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零六、妖歌
蓬船顺流而下,虽然并无四鳍灵龟在前纤拉,此时也只张起两片帆,行速却也甚快。
不知不觉间,又过了两日,两岸山峦渐渐踪影不见,江面更是宽阔了许多,水流随之和缓下来。
海疏登上望楼,细查四面来风,见有微微西风不定,海疏便让人升起四块翼帆,调好方向之后,又让闲了数日的鬼面巨魈各就其位,踩动舱中翻板,驱使蓬船向东驶去。
这时,江畔两岸虽已换了景致,草木却是更见丰美,野杏荒李四处可见,累累果实挂满枝头,水中更有蒲草丛丛,蒹葭簇簇,菱角随可得,莲蓬俯拾皆是,正应了物华天宝一!
江流南岸仍旧雾气弥漫,阴郁不散,难窥其中奥秘,北岸却已沟渠纵横,阡陌连绵,皎月丰饶已然映入眼帘。
舟悠悠荡荡四处飘浮,河牛不疾不徐交通来往,稻禾连绵成片,藕花参差其间,远有老桑正结新茧,近有顽童竹马蹁跹,黑瓦白墙,鸡犬炊烟,农夫扶犁耕田,老妪转纺线,恬然淡雅,宛如画卷,好一片人间中土,绝美田园。
日日有酒,夜夜欢聚,又有老成健谈的海疏陪着消遣,指天道地,谈古论今,倒也让一行人等长了许多见识,各觉受益匪浅。
第三日向晚时分,海疏照例在望楼雅阁中铺摆下筵席。已然熟稔,也便不再客套,众人纷纷落座之后,自然又有一阵觥筹交错,阔论高谈。
酒兴高处,迢远再度开口,向海疏央求道:“今夜风清月明,正好凑趣闲谈,海经略见多识广,可有何等趣闻轶事,不妨来让我等听听。”
“有趣之事”海疏依言,抬挠了挠头,便即道:“妖魅之事可算有趣?”
只因在炽谷境内已见魍魉魑魅多次,迢远多有不解,待到向伯父问起之时,伯父又多是蜻蜓点水,似乎不愿过多提及,此时听海疏主动起妖魅之事,迢远自然喜出望外,急道:“最好不过,请海经略快快讲来!”
海疏见这番马屁终于拍对了地方,不由立刻来了精神,稍稍沉吟一下,再而轻咳一声,随即问道:“公子可知,从此往南乃是何处?”
“经略前日便已讲过,自然便是蓬泽属地,魅幻沼泽,难道还有别个法不成?”迢远嘻嘻出声,似在讥笑海疏健忘。
不料海疏却是斩钉截铁道:“自然有的!”
“有什么?”迢远急问。
“别个称呼!”海疏干脆答道。
“叫什么名字?”迢远又问。
“魄海妖域!”海疏再答。
“何意?”迢远再问。
“顾名思义,便是魂魄之海,妖种之域咯!”海疏道,“魄海二字由来,人也不晓得,但这妖域之,倒是略知一二。”
“莫非此处真的有妖不成?”迢远惊问。
“嗯,虽然妖踪难觅,却是常有非人之声传出,黑夜之中常有鬼火瞳瞳,妖气漫漫,着实可怖的很!”海疏完,便抬头环视一周,见人人侧耳,个个专注,海疏立时正襟危坐,同时将声音压低,往下讲去,“更为可怕的是,前年初秋之时,人便曾亲眼见过,咱们船上一名舵忽然不明不白的落入水中,从此再也不见了!”
“既是落水,必是溺水淹死了,再被水下暗流一冲,指不定便漂去了哪里,这又有何大惊怪!”尕二不以为然道。
“尕二兄有所不知,我迢瀚水路商队之中自有规矩,凡入商队者,必得精通水性,或是天生,或是后学,但无论如何,如无翻浪逐波之能,便不能登船行商,只能被退回原籍去了,因此那人肯定不是溺水而亡!”迢远却于此时分解道。
“公子英明,想我水路商旅一门,不管有氏无氏,必得有游鱼一般的水性方可登船随行,漫此处江流平和,便是汹涌大海之中,也必能游上几个时辰,却不至淹死!”海疏点头,话中更有几分自诩之意。
“哦,可如若不是淹死,难道是被大鱼拖下去吃了不成?”尕二猜道。
“这位朋友好生有趣,浴月江中虽有大鱼无数,却也不至大到能把一个活人整个吞下,而且若是被鱼吃了,总要有些血沫碎肉漂上水面才是,如何便能做到无影无踪?”海疏刚刚陪着多喝了几杯,此时酒意泛起,起话来便不如方才那般恭敬,已然不知不觉有了几分不屑。
尕二却是自生在沙匪群中,早被呼来喝去使唤惯了,自然听不出话中之音,反而晃晃脑袋,再次胡扯道:“总不会是被水妖拖走了吧?”
“正是如此!”海疏突然正色答道。
“啊!”
尕二被海疏冷不丁的一答吓了一跳,不由汗毛乍起,猛地起身,险些将案上酒坛碰落下去,好在伸及时,这才堪堪扶住。
一番忙乱过后,尕二却是仍旧心有余悸,脸上陡然变色,声问道:“海经略可是在笑?”
“并非笑,句句属实!”海疏答道。
“有何凭据?”尕二追问一句。
“呃尚无实据可以拿出!”
海疏脸上顿现一丝尴尬之色,用力挠挠头之后,却又解释道:“虽是如此,但海疏再也想不出其他可能,而且,后来听到其他船上兄弟起,近两年来,这等不明不白的坠江之事已然出过不下十次,除此之外,更有三条交接蓬船的走舸舢板也是莫名消失不见了,而且全部都在这段临近魄海妖域的江段之中!”
“竟还有这等蹊跷之事,难道无人仔细查过吗?”迢远话语之中已然生出几分不悦。
“自然细细查过,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便连呼救之声也无半点传出,据那几个曾经一起值夜之人起,那些人似乎都是自己投入水中去的,并非一时大意!”
海疏意犹未尽,继续道:“若是微人身落水之后难以寻见,还算情有可原,但如此之大的走舸突然无影无踪又作何解?公子自然清楚,咱们商队中的走舸足有八丈长短,遍体轻浮木料打造,又有赤金锻条箍住整个船身,既有不沉之能,又有不可摧折之坚,可为何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消失不见了,这如若不是妖物作怪,谁又能做得如此神不知鬼不觉?”
“哦,原来如此,不过”迢远嗫喏了半天,最后却也发现这事除了妖魅之谈以外,便再无更好法,于是只得打个哈哈遮掩了过去。
许是这番谈论太过阴森之故,刚才还是暖意融融的夜风陡然送来一丝凉意,见夜色已深,早已失了兴致的迢远索性起身,准备回舱歇息。
其他人见了,也便一同站起,各自与海疏道声安置,便纷纷起身往回走去。
本是一番热闹景象,不想被自己一番话语搅了个冷清,海疏只得讨个没趣,苦笑一声,便要自去船上各处巡察。
但就在此时,风中送来一阵悠扬歌声,虽然含混不清,听得不甚真切,却是婉转悠扬,沁人心脾,令人心生向往流连,分明便是一位女子娇柔声音
所有人都被歌声吸引,不禁停下了脚步,就连正在值守的舵桨工也都放下中伙计,转而循着歌声来处侧耳细听。
歌声并不甚高,若隐若现,似乎只有曲调,却无词义,但声声皆能触动心尖,或如轻声呢喃,或似闺中幽怨,又或窃窃私语,款款柔情,令人心中立生万千怜爱,不忍就此离去。
不知不觉间,除去同是女子的阿莎之外,所有听者脸上均已露出微笑,眼中更泛出一抹诡异迷离之色,竟如酒醉一般。
无声无息中,并未有人觉察,蓬船已在慢慢转向,向着南岸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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