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前尘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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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凤鸾宫此时的夜里, 静悄悄的, 失去了儿子的王后困倦的倚在窗边, 寒夜沉沉, 月凉如水。

    想起自己初入宫的那个夜晚,恍惚也是和今天一样,是个明月皎皎时节,当初的自己不过是个少女罢了, 纵然父兄在耳边反复叮咛要稳住局势,提携家族, 可那时候的自己又怎能听得进去?

    少女都是懵懂的,还是想和仰慕已久卫王白头偕老,恩爱眷侣的。

    初初入宫的卫王后其实知道了楚夫人的存在, 她甚至能接受楚夫人生下了卫王长子,可是那又如何?自己才是卫国的王后, 独一无二的尊崇, 自己的儿子也将会是太子,继承这大卫的天下。

    当年青涩单纯的卫王后甚至觉得,只要自己就这么一直默默的敬仰着卫王,守护着他的一切,将自己无所保留的交付给他,他总有一天会抛弃那个出身低微的楚夫人的, 也早晚有一天会看见自己的好的。

    可是时间渐渐流逝, 在一次次看见卫王离她而去, 夜夜宿在楚夫人的宫中时, 本就一往深情,又怎能做到心如止水?

    在生下孙符之后,卫王来凤鸾宫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

    仿佛生下孙符——这个卫国的太子之后,卫王的任务便像完成了一样,他肆无忌惮的留在楚夫人哪里,从未对她有半分的关心。

    于是日子久了,在孤寂中慢慢成熟的卫王后终于意识到,无论自己做了多少事,为卫王付出了多少,其实自己从来都未曾入过这个男人的眼啊。

    他的眼里之后那个楚夫人,那个柔弱不堪,仿佛离开了卫王便无法生存的楚夫人。

    若意识到了这些,只会让这个孤独的女人伤神,也便罢了。

    可令这个原本天真烂漫的女子变得疯狂而残忍的,却是之后的一件事情,以至于卫王年迈的时候,时常会愧疚的想,若是自己当年手段未曾那样强硬,是不是之后的一切自己不愿意看到的,便统统都不会发生?

    几年之后,卫国与商国开战,卫王后娘家的男人们都去了战场,这样的武将世家,平日里着实是威风八面,可他们所有的荣耀与功勋皆是用命换来的。

    卫王后在王宫里为父兄日夜忧心,她不敢奢望卫王会来安慰她几句,只求父兄能平安归来,如此便胜过一切了。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事,那个记忆中高不可攀的卫王,竟然如此的薄情寡义,他竟然趁着父兄在前线为他浴血奋战之时对自己下手!

    卫王后还记得那是个雨夜,她跪在佛堂里,为远在边疆的父兄祈福,可就是这个时候,卫王气势汹汹地带着一群内监便冲了进来,他怒意不减,指着自己便怒吼道:“孤竟不知,你竟然是这样一个毒妇!”

    卫王后愣住,瞠目结舌,话语都不连贯:“陛下……陛下……臣妾,臣妾又……”

    可盛怒之下的卫王又怎能听得进去卫王后的话?他怒而指着战战兢兢的卫王后,斥道:“毒妇!阿楚有孕不过三月,你竟然容她不得,连一个还在腹中的胎儿都不放过!你何德何能,坐着这个王后的位置!”

    也就是在那一刻,卫王后才恍然大悟,原来那个被卫王藏的好好的女人,那个楚夫人,闺名竟是阿楚。用她的闺名做封号,可见卫王是有多么宠爱这个女人。

    可她是什么时候有孕的?自己为何不知道?

    “陛下……您将楚夫人保护的好好的,臣妾从来都不知道楚夫人怀上额孩子,又如何能谋害她的孩儿?”

    往后泪眼盈盈,哭道:“况且哪怕臣妾不喜欢楚夫人……可楚夫人到底是王上的妃子,生下来的孩子自然也是王上的孩儿,臣妾又怎会伤害他分毫?王上,您可要相信臣妾啊!”

    年轻的王后哭的撕心裂肺,她多么希望卫王能相信她是清白的,她的确是这么想的,她仰慕爱恋卫王,自然会好好守着他的一切,哪怕不喜欢他别的子女,可总不会伤害他们。

    可卫王却冷笑:

    “王后的好听,额本王却不醒,这六宫上下,还有谁有这个能力去伤害阿楚!还有谁回去冒这个险去用这个阴毒的计谋!”

    ……

    卫王后对当年的事情已经记得不是很清楚了,她只记得自己当年撕心裂肺的的为自己辩解,可最后却被卫王投入了冰冷的天牢。

    当年的自己多么委屈,因为卫王不肯相信自己而一夜无眠。

    等过了许多年之后,上了年纪的卫王后才渐渐明白,卫王从未曾对自己有过半分的情义,自是不愿意听自己的辩解,他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他只想随便找个理由将自己从王后的位置上拉下来。而不论自己究竟是不是真的凶手。

    又过了很多天,卫王终于下了废黜王后的旨意,可也正是这天,哥哥回来了。

    哥哥听闻了自己的消息,放心不下,带着一千兵马就回来了,他在大殿之上质问卫王,为何要废黜王后?为何不查明事情的真相?

    卫王被哥哥逼的哑口无言,又忌惮外戚,终究是咬着牙妥协了。

    于是卫王后又回到了凤鸾宫,又成了那个高高在上的王后。可不同的是,这次以后,卫王是当真一点也不踏足凤鸾宫了。、凤鸾宫,俨然成了一个冷宫,一个只囚禁了王后一人的冷宫。

    一切看似平静如常,可王后的内心,仇恨正生根发芽,她终于明白这个男人不仅对自己一点感情也没有,甚至憎恨厌恶,是觉得自己抢了他那楚夫人的王后之位么?

    既然如此,为何当初还要因为娘家的势力迎娶自己入宫呢?

    那这些年自己蹉跎了的年华,又算什么呢?那在前线替他以命相搏的父兄,又算什么呢?

    他是这世界上,最薄情寡义,最阴毒可恨之人啊!

    于是后面的一切便顺理成章了,愤怒的往后带着父兄给自己的人马,扫荡了楚夫人的宫殿,那个霸占了卫王全部宠爱的女人,你可别怪我心狠手辣。

    后来的一切便彻底脱出了卫王的掌控,楚夫人殒命,孙策流落商国,而王后外戚战功赫赫,卫王一时半刻可拿她无可奈何。

    自那楚夫人被葬入了王陵,卫王便郁郁寡欢,更无心宠爱旁的女人。

    又过了十几年,当初送到商国的王子终于长大了,百里策顺利回到了卫国,卫王还是那个日日伤神的卫王,可王后却不是从前那个嚣张跋扈的王后了。、因为这十几年间,外戚被卫王一一除去了。

    卫王再无须忌惮谁的怒火,他放心的将百里策——这个被迫失散多年的儿子放到了自己身边养病,而不用担心谁又会带着兵马夺走这个孩子的性命。

    百里策的身体还是不好,时常便爱咳血,卫王找便了卫国的名医,可却都不能根治儿子的病情。

    他日夜忧心,每日里想着的,便是怎么将儿子和商国那个丫头凑成一对,两人若是命格相补,便是最好不过的了。

    卫王白日里忙的很,可百里策却不忙。

    他闲起来了,便想着把从前的帐好好的算一算。

    这日天朗气清,暮春四月,微风和煦,一看便是个算账的好天气。

    他咳嗽了几声,又抖擞抖擞精神,便带着一对人马,像当年王后带着人冲进了母妃宫里一样,冲进了凤鸾宫。

    宫人都是爬高踩底的好手,百里策方一靠近凤鸾宫,便看见此处杂草繁多,宫人寥寥,像荒郊野岭一般沉寂。

    百里策轻勾了唇角,冷冷一笑。

    他手下的人早已替他推开了宫门,他缓缓走了进去,便听见一道苍老嘶哑的声音幽幽传来:“本宫不是过,无事不可入我凤鸾宫么?是谁!”

    百里策轻轻一笑,便道:

    “自然是您的儿子啊,母后。”

    他特意咬重了“儿子”这个词,满意地看见了王后脸上浮起了扭曲的神情出来,她死死盯着百里策,瞠目欲裂,目光似能喷出火来一般:“本宫认出来了,你是哪个贱人的孽种!”

    “看来母后这么大了,还没能学会话,来人,掌嘴。”

    百里策无论是神情还是语气皆是淡淡的,可他手底下的人下手却又快又狠,不过飞快的“啪,啪。”两声,往后的脸已经肿的像馒头一样高了。

    “混账东西,你竟敢本宫!”

    “再掌嘴。”

    像是故意逗弄王后一般,他语气还是淡淡的,仿佛从未将王后的怒火放在眼里一样,他只是欣赏着王后被掌掴的狼狈模样,继而淡笑着道:“母后如今可明白了?”

    王后犹恨恨盯着他,眼中猩红一片,却强装镇定:“本宫该明白什么?”

    “自然是明白,如今这宫里,到底听谁的了。”

    百里策踱步到王后身边,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檀香味,很是好闻。他便叹了口气道:“你到如今,难道还以为自己是当年那个将军府的姐了么?还能做得出来闯进别人宫里杀人的事情出来了么?如今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可能动得了我分毫?”

    “你们卫氏皇族,鲜廉寡耻!武将在边疆替你们天下,可你们却在背后捅他们女儿的刀子!无耻!”

    王后着就要向百里策冲过去,可百里策带来的人眼疾手快的按住了她,她徒劳地在椅子上怒吼,百里策去一脸无可无不可的模样。

    “难道我母妃就该被你屠杀么?”

    提起早逝的楚夫人,百里策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抹痛色,他皱着清隽的眉头,厉声道:“你这蛇蝎妇人!你既不满我父王,何故寻我母妃!我母妃何辜!我当时年幼,又何辜!”

    “这都是你们的命!”

    王后忽然笑了起来,她笑地癫狂而又绝望,她似乎明白,这次大王子有备而来,而娘家也似乎没有人再能救自己于水火了。

    她大声的笑着:

    “你愤恨又有何用?那贱人早已经死了,你又能奈我何?”

    怒火染上百里策的眸子,不过也就是片刻的功夫,十几年的异乡生活,让这个少年过早的学会了隐忍,他早已经学会不被愤恨磨灭了理智。

    他又淡淡笑了:

    “我明白你是什么意思,你不过就是想激怒我,想我给你个痛快。可我偏不。”

    他转身盯着王后,终于在这个女人的眼中看到了无边的恐惧,他笑着,慢悠悠道:“母后,我听京郊的一块地上,有人养了一群猎狗,那猎狗是山狼与家犬的杂交,性子猛烈。”

    王后睁大了眼睛,似乎猜到了少年未出口的话语是什么,她抖抖索索,结着道:“我是你母后,你不能……”

    “来人,把王后拖到京郊,去喂那群猎犬。给本王记着,必须要活着扔进去,连一根骨头都不能出来,你们可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