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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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和以故意将自己的声音提高了些, “晚了, 我心中已有了穆清,就是薛大少休了妻妾也来不及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

    不止刘婆子愣了一下,贺穆清整个人都僵硬在原地, 从安一脸惊恐地看着自家姐,就连附近能听得到他们谈话的食客们都竖起耳朵来听八卦了。

    顾和以脸上带笑, 可心里却是一直念叨着,求求他们别再来找她了, 她真的对给薛大少爷做妾没有任何兴趣。古人不是好面子吗?口口声声要娶过门的女子, 和一个眉清目秀的仆不清不楚的,肯定没人接受得了吧?

    “你这仆耳尖泛红, 身体僵硬, 一瞧就是头一回这样接触。”

    一道略略有些慵懒的声音在人群之中响起, 薛家少爷薛世清不知何时已经从酒楼中出来,来到了顾和以的身旁。

    顾和以被人当众戳穿了, 倒也没觉得多尴尬, 淡淡地瞧着眼前这人。

    薛世清抬手捉住了她的手腕, 将她的手与贺穆清的分开,还拿出了一方帕子为她细细擦了擦, “顾姐何须为了拒绝我而自污了手呢。”

    他浅笑着,嘴角一侧还有个浅浅的梨涡,语气温和,不气不恼, 反倒衬的顾和以很是娇蛮无理。

    距离这么近了,顾和以才发现,这薛家少爷也不过就是二十出头的模样,之前听有一妻一妾,她总觉得对方应该是个年近三十的油腻男人,完全忘了这个时候男子十六七时就已经能娶妻了。

    发现了这薛大少爷其实比她的心理年龄要上一些,顾和以就一点儿也没有心理压力了,一个臭子,还真当她是个十七岁的大姑娘,勾引两下就能上钩么?就算眼前这位的模样确实还蛮顺眼……可这也遮不住他家里已经有了一妻一妾的事实。

    她弯弯嘴角,对于薛世清的亲近脸不红心不跳的,将手腕从对方的手里撤了出来,“薛大少爷好眼力,可嘴巴却臭,我们贺穆清好好的一个人儿,身心干干净净的,总归也不是是个人就能比的。”

    骂她宅里的人,就等同于骂她,狗还要看主人呢。

    “这见了顾姐一面,才知顾姐不仅明媚皓齿,还是个伶牙俐齿的。”薛世清也不在乎顾和以怎么,只是脸上那笑容怎么看都觉得带着点儿戏谑。

    顾和以与薛世清一来一往着什么,只是在贺穆清耳中,这些话都已经变得遥远而模糊。

    脑海中只剩下那“穆清”二字久久回荡。

    那一声穆清,真的好是温柔。

    他好喜欢姐这样叫他的名字。

    心中有喜悦的情感控制不住地往外溢出来——有因为姐这一声“穆清”而起的温热,还有些什么,轻飘飘的,摸不着不准,一掠而过了。

    薛世清脸上一直带着颇为得体的笑,言语上在顾和以这里没能讨到好,便俯身在顾和以耳旁道了句什么,不甚在意的离开了。

    “唉,人终于走了。”

    薛家少爷离开之后,顾和以舒了口气。

    从安有些好奇薛家少爷与自家姐了些什么,见顾和以面色不算太好,紧忙问道:“方才那薛家少爷可是与姐了些什么不中听的或是登徒浪语,惹得姐不快了?”

    顾和以也不欲叫从安想得太多或者是知道的太多,只安慰了一声,“他倒是敢?你家姐我,也不是任人欺负的。”

    从安在一旁笑着:“这倒也是。不过这薛家少爷,奴婢头一次见,瞧着倒也是一表人才。”

    顾和以把手搭在身前的木桌上,用指肚随意地敲了敲桌面,声音懒洋洋的,“别的不,他那模样,还真是不错的。”虽然没有特别精致好看,不过也是中等偏上了。

    她发现自己总是对这个时代的人的期待很低,之前见陈大人期待低些也算是正常,可是像薛家这种家底丰厚的,就算是薛家老爷子模样不好看,也能娶个美人回来,生出来的孩子也不会丑到哪里去。

    薛家少爷那模样还不如他贺穆清呢。

    听了顾和以的话,贺穆清抿抿唇,心里不由自主地这么道了一句。

    然后他整个人都呆住了。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有这种想法?难道他不是一直对自己好看的模样很是厌弃么?难道不是最恶心别人关注他的脸了么?

    他猛然回想到刚刚姐牵了他的手的时候,他竟是……没有那种反感的心思,反而是一瞬间燥热了起来,喜悦又期待。

    心中隐隐意识到了什么,可他不敢再往下去想了。

    贺穆清垂着头,看着自己的手,静默在一旁,听着顾和以与从安轻声聊天。

    “薛家少爷若是合了姐的眼,那便与九叔商量商量,不过依着九叔的意思,根本不舍得姐去给人做妾,恐怕是不会那么轻易就同意的。”

    顾和以瞧着从安那眉头微蹙的模样,似乎是真的在为她担心,不由得好笑,“好看的人岂不多得是?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你瞧瞧贺穆清,也是标致的。宅子里边还有个叫王保才的,你有印象不,模样也还可以了。”

    “还呢姐,方才姐那么一句话,可是把奴婢吓了一跳。”从安扭头看了一眼贺穆清,然后稍微压低了声音对顾和以道:“奴婢还以为姐真的要贺穆清做姐的面首。”

    “嗐,你别瞎想,你家姐怎么会禽兽到对一个孩子起那种心思?”顾和以抬手,轻轻拍了拍贺穆清的后背,这孩子,瘦削的可以,隔着棉衣都能摸到蝴蝶骨的触感。

    贺穆清蓦的看向顾和以。

    孩子,原来姐不过觉得他是个可怜的孩子罢了。他两手握在一起摩擦着,自己都能感觉到指肚那薄茧的粗糙,他已经十六岁了,如果没有被卖进了宫中,这个年纪都已经可以娶妻了,怎么会是孩子?

    姐如今也与他同岁啊。

    大概只是……姐瞧不上他一个卑贱的人吧。

    贺穆清心中苦涩。

    同时他又忍不住唾弃起自己来,不愿意被宫中有些权势的太监碰他的身子,难道换成自家温柔的主子,他就愿意主动献身去了么!

    他手上磨搓着的动作忽然停下,脑子有一瞬间的放空。

    不敢继续往下想,却又偏偏拦不住。

    他竟是愿意的。

    如果他这副还不错的模样能够换取姐温柔以待的话……他愿意,就如刚刚他并不厌恶姐碰他的手,甚至还有些喜欢。

    贺穆清心中忽然颤抖。

    他在想些什么啊。

    他这副残躯……

    他怎么能有这种腌臜的心思生出来呢?他怎敢……他这样的一个卑贱低劣的人,怎敢以这种腌臜的心思觊觎姐?

    莫非姐一句“我心中已有了穆清”,还真就叫他脑子犯晕乎了不成!

    贺穆清自己心里是清楚的,自家姐不过就是故意那样上一句,借他来挡一挡她不喜的烂桃花,他也一直自诩是个有自知之明的,觉得能成为顾家的奴就已经是上天的恩赐了。

    可他这时,竟然真的自不量力的有了这等心思。

    忽然有人拽了拽他的袖子,贺穆清猛然抬起了头,看到从安皱着眉头瞧着他,“贺穆清,叫你好几声了,想什么呢。”

    “穆清走神了,请姐责罚。”他低着头,不敢抬头去看顾和以的脸。

    “怎么又开始罚不罚的了。”顾和以好笑又有点故作生气的着,“今儿个我大概是出门没看黄历,一身晦气。”

    那薛家大少爷薛世清,一看就像是个风流倜傥的公子哥,对他来,取个漂亮的姑娘还能得到一大笔家产,是个一箭双雕的事,顾和以怎么着也不能合了他的意。

    对于薛家,顾和以也是了解过一点儿的。

    薛家是茶商,茶叶生意与香料生意不同。本国是茶叶大国,国土上就有大量茶园,盛产茶叶,不必像香料一样大部分依靠从国外买进,所以在当朝,茶叶是官府专营,各地茶源都是被官府管制着的,官府从茶园低价购入茶叶,再提高了价格卖给茶商,合着就是官府做了中间商攒了个差价。

    这就使茶商与官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茶商必须向官府“孝敬”银钱与奇珍异宝才能获得生利的茶叶,而官府呢,也得依靠大茶商出售茶叶。大茶商从官府购入茶叶之后再通过长途贩运,将茶叶卖给全国各地的茶贩商户们。官府与大茶商实际上是一种合作关系,两者同为“中间商”,利益紧密相连,共同剥削着茶园、茶贩和百姓们。

    所以茶商和官府的联系,要比他们做香料生意的密切的多,也更有势力。不少大茶商都会与官员子女结成姻亲,或者子女会选择考太学、入朝为官。毕竟,就算当朝商人地位有所提升,可还依然是“身迹尘贱,难近清贵”,大多数士人官员都只是慕财但不慕商罢了。

    能与官员亲近,背后有了依靠,对于一个家族来当然是更上一层楼。

    这也是薛家比顾家硬气的原因。

    不过……顾和以想不明白的是,他们茶商就茶商呗,盯住她一个做香料生意的做什么?就只是因为她们家遭了难?按理他们薛家才是巨富之家,比顾家要富上几倍,三番五次地来提亲、次次被拒绝,她实在不觉得顾家这些钱财能值得他们不介意面子而一趟一趟过来。

    还有薛世清临离开之前的那句像是威胁的话。

    “家中之事全由父亲做主,父亲可不比我这般心善,顾姐再不应下,往后的事我便也管不了了。”

    这是什么意思?想要强取豪夺?

    为的这么些财产,不至于吧。

    她坐在往回走的马车上,忽然想到了大内的声音,心里更是觉得不是那么对劲儿,自己和陈大人在陈府的谈话结果,她刘婆子或是薛世清怎么会知道?

    顾家的仆人中,知道这个结果的也就是九叔、贺穆清、从安几人罢了,这消息不可能是从顾家传出去的,可陈大人看着也不像是会把这种事情随便与无关之人讲的啊。

    回了顾家,顾和以就又去找了九叔,问了薛家更具体的情况,却也没发现薛家到底与他们的香料生意有什么关联,也想不出他们到底是怎么知道这大内的香料还是由他们顾家提供。

    那就先静观其变吧。

    ……

    上午置办完了所需的银丝炭,贺穆清下午又同孙旭一起去逛献送所需的宝贝,傍晚回了宅子里,厨房的佣人们还在烧火做饭,贺穆清就拿了汆子搁到灶膛里烧了热水,端了一盆回了屋。

    今日他来来回回走的路程不少,得自己偷摸的擦洗一遍身子。

    回了屋,他关了门,上了门闩。

    掌了灯之后,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在屋中响起,贺穆清看着衣裳一件件地在那红木雕花床上堆叠起来,最后是一叠稍有些脏的白布。

    他磕了磕眼,叹了一声,忽然感觉到一股从未有过的疲惫席卷过来。

    屋子里有个火盆,用的不是上好的银丝炭,而是普通的炭火,不过取暖足够了。贺穆清拿布巾浸了水,拧干,像过去那么多天一样,将自己从上到下擦拭一遍。

    很多年了,他从来都不敢低头看自己,今天却强迫着自己低头看下去。

    看那丑陋腌臜的疤痕。

    提醒自己,你不过就是个最叫人厌弃恶心的阉人罢了。

    站在原地,思维逐渐远去,手上不自觉地用力,布巾中的水分顺着手指滴落下来,在地上积了一摊。

    眼角忍不住有点潮湿。

    能陪在姐身旁就好了,陪着姐,守着姐。

    别叫姐发现他这卑劣的心思,别叫姐发现他这腌臜的身份。

    房门忽然被人推了一下,紧接着门外就传来了顾和以的声音,“贺穆清,做什么呢,怎么还锁了门?”

    贺穆清一下子像是受了巨大惊吓一样,整个人都是一哆嗦,脸色刷的白了下去,差点抬手掀翻了旁边柜上的木盆。他赶紧将那一叠白布收拾了起来,拿布巾随意擦干了下身子,迅速的把亵衣往身上套。

    “姐稍等一下,我很快的。”

    姐好多天没有亲自来看他了,好不容易来这一次,他竟然还正好在做这种事情闩了门。

    将一身衣裳换好了之后,贺穆清赶紧开了门闩,“姐找穆清何事?”

    外面的天还是寒,顾和以直接进了屋里,瞥了一眼地上的火盆,又看见了柜上面盛了水的木盆,贺穆清身上那衣服穿得皱皱巴巴的,应该是急急忙忙换上的,“我扰你擦身了?”

    下人肯定是没有资格用木桶洗澡的,顶多也就是拿水擦擦,这个她还是知道的。

    贺穆清被她问的一下子红了脸,姐可真敢啊,对着个男子竟然这样自然的问出这种问题来。他的嘴唇动了动,支吾了一声,“不妨事,穆清已经擦过了。”

    脑子里一想到刚刚他自己浑身上下光秃秃的,只和姐有一墙之隔,他的脸更红了,以往也就是偶尔耳尖会红一下,这回是他头一回整张脸都红得明显。

    顾和以眼见着贺穆清的脸,肉眼可见的红起来,像是个红透了的番茄,而一双眼睛水灵灵的不敢看她,忍不住有点调戏的心思,“你脸好红,不会又是发热了吧?”

    着,她抬手以手背碰了碰贺穆清的额头,贺穆清往后一缩,呐呐道:“姐,穆清无事。”

    嗳,也是个十七岁的人的,怎么还这么纯情?

    顾和以觉得很新奇,现代十七岁的男孩大概能知道不少黄色废料了,古代这十七岁应该也是快能娶妻了吧,这贺穆清偏偏就连上这么句话都能脸红。

    少见,还有点可爱是什么回事。

    贺穆清抿了抿唇,他有眼力,看出自家姐是有着点儿故意成分在了,抿了抿唇,“姐找穆清来可是有什么事?”

    他都主动转移话题了,顾和以便也不再继续为难他,点了点头,“我下午又想了想,刘婆子都能知道我和陈大人谈的结果,估计是薛家告诉她的,可咱们顾家知道这件事的一共也没几个人,陈大人肯定也不会随意把这件事告诉别人,你就和九叔从家里找两个靠谱的人,稍微听听,看看薛家都和谁走得近,能听来最好,听不来也不用强求。”

    陈大人肯定是不会随意把这些事告诉无关的人的,贺穆清点点头,“穆清知道了。其实……”他的脸色正常了一些,褪下了点儿羞意,“姐可以叫穆清去前厅,不必亲自来一趟的。”

    “遛弯也是溜,就自己来了。”顾和以对这种事并不在意,“你歇着吧,我去外面溜达溜达。”

    “穆清陪着姐吧。”

    脱口而出之后,贺穆清忽然觉得有些后悔,他似乎真的是越来越喜欢亲近姐了,往回看看他自身这两个月以来的经历,从最初疑心重重,到后来几日不见姐心里便不由自主地想,到今日忽然发现自己喜欢姐的触碰……等他发现的时候,似乎都已经有些晚了。

    他很想就此住,减淡一些心中的欢喜,又不由自主的接近。

    “好啊,那就随我走走。”

    顾和以自然不会介意一个好看的人儿陪着自己,点点头,转身出了屋。

    外面天色微暗了,但还没到需要掌灯的时候,贺穆清跟在顾和以身旁,可能是因为他发现了自己那不可见人的心思,他的话尤其的少,面上不显,可心里却是比刚到顾家时的怯意更甚。

    已经很久没有和姐一起在庭院里溜达了,上一次似乎还是在他刚来到顾宅的时候。

    那时候……呵,回想到以前,贺穆清有些想笑话自己。

    总是喜欢胡乱猜测。

    “穆清以前总是怀疑姐。”贺穆清忽然开口,他是头一次主动提到自己以前的事,“以前给人做奴时,时常受到骂,从来没有见过像姐这样好的人,所以……总是怕姐做事别有居心。”

    他鼓起了勇气这么坦白着,双眼心翼翼地看向顾和以,像是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别有居心?”

    顾和以忽然笑了,她当然知道贺穆清话里的意思,于是故意用那种颇有些轻佻的眼神在贺穆清脸上扫视,抬手,像是第一次见面那样,捏住了贺穆清的下巴,大拇指在光滑的皮肤上滑动了两下,笑问:

    “是这么别有居心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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