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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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执下令将太上皇的梓宫移入大同殿, 重新布置灵堂。

    按照规矩, 太上皇驾崩后, 应该先停灵二十七日,然后再行葬礼, 由萧执率领百官护送,葬入皇陵。但经了走水一事,萧执便将停灵的时间缩短为七日。百官们心里猜测着太上皇的遗体一定是已经被破坏了, 心照不宣地附和了萧执的提议。

    庭院中, 宝安山寺的僧人们端坐在蒲团上,闭目诵经,为太上皇超度祈福。

    灵堂正中停放着新做的金丝楠木棺, 棺身雕有金龙,威严肃穆, 没有人知道这里面是空的。

    高韶兰憩起身,由碧荷几人服侍着穿上一身丧服, 头上簪了白花, 正要往大同殿去,仁寿宫来人了。

    来的是一个宫女,她道:“太后殿下得知太上皇驾崩的事, 恸哭不止,想要去为太上皇守灵。”

    宫女言辞恳切, 面容真挚, 跪在地上哭求高韶兰允准。

    太后毕竟也是太上皇在位时的妃嫔, 按理她当然可以去哭灵。高韶兰做不得主, 让人去问萧执的意思。

    萧执允许了。

    但若太后为了太上皇的驾崩有多伤心,高韶兰是不信的。估计太后只是一直不能出门,被憋坏了,才想着借这个机会出来走走。

    高韶兰步入灵堂的时候,就看见了双眼通红,面容憔悴的太后。

    几位平时隐居不出的长公主、大长公主、亲王妃原本聚集在她的身边,看见高韶兰之后就不着痕迹地移开了一些,纷纷起身向高韶兰行礼。

    她们心里清楚,太后如今不管事,与陛下关系不好,皇后才是后宫之主。

    高韶兰平静颔首,然后恭恭敬敬地向太后行了一礼,让人挑不出错处。

    她在灵前拜了三拜,又跪在蒲团上哭了半日,傍晚时,陆雅几人才过来扶着她起身,算离开。

    太后朝她看过去一眼,出声道:“皇后这就要走了吗?”

    高韶兰跪得久了,此时觉得腿有些发麻,膝盖处隐隐作痛,头也有些昏沉。

    哭丧半日极为耗费精力,她唇角弯出一个略显憔悴的笑,低眉顺眼道:“还有些宫务没有处理。母后千金之躯,也要注意身子,莫要太过悲伤,累时可以去偏殿休息一会儿。”

    太后轻哼一声:“哀家身体还算硬朗,这才守了多久,不必歇息。”

    她话夹枪带棒,暗地里讽刺高韶兰走得早。高韶兰只作未闻,搭着陆雅的手往外面走,却不知是怎么回事,迈过门槛时,突然被绊了一下。

    “殿下当心。”陆雅连忙扶稳她。

    高韶兰晃了晃神,上次跪这么久好像还是母后薨逝的时候,那时候人,也不觉得累,满心只被悲恸占满,无暇顾及其他。今天却有些受不住,她体质似乎变差了。

    宫人去备了步撵,高韶兰坐上去,晃到永安宫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萧执还在忙着,没有回来。高韶兰没有传膳,只拿了一本闲书斜倚在榻上翻看,没翻两页,邹宛毓来了。

    她是来给高韶兰送护膝的。

    邹宛毓淡笑着:“知道殿下要去哭灵,天气寒冷,恐怕会跪伤膝盖,因此我今特意起来赶制了一双护膝。里头装了艾叶、桂枝、香加皮、丁香、羌活,能温经驱寒的,殿下悄悄绑在膝盖上,免得受了寒气。”

    高韶兰有些诧异于她的细心,接过来看了看,含笑道:“谢谢,辛苦你了。最近在太医院怎么样?”

    邹宛毓腼腆地垂下眼:“各位老前辈都很照顾我,我最近也看了许多医书,觉得比之前懂的东西更多了。”

    碧荷端上来果盘糕点,高韶兰请她坐下,闲话了一会儿家常。

    今日其实是年三十,却赶上国丧,不能大鱼大肉、饮酒不,宫里一点喜气儿都没有,各处都挂了白,连守岁都要偷偷的。

    高韶兰问她晚上算怎么过。

    邹宛毓:“我和太医院的另外几个女医约好了一会儿一起吃饭,互相讲讲故事,对付一下今夜就过去了。”

    高韶兰唔了一声,点点头:“倒也不错。”

    她的膝盖仍然疼着,高韶兰指尖轻轻覆上去,幅度地揉了揉。

    邹宛毓手捧着杯子抿了一口茶,抬眼间看见高韶兰疲惫的面色,不由道:“殿下注意身体,不要太过劳累。需不需要我为您诊一下平安脉?”

    高韶兰瞥她一眼,其实再过几天就到了季女医来给她诊平安脉的日子了,不过邹宛毓也自习医,虽然不知道她医术究竟如何,但给她看看也无所谓。

    于是道:“好。”

    高韶兰随意地伸出手腕,看着邹宛毓把指尖搭上去,凝神感受了片刻,面色突然一变。

    高韶兰皱了皱眉:“怎么了?”

    邹宛毓犹犹豫豫地把手收回去,然后惊疑不定地看向高韶兰,道:“殿下脉象流利,如珠滚玉盘,瞧着像是喜脉。”

    高韶兰眼皮一跳:“……什么?”

    邹宛毓垂下头:“应该就是喜脉了。只是月份太浅,还得等过个一二十天再确认一下。”

    高韶兰犹自发愣,邹宛毓又抬头看她,声问道:“殿下不是不想要孩子吗?”

    高韶兰看着桌子上的一盘点心发呆。

    如果真的有孩子了,萧执应该挺高兴吧。

    可是这样一来,她离开的计划何止是要推到过年后,简直是无限期延长。萧执还逼着她给高鸿写了信,高鸿也不会再帮她了……

    高韶兰忍不住想,她这辈子还能有离开大周的机会吗?她还能回到故土吗?

    萧执果真一步步攻克了她的防线,先是把她骗到大周成婚,再是圆房,现在孩子都有了,她的底线一降再降,怎么都逃不开。

    而且很多时候她明明生他的气,怎么就还是心软的什么都依他了?

    想到这里,高韶兰的脸色就有些难看。

    她看向邹宛毓,淡淡地嗯了一声:“我有些意外。”

    肚子里意外的揣了个混蛋,不定以后就是大混蛋一起扒着她不让她走。

    高韶兰脸色更难看了。

    邹宛毓看她神色,不由心思百转,刚想问问她为什么,就听得高韶兰又道:“这事儿先别透露出去。”

    幸好她跟邹宛毓坐下话,没让宫人们守着。

    高韶兰:“等过阵子,确定了再出去。”

    邹宛毓张了张嘴,问道:“您是不想让陛下知道吗?”

    高韶兰嗯了一声。

    她还没想好她接下来的路怎么走,而且最近宫里事情已经够多了,就先别告诉萧执了。免得他又要分神照顾她。

    邹宛毓目光闪烁,似乎还想什么,却突然听见外面传来唱礼声,是萧执回来了。

    高韶兰又叮嘱一遍:“跟谁都别出去。”

    邹宛毓连忙点头,起身告退,出门时,正好迎面碰上萧执,她行了一礼,然后便离开了。

    萧执回头看看她,问高韶兰:“她来做什么的?”

    高韶兰道:“她担心我跪坏膝盖,给我送护膝来了。”

    她拿过那一双护膝,给萧执看了看。

    萧执微怔:“她也算有心。”

    看在她对高韶兰还不错的份上,萧执对于她之前几次三番破坏他的计划而产生的不满情绪便也消散了。

    反正高韶兰已经知道他算计的那些事了,他现在不怕邹宛毓揭发他。

    萧执坐在她身边,微微俯身,骨节分明的手指碰上她的膝盖,问道:“又伤着了?”

    高韶兰只道:“上午你涂了药之后已经好多了,下午跪得久了一点,没什么大事。”

    萧执眉头微皱,想要撩开她的裤腿,再给她抹药,被高韶兰拒绝了。

    “等夜里休息的时候再抹吧,还没用晚膳呢。”

    萧执听她这么,料想是没有大碍,便作罢。

    原本年三十宫里要设晚宴的,也该是高韶兰主持。但因着国丧的缘故,设宴的功夫也省了。今夜就他们两个人一起在侧间用膳。

    没有荤腥,全是素的,但御膳房的厨子们手艺很好,每一样饭菜都很精致。

    等吃完了,高韶兰才想起来问他:“太上皇……找到了吗?”

    萧执面色平淡,轻轻地摇了摇头。

    “那怎么办?”

    如果始终找不到,难道七日后要把空棺下葬吗?

    萧执道:“不必着急。不论他们有什么目的,在父皇下葬之前,都该显现出来了。”

    如果最后他真的把空棺送入皇陵,那也没关系。七日之后,不经特殊保管的尸身早就不知损毁成什么样子了,乱臣贼子就算真的把他父皇的尸身拿出来,他也可以不承认。

    他只是想,父皇在位时得罪的人也挺多的,会不会是被他的仇家偷出去泄愤、鞭尸了?

    萧执转了转手里的瓷杯,没把猜测出口。

    高韶兰看他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便也不担心了。

    二人坐在窗前了会儿话,高韶兰本来想守到子正的,但她白日里经的事儿太多了,这会儿实在是身心俱疲,便有些受不住困意,坐在那儿头直往下栽。

    萧执轻笑一声,牵着她的手引她去内室休息。

    “熬不住就别熬了。”

    他扶着她躺在榻上,帮她脱去袄裙,盖好被子,只把她两条腿露出来,撸起她的中裤,朝她的膝盖看去,只一眼,脸色就变了。

    “怎么伤成这样?”萧执沉声问道。

    高韶兰只是怔了怔,睁开眼看看他,又闭上了。

    萧执心疼地看着她的腿,除了上午被孙文踢到的那处淤青,两个膝盖上还各有两团青紫的痕迹,一看就是跪得很了。

    萧执恨不得摇醒她让她别再睡,生气道:“不过是让你去做做样子,你跪那么老实做什么?”

    高韶兰迷迷糊糊道:“给其他人看的。”

    萧执眉头紧皱,拉住她的手,在她指尖上轻轻地咬了一口。“接下来几天别再去了。”

    高韶兰:“不行,言官会骂的。”

    萧执:“就你有孕了,受不住累。”

    高韶兰被吓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