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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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沅又回到了药发傀儡的戏台前。

    上元夜彩衣大街上本应有的绫罗和彩灯不知道何时不见了, 只有高高的戏台上挂着两只随风摇晃的红灯笼。周遭黑得要命。

    南疆特有的鼓乐声在一片诡异的静默中幽幽响起,刺破了死一般的寂静。随着乐声,傀儡衣服上的引线被点燃, 开始僵硬地动作起来。

    傀儡被浓厚油彩涂抹出的双眼眼神空洞无物,猩红的嘴唇咧着诡异的弧度。

    烟花炸起, 傀儡从纸盒中跳出,接着烟火的推动力跃到半空中, 一面起舞,一面向人群之外的宋沅逼近。

    宋沅欲要闪身躲开,身体却不听使唤。她惊愕地低头看向自己, 只见自己的四肢关节都被紧紧绕上了丝线,被提在空中。

    身上是破破烂烂的戏服,她在头顶看不见的双手操纵下, 开始扬起手臂, 随着对面的药发傀儡起舞。

    原本背对着她看向戏台的人群皆转过身来, 面色青黑,呆滞地看着这一切。

    周身无数绚烂多姿的烟花炸开, 她看向自己的双手, 入目的是腐烂不堪、几乎露出白骨的恶臭腐肉。

    宋沅推开门从房间中冲了出来。

    深冬夜里的寒风稍稍唤回了她清醒的神志。她深深喘了几口气, 无力地在原地缓缓蹲下,借着月光,在眼前摊开自己的双手。

    白皙纤长的十指真切地映入眼帘, 她松了一口气,握紧双手。

    原来只是一场梦。

    她双手抱住自己的胳膊,抬头看向月亮,心头仍然有隐约的恐惧和迷茫。

    身后传来咯吱咯吱的足履踩在雪上的声音,她蓦地回过头去, 只见秋提着灯走过来。

    她睡眼朦胧地看向宋沅,嘟囔道:“先生,您这么晚怎么还不歇息?”

    宋沅用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心乱如麻,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秋探过身来,继续关切地问道:“您的脸色好白,需要我去唤苏先生来吗?”

    宋沅握住她的手,仿佛抓住了什么一般,安下心来,摇了摇头:“不必去扰他。你回房歇息吧,我没事。”

    宋沅颤着眼睫醒来时,鼻端缭绕着熟悉温暖的香气。

    她动了动身子,发现自己身上盖着苏珩的披风,靠在亭子角的立柱上睡着了。

    早春的扬州莺飞草长。她的这处院子更是花了大价钱建造的,极具江南风情。人工开凿的湖泊表面碧波微澜,岸边的榆树和罗汉松带着早春的嫩绿。

    一眼望去,视野中是曲折蜿蜒的回廊和亭子,漂亮的紧。

    她从披风中伸出手来,将睡着前手中握着的书卷放到面前的石桌上。

    坐在对面的苏珩抬眸看着她笑了笑,问道:“醒了?原来我赠与你的书这般无趣么?令你读了两刻钟便睡着了。”

    宋沅的老脸腾地一下红了起来。分明她从前在国子监的学业也是拔尖的,现下却好像与文化人愈发泾渭分明。

    看来在兼顾生意的同时,她也要勤加学习了。宋沅揉了揉额角,从立柱上直起身来:“不是这样,只是我近来夜里多梦,睡得不□□稳。”

    苏珩为她沏茶的手一顿,问道:“可是做了噩梦?”

    “姑且算是,”宋沅犹豫着开口,“但都是些荒诞无稽的内容,醒来后仔细回味一下,便觉得没有什么可怖的。”

    同她十年前才流落民间时做的那些噩梦比起来,这些噩梦所缺少的真实性,令它们远没有那么狰狞。

    苏珩的手越过石桌握住了她放在石桌上的手。她的手有些凉。其实本不应该的,他们二人之间,身体比较好的一直是这些年走南闯北为生计发愁的她。

    只是最近,她的身体好像有些过于虚弱了。

    不过宋沅此刻的思绪被另外的想法侵占了。她想到,在上元夜那一吻之前,即使是明里暗里的百般呵护,苏珩也从来没有主动触碰过她。

    看来,即使他是古板迂腐的苏家子弟里最离经叛道的那一个,也还是谨慎地守着一些可爱的原则。

    在未曾确认对方心意,或是挑破这层关系的时候,即使再想要靠近,他也不会那样做。

    须要完完全全两心相知之后,才允许自己触碰那个无比珍视的女子。

    宋沅忍不住笑了起来,回握住他的手。苏珩温柔地笑道:“下午我有些事需要去办。你用了午膳便歇下吧,我晚间带你喜欢的菜色回来与你一起用膳。”

    苏珩在厮的指引下,推开那扇古朴的雕花木门,踏入房间。

    入目是一扇琉璃屏风,上面绘着工笔的花鸟和侍女。转过屏风,后面的案几后坐着一位书生模样的中年人。

    苏珩略施一礼,在案几对面坐下。案上的茶是温的,散发出甘醇的香气。

    苏珩问:“可有新的线索?”

    “半月前,施全的尸首在他临安城中的一处宅邸之内被我们发现。那处宅邸是近几个月他才去临安时,以他的化名置办的。”书生用茶盖撇了撇茶叶沫子,“他只是扬州的一个酒楼的掌柜,以他的财力断不可能买下那样的宅子。”

    苏珩挑了挑眉:“所以,你们便去查了他这笔钱的来源?”

    书生啜了一口茶,点头道:“但很奇怪的是,我们发现他得到这笔钱的途径并非你我想象的那般。事实上,我们很容易便查到,这笔钱来自于他的一位表亲。而这位表亲数年前曾经将自己的幼子过继给了施全。”

    苏珩的指尖轻轻叩在桌面,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那位书生放下茶杯,摇了摇头,继续道:“而我今天唤你前来,是因为我们继续追查下去时发现,施全的这位表亲正在一家书局做事,而且地位不低。你可知是哪家书局么?”

    他顿了顿,开口道:“湖山书局。”

    苏珩的表情变了。若是他所知道的那家湖山书局,事情就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的多。

    因为这家书局背后的一把手,是御史中丞严朝。

    大吴律法明令禁止当朝官员在民间谋生盈利。因此就他所知,严朝只是为处在高位的几位官员所知的书局一把手,而这家书局所牵扯的更多朝廷里的利益关系,恐怕还藏在暗处,无人知晓。

    他垂下眼眸,思绪飞转。这种事情与朝廷有所牵扯本就诡异莫辨,而书局这种行当,则有更为特殊的地方。

    自古以来,掌握所流通的读物便可掌握舆论,而掌握舆论的人,便是掌握了民心。

    书生为苏珩斟上新的一盏茶,道:“继续追查下去可能要面临的后果,你恐怕已经猜到了。事已至此,你大可将这件事当做是施全的表亲为那个过继的孩子所支付的一笔抚养金,一切便都结束了。这里面的水,比你我想象的都深。”

    “哦?”宋沅抬起眸子,懒洋洋地看着面前的格塔尔,“你当真不?”

    格塔尔面色涨红,抿紧了嘴巴,觉得手上刚接过的银票一下子变得无比烫手。

    他一个八尺大汉被眼前明艳纤细的姑娘逼得手足无措,还是摇了摇头,坚定地道:“真的没有。”

    宋沅将账本丢到了柜台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你以为我不问,就不知道你家殿下在和苏珩密谋着查些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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