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训子
“人心险恶,量力而为”坐在堂上的沈氏在心里咀嚼起了这两句话,她撇了一眼跪在堂前想要起身的二郎,不由道:“我让你起来了吗?给我跪好了。这七、八天你荒废学业的账,我还没跟你细算呢。”
洪柲赶紧又跪了回去,但口中还是为自己抱屈的喊道:“孩儿真的冤枉啊,娘亲之前要让我们好好对待这位沈师兄,孩儿不过是略尽地主之谊,真不是孩儿撺掇沈师兄天天外出的。”
沈氏端坐在那看着儿子,不徐不缓的问道:“东院学堂里这么多兄弟,何以沈三郎偏偏找上了你?平日里就数你最爱往外窜,这外面的瓦舍寺观也属你最清楚。吧,这几天你都带沈三郎他们去哪里逛了?”
洪柲立刻摇着头回道:“娘你真的冤枉我了,学堂里的兄弟虽多,可兄长正忙着准备解试,师兄自然不会去打搅他,其他弟弟岁数又了些,便只有孩儿的岁数同师兄相当,师兄自然就找上孩儿了。
再了,这位沈师兄也不是什么风流浪子,瓦舍寺观他也只逛了一次而已,和他一起外出可没什么好玩的,孩儿确实只是给他当一个向导,认识一下临安城而已。”
沈氏不由奇怪的问道:“沈三郎不过比你大两岁,我看他未必比你安分多少,他怎么就不爱凑瓦舍寺观的热闹了?那你倒是,你们这些天在外头都去了哪?干了些什么?要是不出来,我这家法可不是吃素的。”
洪柲下意识的跪直了身体答道:“沈师兄先是去瞧了瞧四处城门附近的市场、水路,是要见识下何谓:西门水、南门柴、东门菜和北门米。
接下来便是沿着天街四处走访,看了看各处商铺的货物,还详细问了这些货物的产地来历和运到临安的费用。
这两天则是去看了几处工作坊,看了看临安匠人的艺和他们的工钱。孩儿觉得,这位沈师兄不像是来临安求学的,倒像是来临安开铺子做买卖的。这些事情孩儿怎么可能有兴趣陪师兄胡闹,孩儿确实是抹不过情面,才带着师兄出去走一走。娘若是不信,孩儿打明天起就不和师兄出门了”
看着儿子赌咒发誓的模样,沈氏总算半信半疑的放过了他道:“这次,我就姑且相信你一次。不过这次月试你要是落后了,就自己乖乖过来领家法吧,别想着我再听你解释什么了,现在你可以回去读书了。”
洪柲起身向母亲叉行礼,低着头退后了三五步,这才急匆匆的转头向着院外走去。过来月门之后,他才缓下了脚步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发觉那张十两的银票还在自己怀里,心里顿时松了口气。
哪怕几个兄弟中母亲最是疼爱他,但他每月的零花钱也不过2、3百文,连一册市集上流行的诗词话本都买不起。而这位沈师兄的趣味虽然有些独特,但是为人可真是大方,跟着他出门不仅花销全包,还一次就给了他十两银票作为零花钱,差不多是他过去十年的零花钱总数了。
不过摸着胸口银票感到满足的洪柲,很快就变得催头丧气了起来,按照母亲刚刚的教诲,他接下来的日子恐怕就没这么逍遥了。想到不能再同沈师兄出门,他突然就有些不舍了起来,虽然这位师兄的兴趣和他不太一致,但却第一次让他知道了,临安城中的百姓平日里是怎么生活的。
这样的市井游历不仅给他带来了同他过去生活完全不一样的体验,更是让他了解了一点,现实中的百姓其实和书中的百姓并不是一回事。他们既不单纯质朴,也不善良热情,衣冠楚楚的书生也许只是一个街头混混,而看似柔弱的少女却可能是一个熟练的骗子。
跟在沈师兄身后的七、八天,几乎把洪柲过去十余年对临安城建立起来的印象打了个粉碎,让他对于家以外的世界有了些许畏惧,但同样也让他生起了想要了解真实世界的想法,而不只是依靠圣人的典籍去认识这个世界。
就在洪柲有些失落却坚定的向学堂走去的时候,刚刚把儿子打发走的沈氏也正向管家林三娘子问道:“这十余天里,他们在南院可住的习惯?可提出过什么要求吗?”
林三娘子想了想回道:“这沈家三郎出虽然豪阔,但却不是什么难伺候的主家,他并没有提出什么特别的要求。只是”
沈氏看了管家一眼,方才问道:“只是什么?”
林三娘子道:“只是这位沈家三郎似乎有些避讳,只饮烧开的热水,或是烧开后凉好的白水,不肯喝生水和隔夜的凉水。他不仅自己如此,他的随从也一样如此,哪怕再怎么口干都要等着烧开的开水。这习惯不是不好,就是有些费柴。
此外,沈家三郎并不肯同那些随从分开用餐,他坚持四人享用一样的饮食,宁可降低自己的饮食也要如此。而且他还要求厨房一日提供三餐,并向奴提出能否在南院单独开伙,因为之后还有二、三十人要过来,他担心我们的厨房来不及供应他们的伙食。”
沈氏的目光注视着堂前庭院中的桂花树,虽然此时花期已过,但在微风吹拂下,翻起的树叶似乎还能传来阵阵幽香。往日她最喜欢的便是安静的坐在此处发呆,一边回想着自己的青春年岁,一边任由时光慢慢逝去。
这样的静坐不仅能让她忘却家庭琐事带给她的烦恼,让她完全静下心来。更容易让她理智的思考,解决某些棘问题的解决办法。
只是今日的她始终静不下心来,这位年轻的沈三郎让她有些看不穿猜不透,这可真是她从来没有遇到过的感觉。
沉默许久之后,沈氏不由开口向身边的人问道:“三娘,你觉得这位沈家三郎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林三娘子楞了好一会,方才不确定的回答道:“若是只论学问,恐怕他连几位公子都及不上。但若是讲见闻广博,奴觉得他倒是可以同二老爷差相仿佛了。”
沈氏微微颔首,似乎也赞同着管家的意见,过了许久方才自言自语的道:“一个靠着自学的海外野人,自然是不能同我家的孩儿比较书上的学问的。不过能够凭借着自学,让二叔看入眼,巴巴的把他从海外带回来,这位沈家三郎必然是有着特殊之处的。
也罢,这等事还是等老爷回来,让他去管吧,我一个妇道人家也就懒得去掺和了。给他们派厨娘、仆佣过去,就让他们自己独立开伙吧。他们在海外的习惯和我家不同,也没必要强迫他们照着我家的规矩来。告诉那些厨娘、仆佣,他们还是我家的人,只是暂时去南院做事,若是做差了事,我家还是要管的”
东院发生的事情,沈敏自然是不知的,他此时正在南院书房内研究着洪遵带回的邸报,老实现在这位赵官家,很难让他同记忆中那位闻金兵而色变的宋高宗重合起来。
继下旨令秦桧父子同日致仕,隔日又贬斥了以曹咏为首的秦党骨干后,4日后赵构再次下次令台谏官中的秦党殿中侍御史徐嚞和右正言张扶出京任地方官。
然后又令敷文阁直学士魏良臣參知政事。罢免了大理寺官旬白。魏良臣和秦桧是建康郡学的同舍,虽然两人政治主张都是同金国讲和,但两人之间的关系并不好,此前魏良臣在家赋闲已有五年之久。
赵构召回魏良臣,罢免了大理寺和台谏中的秦党骨干,不仅代表着朝中秦党独大的局面开始瓦解,也代表着赵汾与赵令衿结交谋逆案出现了翻转。就连洪遵这样的稳重之人,都开始期待官家能够重振朝纲,扭转过去被主和派官员执掌朝政造成的萎靡不振的政治气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