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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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明身份的潜艇在游龙海峡出没,向过往船只发射鱼.雷后失踪。

    山海关基地立即增派反潜巡逻机、反潜直升机加强搜索。

    几乎每天都有各种型号的飞机从培训中心上空飞过,严明信看一次百爪挠心一次,越看瘾越大。近日他更是感觉他的瘾头到了发作边缘,摸不到J-100让他摸一下别的飞行器也行,再摸不到他就要疯了。

    但是都没有,领空平静,兄弟们个个飞行平稳,没有人在这里迫降,没有人有特殊勤务,大家真的只是路过而已。

    什么都没有。只有严明信每天晚上都梦见当年他的发愿:当最优秀的飞行员,飞最好的飞机。

    事关他能否重返蓝天,严明信愁肠百结,消化不良。按照枯桃舰舰载3000人算,整个战斗群人数大约在5000人左右,假设没有战事发生,就算这上面每年大刀阔斧地更替10%的人员,那么轮到培训中心的这些工种可能也只需要几十个人。

    他和君洋同进同出,一同吃饭、上课、训练,并排坐在礁石上看海发呆。尽管这子比他预想得要争气,无论是体能训练还是技能学习都是同期中的第一梯队,凡是在表彰栏贴照片的事少不了他,但是“突出重围”这件事也要有一个限度——比如,一个人能在一百个人中鹤立鸡群,明他技高一筹;在一千个人中被人一眼发现,可能是这人太胖了,不容忽视;倘若一个人要想在万人中央光芒万丈……除了原地长翅膀飞起来,严明信想不到别的办法。

    更何况,这仅仅是能够上船,距离驾驶战斗机还差着不止十万八千里。

    “兄弟,你真的不算告诉我点儿什么吗?”餐厅里呜呜泱泱的后脑勺,严明信数都数不过来,他心不在焉地把花卷一分为二,直接填了半个进嘴里,“比如你会飞?三头六臂?你一张嘴能吸干海水?”

    君洋端起绿豆汤,仰头咕嘟半天喝得还剩个底儿,表示这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怎么只见往海上去的,没见飞回来的?”如无特殊情况,编队往返途径大多一致,严明信位卑未敢忘忧国,却百思不得其解,自己将自己难为得肝肠寸断。

    君洋一言不发也丝毫不影响他自言自语,他叹了一口气,转头试图灌输大海情结:“你见过枯桃舰吗?那是几千人的航母,配至少100架舰载机,挂最新型的武器——反潜的反舰的,对陆的对空的,什么都有,甚至秘密武器。进可攻退可守,在海上天天转悠,身边还带着巡洋舰、护卫舰和驱逐舰,头顶上24时飞着各种飞机……哦,船底下可能还有潜艇。”

    君洋吃饱了,边听他,边对着他了个很大很长的哈欠。

    “对了。”严明信顺口一提,“刚接到通知,我们连要去胜利船厂出任务,今天晚上7点集合。”

    出任务具体是去干什么,指导员没,严明信也不知道,总之肯定不是带大家坐游艇去玩。

    顶着五月底的太阳,暴露的皮肤在几乎没有紫外线防护的环境下工作,还常常浸泡海水,除了君洋可能从生活在海边已然习惯,没见晒出多黑之外,周围有些人出一趟任务回来晒得亲妈都认不出来了。

    严明信不一样,严明信直接蜕皮,一层一层的。

    他算算日子:“预计去三天,不下雨的话,周六早就回来。可能下雨也不停工,还是周六早回来。”

    君洋的哈欠到一半,生生停住,不由自主地握了一下拳。

    严明信瞟了一眼,问:“怎么了?有什么要交代我的吗?”

    “胜利船厂……几十年了。那里条件很苦,如果下雨,宿舍里会淹水。”君洋垂眸,缓缓地,“船台很旧,设备也很旧,卷扬机的马力不够,升降台又又慢,什么都要靠人力。”

    “你去过?”严明信一怔,“你什么时候去的?”

    问完,他迟钝地反应过来:这子是在担心他。

    “反正总共就去三天,条件差就差点儿,淹水总不能淹到我床上吧?”严明信顿了顿,又问,“我是没事,你呢?你这几天自己在宿舍,没事吧?”

    这周末又赶上月休。上次月休,楼里的人几乎走空了,这次不知道君洋宿舍有没有人跟他作伴。

    哪怕培训中心的课程就快结束,严明信也从未听君洋提起过要回家探亲的计划。这个人在人多的地方如鱼得水得一目了然,人少时却常常不易察觉地神游天外——倒不是君洋独处时不会自律,而是他似乎和自己相处得不太好,他的“游刃有余”仅仅流于表面,剖开一看本质还是个“不能自理”。

    有些话严明信不太敢提,怕本来君洋没想起来的,经他一提醒反倒又想起来了——他应该给人家改过自新的机会,不定那天这子只是吃饱了撑的,往后都遵纪守法了呢?

    可他又有严重的强迫症,靠主观揣测得到的貌似心照不宣的答案远远不足以让他安心,他必须听到非常肯定的回答。

    严明信欲言又止了半天,还是找了个没人的地方问这位问题少年:“你自己没问题吧?睡不着就吃点巧克力,再睡不着就多吃点?”

    “……”君洋看他的眼神里写满了不可理喻,突然拉起他的手。

    严明信肩膀用力朝他一撞就拆了招,皱眉问:“你怎么抓我手?手腕,是手腕啊!”

    君洋不知是偷袭没得手心里不痛快还是怎么的,一副懒得多费口舌的表情,懒洋洋地了句:“知道了。”

    虽然君洋对胜利船厂颇有微词,但它已经是当地最大的船厂,承担着多艘大型船舶的维修保养任务,包括军用和民用船只。这次不知道有艘什么船要上岸,需要改建船坞。

    严明信他们到达时这座半封闭式船坞改造了差不多一半,看来是船舶上岸时间提前,任务有点紧急。

    连队迅速分成三班倒,每人配发了干净的床垫,休息时就住在船务公司的临时住所里。十几个人一间屋,除了左邻右舍呼噜声大点没什么毛病。

    严明信的心之所向自然不是这里,可一旦到了一线,他也从来没觉得自己金贵,干起活来一个顶俩。

    临走的最后一个晚上,天空果然飘起了雨,宿舍也如倒霉的君洋所言,淹水淹到了脚踝。

    原定周六早上返程,严明信把东西收拾停当,又被通知再等等,等到潮水完全涨上来——船厂担心天气变化,水位不够高,可能还要加垫气囊,需要人手帮忙。

    其实严明信早已注意到周围水域海平面上涨了。

    上岸维修少则数月,一般的货船要上岸前为了方便维修肯定早就卸了货物,在入港前也会放掉压载水,吃水不需要这么深,除非这艘要上岸的船里安装的东西是不便于拆卸的。

    比如,模块化的军舰。

    舰上的重载武器装备无法人工拆卸,要拆就得拆船,而且将船坞从露天改造成半封闭,从经济和人力上来都不是数目。

    可惜严明信没有机会证实自己的推测,也没机会见它一面——涨潮后不久,船厂工作人员就通知:开始清场。

    回到培训中心时是周六晚上,餐厅接到通知,加班炒了几个大锅菜。严明信不喝酒,搛了五花肉,拿米煎饼就着葱梗一卷。

    他以前不怎么吃葱,可来到这里后莫名其妙地顿顿在吃。他很难跟自己解释,只能归结为入乡随俗。

    连队的指导员三十来岁,人挺实在,也不太摆架子,在码头时除了指挥分配还亲自上阵,回到培训中心进了餐厅,瞅见严明信旁边有个空座就大大咧咧地坐下,从兜里掏出了二锅头。

    两人之间差了好几阶军衔,但怎么也是一起出过任务的战友了。吃了会儿饭,严明信自恃有些熟络,斟上一杯酒,心翼翼地问:“指导员,您上过枯桃舰吗?”

    吃饱喝足是动物最基础的需求,有思想的人类定然还想追求上层一点的美好,比如在疲倦时听一听远方的消息,哪怕只有只言片语也是莫大的安慰。

    严明信猜想,今天是他近期距离军舰最近的时刻,没能见到也无可奈何,但他就是想听个响儿。

    “你枯桃舰啊。”指导员薄薄嘬了一口二锅头,缓缓呼出一口酒气,带出道不尽的岁月悠悠,不负严明信所望地道,“一晃十年了。”

    严明信的心顿时提了起来,悬在他能感觉到怦怦跳的高度,他似乎离那艘遥远的舰船近了一点点。他有预感,这是一个娓娓道来的故事,是人船情未了,只有当事人和大海和浪花知道。

    他面上不动声色,问:“十年怎么了呢?”

    指导员:“枯桃舰下水十年,反正我是一次都没见过。国之重器,哪能随便让你上。”

    严明信:“……”

    指导员的很有道理,严明信忧伤地想。

    换位思考,假如来了个陌生人要摸一下他的飞机,他也会非常警惕。

    里里外外几百项指标都是校准好的,机身外表涂着价格昂贵的雷达吸波涂料,连他自己擦拭时都是轻轻的呢。

    那天的一切不过发生在几分钟之间,他记得322发动机受损,飞机失去了控制,他还在试图和地面指挥中心联系。按理,弹射座椅在一定条件下会为他自动完成弹射和开伞,只要没有二次爆炸或其他物体坠落正好击中他的话,他的身体应该飘在海面上,而且有巨大的降落伞为救援队指明方向。

    从理论上来看,他生还的可能性其实是相当大的。

    有人把他捞起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