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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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茶楼一直都是个三教九流汇聚的地方, 什么人都有。

    顾和以与江纭一同进了富贵茶楼, 一楼散座上已经有了不少人,她自是不想与散座的人坐在一起,就直接叫人给他们带上了二楼的雅间。

    刚一上二楼,就迎面碰上了一个有些眼熟的面孔, 这人身着靛蓝刻丝暗纹长袍,涡纹腰带束于其间, 在遇见她的时候脸上露出了一丝意外,“顾大姐。”

    顾和以在心中暗骂一声“晦气”, 向后稍退了一步, 点了下头,“薛大少爷。”

    薛世清脸上带笑, 在顾和以和她身后的江纭身上看了一圈, 这才开口, “顾大姐好雅兴啊,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遇见。”

    皮笑肉不笑地咧了咧嘴, 顾和以低声回了那么一句, “来茶馆听听书而已, 怎比得上薛大少爷,薛大少爷若无事, 我就失陪了。”

    完,她往后给江纭递了一个眼神,自己直接绕过了薛世清,跟着茶楼中的伙计入了一雅间。

    顾和以不懂茶, 就叫江纭看他自己的喜好随便点了。

    雅间的桌上不多时就上了新煮的茶水,江纭以左手挡住了自己的宽袖,提起茶壶为顾和以倒了杯茶,茶色的液体入了白瓷杯中,带起了一片雾气。

    虽然是头一次见到薛世清本人,可江纭老早就听过薛世清和顾和以之间的传闻啊,江纭几乎是立刻就知道了自己见到的男子是传闻中的男主角薛世清。他淡淡道:“薛大少爷,顾大姐,单是这样听着,二位是很门当户对了。”

    顾和以想起那薛家不入流的手法,口中“呵”了一声,这薛世清竟然还跟她招呼,怎么想的,她没无视他直接走人,都是她脾气好。她摇摇头,“门当户对就算了,我哪儿高攀得上他们啊,碰上他们薛家人都是晦气。”

    不过薛世清比起他父亲来,也能是个人了,至少人家只是用求娶这种方法,还在街上提醒了她一声,可他父亲是真的坏。

    这两个多月来他们家倒是安静了不少,可能是觉得频繁地搞事情会太过引人注目吧,自从二月上旬将仓库中的香料运送走之后,他们家一直也没再搞什么幺蛾子,刘婆子也是再也没来过了,她都差点儿把他们给忘了。

    “大姐似乎很是不喜他们,那便不他们了。”江纭把茶杯稍稍往前推了一下,送到了顾和以的面前,“大姐今日来茶楼,真是来了兴致,只是为了听书?”

    “不然呢?”顾和以取了茶杯,浅饮一口,“偶尔也是要放松一下的。”

    江纭也给自己倒了茶,雾白的水汽散发了些,很快就在空气之中消散了。他以前饮茶大概也是蛮讲究的,细细地品了一下,才道:“顾大姐这样的人,去风月居这种烟花之地都是为了给自家的铺子寻个伙计,来个茶楼又怎么会是单纯来放松的呢。”

    他声音清润,给人感觉像是淙淙溪水,于山涧之中不急不缓地流淌着。

    只垂眸将目光放在了自己眼前的茶杯上,神色淡淡,可奇妙的是,还能让人感觉到他这句话时的愉悦笑意。

    也是个聪明的。

    可能是因为在风月场所见了太多形形色色的人,听了太多奇奇怪怪的事,所以识人看事颇有些眼光。

    顾和以没直接答他的话,而是道:“你千万别用伙计这种词来形容自己,我听着都不舒坦。”

    着,她把自己的身子往后一靠,不再去看江纭那张神色淡然的脸,手往台下一指,“来了,听书吧。”

    书人在这个时候地位也是比较低下的,就跟在街头卖艺把势的人一样,通常都是逮着个地方就在街边上开始了,全靠吸引街上的百姓赚上几个铜板,勉强糊口度日。只有得特别好的、有了名气的书人,才能被请进茶馆中来给客人书。这富贵茶楼在京中也算是客流不错的了,能在这里书的,也都是这个行业中的佼佼者。

    顾和以这么几场听下来,发现这个书人确实很能调动大家的情绪,很少有客人在一场到一半的时候离开。讲的故事在她看来是俗气了些,不过客人似乎都还很是喜欢。

    在这个没有电脑、手机,看不了直播的年代,书唱戏的这种剧场式的活动场所,可以是聚集各类人群最多的地方。

    来这个茶楼,目的不过就是拿钱买通这个书人,让他帮忙广告罢了。

    书人完了书,离开之前总是会有些人上前去与书人聊上几句,所以顾和以带着江纭下去找他,也不会叫人觉得突兀和起眼。

    “先生。”顾和以冲那书人稍一点头,算是致意。

    这个时候,“先生”一词是对于知识分子或者有一定身份的人的尊称,而书也不过就是下九流的活计,就算这个书人在年轻时确实读过几年书,此时忽然被一个一身华衣的女子以“先生”二字称呼,反倒叫他有些受宠若惊。

    来人明显不是来与他随意攀谈,而是有事才会找他。于是他拱了下手,道:“这位姐,可是有事与在下要讲?”

    对方都开门见山地问了,顾和以也就没再多寒暄什么。

    “不错。”她拿出了一叠写满了字迹的白麻纸来,放在了书的桌上,“这是我写了的一个故事,不知先生能否帮忙润色一番,润色之后拿来在这茶楼中做书之用?”

    书人讲的故事中,除了一些流传了几百上千年的故事,还有很多是取材于身边人身边事的故事,不过是加以润色和夸张。

    顾和以听贺穆清给她念过那么多的话本,也听过一些当朝最受欢迎的戏曲,早就大概了解了如今人们喜欢的爱情故事,于是就逼着自己写了一个把自家的香品融入了进去的古早爱情故事。白麻纸上的字迹虽然还是很丑,但她敢,这故事润色润色绝对是现在人们好的那口。

    没想到一个富贵家的女子会自己写故事,更没想过还想要他修改修改拿来书,这书人愣了一下。

    他看着递到了自己眼前的手稿很是犹豫,并没有上手来接,“这……”

    从身上摸出了早就准备好了的一个钱袋,拎着绳轻轻地放在了书人的面前,顾和以用手指点了点这钱袋,“这里面是二两银子,作为你润色故事的银钱,但是不能修改我故事中关于香品的内容。等你润色好了,在这茶馆中讲一场这个故事,就给你三百文的赏钱,直到我不用再讲这个故事了,怎么样?”

    书是不怎么赚钱的,就算是很有水平的书人,来到茶楼中上几场,每天的收入也就是那么几十文的水平,讲一次这个故事就直接有三百文的赏钱,这实在太是诱人了。

    听了顾和以的话,书人接过了她手中的一叠纸,“在下先回去看上几眼,明日再来给姐答复,这样可好?”

    看来还是个爱惜自己羽毛的书人,怕讲了客人都不爱听的故事,有损自己的名气。

    顾和以可以理解他的做法,点了点头,“也好,你先拿去看吧,我明日再来找你。”

    书人离开之后,顾和以就也和江纭一道回了顾宅。

    “没想到大姐还对写故事有兴趣。”

    顾和以摇了摇头,“也没什么兴趣,不过就是……把自家的香品融入到了一个爱情故事里,用来广告罢了。茶楼这种地方,才好广而告之嘛。”

    江纭在马车上,还是像之前一样撩着自己的宽袖,熟练地将马车中的香炉点燃,一看就知道在过去的那些年中,没少燃香,“顾大姐总是有出人意料的点子。”

    “有点子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要有效果。”

    顾和以的眼睛盯着江纭拨弄香炉的那只手,思绪越来越远。

    也不知道后世的方法,在这个时代会不会被人接受,会不会同样有用处。

    到了顾宅,顾和以跟江纭没有什么过多的交流,两人就在庭院中分开了。

    没有见到采文迎面上来,却见到了去照顾自己母亲的从安从庭院中步快走地出来,看到顾和以时脸上不可抑制地露出了欣喜的表情来,“姐!奴婢回来了!”

    顾和以略微讶异一下,脸上也露出了笑容来,“从安终于回来了,你母亲怎么样,还好吗?”

    “多亏了姐给奴婢的那些救命钱,有了钱抓药,又在吃食上下了些功夫,这么多天来已经慢慢调养得差不多了。”提到自己的母亲,从安看向顾和以时眼里尽是感激之情,“真的是太感激姐了,能遇见姐这样的主子,实在是奴婢的幸运。只是这钱……拿奴婢的工钱抵扣,不知道得是多长时间才能还上。”

    “你别有什么压力。”顾和以拍了拍从安的肩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是给自己积善行德,你不必总是惦记着这回事。”

    从安紧跟着她的脚步,明显的不赞同,“那怎么行,奴婢有手有脚,总不能白白受了恩惠。”

    这姑娘的思想倒是很先进,值得夸奖一番。

    顾和以觉得有趣,轻轻笑出了声,也不强求些什么,“那就你自己看着来吧。”

    贺穆清的膝盖还远没有消肿,所以听了顾和以的话,他给自己短短的放个假,算这两天就在家中把该理清的账面都理清楚。

    上午他有心认真理账,等到下午顾和以跟江纭一起出了门之后,心就很难再静的下来。

    明明这种事情,以前都会是他陪着姐一起出门的,如今忽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叫他心里很是难受。

    姐去了茶楼肯定是要上雅间,雅间那种只有两人的封闭空间里,谁知道他们会做什么?

    姐会像调戏他一样,也对江纭动手动脚的么?

    就这么一想就让他觉得堵得慌。

    在自己的房间中听到了庭院里顾和以和从安的声音,贺穆清心里忽然松快了一下,好在是没有进了宅子中还和江纭两人相处在一起。

    他出了门,忍着疼快走几步跟上了她们,“姐,从安姐。”

    “你怎么出屋来了?腿伤了不是叫你多歇歇吗?”顾和以瞥了他两眼,这孩子,不追出来她也是会找时间去看他的啊。

    “今天回来一直没见你,还以为你出去有事,没想到竟是一直在房间中。”从安和贺穆清也是好久没见了,带着笑着,“腿可还好?我劝你还是多听听姐的话。”

    贺穆清垂下了头,道了声“是”。

    可他很想见姐啊。

    如果他这时候不出来的话,姐就会和从安一起回房间去吧。他每次从外面回到顾宅,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见上姐一面,可姐从外面回来,最想见的人却不是他。

    找了个借口,贺穆清问道:“姐,之前穆清理账,都是与姐一同在书房理,今日姐不在,穆清在自己房间中理账不太方便,以后穆清可以在姐不在宅中时也占用书房理账吗?”

    “可以啊,书房里也没什么秘密,最大的秘密可能就是你理的账本了吧。”顾和以笑了笑,他们家的书房利用率真的不高,除了账本就没什么太重要的东西了。

    啊不对,各种地契人契还是挺重要的,不过都是所在了书架的暗格里,估计一般人也找不到吧,就算找到了钥匙也在她的身上,偷是偷不走的。

    最重要的是,她还是很信任贺穆清的,到现在为止,库房的钥匙还在他身上呢。

    “是,谢姐信任。”贺穆清用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顾和以,然后状似无意地试探着问,“姐今日去茶馆,玩的可还开心?”

    顾和以一听他的话就明白了他那些个心思,眼角眉梢都带上了明显的笑意,“贺穆清,我去茶馆是有正事的,不像你想的一样。”

    贺穆清“刷”地将自己的视线从顾和以的脸上移开,嘴唇蠕动了几下,“穆清什么也没想,只是单纯希望姐开心罢了。”

    “哦~是这样啊。”

    七弯八拐地“哦”了那么一声,顾和以自己低声地笑了,笑得贺穆清的耳尖又开始泛红。

    从安眨着双眼,一会儿看看贺穆清,一会儿又看看顾和以,她回家照顾了她娘一段时间,回来之后怎么就感觉姐和贺穆清之间跟之前不太一样了呢?

    她陪着顾和以进了房间,掩上了房门,声问道:“姐,我怎么觉得,你和贺穆清之间的感觉怪怪的?”顿了一下,她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压低声音,惊:“姐不会真的将他当做了面首吧!”

    “去,什么面首,别乱讲。”顾和以放轻了力道推搡了从安一下。

    面首又不是什么好词,她喜欢贺穆清,那当然不能用这种词侮辱了他。

    “贺穆清的模样确实是好,刚一到家里的时候,家中的奴婢们就都挺关注他的,等到后来他明显得了姐和九叔的重用,就更是被家中奴婢关注了,奴婢还曾听到过有人议论他呢。”从安去将房间中的窗子推开,一股清风随着她的动作吹到了房间中。

    顾和以挑挑眉,她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之前家里男仆排挤贺穆清,她就不知道,这回变成了女仆都很关注贺穆清,她竟然还不知道。

    她问从安,“所以,宅中还有人喜欢贺穆清?”

    “也不是……也不是喜欢吧,总之他模样好,又得重用,自然会被人关注,不过他也不怎么爱话,待人一直是不温不火的,自是也不曾真的和谁走得近过,要走得近,依奴婢来看还是与姐走得最近。”

    这么着,从安还冲顾和以眨了眨眼。

    自然是得跟她走得最近了,不跟她走得近,还想跟谁走得近?

    顾和以心里轻哼一声。

    ……

    两日时间转眼就过去了,顾和谦起了个大早,因为太学的考试而有些激动。

    别人家的孩子在考试之前总会有些紧张的情绪,但在顾和谦的脸上,完全找不到任何紧张感,每次他看向顾和以时,顾和以都能感觉到他斗志满满,颇有一种势在必得的感觉在其中。

    太学考试,平民考生需要考两轮,第一轮只考诗书礼易这种所有学子都要考的必修课,诗书礼易通过之后,才会进入第二轮考试,考进阶版的诗书礼易和各自要考的专业课。

    出了正月之后,一整个二月都可以报名考试,三月的时候会公布考生人数,今年太学的平民考生一共有五十四人,第一轮考试只会留下二十人,第二轮考试则会再刷下去一半,最终只有十人能成功入学。

    一个偌大的京城,报名太学考试的平民子弟却只有五十多人,可见,如今能让自己孩子读得起书的,也是少数。当然有很多人是想学的稳妥之后再去考试,毕竟报名考试需要上交五两银子,足够一个三口之家一年的口粮,普通百姓是不能随随便便就交得起的。

    对于顾和以他们来,这五两银子的报名费就显得不是那么重要了,顾和以还是比较倾向于让他们一年一考,凡是讲究个万一,题目碰巧赶上自己擅长的,那很有可能就成功考上了。

    幸运也是实力的一种嘛。

    太学的位置在城北,顾和谦要去考试,得跨过一整个京城。

    顾和以作为他姐姐,现在也算是当家的人吧,自然是要给他送送考,多鼓励鼓励他了。

    下了马车,顾和谦抱在了顾和以的腰上,声音还带着奶音,尾音上扬特别可爱,“阿姐,我要去考试了,阿姐等我考完了还会来接我吗?”

    顾和以也轻轻地揽着他,放柔了声音,道:“当然会来接你了,你放心好好考,阿姐在外面等你的好消息。还有孙唯,你们两个都别紧张,正常发挥就好了,今年不行还有明年。”

    反正他们两个一个十岁一个十三岁,还年纪的很,再考上它几年也没关系。

    “谢谢和以姐姐来送我们,我们会努力的。”孙唯拳头一握,眼神坚定得很。

    顾和以中考过,高考过,还考过研,被父母送过了三次考,她给别人送考倒是头一次。

    看着眼前古朴沉稳的一片红墙绿瓦,心里还真有点儿担心自家孩子的感觉。

    “阿姐,等我!”

    顾和谦一边进门去,一边回头冲她摆了摆手。

    顾和以也抬手摆了摆手,“加油哦!”

    目送着他们两个人进了太学的大门,顾和以看了眼天色。古时候的人全都起得太早了,从城南一路把他们送到了城北,此时也不过就是卯时,连早七点都还不到呢。

    她忍不住了个呵欠。

    来到这边已经几个月了,她还是无法习惯大部分人的作息时间,没法做到每天卯时就起床开始做工做活,总是要辰时才起,每日她起床用了早膳之后,九叔和贺穆清就都已经按部就班地做上自己的事儿了。

    今日忽然这么早起床,真的是很为难她了。

    考试是一直从辰时考到午时,四个时的时间,她也不太可能就这样一直守在太学的门口,便对车夫道:“去清宁街吧,今日我早膳都还未用呢。”

    “奴婢一猜就知道姐想去清宁街用那丁香馄饨,姐这是头一次清早去吃馄饨吧?”从安扶着顾和以上了马车,随后自己也上了车,声音中是明显的笑意,“奴婢有些日子没陪姐去吃他家的馄饨,竟然也是有些想念。”

    顾和以怎么听从安那头一句话,都觉得她有点儿像是在调笑她每日起的都不早。

    于是她气呼呼地鼓了鼓嘴,“我若想早起,自然也是可以早起的,今日不就早起了么?”

    从安捂了捂嘴,低声着,“是是是,都是因为奴婢每日早没有按时去叫姐,才会害的姐晚起的。”

    这从安,跟在她身边好几年的,就是比采文要活分不少,都敢调侃上她了。

    顾和以故作嫌弃地朝她撇了撇嘴。

    作者有话要:  预计下周就能掉马了

    我看看怎么卡章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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