“………………”
那一头沉默了下来,在严昶凌看不见的另外一头,严昶景抽着烟,车内几乎烟雾缭绕。
他将呛人的烟雾都吸入肺腑,等到香烟燃到手指间,才反应过来,掐灭了烟。
“嗯。”
严昶景的声音听上去依旧冷静。
他:“他自杀了。”
在殷染钰走出超市,只带着那把水果刀进入别墅的时候,在各个地方守着他的人,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严昶景表面上会把所有人撤走。
但是他如果撤走,就是单纯的傻蛋了。
而殷染钰如果真的信了,那他就是傻蛋二号。
而除了严昶景之外,谢溯那边的情况又怎么样呢?
他的人也一直围绕在青年身边,从来就没撤走过。
甚至在青年刚刚露出了一点购买房产的意思之后,谢溯就用最快的时间买下了他身边一圈儿的别墅区。
其中当然有已经被别人买下来的房子,但是只要给的钱够多,一切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包括殷染钰对面的那一户,也被谢溯买了下来,甚至在殷染钰就着明媚的阳光割开了血管的时候,就有人在对面监视着他。
系统宿主有意挑选了阳光明媚的房间。
阳光明媚,也就意味着太阳的光可以照射进来,而有太阳,也就意味着………玻璃。
玻璃面广。
殷染钰之前选择的,是有一面墙壁,全换做了玻璃的房间,与阳台相对,可以看到窗外的风景,享受明媚的阳光。
既然房间里能看见窗外风景,那么窗外,自然也就可以看到房间内部的情景。在殷染钰割开手腕几分钟之后,就有人发现了房间内部的情况,鲜红的血液在地面上铺开,那人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将这件事情告知了已经在赶来途中的老板——然后又集合了同行,有人去问物业要钥匙,也有几个试图直接踹门,最聪明的那几个在第一时间就拖了趁手的东西,直接从一楼把玻璃破,顾不上被玻璃划伤的地方,翻过去就进了楼,一边120,一边在第一时间做了急救措施。
他们这边这么一闹,严昶景那儿的人当然也就得到了消息——于是也第一时间通知了顶头上司,同时窜出去帮忙。
殷染钰就在这么一片兵荒马乱的情况下,被送去了一家公立医院。
他全程都出于昏迷之中,因为伤口是竖着的,血管被剖开一片,急救方法几乎没有作用,在他到了医院的时候,青年的脸庞已经苍白一片,红眼的嘴唇也变得青白,没有一丝血色。
医生用最快的速度消毒、缝合,总算是把情况稍稍稳定了下来,开始为青年输血。
等到谢溯被吓得魂飞魄散,终于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青年毫无生气的面孔。
他风尘仆仆,眼底布满血丝,青年的面孔实在是太有辨识度,医生在缝合途中就发现了他的身份,然后被谢溯手底下的人第一时间封住了嘴,现在知道青年身份的,也就只有他和两个护士。
在谢溯过来的时候,医生还在本子上写着什么,看见男人的神色,眼底的情绪变得极为古怪。
他算是理智粉的那一挂,但是在看见谢溯的时候,也是忍了忍才没有质问出声。
“病人现在需要静养。”
医生皱着眉头,他用某种揣测挑剔的目光看向谢溯,:“您是?”
“………………”
谢溯动了动嘴唇,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些什么,他整个人都是木木呆呆的,过了好一会儿,才迟缓地反应过来。
“我是………他的朋友。”
他这么。
男人的声音略带着一些哽咽,他看上去疲惫极了,简直像是一位保养得极好的老年人,医生皱了皱眉,他满心惊怒,对青年现在的情况有着种种猜测,本来是想旁敲侧击地询问一些东西,但是看到男人现在的情况,又开始斟酌他能不能接受言语刺激。
“你最好先休息一会儿。”
医生冷漠地:“一楼挂号,最好缓解一下情绪,不然病人可能会受到影响,挂二楼心理科赵大夫的号,她今天上班。”
谢溯微微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谢谢。”
他停顿了一下,又:“麻烦您了。”
“不麻烦。”
医生冷淡地应了一声,他皱着眉头,看了看床上的青年,又想了想外面守着的一排壮汉,没忍住叹了口气。
他感觉自己可能卷入了什么豪门恩怨,但是什么恩怨,能把人逼到自杀的程度,他帮青年缝合伤口的时候,手在一直发抖,生怕慢了一步………
生怕慢了一步,青年就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去。
医生叹了口气,开门走了出去,去和同事换值班了。
谢溯并没有像是医生所的那样去挂号,疏解心理压力,他只是离开医院,去零零碎碎地买了点儿吃的,这一次谢溯没有让助理或者秘书去做事,他麻木地坐在车后座,等到回过神来,东西已经多到一个人难以拿回去的程度了。
严昶凌这会儿还不知道青年自杀的原因,但是谢溯却再清楚不过,他头痛欲裂,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在想些什么,只是浑浑噩噩地回到病房,机械性地把食物一样一样地摆出来。
甚至一直等到青年出声,才发现他已经醒来了。
“你怎么在这里?”
青年偏过了一点脸庞,他的声音很低,低到虚幻,几乎像是一团朦胧的雾。
谢溯这才像是从梦中惊醒似的,反应了过来。
他:“………阿钰?”
他是很麻木的。
神态与声音都显得很麻木,甚至让人听不出情绪,青年平静地看着他,他没有问自己为什么没有死,只是又重复了一遍。
“你怎么在这里。”
“………………”
谢溯便沉默了下来。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在想些什么,或许是还抱着什么缥缈虚无的希望,所以才会不愿意对青年出来自己这段时间的监视与安排。
但是这样的沉默只是持续了片刻,便被他自己破了。
现在还能再隐瞒什么呢?
他想,再隐瞒,也没什么意义了。
于是他开始一点点地解释,也不算是解释,只是疲惫且毫不保留地把自己这段时间的安排都细细地了,然后他像是词穷了,木木僵僵地:“………对不起。”
他:“对不起。”
除了这一句,他也不知道还能再些什么了,男人已经疲惫至极,他的精神已经到了崩断的边缘,整个人都显得呆滞且僵硬。
他又做错了。
谢溯疲惫万分,也绝望万分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青年已经遍体鳞伤,他的攻略对象也已经精疲力尽,殷染钰没有再做什么刺激谢溯的举动,他只是动了动手臂,试图坐起来。
——谢溯马上发现了他的动作,谨慎又怯懦地伸出手,把他搀扶了起来。
他害怕青年会因为自己的触碰,露出厌恶的神色,所幸青年的脸色一如既往,他平静得像是一潭死水,几乎没有半点波澜。
“我饿了。”
他。
于是谢溯连忙挑挑捡捡,先试了试买来的老汤还热着没有,发现汤水还是温热的,便先把汤取了出来,:“先喝一点热的,我买了………”
他停顿了一下,又看了看自己提来的一大堆东西,确定了里面有,才开口道:“买了粥,你喝完汤再喝粥,你现在应该不能吃油腻荤腥,先养一养。”
青年便平静地应了一声。
他另一只手还在输血,举止做事都很不方便,于是谢溯便和以前一样,拿着碗,慢慢地喂他喝。
明明已经隔了很长时间,但是他的举止却并没有生疏的意思,殷染钰垂着眼睛,慢慢地吃了点东西,才又重新躺下去,:“谢谢你。”
他这一声来得很突然,谢溯本来在收拾碗碟,这会儿听到他话,动作停顿了一下,却完全没有喜悦的意思。
反而只觉得一股股让人难挨的苦涩味道,从舌根处蔓延出来,他勉强笑了一声,:“………你是认真的?”
青年便慢慢应了一声。
他:“如果不是你,我永远都不会知道,我不是被抱错的。”
——而是被卖掉的。
他在话的时候,已经完全没有了情绪,那双一向显得黑沉沉的眼睛,居然清澈得像是两眼泉水。
谢溯便不知道应该再怎么话了。
他感觉这样的现实荒诞得让人发笑,于是也就真的笑了出来,男人一边笑,一边却止不住地哽咽,他:“为什么要自杀呢?”
他几乎已经要泣不成声了。
谢溯疲惫至极,他脸上的表情显得很扭曲,他是想要笑的,但是眼泪却也再止不住地流淌,青年倚靠在病床上,却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平静到冷漠。
他这会儿的状态实在是太奇异了,就像是一片缥缈的云,你能看见他,却知道自己再也抓不住他了。
青年:“我已经没有活着的必要了。”
他这话的时候,简直像是在阐述某种真理,理所当然,显得冷静且理智。
他是真的想死。
而谢溯也知道这一点。
他现在活着,就是为了死。
他没问自己为什么被救回来了。
是因为他哪怕被救回来这一次,之后也还能再尝试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
一次能救回来,可是第二次呢,第三次呢?
他只要成功一次,之前的所有挽救便都显得没有意义了。
每一个人的精神都是建设在某种事物上的,就像是在地基上造起的高楼,一旦地基塌陷,高楼便会随之倒塌。
严余的楼,建立在他的生母身上。
他痛苦吗?
他是痛苦的。
只是这样的痛苦太深,太重,来得太频繁,且无可反抗,他也就只能慢慢地,去习惯这样的痛苦。
他的痛苦来自于“家庭”,于是在严家宣布家里的儿子被抱错了之后,这样的痛苦便在瞬间变成了虚无的泡沫,他去找了自己的生母,见到了自己的亲生母亲。
于是少年开始在这份血缘关系上,笨拙地搭建起一座楼。
他想。
如果没有抱错,我现在应该很幸福。
他想。
如果没有抱错,我现在,应该就是阿凌那样。
他想。
如果没有抱错………
那这一切,他就都不必经历了。
这份血液关系包含了他所有的,贫瘠的,全部的对于美好事物的幻想和向往。
但是在谢溯告诉他真相的时候,这份向往便全部泯灭了。
一直以来的地基悄然崩塌,青年心理最深处的自我保护防线就此溃败,他本来是在慢慢地变好的。
如果再过几年,等到他彻底恢复——变成一个正常人该有的模样的时候,他即便崩溃了,也是可以给自己找到新的心理支柱的。
或许是演戏,也或许是别的什么。
但是现实往往比理想要残酷太多,青年的心理搭建还未构成,他被严昶景保护得好好的,在浓烈的正面感情反馈中缓慢地成长起来,但是他还没有来得及成长起来………
这一切就都被破了。
如果他一开始就知道这份真相,他或许会很茫然,却还不会想到死去。
如果他在之后才知道这些事情,或许他会受到很大的击,但是在自我人格彻底建成之后,他已经有了心理调节的能力,青年会消沉很长一段时间,但也不会想到死去。
但是现在的时间就是这么巧。
就是这样………刚刚好。
青年在严昶景的遇到下,谨慎又迟缓地建里着自我人格,他已经能意识到很多事情,他在看向这个世界光明的那一面,他已经不是“殷染钰”了,他不是少年时的麻木与逆来顺受,已经初闻世间美好的朝阳与雨露。
但他又还没有来得及经历夕阳之后的狂风暴雨。
就像是吊在悬崖边的人,看见了头顶的一棵树,他向上攀爬的力气是那棵树所给予的,他用尽力气地攀爬而上,却看见那棵树身上出现了裂纹。
它断裂了。
于是之前的挣扎和攀爬都没有了意义,人就只能在无尽的绝望中松开手,彻底坠入看不见底的悬崖之下。
青年就是那个坠崖的人。
谢溯悲哀地看着他,他:“………你没有其他事情,想做了吗?”
他:“你不是喜欢演戏吗?我给你找剧组,好不好?”
他话的时候,语调甚至带着些战栗,青年却只是笑了笑。
他实在是很难得地笑。
但是谢溯却完全没有了以往目眩神迷的痴迷,他心里只有一股不详的预感攀爬而上。
越来越深。
越来越猛。
就像是某种有毒的藤蔓,沿着他的骨架攀附上来,吸食血肉,包裹住心脏,开出艳丽却血腥的花儿来。
“我不喜欢演戏。”
青年这么。
他:“我一直不喜欢演戏。”
他唯一的爱好,也是为了还清对严家的亏欠而诞生的,他从头到尾都是为了金钱,根本不是谢溯、严昶景,黎温朝所想的什么喜欢。
他就是单纯的为了还债。
仅此而已。
谢溯愣住了。
青年垂下眼睛,看着他,他是第一次如此平静地叙述自己的想法,这是他以前根本不会的技能,他:“我欠了严家好多钱,我本来想,等到还清了这些钱,我就和严家没有关系了。”
他的想法纯粹极了。
他只想还清这些自己所亏欠的,就可以去过自己的生活了。
或许可以去找自己的生母。
或许可以自己买间房子,然后安安静静地住下来,还可以在房间外面种点花花草草,总归该是温馨且安宁的。
大概也不会拒绝严昶景他们过来看他,但也不想被他们严密地监视——或者,保护起来。
他想要自己的生活了。
且是第一次,对未来做出了一点算。
但是现在,这些未来,这些算,这些想法,都已经变得粉碎,彻底失去了意义。
谢溯感觉到了某种荒诞的滑稽感。
他做这一切的目的是为了什么呢?
是为了让青年对严家产生恶感,让他脱离严家,到了那个时候,他就有机会重新拥有青年。
但是他没有想到,青年早就有了自己的想法,他习惯性地略过了青年的自我意见,自顾自地,像是安排好一幕戏剧似的把那只文件夹交给了他,在外围满怀期待地看着舞台拉开剧幕。
他在这一瞬间思绪万千,但是却又麻木地来不及捕捉这些杂乱的想法,谢溯实在是疲惫极了,他似乎是自言自语,也好像是在询问什么:“我后悔了。”
他:“我不应该把它给你的………以前的事情没有意义,明明都已经过去了,如果我不揭开………”
如果他不揭开,青年便永远都会在虚假但却温柔的世界里生活下去,他不会对严家厌恶至极,恨进骨血,但是他们彼此之间有名义上的兄弟关系,谢溯自己也不是没有机会的。
只是他只想将青年珍藏起来,就像是珍藏什么宝物。让他变成自己的私有物品。
如果他想要的不是这么多,没有这么贪婪,甚至——他可以和严家练手………
封锁旁人窥视过来的一切目光。
如果少年只属于他一个人,就算他如何细心,也总会有被别人掠夺而去的风险——就像是他之前做的那样,但是如果有两方,甚至三方联合起来呢?
便不会再有这样的担忧了。
他们完全可以把青年藏进花丛最深处,从各方面销毁他们曾经所做的事情的一切证据,为他编织出一个虚幻却美好的谎言世界。
也就可以最大限度地把他保护起来,让他所能触碰到的东西都铺上柔软厚实的软和毛毯。
可是他们彼此相争。
现在已经把事情弄到了最糟糕的程度。
谢溯想笑,甚至想要当着严昶景的面儿去嘲讽他,也嘲讽他自己。按照以往的作态,他本该带着少年第一时间转院的,把他带去自己的私人医院藏起来,但是现在他却没了力气。
实在是太累了。
累的人只想睡一觉,但又不敢睡下去,生怕自己一个眨眼,青年便又出了事。
谢溯已经濒临崩溃——或者,他其实已经在崩溃当中了。
而殷染钰却毫无感觉,甚至还有点想点羊肉串吃………
“下个世界我想要个肆无忌惮的人设。”
他和系统抱怨了一声,不是嫌弃严余的设定,只是这样的长时间的压抑和沉默,总会让人在有些时候感觉不是很舒服。
就比如他想吃羊肉串的时候。
这要是搁以前,早穿上拖鞋溜达着去摊上了。
系统这一次却莫名地有了些卡壳,他停顿了两秒钟,才开口回应:“好的,宿主。系统尊重您的意愿。”
他的机械音有一瞬间的波动,殷染钰蹙了一下眉,又很快恢复如初。
谢溯并没有在双人世界享受太久,第二天中午,严昶景便也赶到了地方,他本还为谢溯没有把青年转移而感到了一些惊讶,但是这样的情绪却没有表现出来。
他也略有倦容,但是却还是平静冷漠的模样。西装革履,神色冰冷。
甚至在面对谢溯的时候,都是冷静的:“他怎么样?”
甚至像是老友会面。
青年那会儿还在睡着,他睡觉的时间变得很漫长,一天可以睡十五个时,醒来的时候精神奕奕,甚至还学会了几个冷笑话。
他看上去这么好,谢溯却觉得心里拔凉,他看着青年的状态,却只能想到一个词语:回光返照。
他现在这样的状态,不就像是回光返照吗?
“出去吧。”
谢溯勉强站起了身,他的声音很低,也很沙哑,就像是感冒了似的,让人听着止不住地皱眉。
严昶景便微微点了点头,他忍不住看了青年一眼,对方安静的躺在病床上,嘴唇没有什么血色,但是神色却显得很安宁。
他攥了攥手掌,跟着谢溯出去了。
谢溯这几天在抽烟。
抽烟抽得很凶,抽完了就得换一身衣服,还要洗洗脸,喷喷男士香水,免得呛到青年。
青年是不抽烟的。
医院里面本来也不许抽烟——但只要钱到位了,也就一切好。
县城里的医院总要显得清闲许多,这边空荡荡的高级病房被谢溯一个人包圆了,本来看见他就眉头结的护士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行了。”
严昶景却有点看不过去——看不过去的不是谢溯这会儿手里夹的烟,而是他这会儿的消沉姿态。
他:“他的情况………到底怎么样?”
严昶景似乎永远都可以显得冷静且理智,哪怕是在这种时候。谢溯笑了一声,把烟掐灭了,他:“………就那样吧。”
严昶景便皱了皱眉,他注视着谢溯,目光冰冷得像是什么机器人,他:“你认真一点。”
“我现在就很认真。”
谢溯勉强笑了一声,他连和严昶景针锋相对的力气都没有了,甚至开始怀疑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到底有什么意义。
这个世界上或许是真的存在因果这种东西的。
如果他一开始没有抱有恶劣的想法,或许他现在还和青年好好地待在一起。青年也许不会去拍戏,不会万众瞩目,他们可以去国外旅游,甚至在异国街头拥吻。
“如果”总是如此美好,但是他们却并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一个坏的念头总是连着另一个坏的念头,当他动心的时候,就注定要迎来坏的结果。
谢溯颓废极了,几乎像是一滩烂泥,他在严昶景面前的时候,便连最后的体面都懒得去支撑了。
他们彼此之间,谁又能比谁好到哪里去呢?
严昶景皱着眉,看着他不堪的样子,:“我带了医生过来,你要不要看一看?”
谢溯却微微一愣。
随后,为了他的天真嗤笑出声。
严昶景的医生,当然是为了殷染钰所准备的。
他一向习惯得准备齐全一些,在来见青年的时候,随身携带一医生自然也就是正常操作。心理医生对谢溯的表现略感棘手,当病人不配合的时候,再好的医生都是没有作用的。
于是他只能用了点儿特殊手法,让男人先睡了过去,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休息了,眼睛底下两个硕大的黑眼圈,看上去颓废又阴郁。
严昶景在一瞬间升起了把他撂在这里带青年转移阵地的念头,随后不到一秒,他就把这个想法掐死了。
谢溯并不是个容易受到击的人,严昶景在看到他的时候,就预料到这次的事情大概会很严重了,他维持冷静,还是斟酌着,让医生先去试了试。
他暂时不敢出现在青年面前,怕刺激到他,黎温朝自然也是这样,他们对所有事情都知道得很明白,于是也就知道青年自杀的原因,便极有可能是因为严家的举动。黎温朝没有严昶景那么冷静,他在看见谢溯睡过去的时候,险些没忍住把床底下的凳子捞出来给他开个瓢。
还是被严昶景呵斥了几岁,才忍住这样的冲动。
心理医生是跟着殷染钰这几天熟悉了的那位本地医生过来的,这位新的心理医生看上去很年轻,身材不错,皱纹也没有太多。
他身上也套着白大褂,看上去笑眯眯的,莫名的有一股慈祥的味道。
本地医生什么都没,他的脸色不是太好看,在青年看不见的时候,才用担忧的眼神看一看他,等到例行检查完,本地医生便带着满腔的欲言又止出去了。
只剩下了殷染钰和那位慈祥的心理医生。
“晚上好呀。”
心理医生笑眯眯地,搬了个凳凳,坐到了青年身边,他长相还算不错,带着一股斯文气儿,但是偏偏笑容太慈祥,就导致外表经常被人忽略过去。
殷染钰也没有自闭的意思,他精神奕奕,本来在他们进来之前,手里还在翻着一本书,这会儿把书也放过去了,回答道:“晚上好。”
心理医生有点儿惊讶——在听到本地同行的描述的时候,他本来还以为青年会对他自闭呢,却没想到他居然还算配合。
心理医生:“我闻到香味儿了,你晚上吃的什么啊?”
殷染钰想了想,:“好像是阿姨自己煲的汤………应该是乌鸡汤。”
心理医生“哦”了一声,:“那应该就是了,补身体啊。”
殷染钰便“嗯”了一声。
他有问必答,却也不主动寻找话题。心理医生左一扒拉西一榔头地和他唠家常,几乎感觉青年没啥毛病,这不是精神得很嘛。
但是对方手腕间还没拆开的纱布,却又把他的错觉了回去,两人聊了俩时,什么进展都没有,就还是唠唠。
青年既没有为了心理医生的情商和话术带得惊为天人,给他掏心窝子似的话,却也没有什么排斥的意思,你问我就,你不了我就看看书,安宁又佛系,似乎比绝大多数人的心态都还好。
作者有话要:心理医生欲言又止,止言又欲,也没办法把青年的真实想法给掏出来——他也不敢直接问,怕问了,就会刺激的青年。
等到殷染钰要睡觉的时候,他也就只能暂时出门,严昶景就在门外等着,他示意性地看过来,心理医生便摇了摇头。
“有办法吗?”
他们走远了一点儿,严昶景就有点儿迫不及待地发问,心理医生琢磨了一下,不敢包票,:“可能得要一段时间。”
“嗯。”
严昶景便点了点头,:“不着急。”
又过了一个晚上,严昶凌也姗姗来迟了。
他是坐着严昶景安排的车子过来的,一路上都维持着天然气遇到了火机的状态,等到严昶景派人把他接过来的时候,他的脸色还是青紫的。
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严昶景却早就习惯了他这点儿任性,语气毫无波动:“他在里面,现在还没有休息………等到他睡着了,我再带你过去看他。”
严昶凌冷笑了一声,他心里满是憋屈,在焦急忧虑之中还夹杂着另外一种火气,他们在医院僻静处,距离青年所在的地方还远,于是和青年同龄的人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发脾气。
“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
他这么质问,语气十分不善,简直像是火山口上流淌下来的岩浆。
“要是我不问,你们是不是就准备这么一直瞒着我?!”
“是。”
严昶景毫无波动地承认了这一点,他的神色平静极了,在看着严昶凌的时候,就像是家长在看着闹别扭的孩子。
严昶凌却被这样的目光看得更愤怒,他嘴唇抖动着,几乎想骂人,又好不容易才止住这样的冲动,他:“哥,你他妈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严昶景却只是皱了皱眉,他:“没什么意思,你现在年纪还,这件事我处理好了之后自然会跟你………”
他话还没完,严昶凌就“砰”的一声把拳头砸在了墙上,这幅家长做派实在是让人气得发抖,却又无法发泄,因为对方满心满眼的算都是“为了你好”。
严昶景和严昶凌的年纪差距不大,但是也差了快一轮,严昶凌从到大的模样严昶景都看在眼里,他永远比严昶凌更成熟,于是也就从来没办法把他当成大人来看。
于是在其他人都知道了青年的消息,知道了青年的情况,知道了局势的恶劣性的时候,严昶凌还一无所知地蹲在办公室里干着活儿。
直到青年自杀,他潜意识里焦虑不已,情绪失控,逼迫助理联系上严昶景,才终于知道了现在的情况。
“………………”
严昶凌不知道自己现在能些什么,他粗重地喘了好几声气,才勉强压下情绪,:“………算了。”
转身就走。
严昶景在他身后微微皱眉,却也没有阻拦,只是给黎温朝了个电话,他看着,别让严昶凌闯到病房里面去。
严昶凌当然没有闯病房。
他只是去看了看已经开始忙碌地通过自己的渠道,联络各种医生的谢溯,在确定了他完了电话之后,一拳砸了过去。
发而被谢溯接住,守在门口的保镖毫不犹豫地扑进来,把他放倒了。
严昶凌:“………………”
谢溯疲惫又嫌恶地看着他,:“现在是什么时候,你还有心情闹?”
严昶凌被他的大言不惭气得脑内一片空白,险些厥过去,他双眼通红,咬牙切齿地质问:“如果不是你………他现在会这样吗?!”
这一下简直是透心一刀,谢溯被哽得喉咙间都出现了血腥味,他心脏嘭嘭直跳,太阳穴也嗡嗡作响。
心里更是揪得疼痛难挨,浓烈的悔意也像是海啸似的席卷而来,把人铺天盖地整个儿淹没在最底端。
叫人每呼吸一下,肋骨和肺部都在隐隐作痛,但是谢溯却毫不落势,他攥着手机,冷笑了一声,:“如果不是当初你们先这么干了,我也不会回敬回去。”
只是却没有料到,自己的做法会导致如此下场。
严昶凌恨得直哆嗦,甚至摁着他的人都有点儿按不住了,所幸黎温朝本来就在找过来的路上,这会儿冲突刚刚发生,他就找到了地方,勉强压着火气圆场。
“很抱歉,扰到你了。”
黎温朝微微示意,就有手底下的人和谢溯的保镖对峙起来,谢溯冷笑了一声,让人把严昶凌放开了,:“这种时候,你们还是把他看好了。”
两方人在这段时间已经隐约达成了某种默契,尤其是在谢溯醒来,发现严昶景没把青年卷走的时候。这会儿,他们之间再起争端已经没有任何作用,只会让事情越来越糟。
他们得先把青年挽回来。
得找最好的心理医生,哪怕是用其他的手段也没关系,到了这个阶层,自然知道电视剧中存在的精神控制这一类的东西是真的存在的。
他们或许可以用类似的手段把青年覆盖过去,一个人只要还活着,就总还是有办法的。
而严昶凌不知道这一点。
他永远都被排斥在外,就像是孩子没办法加入大人的游戏。黎温朝压着火气把他带了回去,严昶凌一声不吭,只是咬着牙,手掌还在发抖。
“你过来这里也该累了,”黎温朝没有朝他发脾气,他神色间,也有掩饰不住的疲惫,严昶凌可以对严昶景发脾气,但是却没办法冲着黎温朝大吼大叫。
他只是憋了憋,闷闷地应了一声。
黎温朝便又叹了口气。
他:“你哥………”
他本来想,你哥也是为了你好,又转念想到孩子们都最讨厌这样的话,于是只能把后半截咽了回去,转而道:“你哥这个毛病,你也不是不知道,下次要是有什么事,我告诉你,别生你哥的气,好不好?”
严昶凌动了动嘴唇,他低着头,实在是不出话来,只觉得可笑。
黎温朝也用着哄孩子的语气,或许在平常的时候,他还能和严昶凌有些针锋相对的时刻——但那都是在平常。
等到真出了事,他和严昶景便像是孵蛋的老母鸡似的,把严昶凌扒拉扒拉到后面就护住了。
总还是觉得他需要保护。
也………顶不上用。
严昶凌对这样的态度深感愤怒,但是又无法摆脱,他最终也只能闷闷地应了一声,被黎温朝叫了个人,带去暂时休息了。
严昶凌等到那人走了,就把门反锁上了,他怔忪地坐在床上,大脑放空,似乎想了很多东西,又似乎什么都没想。
过了半晌,他像是猛地意识带了什么,一个猛虎下山从床上滚了下来,却又在门前顿住了。
严昶景是很忙碌的。
黎温朝自然也是。
殷染钰这三位年纪相近的攻略对象在这几天忙得脚不沾地,谢溯还能有机会在里面陪陪青年,严昶景和黎温朝却连见都不敢见,生怕他们出现在青年面前,就会刺激到对方,让他再次做出极端举动。
严昶凌有点儿犹豫要不要去扰他们——这个他们,主要是指黎温朝和严昶景,谢溯不算在内,被排斥在外了。
犹豫了几分钟,严昶凌还是重新开了门,他一有了决断,也就不再犹豫,去找黎温朝了。
——黎温朝总是比严昶景显得更耐心。
只是这么一会儿功夫,这片区域已经重新恢复了安静,严昶景和谢溯不见踪影,只有黎温朝一个人守在青年的病房外,拿着手机,皱着眉头,一直在上面着字,似乎在和什么其他人交流。
“哥。”
严昶凌压着声音,等到走到了黎温朝身边,才叫了他一声,他的目光自然下垂,扫到黎温朝的交流对象是一个异国的英文名,有点儿眼熟。他还没来得及细想,手机屏幕便在瞬间变黑了,黎温朝抬起脸来,:“阿凌?”
他有点儿吃惊,但是还是强精神,低声道:“怎么了?”
严昶凌停顿了一下,便也没有犹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能给我仔细吗?我哥之前在电话里不清楚,让我过来了,他再跟我。”
“电话里的确也不清楚。”
黎温朝苦笑了一声,:“这里不是话的地方………你等我几分钟。”
他一边,一边把严昶景叫了过来,等到看见人,他便带着严昶凌往后走了一段路,进了某个空病房,开始慢慢地与他描述情况。
的确也没有谁比他更加清楚情况,严昶景和严昶凌刚刚才闹了矛盾——虽是严昶凌单方面的,但是也不适合再做什么交流。
谢溯就更不用了,黎温朝和他话都有些压不下火气,更别严昶凌,这子刚刚才想给人家来两下呢,哪来这么快的时间让两人消除隔阂。
“我还是从最开始跟你吧。”
黎温朝疲惫地叹了口气,他们都被折磨得心力交瘁,甚至在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都丝毫没有睡意,只有无数抑制不住的恶劣回忆和绝望设想不断地在脑海中回荡。
这是极为难熬的精神折磨。
“他——”
黎温朝顿了顿,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他最开始离开严家的时候,是在你生日的那天晚上。”
那时候,青年还是少年,他身形瘦削,根本不是青少年应该有的模样,瘦又孱弱,几乎像是一座碰一下就会碎掉的玻璃雕像。
黎温朝没有丝毫的隐瞒,包括他在严昶凌生日当天种了药——以及在青年发现真相,询问他当天晚上那个人是谁的时候,他的如实告知。
严昶凌的脸色在一开始产生了一些变化,他皱着眉头,却还是忍着没有岔,认认真真地听着黎温朝话。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完整且全面地听到青年所经历的事情,虽然只是倾听,却也并不算是难以想象。在青年的人生际遇线里,他自己也穿插在某一页上,只是他完全没有起到什么好作用就是了。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真切的意识到,自己的存在,对于青年来就像是某种灾难。
他还没有见到青年的面,却似乎已经能看见他安宁平和的睡脸,严昶凌抿着嘴唇,呼吸有些艰难,他不知道自己心里现在飘浮着的到底是什么情绪,于是只能忍耐下来,听着黎温朝继续话。
事情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隐瞒便也没有什么意义了——起码对于他们彼此之间,已经没有了意义。
而严昶凌也明白这一点。
他沉默地听着黎温朝完了青年的所有际遇,甚至——对方连青年这段时间到底拍了多少多少部戏都了如指掌。
一直到最后,到青年从谢溯的手中得知了事情的真相。
他们本应该起码有一个人在那儿守着他的。
但只是这么一次偶尔间的错漏,就被谢溯逮到了机会。
“我应该再快一些过去的。”
黎温朝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在苦笑,还是在喃喃自语。
严昶凌却只是抿着嘴唇,他皱着眉头,心里情绪翻腾,黎温朝难得看见他这么蔫了吧唧的模样,一时之间竟然还有一分的新奇。
但是也就只有一分罢了。
这只能暂时的转移一下他的注意力,却没办法让人的情绪得到缓和和休息,能少一些麻烦,也是好的。尤其是黎温朝现在已经没有力气再去应付新的东西。
严昶凌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干一些什么,他本想要去看一看青年,却知道青年现在还没有睡着,只能在外面等着,他又尝试性地想要帮一些忙——但是却又尴尬地发现,他自己积累的人脉在他们面前毫无用处,于是只能沉默地守在一边。
这还不能像是医院里的其他人看护家人似的,在绝大数时候只需要抓着手机上网就行了——当然,并不是不可以。只是严昶凌完全没有上网的意思,他焦虑且惴惴不安,想要看见青年现在的模样,又畏惧于与他见面。
于是只能焦虑地,徒劳地在原地等待,直到严昶景拿着一批文件夹过来,把东西丢给了他。
“既然闲着没事,就先帮我把这些工作做完。”
严昶景这么,这几天里他虽然忧虑——但是实际上,工作却也没有落下。反观谢溯,他已经把自己的工作全都抛在了一边即的秘书整天电话过来,简直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一家企业在高速运转的情况下,持续了好几年的时间,忽然之间,促使企业如此高效率运作的最高老板忽然跑路了,底下的人不,惊慌失措,焦头烂额却还是有的。
如果这是在以前,就是严昶景吞并谢溯产业的最佳时间,但是现在他却并没有这么做,甚至还有意无意的帮他挡住了两下来自不知名红眼企业的暗中试探。
谢溯已经满心都扑到了他们现在正在忙碌的事情上,严昶景却不能像是他这样任性,他这段时间一直在连轴转,实在是忙得转不过弯来,这会儿有了严昶凌过来,也算是多了一个明白他心思想法的好用劳力。
世界便这么滴滴答答地过去了十来天。
严昶凌已经在青年熟睡的时候暗中去看了他好多回,那位心理医生已经和青年越混越熟,两人最近几天甚至开始欢乐斗地主………
严昶凌又是酸,又嫉妒,徘徊在门外,对于心理医生的怨念几乎要冒出实体化的黑气来了,医生本来在揪一把炸弹,莫名察觉到了这股恶意,一个手抖,出成了三带一。
心理医生:“……………”
殷染钰连忙大王把他炸了。
心理医生心痛得不能呼吸:“咱两都是农民啊,你炸我干啥呢!”
对面的不知名地主默默选择了不要,青年也不吱声,手里还留着的一牌“啪”一下全出了。
七七八八.九九十十勾勾圈圈开开尖尖。
牌出完了。
对面的地主:“……………”
心理医生:“……………”
行吧。
等到他完牌出来,就看见雇主的弟弟皱着眉头满脸焦虑眼神不善地朝他看过来,严昶凌怎么看怎么感觉这位心理医生有骗人的嫌疑,装模作样的——你看谁家心理医生给人做心理辅导,是和病人一起斗地主的?
雇主一方开始施加压力,心理医生顿时牌都不香了,所幸他这几天并不是真的只是为了牌——这只是为了提高青年好感,让他卸下心防的手段罢了。
心理医生的主要目的还是在于在一边旁观青年的心理情况,最后在心里为他做一个旁观评估。
这几天牌得高兴,他对于青年心理评估其实也已经趋于完善。心理医生也不敢继续牌………呸,是不敢继续耽搁,他在有了一定的把握之后,便也不再犹豫。
这一天,他依旧是跟在本地医生后面进来了。青年一看见他,就把手中的书放到了一边,随后拿起了手机,里面传来了欢快的音乐声。
心理医生:“………………”
他一时听得有些手痒,又赶忙告诫自己,今天的自己是来正式工作的,而不是来牌的。
于是在欢快的乐曲伴奏下,心理医生不动如山,本地医生神色诡异地检查完青年的情况,便不善地瞪了心理医生一眼——在心里暗骂他把青年带成什么样了——然后皱着眉头,磨磨蹭蹭地离开了病房。
闲杂人等已经退场,现在,就是心理医生表演的时间了。
他熟练地拉了个板凳,坐到了青年身边,随后,他清了清嗓子,咳嗽了一声,:“您应该已经猜到我的身份了吧?”
神色肃穆深沉,却不知道为什么,透着一股搞笑的味道。
青年微微愣了一下,似乎是没有想到他的举动。他犹豫着看了一眼手里的手机,停顿了一下,就把手机关上了。
随后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心理医生就跟个电影里面的炫酷间.谍似的,他怅然地叹了口气,:“什么时候猜到的?”
青年:“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吧。”
心理医生微微惊了:“这么快就猜到了?”
青年“嗯”了一声,:“你有口音。”
这里一处南方县城,基本上所有人话都吴言软语,又侬又甜的,就心理医生一个人带着一口北方口音——偶尔泄露的那种。
怎么呢,他的普通话还怪标准的,但是就是有时间,口音会从各种奇怪的地方侧漏出来。
那违和感重的………
心理医生受到了来自病患的无情一击!
他失落道:“真那么明显?”
“嗯,明显。”
两个人话的时候,就跟一对老朋友似的,心理医生长叹一声,忍痛略过了这一茬,:“行吧,那你猜猜,我是谁雇过来的?”
“就那么两三个人。”
青年却兴致缺缺,他:“不过应该不是谢溯,嗯………是严昶景雇的?要不就是黎温朝。”
他在念到这几个名字的时候,语气毫无波动,连一点儿负面的情绪都没带。心理医生在心里叹了口气,表面上却挑起眉头,露出了一个惊讶的表情:“哟,猜对了,我是严先生长期雇佣的。”
青年便“嗯”了一声。
他脸上没有任何神色,情绪稳定得像是一潭深湖,心理医生停顿了几秒,忍了忍,才忍住没叹出气来。
他:“你应该也猜到我来干嘛了吧。”
青年便又“嗯”了一声,他直视着对面的人的眼睛,:“是因为这个?”
他抬了抬手,手臂上依旧缠着厚厚的纱布,下面隐藏的伤疤狰狞而丑陋,心理医生看过他换药的时候的情景,也就知道那倒疤痕的真面目。
与之截然相反的是青年的眼睛。
他的眼瞳颜色很黑,没有一丝杂色,就是纯粹的乌黑。
但是在这个时候却莫名的显得非常清楚,他的眼睛亮极了,简直像是两汪清澈的泉水。
里面没有任何情绪,只是毫不掩饰的看过来,竟然让心理医生下意识的回避了他的视线。
但很快,医生就反应了过来。他叹了口气,:“唉,怎么就想到自杀了呢?”青年便笑了笑,他这段时间实在是前所未有的快乐,前所未有的健康,他:“我想的很清楚,不是受到了刺激。”
“我也看出来了。”
心理医生苦笑了一声,他:“你没什么毛病。”
——没有心理上的问题,甚至比绝大部分正常人都健康。但是如果真的健康,又怎么会做出自杀的举动呢?
“我仔细考虑了好几天。”
青年却像是看穿了他心里的想法,他:“我想了想,在想之前活着是为了什么。之后我忽然想明白了,我本来就是不应该来的。”
“如果我能早点发现这一点,应该也就不用再在这里带着受苦了。”
他轻轻笑了笑。
这个笑容实在是太清澈,简直温柔得像是春日午后里的一束阳光,心理医生在他身边蹲了几天,也还是免不了被青年惊艳到,他实在是觉得很可惜,像是青年这样的人,世界上绝对不会有第二个,他要是走了,还有谁能笑出满春的灿烂花开呢?
“你需要治疗。”
心理医生这么,他:“转院到我那边?”
青年便略带惊奇地看他,:“你觉得………我需要治疗?”
“我感觉不需要。”
心理医生:“但是你这个想法,得扭一扭,哎,你难道就没有其他的想干的事情?”
青年便是摇了摇头,:“我只想快点走。”
他们的谈话氛围实在是轻松愉悦,甚至是是称得上有趣的,但是在门外的人却并不这么觉得。
严昶凌本来是在外面一直坐着的,但是在医生进去了之后,就站到了房门口,听着他们谈话。
和他一起的严昶景也只是停顿了一下,并没有阻拦的意思。
严昶凌就在外面光明正大的偷听。
他一开始的时候,还是没有什么表情的。
但是慢慢的,他听着医生和青年的话越来越偏,脸色就开始变得有些不好看起来。
等到青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便忍无可忍,直接开门,高提高声音呵斥:“你在什么胡话?!”
严昶景本来是坐在外面的,严昶凌的动作实在是太快了,他也来不及阻拦,但是实际上,他本身也没有多少阻拦的意思,只是从站了起来,犹豫着自己要不要也跟着进去。
但是这样的犹豫只是一瞬间,就已经有了决断。
严昶凌或许是破局的办法——他是几人之间,最有可能得到青年理解的那一个——也可能是几人之间,最被青年所厌恶的人。
因为他做的事是最少的,甚至可以,除了那个晚上,他就几乎做过没有对不起青年的事情。
但是——青年的生命轨迹从一开始,也是因为他,才会扭曲的。
现在的隐藏已经没有什么意义,青年已经猜到了医生背后的雇主是谁,就算严昶凌出现在他面前,也只不过是某种会发生的既定事实提前了而已。
“………是你?”
病房里的两个人循声看去,医生的脸色变了变,青年却只是微微一怔,略微露出了一点惊讶的神色。
他整个人简直像是一直处在贤者模式中一样,哪怕有情绪,却也没有太大的波动起伏。
然而严昶凌却不一样。
他眼眶发红,牙齿咬的很紧,脸上的带着毫不掩饰的愤怒神色。
他在生气。
情绪完全失控,甚至带得整个人都在颤抖,他的心跳快极了,听力也似乎被放大了许多倍,可以清楚的听到心脏跳动,和血液流淌的声音。
他:“阿余,你怎么能这么?!”
年轻的男人大步向前,那样的姿态,几乎让医生下意识地觉得他会揪着青年的领子把他提起来。
于是慈祥的心理医生,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护住青年,但是严昶凌却看也不看他,只是冷漠道:“出去。”
难以想象,人的两种极端情绪可以糅合的如此自然,严昶凌是很愤怒的,愤怒的人,往往都会失去理智,他的表现似乎也确实如此,但是与此同时,在面对青年之外的人——他却又显得冷戾无比。
医生微微皱起了眉,他并不觉得严昶凌现在的状态适合交流,而且让青年和他独处,怎么看都会显得有些危险。
他下意识地看了青年一眼,正要些什么,安抚对面雇主亲属的情绪,却见到青年微微摇了摇头。
他分明没有看他,但是却似乎已经知道了他要什么一样,只是道:“你先出去吧,我们有些私事要谈。”
医生便在眉心了个中国结,他又犹豫了一下,才道:“那我在门口等着。”
潜意识是:有需要,你就喊我。
青年只是沉默着不出声,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
医生只能带着满腔担忧出了门,刚刚出来,他便和严昶景对了个正着,冷漠的雇主抬了抬手,示意他走到一边去,自己站在门边,沉默着听着里面的交谈。
医生出去了,病房里便只剩下两个人面面相觑。严昶凌在这种时候反而不知道应该些什么了,他动了一下嘴唇,在这一瞬间,竟然体会到了某种不知所措的情绪。
就像是知道自己犯了错的孩子,站在苦主面前的时候,不知道应该什么的样子。
却还是青年先开了口。
他的神色很平静,不带一丝情绪——但是这样的态度,却让严昶凌像是被针刺到了似的,察觉到了某种细细密密的疼。
“你在这里,所以,人都来了?”
他的语气也很平静。
几乎和对着医生话的时候毫无差距,就像是在面对一个只能算熟悉的,甚至都称不上朋友的交流对象。
这样的态度在面对一个熟人的时候或许是中规中矩的,但是在面对严昶凌的时候,就显得………不应该这样。
因为在几个月之前,青年在面对他的时候,注视他的目光还是一直带着暖意的,他全心全意地信赖着他,也会对着严昶凌,露出灿漫得让人满目光芒的笑容来。
而不是现在这样,疏离且冷淡。
而严昶凌却连质问的勇气都没有。
他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到了一股浓烈的悲哀。哪怕青年对他仇视无比,恨之入骨,都比现在的冷漠对待要来的好些,严昶凌沉默了片刻,他似乎在一瞬间明白了黎温朝几人的疲惫感觉到底是怎么来的——那来源于某种潜意识的预知,对现有处境无能为力的绝望感。
于是他的气焰就像是被针戳破了的气球似的,“噗呲”一下,便都露出去了。
“………对,他们都在。”
严昶凌沉默了一下,回应了青年的问话。他的胸膛极速的起伏了好几下,才似乎是压下了心里涌动的情绪,:“我知道………”
他脑子里乱哄哄的一片,停顿了一下,才能勉强语序正常的话:“我知道,你很难过。”
他:“但是………但是命是你自己的,现在你或许觉得很难熬,但是等到之后,等到过几年,你也就没有这么难过了。”
严昶凌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语言能力如此匮乏,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去描述自己的意思,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让青年知道自己心里涌动的,流淌的,满满当当的担忧和关切。
他有无数的话想,但是在现在,他却像是忽然不会话了似的,只能单调地重复:“以后,等到这段时间过去,一切都会变得好起来——我们………不,我,除了我和他们这些人之外,你还可以去认识别人。”
他:“你难道也不想报复我们吗?你可以继续演戏,认识很多一直想认识你的人,你可以把我们的所作所为都公布出去,你能做很多事情。”
“但是如果你现在………就没有办法了,再也没有机会了。”
他迫切且焦虑,努力地去劝解什么,但是青年却只是平静地看着,就像是在观看一场无趣的表演。
“我可以这么做。”
他:“但是没有意义。”
是的,没有意义。
这一切的举动,一切的报复行动的本身,其实都是没有意义的。
当一件坏的事情发生了之后,就算受害者的报复再如何猛烈,该发生的事情也都发生了,该失去的也都失去了,就算报复成功,这些东西也再无法挽回。
或许有些东西也是可以挽回的,但那也只是一部分罢了,而青年自己身上所发生的一切,都已经是彻底的过去式。
无法挽回。
无力挽回。
人们的报复心理,只是为了情绪的发泄,当一件事之后,心里便会多出一个坎儿。
这个坎儿或大或,绝大多数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去,但是也有一些坎儿,却在那里存在着,无法因为时间而消融。
于是便需要报复。
让对面付出代价,或多或少。
在这个过程中,报复者的心力都被占去,或许其中有一些可以发愤图强,在成功报复,解决了心理障碍之后,得到的反而被失去的更多,但是更多的人,却在这个过程中扭曲自身,甚至不惜付出自己的生命。
求的就是“过去”。
彻彻底底的过去。
或者就算过不去了,也得让这个坎儿,这个心结,解开。
很多人活着的意义,就是零零碎碎的坎儿。
他们一辈子都在不断地去解自己过去的心结,跨过那些没办法过去的门坎,有些人觉得太累了,看不见希望,也就走了最极端的道路,一刀下去,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给割断了,自己也跟着死掉。
有些人则一辈子都被困在这些困境里,既没有办法解开这些心结,也没有办法就这么死去,浑浑噩噩地度过一生,再养出同样浑浑噩噩的子女。
而青年,便是前者。
他已经觉得,不管是什么事,都已经没有了意义。
既然没有了意义,自然也就没有报复的必要了。
他只是觉得没有意思,一分一秒都不再想要多待,严昶凌的法或许对于一部分人来是很有感染力,也很有作用的。
但是对于他没有用。
曾经浓烈的,懵懂的,不知所措的感情,在青年知道了一切事情的真相的时候就已经轰然碎裂,他看着严昶凌,就像是在看着一个陌生人。
他:“既然命是我自己的,你又干什么过来管我呢。”
他的眼睛很清澈,语气没有一丝波动,只是带着纯粹的疑问。
严昶凌感觉到了某种浓烈的,不可抵御的强烈悲哀。
这样的感情因为青年的举动而滋生出来,夹杂着其他的,刀一样锋利的情绪,让他整个人都好像都被剐了一遍,每一寸的皮肤都在发疼。
但是这种痛苦却又好像是某种错觉,只是因为情绪的崩裂,而产生的身体幻觉。
“你不应该这样的。”
严昶凌:“阿余,你不应该这样的。”
他已经意识到了青年的想法,于是更加不知所措,一个人的想法是很容易被主导,被动摇,□□控的。
但是有些时候,一些人的想法却又显得像是千锤百炼过似的,不可改变,又像是一座沉重的石山,不可动摇。
而青年现在的想法,就是千锤百炼过的钢铁,也是巍峨沉重的石山。
他如此清晰,如此坚定地明白了自己的所求,于是所有的挽留和哀求便都显得可笑且脆弱,严昶凌哆嗦起来,他明白了其他人那种深入灵魂的疲惫,他是不知所措的,所以他问:“阿余,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呢?”
这世上永远不存在真正的感同身受。
严昶凌对青年是很好的,他的生活重心的一部分已经完全被青年所取代,他工作的时候,想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到青年身边,他在青年身边的时候,则开始一心一意地享受那段可贵的,稀有的时间。
他为青年付出了许多事情,许多时间,青年的遭遇他并不是不知道——
只是严昶凌总觉得,那些事情早已经过去了。
他觉得青年可以仇恨。
但是却不该连仇恨都丢弃,简直就像是已经彻底陷入了绝境中的人,已经毫无求生意志。
他的灵魂已经死去。
因为那些噩梦一样的过去,因为从一开始便显得冷漠且恶劣的罪恶真实,他的生母抛弃了他,他的养育家庭只把他当做工具,在他暂时性逃离之后,他得到了一份爱情。
那是一支建立在恶劣的欲.望之上,因为谎言才绽放开来的玫瑰,然而玫瑰的另一个主人行差踏错,在严昶景和黎温朝的设计下,亲手将这支花折断了。
谢溯受到了沉重的击。
但是实际上,被击得更沉重的人,却是青年。
他被自己依赖的,攀附着的“主人”丢弃了,就像是柔弱的藤蔓,失去了参天树木的支撑,便难以存活。
他辗转到了严昶景手中。
所幸严昶景对他的情况早有算,他把青年带到了自己的住处,两位阿姨的喜爱并不是作假,她们在一定程度上扮演了青年缺失的,“母亲”的角色。
于是青年的情绪被暂时压制下来,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他们慢慢地与他进行着接触。
送他去演戏,培养他的自我认知,在这段漫长的心呵护里,严昶凌自然也起到了很大一部分的作用。
他带着青年最新的游戏,听最新的乐曲,偶尔偷偷带他溜出去,去各种有趣的地方玩乐,让他接触青少年面前崭新的,美丽的,宏大烂漫的世界。
严昶凌总觉得,青年的态度不该是这样的。
他不应该如此决绝,因为在他的生命里,也有一段时间是极尽快乐的,难道他们那段时间给予他的关怀和欢乐,就这样不值一提吗?
明明这些好的东西,才是新的。
生活在蜜糖罐子里的年轻人,童年时期有父母保驾护航,青少年时期有两位兄长像是奶妈似的护持,哪怕他已经二十多岁,在严昶景和黎温朝的眼里,却还只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他也确实是个孩子。
也就无法理解,对于青年而言,这些所有的“好”,都是堆积在虚幻的,恶劣的谎言之上。
他们真的是为了他好吗?
不,只是因为欲.望。
如果没有严昶景二人的手段,他和谢溯待在一起,难道不好吗?
或许中间会出现一些问题,但是这些问题,就像是春日里的积雪,总会被逐渐温暖的阳光融化开来,成为滋润土地的甘露。
但是严昶景不甘心。
黎温朝也不甘心。
他们的确怀揣着一份好意,但是这份好意,完全可以以其他的方式施行,并不是非得把少年夺过来,才可以做到的。
他们只是想要他。
或许是因为这张实在过分好看的脸,也或许是因为他身上存在着的,巨大的商业价值。
青年在知道了全部的真相之后,思维便开始变得很清晰,这一切的经历,在严昶凌看来是很甜蜜的。
但是实际上,却像是一个玩笑。
谨慎的,不敢再轻信别人的流浪猫,在有一座火炉边烘烤着皮毛的时候,忽然感觉到了一股寒意,它抬起头,看过去,便见到上一位主人拍着房间的窗户,乘着现任主人了个盹儿,把一卷羊皮纸递给了黑猫。
猫怀揣着某种喘喘不安的预感,慢慢地拉开羊皮纸卷,便看见上面画着猫族很好理解的连环画儿。
原来它的上一任主人,并不是不愿意给它取暖,所以才弄坏窗户,熄灭火炉,想要逼走它。
而是被人从外面砸破了玻璃窗,又用湿冷的雪堵住了火炉的烟囱,被狡猾的现任主人欺骗了,才会丢弃了这只捡来的流浪猫。
流浪猫看着羊皮纸上的真相,忍不住了个大喷嚏。
它“阿嚏!”一声,这才茫然地发现,温暖的屋不见了,它的主人也不见了。黑猫呆愣地蹲在雪地里,几乎快被雪给埋掉了。
它面前只有一个姑娘,手里划着一根火柴,而现在,火柴已经熄灭了。
于是流浪猫这才明白过来,原来那一切的东西,不管是绽开的玫瑰,还是温暖的屋子,都只是一场虚幻朦胧的梦境,那本就不是它可以得到的东西。
不管是这些被人给予的,还是它以为它本可以拥有的,都只是一场幻梦。
毫无意义。
于是黑猫愣了愣,伸出柔软的肉垫垫,摁了摁姑娘红肿的脚指头。
然后蹭了蹭,把自己围了个圈圈,就这么安静地在雪中睡下了。
严昶凌的举动,到底也是无疾而终。
他并不能明白青年的想法,于是在面对青年的冷漠的时候,就显出了愤怒。
也不知道到底是情绪的发泄,还是他真实的想法,他甚至语无伦次地表明了自己的爱意——在这种最糟糕的时候,用最糟糕的方法,对着青年告白了。
自然也就没有得到好的回复。
在他话的时候,青年的情绪极为难得地发生了改变,那是一种不出来的惊异。
就好像是听到了什么让人难以理解的事情。
“你喜欢我?”
他甚至带上了一些茫然的情绪。
严昶凌:“不是喜欢………我很爱你。”
他:“你得活着,再怎么………都有办法的。”
青年露出了一个很奇怪的表情。
像是想要笑,但是又笑不出来。
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还是这样啊。”
还是这样。
殷染钰略带怅然,却又觉得好笑。他的攻略对象,从始至终都没有改变过,他们从头到尾,都从未把“爱人”想法放在自己的所求之前。
就像是曾经把少年从谢溯手里抢回来的严昶景,也好像是在找到严家以前所作所为的证据之后,便马上把这份文件交给了青年的谢溯。
驱使他们这么做的原因,是因为想要独占青年的欲.求,而不是因为什么狗屁爱情,得难听了,就是馋这张脸。
殷染钰从不信任人类的感情,他的所作所为,从头到尾都是在引.诱,在引导,就像是个被人雇佣的导游,游客只要坚持自己的想法,导游也没办法强拉着游客去逛景点。
但是当游客看到导游手里的优惠票,就两眼冒光的时候,那就不能怪导游坑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