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萧执看她一个激灵就清醒过来, 不由有些郁闷地又咬了下她的指尖。
“我是, 给你随便找个借口, 就不用去灵堂了。没你真的有孕。”
他脸色有些难看,她就这么不想要孩子吗?
高韶兰听明白了, 心里松了口气。
她还以为萧执知道了。
反正她就是不想让萧执太开心。上午她才被他逼着断了自己的后路,晚上就被诊出有了身孕,这算什么事儿啊?
她回不去故土, 就不想看见萧执这么快如愿以偿, 什么都被满足的样子。
高韶兰一双杏眼泛着水润的光泽,看了他一会儿又懒懒地闭上眼:“那就按你的做吧。”
萧执拿过药瓶给她涂药。
他动作轻柔,时不时看一眼高韶兰睡熟的样子, 心情倒是逐渐平复下来。
他已经信了白天高韶兰不是真的要走,而且她虽然不满, 还是依照着他的话给高鸿写了信。
她尽职尽责地扮演着皇后的角色,会为他着想, 为了他的名声去哭灵, 甚至跪伤膝盖。
她对他多好啊。
萧执觉得,他也要对她更好才行。
萧执等着她膝盖上的药膏晾干,然后给她把裤腿捋下来, 盖好被子,轻手轻脚地上床, 把她搂在怀里。
一夜好眠。
……
次日高韶兰醒来, 碧荷过来跟她太医院来了两位女医, 一位是邹宛毓, 另一位是曾经给高韶兰挑过医书的女医薛静。
碧荷有些惊奇地看了看高韶兰的肚子,道:“陛下,这段时日让她们照料殿下的起居。”
高韶兰嘴角抽了抽。
萧执还真是,做戏要做全套。
如果她真的没怀孕,那是不是过些日子还要假装产?
不过这样就能正大光明的躲懒,她想了想,觉得也不错。
用过早膳,邹宛毓和薛静来求见她。
想来是萧执让人交代过什么,两人的目光都在她肚子上停留了片刻,然后细声细语地叮嘱她孕期要注意的事项。
薛静又抱了两本讲女子孕期养生的书,给高韶兰翻看。
高韶兰一一听了,让碧荷给她们一人塞了块儿银子。
二人走后不久,邹宛毓去而复返。
高韶兰知道她要回来,坐在窗边等着她。
邹宛毓凑过来,面色颇为诡异,声道:“陛下交代我们,是让我们对外您有了身孕……陛下竟然以为您是假孕吗?”
高韶兰揉了揉额角。
解释起来似乎有些复杂,于是她道:“我没告诉他。你就按照他的做就行。”
邹宛毓点点头,想了想又问道:“您为什么不愿意告诉陛下?”
高韶兰动作一顿。
邹宛毓左右看看,确定房中没有外人,压低了声音:“其实……我昨天在九曲回廊那边看见您了。”
高韶兰眉头轻皱。
她昨天扮作宫女往宫门处走,的确经过了九曲回廊。
寻常宫人平时都不敢直视她,因此她换身衣服低着头走,一路上也没人认出。但邹宛毓就不一样了。
邹宛毓熟悉她,只看个侧脸就能认出她。
邹宛毓轻声问:“您是不是想回东仓淮去?”
高韶兰端起杯子抿了口茶,淡淡地嗯了一声。
邹宛毓便懂了。
一定是因为高韶兰不想留在大周,所以也不想要孩子,让她瞒着不要出去,估计是想找个合适的机会把孩子掉。
邹宛毓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是对的,于是道:“当初在九江郡时,我就是因为不心听到了陛下和其他人的对话,才被陛下送回仓淮山的。当初您根本就不是自愿来大周的,对不对?”
高韶兰听得奇怪,下意识问道:“九江郡?你当时听到了什么?”
她还记得邹宛毓去九江郡找她,第二日就走了,还是在她出发准备回柏县见高鸿的时候,萧执告诉她的。
萧执他让人把邹宛毓送回去,顺便问候邹老,她当时觉得很正常的事,现在听来居然是另有隐情?
邹宛毓含糊道:“具体了什么我也记不清了,大概就是,陛下交代那人,要把剩下的差事办好,的应该就是去东仓淮求娶您的事。”
她不是很清楚当时的弯弯绕绕,但高韶兰一听就明白了。
萧执那会儿还在她面前装出一副无辜模样,好像和亲这事儿是她父王一厢情愿的手笔,但是邹宛毓听到了真相,萧执怕她知道,就连夜把邹宛毓送走了。
果然是个混蛋啊,骗了她那么久。
高韶兰心绪复杂,又喝了口茶。
落在邹宛毓眼里,就是心情不悦的表现。
邹宛毓道:“如果殿下日后有什么需要,可以找我。”
她看向高韶兰,目光坚定道:“您可以信任我。”
高韶兰微微一怔,眸中不禁也染了些笑意:“好。”
混蛋萧执把她身边帮她的人一个个都赶走了,她正缺人手。
……
傍晚时天空又落了雪,不一会儿房檐、地上就积了一层厚厚的雪。
萧执踏雪而归,吴忠伸手为他解下外头的大氅,抖落上头的飞雪,挂到一边。萧执步入房内,看见高韶兰正歪在榻上看书。
他没有走过去,先到炭盆边烤了烤手,然后才到高韶兰身前,弯下腰去:“在看什么?”
高韶兰道:“薛女医给我送来两本讲孕期注意事项的书,我随便看看。”
她把书合起来,放到手边的案几上,摇摇头:“枯燥乏味,不想看了。”
萧执轻嗤一声:“还我装得像,你装得也挺像的。”
居然还研究起这个。
“就算真怀上了,也有下头的人操心,用不着你费心思。”萧执拉住她的手。他刚在炭盆上烤过的手温暖干燥,握住高韶兰稍有些冰凉的指尖。
“怎么还是这么凉?”萧执皱了皱眉,“手炉呢?”
高韶兰抬了抬下巴,示意在一边案几上。
“我要看书,就懒得用了。”
萧执便握紧了她的手,给她暖着。
“母后昨夜在灵堂守了一夜,今天便病倒了。”萧执面色不太好看,“我已经让人送她回仁寿宫了。有大臣称赞她忠贞贤良,让我不要再软禁她。”
高韶兰点头道:“一直软禁着也不是事儿,好歹是太后,体面还是要有的。”
萧执听她这么,便沉默了一会儿,道:“好。不过你依然不用怕她,她要是敢难为你……”
高韶兰笑着挑了挑眉:“怎会?我连你都不怕。”
萧执:“……”
萧执顿了一顿,的确,她经常气他,在他面前作威作福,偏偏他还得宠着纵着,什么都由着她。
谁让他喜欢她。
萧执目光幽深,捏住高韶兰的下巴就吻了上去。
被萧执抱到床上,劲瘦有力的身躯压下来的时候,高韶兰才骤然反应过来,推了推他:“这几天不行。”
“……”萧执脸色有些难看,“怎么又来了?”
难受归难受,萧执还是听话地躺下来,抱住她蹭了蹭,不太高兴地:“又要等好几天了。”
高韶兰心,何止是几天,未来几个月,他都得忍着。
……
薛静知道高韶兰不爱看那两本医书,于是又找了本讲奇闻轶事的闲书,上面记录的全是些怪病杂症和稀奇古怪的治疗方法。
薛静笑道:“这是奴婢前些日子整理书架时发现的闲书。上头写的东西都作不得真,时人杜撰的居多,但是还挺有趣儿的,殿下随便看看就行。”
左右闲着也是闲着,高韶兰便让她把书放下。
薛静也是九月份宫女遴选时入的宫,家里是开医馆的,进宫后就被分去太医院管理医书。她急切地想要表现什么,想要得到高韶兰的青眼,从而扶摇直上。
外头日光和暖,高韶兰坐在窗下翻书,薛静侍立一侧,时不时为她解一二。
书里有相思成疾的白面书生,靠着心爱之人的头发烧焦了煮的汤水续命;还有被女妖下咒卧病在床的青年,半边身子乌黑,巫医往他头上贴个符咒便好了;也有被限制了自由的他国质子,为了脱身竟服用假死药金蝉脱壳……
高韶兰看着那质子的故事,笑着念出书上的一段文字:“贝母、双花、石灰……竟然连药方都写出来了,果真有这么神奇吗?”
薛静道:“奴婢倒是在其他医书上也看过假死药的,不过是服下之后能使人脉息微弱,状若死亡,但是这种药危害极大,稍一不慎就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假死变真死,因此没有医者敢用。”
邹宛毓恰好来给高韶兰送安胎药,抬步进屋时听见这句,不由愣了愣,笑道:“殿下在看什么?”
“在假死药,这本书上还真是什么都敢编。”高韶兰把书放到案几上,闻见碗中苦涩的药味儿,皱了皱眉,“去拿些蜜饯过来。”
薛静连忙应一声,碎步快走着退出室内。邹宛毓目光落在案几上摊开的书页上,却有些发怔。
高韶兰笑问:“怎么了?”
邹宛毓连忙摇摇头。
薛静捧着一盘蜜饯回来,高韶兰皱着鼻子把药喝了,又吃下蜜饯,过了没多久,萧执便回来了。
邹宛毓和薛静识趣地退下去,关上房门。
萧执面色凝重,拉住高韶兰的手,沉声道:“父皇没有驾崩,他假死脱身,现在在辽城守将袁可郎那边,今天发的檄文,我谋害父皇不成,竟以空棺宣告他驾崩,骂我不忠不孝。现在袁可郎以父皇的名义起兵南下,往上都攻来了。”
高韶兰不由惊住。
“什么假死?”她不可置信道,“不过是书中写来骗人的东西,怎么会真的有假死药?”
萧执道:“我也不信。但如果父皇不是真的还活着,袁可郎是断断不敢用他的名义起事的。而且父皇在我眼前咽气,第二天就失踪了,除了假死,我想不到别的解释。”
高韶兰紧抿着唇,心绪纷乱。
“我问过郑太医了,他的确有这种药,只是危害极大,几乎没人敢用,久而久之就失传了,只存在于古籍中。也不知道这药是怎么配出来的……太医院各类药材的支取都是有记录的,父皇应该不是从太医院拿到的药材。我想了想,那就只有可能是为父皇炼丹的道士……他们炼丹的原料稀奇古怪,随便用些什么药材都不会引人注目。”
而且那时候他故意让道士们炼出危害极大的丹药,他们就算用再猛烈再奇怪的药材他都不会怀疑。
“可是那些道士已经被论罪处死了……”高韶兰喃喃道。
她想起来孙文曾经让她劝萧执把道士们抓起来定罪,原来是因为这个。
就为了如今的死无对证啊。
萧执道:“袁可郎人在辽城,父皇卧病已久,身体虚弱,就算还活着,也不可能在短短两三日之内就到辽城。我大可以不承认袁可郎的话,只是大同殿中停放的空棺被他揭破,要想安抚人心,这棺恐怕要开了。”
然而棺里确实没有太上皇。
“现在的当务之急,便是要确认,父皇到底是不是还活着。”
二人在侧间坐下来吃饭的时候,高韶兰脑子还是懵的。
萧执看她这样担忧的模样,心里反而平静下来,安慰她:“不必多想,去年我登基时,名声都已经坏过一次了,这次顶多是再添上一个弑君的罪名,就算与袁可郎真起来了,我也吃得消。”
萧执淡淡勾唇,袁可郎不过是着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主意,要不然不必非搞出这一招金蝉脱壳来对付他。
有太上皇在手,他能动的叛臣就多了。
用过午膳,萧执又离开了。高韶兰心里装着事儿,就没有午睡。
她翻看着上午没看完的那页书,想了想把薛静叫进来问话。
“依你看,这假死药是当真有用吗?”
薛静一直待在永安宫,并不知晓前朝发生的事,因此没有多想,恭声道:“依奴婢所见,用了这药,有五成可能变成真死,一般人是不会乱用的。”
高韶兰颔首,又问:“听这药已经失传了?”
“是的。流传下来的方子中,都只是写了其中的几样药材,用量、用法都没有,据奴婢所知,还没有人制成功过。”
“那这方子又是从哪里流传出来的?”
“奴婢好像在书里看到过……”薛静皱眉想了许久,突然眼光一亮:“是仓淮国!”
高韶兰瞳孔一缩。
她的是仓淮国,那就是一百多年前,还没有东西仓淮之分的时候。
薛静笑道:“奴婢想起来了,这方子就是从您的家乡流传出来的。”
高韶兰有些心惊,既然是仓淮国传下来的,那这次制药的人,会不会也跟东西仓淮有关系?
电光石火间,高韶兰突然想到什么,出声道:“薛静,你退下,让邹宛毓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