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万更3
天气越来越冷, 北风呼啸而过,转眼之间, 杨桓已经回到京城有半个月了。
不久之后,便是杨桓与百里策的决战,。这日天空里飘着微微的雨, 杨桓下朝时, 路过了尚书府,突然就想进去看一眼。
门房自然是不敢拦着他的——废话, 如今连皇帝苏炎都对丞相言听计从, 这风光更甚从前,还有谁敢拦着他?
可沈老爷子却对杨桓没什么好脸色——女儿被人拐跑了, 儿子也被杨桓弄到卫国去了,沈老爷子那个暴脾气, 能对杨桓有好脸色就怪了。
沈夫人也称病, 不见杨桓,倒不是对杨桓有多少成见, 而是怕触景生情, 想起了自己的一双儿女来,更难过罢了。
杨桓便在亭芜院里坐了许久, 这院子被下人扫的极好, 干干净净, 一如清璇还住在里面的样子。
空气里有淡淡的馨香, 是清璇平素喜欢的味道, 杨桓坐在清璇庭院里的枇杷树下, 头靠在那粗壮树干上。这里的味道让人觉得很安心,杨桓闭上了眼睛,半梦半醒。
时而想起来时候,清璇玩笑着,要在丞相府种满枇杷树。时而又想起来,清璇在清河县的时候,对自己横眉冷对,时而又想起来,清璇穿着红嫁衣的模样,真的是美极了……
阿璇,等你这次回来,我要亲手给你穿上红嫁衣。
一踏入这亭芜院,脑海里竟然全是清璇。
记忆如同走马观花,看见的全是往日的倒影。
就在杨桓彻底入梦的时候,他忽然轻轻了一句:“阿璇,等你回来,我便退隐,我知你喜欢平淡的生活,你既欣喜,我便隐居,放下这泼天权势这又有何难?只要有心,其实没没有什么是不能做到的,只盼以后,再勿要生出这些波折了。我两恩爱眷侣,白头到老”
*****
清璇在百里策的军营,其实日子过得并不差——太子妃啊,谁敢对她使脸色,谁敢克扣她的东西,你是觉得你的脑袋比狗牙齿要硬的多吗?
百里策还担心军队里都是些大老爷们,冲撞了清璇,特意在当地买了好些姑娘,来给清璇当侍女。
虽是物质条件不差,可清璇却提心吊胆的,生怕那一天百里策忽然想起来,他们大婚要“办”的事情,还没办。
于是百里策晚间来找清璇聊天的时候,便狐疑地看着清璇总是往后面缩,那神情闪闪烁烁的,似乎在惧怕什么。
百里策心中一抖,还以为是谁背着他欺负了清璇,他连忙靠近清璇,刚了一句:“阿璇你怎么了……”
他便听见清璇近乎惊恐的尖叫:“你别过来!”
聪慧如百里策,哪里还能不知道清璇的心思了,啧,这妮子,似乎把自己想的有点猥琐了……哪里是有点猥琐啊,分明是好猥琐好吗?
他看着清璇惊怖欲绝的模样,沉默了一瞬,然后他极其认真的道:“阿璇,就算你觉得我再坏,我也是个君子,如今杨桓大敌在前,我怎么可能强迫你?”
清璇还是不太明白百里策的脑回路,微微歪了脑袋,一脸疑惑的看着他,等着他给自己狡辩。
百里策便道:
“之前我只当杨桓身首异处了,我两行了大婚之礼,做这些事,本就是天经地义,可是今时今日,情况变了?”
清璇自以为自己懂了,脸上甚至有了些微的欣喜,她试探的道:“怎么,你担心被杨桓找麻烦了?”
百里策没忍住,笑了出来,他笑起来的模样极其自负,一副舍我其谁的模样,他终于深深看着清璇,笑着道:“阿璇,你常年处在深闺内宅,一点都不懂男人,如今杨桓就在阵前,我若强迫了你,我岂不是成了没有底气的人?我若真的要对你做什么,自然是要败了杨桓再,这样才心安理得。偷偷摸摸,可不是君子行径。杨桓能做到的,我百里策也能做到”
他完,也不管清璇听没听懂,便径自出去了。
清璇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是了,百里策从来都是君子,不管他对旁人手段是多么的卑劣,可是他却真是个君子——至少在自己面前,他是。
是她低估的百里策的心性,和他作为男人的自尊了。
*****
大战在即,城中的气氛日渐紧张,大商的百姓将所有的赌注都放在了杨桓身上,甚至还有人在家中供奉杨桓的生祠,杨桓听到后,哭笑不得。
杨桓生活照旧,他还是那么一副清风霁月的样子,仿佛遗世独立,又仿佛胸有成竹,仿佛摆在眼前的,根本不是什么关乎国家存亡的大战一样。
可陈生其实知道,杨桓大抵并不想表面那样淡定。
杨桓开始经常看着难免出神,不知想些什么,有时他看着南面,一站就能站一整天,陈生心疼他家丞相,便时常抱着自家刚满周岁的奶娃娃来看杨桓。
陈生本意是好的,奶娃娃乖巧可爱,圆嘟嘟的,心情再差的人,看上一眼,肯定是会笑一笑的。
于是杨桓一回头,便看见了抱着儿子的陈生,父子两笑起来一股模样,皆是一笑起来就看不见眼睛的那种,陈生还好,露了两排白亮的牙,他那儿子,一笑起来,没牙。、杨桓看了半天,忽然叹道:
“陈生,你,若是我与清璇未曾有这样多的坎坷,如今的孩子,应当比他还要大上几岁罢?”、陈生愣住了,他没想到这样居然会戳到了杨桓的伤心事。
其实这段日子,陈生总是能影影约约的感受到,杨桓对周围的事情,仿佛都带着一股子厌倦的情绪。似乎他又回到了四年前,沈姐“亡故”的那些日子。
沈姐走了,也一并带走了他所有的快乐。
陈生慌忙转移话题:
“丞相不必忧心,虽明珠姐和沈公子还没传消息回来,可是卫王就百里策这么一个儿子,他怎么可能坐视不理呢?只要咱们把林蔓如看的好好的,就不怕他们不低头。”
杨桓轻飘飘的看了陈生一眼,可陈生却觉得那目光如雷霆万钧一般,凉透心脾啊!
“你知道的倒是挺多。”
得,这位爷生气了,早知道就不该猜他的心思的。
陈生怀中的胖家伙丝毫不惧杨桓的威压,他皱着眉头,把嘴巴里的手指拿了出来,对着杨桓“咿咿呀呀”一通乱。
没人知道这家伙究竟了什么,陈生怕的要死,正要给儿子解释,却惊见杨桓竟然抿出了一个笑意出来,他终是缓缓接过陈生手中的娃娃,抱在了自己怀里。
还挺沉的。
将来清璇要是生了孩子,还是自己来抱把,清璇那细胳膊细腿的,可别累着了。
*****
次日便是大战。
双方早就摆好了架势,放在最前面的,皆是各国最先进的火器了。
开战之前,杨桓特意绕到了后院,又问了一遍陈生:“当真没有沈天枢和明珠的消息?”
陈生犹豫,却还是道:“真的……没有。”
杨桓心中一沉,面上多了一道狠厉,他冷声吩咐道:“待会作战,把林蔓如给本相叉出去!”
两军对战,还是走程序,先是文官对骂,骂的差不多了,就该武将上场了。
可是今天的气氛,却略一丝不同。
两边的文官已经骂完了,杨桓这边,都已经开始击鼓了,但是百里策那边,却连个动静也没有,不仅没人指挥,连百里策的影子都没看见!
简直荒唐!
大战在即,卫国的军队竟然连主帅都不见了!难道他们又弄了什么阴谋诡计不成?
杨桓心中存疑,便派了手下的一位将领去叫阵。
那疆将领叫阵叫的字正腔圆,口中出的话也是极不留情面:“今日战场上一见,竟才发现尔等都是些缩头乌龟!战之将起,尔等竟没了主帅,岂不令人笑话!”
卫国军队自是面露愤愤之色,可竟也没人出来。远远看去,那些军队似乎成了石雕一般,动也不动。
一个念头升腾而起,杨桓不由自主的心跳加速。
是……是他想的那样吗?
两军僵持了许久,忽有一人,分开了卫国的军队,策马而来,于阵前高呼:“可否求杨丞相一见?”
三军哗然。
两军即将开展,而对方不见主帅,在这种关头,他们哪里进突然来了一人,是要见杨丞相!
这如何不让人吃惊?
更有甚者,怀疑对方的动机不纯。
于是那先前喊话的将领又喊道:
“谁知道你们卫国儿是何居心?阵前不见你们主将,你们竟还要我们丞相相见,谁知道是不是着生擒丞相的心思!”
这话的语气,甚是无礼,但奇怪的是,对方竟然并为生气,不仅不生气,反而接下来的话,更加斯文有礼,之间那人陪着笑道:“将军莫怪,我家王上想要亲自面前丞相,有些事情,总要再阵前谈妥了,才能事半功倍,你是不是?”、三军皆摸不着头脑,甚至大吃一惊——他们卫国的王上,竟然来了不成?那为何还要同杨丞相话?这大敌当前的,能什么?
可杨桓却知道,这些天来,自己一直担心的事情,怕是办成了。
那喊话的将领犹自不服气,他喊道:
“你们卫王要什么,总要拿点诚意出来!怎能让杨丞相只身去敌营?”
对面那人犹豫了一会,不久,就有一个骑着马的士兵跑了过来,在那人耳边低声了好些话,那人终于到:“我家王上了,要与丞相在阵前商量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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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子很快便架在了两军中间,几名将军护送着杨桓到了中间,略微等了一会,便看见一群私兵簇拥着一个老人走了出来。
这老人的衣裳甚是低调,他斑白了的头发,在阳光下略略反光,老人的身体似乎很不好,走几步便要咳嗽一声。那群侍卫便很是贴心的给老人拿了大氅,披在了老人身上。
杨桓几乎不用猜便猜到了老人的身份。
肯定是整个卫国最尊贵的老人——卫王了。
卫王与杨桓相对而坐,一双略浑浊的眼睛看着杨桓看了好久,终于在几声咳嗽中会了神。他的声音低沉沙哑,缓缓道:“孤今日前来,丞相想必知道缘由。”
自然是知道的。
杨桓浅笑,道:
“见过卫王,只是不知,卫王的意思是……”
卫王摆摆手,他年纪大了,有些受不住这刺眼的太阳,若非杨桓这子疑心重,什么也不肯去军营,他必不会跑到阵前,同他谈条件。
他言简意赅的道:
“自是为了策儿而来。”
杨桓点点头,卫王接着道:
“孤猜你多少知道一些,策儿一出生,便命格不全,若是不能娶到林蔓如,只怕年少殒命。今天孤来,就是想和丞相商量,带走蔓如的。”
卫王这话,真的是很客气了,想当初,杨桓的人,是将林家兄妹给“偷”走的,卫王竟还能如此心平气和的话,是当真怕杨桓将林蔓如怎么样了。
杨桓便道:
“卫王客气,若让在下归还林家兄妹也行,只不过……”
“退兵的事情,好。”
一提到这个,卫王便觉得太阳穴“突突”的跳着难受,他无力地道:“今日这场战争,本是策儿,他非要一意孤行,我卫国虽兵强马壮,也受不得他这几番的折腾,出兵亦非孤所愿,故而,杨丞相一旦归还了蔓如,孤立即下令,退兵。”
杨桓听卫王的意思,终于松了一口气,但他忽然又想到一事,皱了眉头:“王上,在下派去的两个使者,不知如何了?”
卫王浑浊的眼睛肿,忽然冒出一丝精光,他浅笑几声,道:“这个,还请丞相谅解,林蔓如一事,的确对策儿影响甚大,丞相若是不放人,其实孤也不可奈何,所以孤请了两位使者住了几日。”
杨桓眉心狠狠一蹙。
这老狐狸,果然留了一手。
他便听卫王道:
“杨丞相,此事还是好的,今日孤将明珠姐和沈公子都带到了阵前,到时候,只要丞相将蔓如归还,孤便立刻放归明珠姐和沈公子,并立刻撤兵,丞相看,以为如何?”
也算公平。
杨桓沉吟片刻,忽然下令:
“去将林家兄妹请过来!”
卫王唇角露出了笑意,笑道:“果然丞相是个爽快人,孤欣赏丞相这个性!”他招招手,对身后的士兵道:“还不快去!将西南巫族族长长女和沈家公子请上来!”
人自然是很快就带到了。、
明珠是当公主一样养大的,何曾受过这种委屈?她老远看见杨桓,便迫不及待的向他跑来了,乳燕归巢一般,脸皱到了一起,委委屈屈的,豆大的泪水不争气的掉了下来:“丞相!他们绑着我!”
卫王一听,心中一颤,连忙斥道:
“你怎能胡言乱语,丞相,您自己看看,我们那里苛待她了?”
明珠就更委屈了,她道:
“丞相,你可别听这个老家伙乱,他们要带我来见你,自然是不给我绑上了,可是前些天,我们刚和他完事情,他们下人就把握给绑起来了。”
杨桓免不了皱着眉头看卫王。
卫王忽然觉得自己更委屈。当然,他一国之君,干不出来诉苦这种幼稚的事情。
于是他身边的侍卫便道:
“丞相,您有所不知,我们那里敢动明珠姐?皆因那天明珠姐动手伤了我们十几个兄弟!
的们不得已,才将明珠姐绑起来的,不过丞相,我们只绑了一晚上,然后的那几天,那一天不是好吃好喝供着的?”
卫王想想那天就觉得闹醒,好家伙,明珠那丫头,不愧是南疆的山里面长出来的野丫头,把他的皇宫,闹的那叫一个天翻地覆,现在居然还有脸向杨桓诉委屈?
沈天枢性子稳一点,是慢悠悠的走过来的,他走到谈判桌旁边时,明珠已经诉完苦了,他睁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见杨桓温笑着安稳明珠:“无事的,等你回来了,便不会再有人绑你了!”
我去!他两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沈天枢陷入了深深的疑惑。
并且他为自己觉得很不值。
自己陪着明珠这丫头走一遭,脸阶下囚都当了,就是为了把这妖精和杨桓分开!现在看起来,为何他两关系,似乎还更好了些?
自己这一趟,是白跑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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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本就没什么好多的,互相换了人,便可以退兵了。
一场空前浩大的战争,就这么轻飘飘的化解了。城中的百姓将杨桓传了神,他兵不血刃,化为难于无形。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的神,现在快要疯掉了。
卫国退兵退的爽快,几乎一会的功夫,大军便走了,临走前卫王言之凿凿,清璇就在那个那个兵营中,杨桓派了士兵去看,士兵回来清璇的确在。
杨桓虽疑惑,为何卫王不让清璇出来见自己,可派去的几个士兵都清璇在,他便也没多想。
不定是因为清璇有恙,不方便出来呢?
卫国一开始撤兵,杨桓便带着人去哪个指定的军营接清璇。
杨桓满心欢喜,时隔半个月,送算又能看见清璇了,这次接了她回去,还是早早完婚罢,不然自己又是提心吊胆的。
他准备了一肚子的好话,安慰清璇的,给清璇赔罪的……应有尽有,可是当他掀开帘子的时候,一切的希冀都化为了乌有——、那个帐篷里什么也没有,静悄悄的,目力所及,没有任何人,只有空气中一点残存的馨香,证明这个屋,曾经住过清璇。
杨桓愣住了,刺激太大,他一时反应不过来。
沈天枢也愣了,他喃喃道:“人呢?不是好了阿璇在这里么……”
“她、人、呢!”
一声暴喝,惊住了在场的所有人!
杨桓额角的青筋暴起,声音如同九霄的雷霆一般,令人心颤!
跟随而来的士兵不由自主地便跪了下去,杨桓却一脚踢翻了方才他派去看清璇的那个侍卫,他咬着牙,声音仿佛从阴曹地府里传来的一样可怖:“你方才不是告诉本相,郡主就在这里么?”
他的身上散发着丝丝寒意,那侍卫被他这么一瞪,觉得自己快要被冻住了一样。
他颤颤巍巍地道:
“丞相……丞……相……的……”
杨桓正在气头上,根本没有那么多耐心听这侍卫掰扯,他狠狠一脚跺在了那人的心口上,那人吐出了一口血,可令人吃惊的是,那团血里,竟然有一条白色的,正在蠕动的虫子!
“怎么回事!”
众人震与杨桓的怒火,不敢言语,唯有明珠,蹲下来仔细看那虫子,疑惑的道:“这是蛊虫呀,可以控制别的的行动的,咦,奇怪,怎么会有人给他用蛊虫?”
杨桓颓然坐在了椅子上,仿佛被人抽干了所有的力气一样。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从谈判开始的时候,清璇就不在军营中,那卫国的老头,控制了他带去的士兵,骗他,清璇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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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桓自然不肯善罢甘休,他几番派军队攻击卫国,可卫王无奈,亲自修国书,道:“丞相,孤本意将沈姐归还于你,可山路难走,沈姐不幸,跌入万丈深渊,怕是……还请丞相原谅!”
杨桓那个暴怒,当时就扔了书信,当场立誓,永生永世,与卫国为敌。
原谅,原谅你个老母!
夺本相挚爱,本相永生永世与你势不两立!
起初杨桓还怀疑是不是百里策偷偷私藏了清璇,可卫国京城中的探子告诉他,卫国的太子已经安安心心同林蔓如成婚,并无其他姬妾。
杨桓失魂落魄,到了卫王的那座山前,询问了当地的村民,而村民也,当天确实看见一个衣着华美的姑娘坠崖,他当时想救来着,却没能抓住那个姑娘。
杨桓闭上了眼睛,泪水自眼角滴落,难道卫王的,是真的么?是清璇不慎掉到了这悬崖之下吗?
是自己又来晚了么?
清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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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桓终究是不愿意相信清璇坠崖的事实,他虽每日借酒消愁,但却派了大量的锦衣卫在商国、卫国上下搜查,一旦看见年龄相仿,样貌相符的少女,立刻带到京城,让他审问。
不知不觉,几个月过去了,又是一年的春暖花开,此时距上一次杨桓与清璇的分别,已经经历了整整五年了。
五年的时光,竟就在这蹉跎中悄然流逝,若是当初未曾有那么多坎坷,也许他与清璇的孩子,已经会背《论语》了。
城东的郊区,有一个习俗,便是在春日到来之时,举行“春社”。
自然是祭奠农神,叩谢东君的意思。
往常这样的祭奠,皆是由乡长组织便好,可是今年的春社,却略略有些不同,甚至连巡抚都来组织此事。
皆是因为,今年的春社,杨丞相也要来。
杨丞相什么人物啦!人家轻轻松松化解了商国亡国的危险,在百姓中,那可是神一样的存在!
这样的人物,自然有官员贴着送着,要把自己家闺女送给杨桓做妾的。
可惜杨桓却对这些姑娘,一点兴趣也没有。
拒绝的次数太多了,流言蜚语便也起来了,有人杨桓是早年征战损了根本,不能近女色,当然就有人出来维护他们的神祗:
“吓,你们懂什么,人家丞相是天上的神仙转世,人家能看得上凡间的姑娘么?”
这话的有点扯,搁在以往,杨桓还会笑笑,但是现在,杨桓听了之后,脸上却没有半分神情。
她不在了,这世上也没有什么能让他开心的事情了。
他退隐之心越来越明显,又是早朝也能心不在焉,皇帝急在心里,下了朝,泪眼汪汪的把杨桓找来,对他道:“丞相,朕再不会让丞相失望了,还请丞相……”
杨桓却摆摆手,道:
“陛下,微臣这般,并非因为陛下,自清璇……之后,微臣便一直在想这些事,若非为这官职所累,微臣定不会让清璇受这些委屈,故而微臣今日恳请陛下罢了微臣的官职,准许微臣解甲归田。”
皇帝震惊!
他当然不愿意杨桓走!
从前与杨桓作对,总有一些孩子与家长闹脾气的感觉,你让朕做什么,朕偏偏不去!就要和你反着来!
心中总是有个潜意识,朕的烂摊子再大,总有人替朕收拾。
可是如今,杨桓,他想回家,他再也不愿意帮朕擦屁股了!
苏炎慌乱,因为他知道,他其实根本就不会管理这个国家。那些事情,其实都是杨桓在一直帮着弄的。
他留不住杨桓,只能想办法拖延:
“丞相,最近城东的春社,您去主持呗?朕保证,您主持完了,朕就放您解甲归田!”
杨桓凝眉,终究是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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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来春社,是大事。村里的百姓都去帮忙搭祭祀的架子,有的在帮忙整理丞相要下榻的官邸,连孩子们都知道把自己扮的干干净净的。
可翠花是个例外。
翠花呆呆地坐在门口,眼睛无声,身上也脏兮兮的。
村里的人都知道,翠花是个傻姑娘。
可也不能算完全的傻姑娘,别人的话,她也能听懂一些,可她自己,却一点都不出来,故而村里的孩子,也不愿意同她玩耍。
李婆婆从屋里走出来,看着在门口晒太阳的翠花,叮嘱道:“你莫要乱跑,我出去摘点菜,中午给你烧你喜欢吃的菜。”
这句话翠花听懂了,她的大眼睛冒着亮光,十分急切,可她不会话,只能:“啊,啊……”
咿咿呀呀的,不知道她想什么。
李婆婆一出门,就有五六岁的孩子围了上来,他们看着李婆婆,笑:“婆婆,你又去给你的傻子孙女摘菜啊?”
李婆婆蛮慈祥的一个人,一听这话,也差点气的炸毛,她训道:“一帮有爹生没娘教的崽子,翠花不是傻子,大夫了,她能好起来的!你们平时不许欺负她!”
那帮孩有些害怕李婆婆生气,但有个胆大的还是道:“李婆婆,你家翠花都十几岁了,我们不过总角,谁欺负谁还不一定呢!”
李婆婆正要生气,忽然有人严厉地喊了一声:“大壮!不能胡!”
李婆婆一看,便看见一个魁梧的后生大步走过来,逮着方才顶嘴的那个子就是一顿胖揍!
那后生完弟弟了,看着李婆婆,还不好意思,搓着自己宽厚的大掌,话结结巴巴的:“婆婆……都是大壮不好,我这就教训他……”
这话了一半,是无论如何都不下去了。
李婆婆也疑惑着呢,他这扭扭捏捏的,究竟是要和我老婆子什么啊?难道我后院缸子里面的米,是他弟弟偷的?
大壮忍不住了,脱口而出:
“哥,你看你怂不怂,喜欢人家翠花,还不好意思了呢!”
“滚你娘的!”
后生被中了心事,一脚把弟弟给踢开,周围的孩子哄笑着跑开,李婆婆多精明的一个人,一下就明白了,那后生还想狡辩,两只手都快拧成麻花了:“婆婆……我没有……”
李婆婆也不破,只是慈祥的笑着:“大牛,你今儿中午,要不要去婆婆家吃饭?”
那后生一愣,两个圆脸蛋都快烧着了,李婆婆赶紧:“今儿婆婆炸了麻圆,你来尝尝?”
大牛有了台阶下,欢喜的不得了,笑道:“大牛喜欢吃婆婆的炸麻圆~”
*****
几日后,杨桓到了城东,主持春社。
老实,杨桓一点都不像到城东来,城东……当初清璇就应该是在城东坠崖的,其实是一片伤心地。
城东的百姓极为热情,百姓们夹道而跪,十分的虔诚,虔诚的像在拥护他们的天神。
翠花懵懵懂懂的,还不知道周围发生了什么事,她看见奶奶跪下来了,也顺从着跪下来了。
低着头时,翠花仿佛听到乡长在对杨桓:“丞相大驾光临,下官……”
后面的话,翠花便听不懂了,她单单听到了一个“丞相”。
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样,她忽然起话来:“杨桓,桓……”
李婆婆吓的,连忙把她的嘴捂的严严实实的,声训道:“翠花,你要不要命了,丞相的名字,是你我能喊的么?”
好在翠花神志不是很清楚,李婆婆了几句话之后,她便忘了自己方才了什么了,安安静静的跪着,不言不语,面无表情。
杨桓却如遭雷击!
若是他方才没有听错,他是不是听见有一个少女的声音在喊他?
喊他的名字:“杨桓……桓……”
这声音太,他分辨不出来处,难道,难道是她吗?
他哪里还有心思和乡长应付,他左顾右盼,在众多的人里面寻找,只希望能看见故人的脸蛋在对她甜甜的笑,乐呵呵的道:“傻了吧?连我都认不出来,我看你是想挨呢。”
可是没有。
四周皆是村民,又人群众多,杨桓看了许久,都没有看到脑海中的那张脸。
失望之极,莫过于此。
难道方才那一声呼唤,当真只是自己的幻觉吗?
乡长见杨桓寻寻觅觅,自然好奇,他问道:“丞相……这是在找什么?何不告诉下官,让下官帮您一同找找?”
杨桓心里升起了一丝希望,他犹豫着道:“不瞒乡长,内子几个月前,曾在城东跌落悬崖,至今不知去向,不知……不知乡长可曾见过她?”
乡长想了半晌。
若村里几个月前突然来的姑娘,倒还真有一个,可是翠花……翠花她的脑子不太好使,从未听过丞相夫人是个傻丫头。
再了,人家丞相找他夫人,自己赶上去带丞相去建一个傻子,丞相不定一生气,自己这个乡长也别想干了。
故而,他用了生平最大的勇气,对杨桓道:“丞相,下官……真没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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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社繁冗复杂,村中的孩子们熬不住,都四下去玩了。
主持春社的杨桓亦是心不在焉,一踏入这个村,便总觉得心神都被人牵住了一样,但要仔细想想,却总找不到源头。
这种恍惚的感觉,有些像那年路过清河县时候,自己当时还不知道清璇的身份,却已经被她吸引。
但是这一回,杨桓却知道清璇肯定没有死。
其实也是几日前才知道的。
当初百里策身份泄露的那一天,娅莉做法,让清璇吐出了两条蛊虫,杨桓有心,把那两条蛊虫好好的放着,没扔。
前些日子明珠和沈天枢生气了,在房间里闹腾,不知怎么的,把清璇当初吐出来的蛊虫给翻出来了。
沈天枢气的:“住手,这是当初百里策给阿璇种下的蛊虫!”
谁知道明珠却笑嘻嘻的,把两条蛊虫拿到杨桓面前,笑着道:“呐,你就别吓担心了吧,我用我的性命赌,你家清璇肯定还活着呢。”
杨桓震惊,脸话的声音都不稳了:
“你如何知道的?”
明珠脸上全是得意:
“呐,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嘿,你肯定不知道,我们南疆的巫蛊很神奇的,你看这两条蛊虫没有死呢,他们的宿主肯定还活着。”
欣喜若狂,手舞足蹈,心潮澎湃,百感交集都莫过于此了。
杨桓总能在这城东感受到清璇的气息,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春社,仪式一结束,他就组织人,在这个村子里到处排查,让那些训练有素的锦衣卫,拿着清璇的画像一个一个的比对。
清璇,我我知道你心中对我有怨,躲着不愿意见我。
可是我杨桓发誓,上天入地都要把你给揪出来,这辈子,你只能呆在我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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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婆婆很喜欢大牛这个后生,越看他越顺眼,他踏实肯干,又喜欢翠花,以后一定会对翠花好的。
这丫头来也是命苦,若是大牛以后能好好照顾翠花,她百年之后也能安心啊。
春社结束以后,李婆婆染上了风寒,她越发觉得自己撑不了多久,便算让翠花早些嫁给大牛。
两家不过商量了一晚上,大牛的爹娘也觉得不错——翠花虽然有点傻,但是种地什么的,你要是教她,她学的也快。再加上如今村里的男丁娶媳妇越发的不容易,大牛能娶到翠花,也挺好的。
婚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春社后的第四天,便是翠花要出嫁的日子了。
翠花心智不全,懵懂如同儿童,李婆婆便拉着她的手,教他:“你明日便要出嫁了,你要记着,出嫁之后,便要好好对人家大牛,听见没?”
翠花听的不甚明白,看着李婆婆为自己试的嫁衣,红红的,甚是好玩,她的声如银铃一般动听,学着李婆婆道:“大牛,大……牛……”
李婆婆摇头,明知道她听不懂,却还认真道:“你出嫁之后,要帮着家中做事,不可再像现在一样了,别给婆家添负担…”
翠花仿佛听懂了一些,皱着清秀的眉头,甚是认真的模样:“做事!翠花会做事!”
李婆婆笑的很慈祥。
这是她之前教翠花喂鸡,翠花学会了,但是翠花从那以后,便以为“做事”的意思,就是喂鸡。
再舍不得,再无奈,次日翠花还是在一片吹声中出嫁了。
杨桓此时也是焦急,他的锦衣卫下去四五天了,还是没能找到清璇。
难道清璇不在此地吗?
难道清璇故意躲着不见他么?
杨桓觉得最后一种的可能性比较大,清璇肯定是再也不相信他了,不愿意见他。
他不甘心,问锦衣卫千户:
“所有人都找遍了?没有看见夫人?”
那锦衣卫犹豫了一会,终于还是道:“回禀丞相,村中的确还有一个姑娘没找,但是这是他们村的规矩,女子出嫁前,不能见外男,再者……再者那姑娘是个傻的,只怕不是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