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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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严明信在基地的定点医院体检,把体检楼的几十个房间挨个走遍已是中午。军区有医务外勤人员,每隔一段时间会来医院收检验报告,他交代护士,等结果出来就放在单位的柜子里,到时让人一起捎回去,自己便早早地溜了。

    飞行学院门口立着“工作时间谢绝来访”的牌子,严明信背着一只大包,里面装着换下来的一体服,挑了个树荫站定。

    不多时,一辆车从校门驶出,君洋戴着墨镜,放下车窗:“上车。”

    “教官,去哪儿?”严明信把包往后座一丢,看到几本书,问,“这是你的?什么东西?”

    “地面协同和空中对抗的分组训练计划。”君洋把分班的事一,“今年年底比武,我准备让全班30人全部参战。”

    “啊?”严明信问,“地面我能理解,但是一年级的学期末,理论还没学完,学生一个个还没放单飞过,这怎么比?”

    君洋:“战争可不问你读几年毕业。”

    “那合格率怎么办?”有的人上场大杀四方,有的人上场就是个扣分的靶子,严明信忧虑道,“一个班30个学生,成绩有好有坏,要是全上,你反而会吃亏。”

    “这辆车里总共坐了两个人,谁能得中?合格率不是百分百么。哦,正想跟你讨论下训练的内容,”君洋问,“我不太认路,有没有安静的地方可以去?”

    严明信问:“要多安静?”

    “特别安静。”君洋的一本正经揭开了一个角——他轻轻地:“没有别人,只有我们。”

    严明信:“……”

    他们的身份信息和普通公民不同,皆在独立的体系内,时刻有纠察人员紧盯着系统。假如工作日的大中午报了临时外出,却转眼在本市开了间客房,这看起来可就太暧昧不清了。恐怕刷卡的一瞬间,电脑另一端已经围起了纠察组一整个班次的人——等着回去接受审查吧。

    严明信坦诚道:“那就只有我家了。”

    君洋微微一顿,问:“舰长在家吗?”

    严明信眨眨眼:“不在。”

    严定波休假一结束,便在全国各军事院校内开始了如火如荼的巡回演讲,刚刚应邀去了外地,至少三四天才回得来。他现在俨然是个以物易物的交易筹码,拼着到处多讲几节,好换回其他军区的一线要职军官也常来奉天讲课,以此加强交流学习。

    严定波出门时直接把钥匙扔在门框上了,他从来不担心后院起火。一是家属院内治安好,二是他家里就没放过值钱的东西。若非有宝贝,那也只有他儿子一个了。

    但严明信身强力壮,好大一个大活人,这总不可能被人偷走吧?

    浴室磨砂玻璃上透出蒙昧的人影,水流迸溅的声音乱七八糟,间或有旖旎声辗转传出,默然细听,又觉不堪入耳。

    君洋背抵着瓷砖墙面,忽一吃痛:“嘶——你手……轻一点。”

    严明信头一次这么反握,烫手得紧张,有些别扭,总觉得使起力来怪怪的,君洋肺腑一叹,他又听得脑热,不知道自己究竟用了多大的力气。

    他悄声问:“我很轻了,这还重吗?要不你背过身去?”

    “不要,”君洋微微眯着眼,水汽、冷汗、热汗沿着他脸颊一滴滴淌下,他两手搭在严明信肩头,坚定地,“我要看着你。”

    光是这么看着,就是一种享受。

    严明信闭眼靠近,和他在雾气蒸腾缭绕的狭空间中接吻,牙齿磕碰出轻微而清脆的声音,喝进了不知哪里来的水。二人忘我交缠,热情满满,可惜默契不太好,互相撞到了几次脸颊和额头,饶是这样也仍然不分开。

    浴室内的湿气越来越重,胸中的火越烧越烈,瓷砖墙面冰得君洋整片后背凉透了,而这一冷一热的矛盾又因为严明信的存在变得奇异舒爽。没过多久,本该是宁折不弯、千金不换的膝盖骨,嗵地软了下来——严明信得以旧地重游,一解彻夜相思。

    学生时代用的单人床太窄,两人躺回床上,原始本色地紧搂在一起。

    睡了片刻,严明信忽想起一事,问:“教官,还讨论吗。”

    严明信的皮肤凉而滑,摸起来有细腻的沙沙声响,君洋几次摸得昏昏欲睡,又因不舍而屡屡清醒过来,继续温柔地揉搓。

    他迷迷糊糊道:“意思一下,把你从前的书和笔记拿给我,我回去慢慢看。”

    “好,我找找,不过我以前写字有点潦草,你能看得懂吗?”

    君洋今日经历了大劳作,膝盖被地面硌得没了知觉,估计回去要淤青一段日子,唇舌也从未受过这样的累,话都懒,只得慢吞吞地哼哼了两声:“想看懂的人,怎么都能看懂。”

    严明信起身,随便套了两件衣服,看起来多少回归文明社会了一点儿。他在书架上翻来找去:“不在这屋,我去我爸屋里看看。”

    父子二人房间各有书柜,严定波有时写东西提笔忘事,也得借阅严明信读书时的课本。

    君洋摸不着人了,手心空落落的,遗憾大过疲惫,也起身跟了过去。

    翻着翻着,严明信书没找着,先看到本相册。他大大方方地抽出来:“这是我时候的照片。”

    君洋:“看看。”

    严定波把他格外中意的一张照片放大,占了相册扉页整版——四五岁的严明信穿着布料柔软的仿制海军装,睁着大眼睛,微微张着嘟嘟的嘴,站在一块石碑前,朝相机的方向学着大人模样敬礼,另一只手则紧紧抓着一只色彩鲜艳的喇叭。

    君洋忍不住用手指戳了一下那张脸:“你时候这么可爱。”

    严明信奇道:“什么话?我现在就不可爱了?”

    “不一定,”君洋拈起他的下巴,油腔滑调地调戏他,“朋友,敬个礼给叔叔看看?”

    他衣衫未穿地坦荡着,赤着脚,浑身上下没有分毫正经,出这样的话,严明信替他脸热:“几点了,还找不找书了?”

    “找,”君洋笑着松手,揽在他的腰间,下巴贴着他的肩,“我看看你写得到底多乱。”

    不管是现在还是过去,严明信怎么看都好看。君洋单手托着相册,一页页翻过,另一只手满意地在严明信胸腹肌肉上摩挲,直到最后一页,一张合影跃然眼前。

    严明信被撩拨得心猿意马,同一格书架翻过几次都忘记了。听君洋半天没动静,回头看了一眼,喃喃问:“这是哪儿啊。”

    一群孩子在朝阳的阶梯上站成两排,他们背后是墙体斑驳的建筑,两栋楼之间有一道铁栅栏门,门后是个灰扑扑的院。

    严明信看看,皱眉道:“这是谁的照片?不是我的吧。”

    就是这扇铁门,它常年关闭,使院与世隔绝。

    君洋记得那院子的一角堆积着不知从何而来的杂物,由一张防水布盖住。偶尔会有阴森的大风进院,掀开压着布的石砖,露出晦暗废墟样的破木杆,像巨大的怪物盘起的一只只脚。

    见得多了,年龄也渐长,他们不至于害怕,可它像一个阴影,始终盘桓在记忆的深处。

    此刻,它的部分躯干又从铁栅栏门的边缘探出。

    “当然不是你的。”君洋低声。

    严明信又瞧瞧,“哦”了一声:“想起来了,应该是我爸以前捐过款的一个什么福利院。毕竟捐了钱,可能人家写封感谢信,里面就附了张照片吧。我爸这个人呢,有点……那个。”

    君洋问:“哪个?”

    “嘴硬心软,见不得惨。”严明信道,“也就在外面看着威风,整天开炮开炮、杀杀的。”

    一个瘦弱的男孩站在照片中的第一排,因为个子矮,又要扯好条幅,于是将红布用力向上拉,拉到了下巴的高度。

    君洋的手指点在他身上,点了两下,想开口,却不出话。

    严明信又:“不过我爸也不是什么地方都捐。他那几年和海监队联合执勤,遇到艘贩卖人口的黑船,这里面的孩子就是从船上救下来的。”

    他话音一停,觉得两人这副样子,这会儿好像不适合提起他妈。他跳过一段,又道:“救生艇和舰上的空间有限,当时他们赶紧就近靠岸,左右找找只有这么一间福利院,他一看,这地方哪行啊,回来把工资都掏出去了。”

    相册的塑料膜和照片表面紧密相贴,长年累月静置在书柜内,甚少有人翻动。

    时光在图像上凝固,岁月在相册中静止。

    静默半晌,君洋又掀回相册的前一页。相同的位置,是站在一片花丛中的严明信正捧着脸微笑——他们之间相隔了一片大海,但在相册里已背靠着背,相伴了二十几年。

    他从背后抱紧了严明信。

    “也不知道这些孩有没有找到家的,现在怎么样了……喂,”严明信睡过又歇过,精神颇有重新抬头之势,一碰就激灵,他提醒道,“注意点儿,同志,你手往哪儿放呢?再摸,我可……不要忘了,您还带着实验班,讲不讲课了?”

    作者有话要:0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