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A+A-

    君洋行事谨慎,不料还是被远处着嗝剔牙的家伙盯上了:“目标上车了,车内共两人,现在正沿主干道向西行驶……有树木遮挡,根据灯光判断,目标车辆在篮球场外向南拐,持续前行……目标到达接驳站……目标驶出校门口——他走了!”

    瞭望员一丢望远镜,中气十足地大喊一嗓子:“君教官离校了!”

    众学员奔走相告,有人问:“今天还回来吗?”

    负责瞭望的学员搓着下巴分析:“我看他换了衣服走的。只是送人的话,没必要换衣服啊,对吧?这意思至少得吃个饭什么的再回来吧?”

    “据我所知,咱们教官很久没有离校了。”有的学员兴奋不已,“不定他也出去玩玩,明天才回来?要不咱今天晚上也……”

    “不可能,”一人断道,“你记得吗,有一次教官过,只要查寝的时候谁有一次不在校,立刻开除。”

    跃跃欲试的学员们霎时集体噤了声。

    领头的:“那,还是老实点吧……至少今晚应该不会紧急集合了……”

    君洋的心情愉悦程度和离开飞行学院的距离成正比,不管严明信什么他都一口答应。答应得太痛快,他又不得不问:“你刚才去哪儿?”

    严定波随027舰出发去了江南,最少也要三个月才能回来一趟,严明信心里有数。可他嘴上不好意思直“今晚我家没人”,这样搞得好像他每次来找君洋都是为了那回事似的——平心而论,这并不代表他的全部目的。

    他想,他们之间除身体外应该还有别的共同语言。

    是什么来着?

    “我,时间还早,要不要出去转转?”严明信矜持地提议,“哪都行,晚上应该都挺热闹的。”

    每到一个城市,熟悉当地民生保障、医疗卫生和人防工事的位置分布是君洋的职业习惯之一,大城市的商业区规划也大同异,并不难猜。

    “好的。”他轻车熟路地一方向盘,不劳驾严明信指挥就找到了地方。

    严明信平时没什么消费欲望,也没什么购物需求,属于深居简出的那一类人,要不是严定波上岸,他休假可能连家都不回。看多了千篇一律的迷彩,眼前净是清汤寡水,这一来到花花世界,都还没踏足进去,光是沾了个边儿就目不暇接了。

    寸土寸金的商业街中间摆了一溜儿五彩斑斓的游戏摊位,他指着那处道:“那边热闹。”

    “好。”君洋跟了上去。

    起来,君洋浪子回头的时间远比他不学无术的时间要短,昔日作为无人管顾的边缘少年,各种青春期的恶习他都沾过一点儿。如果不是当年福利院“大清仓”把他们扫地出门,他没有落脚的地方,不得不投身海防基层先混片瓦遮雨,现在可能已经成长为当地县城里的知名混混了。

    福利院从内部被蛀空了心,自身难保,恨不能折个树枝糊弄他们当笔用,断不可能发什么劳什子的零花钱,不过现在回想起来,他兜里似乎总有二个子儿,尽管来路涉嫌坑蒙拐骗,钱也不是太多,但足够让他浪荡街头的时候把各种把戏都玩透了——

    他对严明信:“让让。”

    “干嘛?”严明信左右看看,周末的步行街太过拥挤,“你悠着点儿,别扎到人了。”

    “不会。”君洋着,拈起来几支飞镖。

    飞镖摊摆在路口的黄金地段,巨大的客流量其实足以让老板赚个盆满钵满,不过这摊主志不在,格外地生财有道:悬挂的飞镖盘外围是坑坑洼洼的泡沫塑料,中间的红心部分则是密度板。

    人站的位置距离靶子看似不远,但一镖过去,力气重的会使飞镖把泡沫板蹭掉一块,摔在地上;力气轻了,飞镖触碰密度板则会弹开。

    没想到十年八年过去了,这一招还在全国通用。君洋掂了掂飞镖的重量,拿捏好力道掷了出去。

    “噔噔噔”三镖接连正中靶心,飞镖的尖端直直没入木板。

    他若无其事地收了手,像平时给学员做完示范一样,准备接受吹捧。

    谁知道严明信只是用手肘碰了碰他:“哎哎。”

    “……”君洋一回头,严重怀疑严明信刚才根本没看他,问,“怎么了?”

    严明信神色痛苦:“你看那儿,那人怎么回事儿?恶不恶心?”

    一人拎着塑料袋从不远处缓缓经过,有些瘪了的袋子里盛的是半袋橙黄色的不明液体,袋子的内壁上还挂着一层缓缓往下流淌的白色泡沫。

    “……那是散装的啤酒,没见路对面的店门口摆了个‘奉天啤酒厂’的大桶吗?”君洋分不清他们之中到底谁才是外来人口,嫌三嫌四的习性刚要发作,睨了严明信一眼,继而沉默了一瞬。

    再开口时,他语气温和了几分:“你在想些什么?”

    “哦,我怎么还插个吸管喝……”袋装的黄色液体——严明信的大脑完全被住院期间的心理阴影支配,一时半会儿缓不过来,心想,这也太恐怖了。

    “你想喝吗?”君洋没他思维发散得那么遥远,就事论事地皱眉道,“可能不太干净。”

    卖给外地游客的“特产”,包装越土、越随意,才显得越“本地”,然而散装食品无法保证质量,有些唯利是图的商人真敢把临近保质期的啤酒和正常的勾兑在一起混卖。反正是冰镇出售,强烈的温差使人的味蕾受到麻痹,两口下肚浑身舒爽还来不及,根本不会细究口味如何。

    这种程度的勾兑算不上挑战食品安全,因为两样原材料都合法,人喝下去也不会怎么样,顶了天是腹泻一场。只是,君洋莫名觉得,或许这一马路的人都能喝,他的严明信就是不能喝。

    严明信具体能喝什么?

    可能得喝几十层过滤后的露水。

    严明信每次去学院换下来的衣服他都手洗了,挂晒在阳台,让阳光给它们充能一整天,他下课回宿舍收起来,单独叠成一摞。

    或是干净、天然的,或是充满爱意和呵护的……总之严明信不该喝这些掺杂了歪歪扭扭的心思的鬼东西。

    幸好严明信并不想尝试,斩钉截铁地拒绝:“不喝不喝,还是找个地方吃饭吧。你想吃什么?听你的。”

    君洋就近挑了家窗明几净的馆子。店门头很低,要微微弯腰才能进去,迎面便看到桌上罗列了一排有年代感的物件,像回到了几十年前寻常人家的饭厅。店里摆着舒适的藤椅,每张餐桌上还挂着一盏昏黄的灯。

    环境有家的味道,饭菜也不像严定波做的那么一言难尽,严明信心底滋生出一点遥远的憧憬——当他们生命中大把的时间从这片土地上滚滚而去之后,君洋大概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要落叶归根的,假如那时他们俩能像现在这样,长久地共度一日三餐和一年四季,享受平凡得不值一提的安好,也相当令人期待。

    他轻轻地喊:“哎。”

    君洋一抬眼皮,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看着他:“怎么?”

    严明信想了想,这儿还是公共场合,那些话也许应该留到更安静的地方。

    他只:“你多吃点儿。”

    君洋志不在此,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缓缓垂下了眼——暮色四合,街道华灯遍布,是夜晚了。

    他例行公事扫了一圈桌面,心不在焉地搛了几口菜。

    “你飞镖扔得挺准,怎么练的?”严明信饶有兴致,“经常出来玩吗?”

    “……咳,”君洋没想到还有机会用上酝酿已久的台词,他咽下嘴里的食物,尽量轻描淡写地,“没有,随便扔的。”

    可惜这个时机来得突然,不是刚才他准备好的天时地利,他有点功败垂成的沮丧,不自然地把脸转向落地窗。他不清自己在维持什么,总有一种抓不牢的隐隐担忧,像是走在钢索上,遇到横风时的摇摇欲坠。

    再定睛一看,可能和座位有关,也可能事实就是如此——他发现两人在玻璃上的倒影简直不是一个色号。

    他茫然地摸了摸脸,问:“我是不是晒黑了?”

    身为指导教官,其实君洋完全可以仅做“指导”,舒舒服服地在办公室里敲出训练计划,把具体任务委派给手下的教员执行,无需事必躬亲受日晒雨淋。可他身边没有配合无间的帮手,没法放心大胆地交权出去,只能身先士卒、风雨兼程,因为他很有可能没有第二次机会。

    站在严明信面前,他像是天生就比人家少了点儿什么,这一截差距让他拆东补西、左支右绌,结果依然进也是错、退也是错……人类每做一次选择,就会失去一份快乐。

    “没黑啊。”严明信向前探身,喉结无意识地上下滚动,眼睛飞快地眨了眨,带着不太熟练的试探和稚拙的暗示,“要不,等会儿去我家,我看看?”

    “……”君洋迅速回神,把面前餐具往前一推,“我吃饱了。”

    管他扔飞镖还是转转盘,喝啤酒还是吃晚餐,全都是礼物盒上精美繁琐的蝴蝶结——送的人不系上这么几个扣,显得不讲究仪式感;收的人不按部就班地层层揭开,显得庸俗不堪,不通风雅。

    双方尽职尽责后,他终于能把那条丝带一拉到底,尽情享用。

    也许是在别的思念中发酵生长,也许和温故知新有异曲同工之妙,他惊诧地发现严明信的接吻技巧竟然有翻天覆地的变化,堪称无师自通。

    严明信重重地压在他身上,对于呼吸的不确定性让他产生了关于幸福的确定感。他躺在严明信的床上,却好似置身云端,快要疯了。

    “手……”严明信捏着他的下巴,“你带学生太累了,让你休息两天。”

    君洋体内儿童不宜的激素水平有点儿高,不再是适合大脑正常运作的环境。他听不懂这番奇怪理论里的前因后果,恍惚间只想:就算外面山崩地裂了,海枯石烂了,也不影响他和严明信亲热啊。

    不过他从善如流地换了个姿势,蹬了碍事的鞋,蜷起腿来,毫不介意自己的姿势有碍观瞻。

    他拉着严明信的手向后摸:“这儿,我就不累了。”

    话一出口,他心头砰砰炸开了满天的烟花,让他在星空之下的五光十色中迷失沉沦,体会到向圆满之境挺进了莫大一步的快乐。

    他用齿尖轻轻咬着严明信的耳垂:“来吧。”

    “……君洋。”严明信既被这邀约刺激得晕头转向,又被腰间的束缚憋得神志不太清醒,重重地喘了一口粗气。

    他连带着君洋的手一起用力地揉搓着,又低声喊:“君洋。”

    他的手劲太大,已不知道自己在捏哪儿,只觉得有使不完的力气,再不用他就得原地爆炸。

    君洋的手掌分明被捏得生疼,可他心甘情愿不吱不声地忍了,在这生平仅见的快乐疼痛中上气不接下气地:“嗯,我帮你脱。”

    他无法举证自己就是全世界最好、最适合严明信的伴侣,但这一定是他这具身体能为之奉献最大化的方式。如果可以,他甚至愿意做得再多一些,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还能怎么证明自己的心意。

    君洋的动作周到又轻巧,严明信顺从地配合,被脱去衣服的一瞬间有种无法描述的奇妙快感。他感觉自己浑身滚烫,接着,腰带被“呲啦”一声解开——就在此时,他想到一件事。

    “等等。”他压住君洋的手,勉强集中了几分神志,“不对。这样……以后过体检能查出来,难道你算以后都不飞了?”

    作者有话要:昨晚睡着了qw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