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动心
“在寞落的山顶等待。”
——聂鲁达, 《二十首情诗和一首绝望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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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到声音,宁踏入车内的腿收回,向后看去。
她出来时温菁点滴已经临近结束,她没想到, 温菁会执着到跟着追出来。
看到站在宁身旁的男人, 温菁垂头看着两人十指紧扣在一起的手指,语气有些咄咄逼人, “这就是你口中的男朋友?”
她看向宁, 目光嘲讽带着怜悯, “你知道他父亲是谁吗?”
斐钰泽赶在宁开口前向前踏了一步, 将她严严实实的彻底遮挡在自己身后。
他对上温菁的视线, 不卑不亢道,“抱歉, 请容许我亲自和她解释。”
男人脊背笔直挺拔,声音是一贯地温和有礼, 仿似眼下所发生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内。
但宁就位于他的身后,两人距离贴的极近,因此她能够清晰地看到男人绷紧的身体与细微的颤抖。
她从未见过斐钰泽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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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年夏天, 是斐钰泽度过最快乐,也是最为漫长难熬的一个夏天。
和过往的每一年夏天都没什么不同, 那年夏天一如既往的炎热,燥闷。
偶尔憋闷个两三天,会兜面下上一场不算太大的雨。
下雨天, 是宁最开心的时刻。
也是她在床上对他最热情的时刻。
斐钰泽今年毕业,但从大三上学期开始,他就已经搬离了寝室。他在距离学校不远处买了个双人公寓,宁没和他一起。只有在周末的时候, 才会过去和他厮磨两天。
姑娘语气一本正经,把问题分析得头头是道,“男人总得到就会厌倦,咱俩得时刻保持新鲜感。”
斐钰泽不想听她的那些歪理,嗤笑一声毫不客气地拆穿,“你嫌腻就你嫌腻,别稍带上我。”
和她在一起多久,他都不会嫌弃腻。
“......”
之后斐钰泽没再勉强,两人在一起满满算也才一周年,宁不想过早同居情有可原。
他不知道宁是怎么想的,起码他自己是这样——遇见她之前,他没想过自己会谈恋爱,遇见她之后,他没想过再和别人谈恋爱。
之所以提议让宁搬出来,是想给她更好的生活条件。
至于其他,并不急于这一时。
他们来日方长。
......
对于斐钰泽随随便便就能在中心地段买套公寓这事宁也没追问。两人从谈恋爱起在金钱方面分配的就比较随性自在,随着在一起的时间逐渐递增,感情日渐深厚,在很多事情上更是没分过你我。
宁能看得出斐钰泽不缺物质与金钱。他们在彼此面前从未询问提及过有关对方家庭方面的问题,那是因为这件事提与不提本身就没什么意义。
况且除去了家庭方面,单是斐钰泽自身的能力,宁也完全相信他能够负担得起他想要的。
......
13年,斐钰泽大四临近毕业,彻底搬出学校,开始筹备创业。
这一年,宁大三。
两人各自忙碌,开始过上了聚少离多的日子。
感情却是逐渐升温。
这是他们在一起的第三年。
如她所,三年来。
他们的感情每一天都充满了新鲜感和刺激。
宁不会做饭,但她会在每次去他公寓时都带上一捧自己新插的花束。
黄色牛皮纸包装的向日葵,寥寥几朵,不多,却已足够让他们的卧室温暖又明亮。
她依旧没有搬到他的公寓里去住,但随着他加班次数越来越多,能够联系她的时间越来越少,她晚上下了课就会主动过去,把叫好的外卖分装到一个个精致的盘子里,然后躺在沙发上睡得潇洒。
等他到了家,她会迷迷糊糊的睁开眼,上一句,“你终于回来啦。”然后炫耀似的指着台子上的精致摆盘道,“你看我是不是很有做贤妻良母的潜质?”
再然后,她会主动朝着他张开双臂,“男朋友辛苦了,抱抱——”
语气黏腻又带着糖分。
在此之前,斐钰泽从未幻想过,原来有一天,他也是配感受到“家”这样的字眼。
他知道,宁从来都不是温柔意的性格。
一双眸子潋滟泛水,长得是又纯又欲,实际上的性格却是野的不行。
但正因为这样,她为他所做的一切才更加显得难得可贵。
......
创业之始,斐钰泽每一天都忙得脚不沾地。
好不容易得了一天空闲时间,他算带着宁去滑雪。
把宁送到楼下,他才和她了这个事。
这个时间段,女生寝室楼下扎着堆的都是抱在一起的情侣,宁不愿意凑这个热闹,拉着他走到寝室楼侧。
这地方隐蔽没人,他们做什么都不会被别人看到。
将身体没骨头似的靠在墙上,宁伸手搂着他腰抬头看他,“你有时间?”
他这半年是真的忙,今天她近距离看他的时候,发现他眼圈周围熬的都泛着青色。
看的她怪心疼的。
斐钰泽垂头细细密密地吻她脖颈,答非所问,话里带着不满,“都了让你今天晚上住我那。”
现在回来了还要偷偷摸摸躲在楼侧。
宁推他,“我明天早上有课。”
斐钰泽:“我公寓离得又不远。”
步行只需要十五分钟,更何况他还可以开车送她。
宁用眼神嗔他,一副你别自己骗自己了的表情,“那我明天还起的来?”
斐钰泽:“......”
好像无法反驳。
他重新垂下头,开始用唇厮磨着宁的鼻尖,回答她之前的问题,“陪你,三百六十五天都有时间。”
“......”
把宁送回了寝室,斐钰泽接到了他爸的电话。
关于他毕业后不回自家公司选择创业这事,父子两人已经分歧多次。
电话响了三声,斐钰泽接起。
电话那头父亲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执着,带着股上位者的沉静与不容置喙,“想好了吗钰泽?”
斐钰泽垂头漫无目的地踢着脚下的石子,这会儿有风刮过树梢,吹着道两旁的树木沙沙作响。临近闭寝的时间,周遭三五成群的学生结了队的开始往寝室方向跑,蝉鸣暗哑的夏夜里,处处都透露着热闹。
他语调懒洋洋地开口,“我自己的事情,我自有安排。”随后,他难得有些开玩笑似的口吻道,“反正您就我这么一个儿子,东西早晚都是我的,用不着这么急着往我身边送。”
想到明天宁下了课要带她去滑雪,斐钰泽心情很好,语气揶揄,“除非您心里有鬼,在外面又给我弄了个弟弟妹妹什么的,信不过,怕回来和我争家产。”
电话那头的中年男人被他气笑,“臭子,敢开你老子玩笑了——”
刺耳地刹车声音在电话里突然响起,斐钰泽眉头夹死,语气难得出现了丝慌乱,“喂?喂?”
“老头,话。”
......
斐钰泽赶到警局的时候他父亲的律师和秘书早已经到了把人保释了出来。
对方酒驾逆行,最开始送去的时候没什么性命危险,之后却是抢救无效,身亡。
那个人,是宁的亲生父亲。
宁致远。
斐钰泽觉得上天和他开了个巨大的玩笑。
它派宁来到他身边给了他一个家。
而他却把她的家给拆了。
宁该是肆意明媚而又骄傲的。
她不该被他拉入泥沼。
是他,毁掉了她本该拥有的一切。
斐钰泽又想起五岁那年他妈临走前过的话。
女人单手拉着行李箱,背影窈窕,她没回头,连多看他一眼都不想,她——“你知道我有多后悔生了你吗?”
没有他,这个婚她会离得更为容易些。
但明明,与她婚姻出现问题的那人是父亲。
他不懂,怎么连这也能“连坐”。
那是斐钰泽记忆里,母亲唯一对他过的话。
他就像是一个被人倒光了水又放了气用力捏扁的矿泉水瓶。
随时都可以被弃如敝履。
于是他犯了混。
做出了他二十几年人生里,最后悔,最幼稚,也是最为混蛋的一个决定。
......
酒吧里。
聒噪的鼓点声和音乐声敲击在耳膜,一片片灯红酒绿中,无一处不透露着淫.荡颓靡。
手机“啪”地一声被扔向台面。
里面宁的消息二十分钟前发过来,你在哪,不是好了接我下课去滑雪?
最开始,他没理。
他还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姿态去面对宁。
是实话实,还是继续欺瞒,当作无事发生。
过了两分钟,还是没忍住。
重新捡起手机,他字回道,学校附近的酒吧。
那时候校旁的酒吧还不多,他个大概位置,宁就能找得到。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身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股心翼翼,斐钰泽能够听得出,这不是宁。
他转过身抬起眼,对上一张涨红的脸,条件反射般,他厌恶性地皱起眉。
这表情斐钰泽并不陌生,但至从他和宁在学校里高调恋爱后,却也是少见。
要是搁在以往,他也许会为了所谓的绅士风度进行礼貌性拒绝,偏偏他今天心情算得上是糟糕透顶。
嘴角勾起讥笑,斐钰泽正要开口拒绝,余光却扫见了正四下搜寻着他身影的宁。
脑海中一闪而过她当初凶巴巴的威胁——“冷战吵架都能原谅,出轨即死。”
“出轨即死。”
出轨挺严重。
但与之相比,再没什么能比那事儿更严重。
酒精上头,脑子里犯了混。
他看着站在面前战战兢兢的陌生女人,语气嘲讽,“喜欢我?”
他用了三秒时间把这位陌生女人反手压在吧台处,语气又混又浪,“那借我用用不过分吧。”
三秒钟很短。
对他来,却长到像是一个世纪。
内心煎熬至极。
如果——
如果宁能就这三秒钟制造出的假象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那么他就把昨晚的事全盘脱出。
只要她愿意相信他,给他一句解释的机会。
如果不给。
这样的分手方式,也足够让她在心里记住他一辈子。
她永远不会知道真相。
永远不需要在他和她父亲之间做出选择。
她不会煎熬。
而他,也不会再一次因为那些奇奇怪怪的,和他本人毫不相关的理由。
被轻易放弃掉。
刺耳的巴掌声响起,斐钰泽听见自己一字一顿地回答——“不后悔。”
怎么可能不后悔。
但这是二十几岁的我,能够想到的对彼此最好的选择。
作者有话要: 久等鸟,明天还有,啵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