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万鬼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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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剑法凌厉纯熟, 身手远在宋沅之上,即使是护着身后一个几乎失去行动能力的人,也能将秋的攻势挡得滴水不漏。

    到底不是自习武, 单纯凭着一股杀意支撑,不消片刻秋便落了下风, 体力不支,手臂和脸颊上都带了血痕。

    宋沅只觉得眼前银光一现, 二夫人手中的那柄长剑便倏地分为双剑,趁秋躲闪不及,生生削下了她的右臂。

    刹那间鲜血如注, 秋捂着伤口痛苦地倒在地上,挣扎不止。

    二夫人上前,居高临下用剑尖抵住她的喉咙:“如果不想太痛苦的话, 就告诉我幕后主使在哪里。”

    秋的眼睛里蓦然亮起了光芒, 宋沅有些无法分辨, 那究竟是希冀还是绝望。而下一刻,她的喉咙就仿佛被人扼住一般, 只能发出沙哑的声音, 却不出半个字, 呼吸困难起来。

    宋沅眼看着秋的整张面孔变得青黑,方才在祭台上的蝎子和百足虫如潮水般向她涌去,片刻便将她吞没。

    二夫人揽住宋沅的腰, 急急道:“快走。”

    罢,她带她一跃而起,施展轻功,落在了祭台之下的地面上。

    下落的缓冲力道很大,宋沅虽然神志模糊, 却也察觉到了不对的地方。

    按二夫人方才的身手来看,定是自专门接受过训练,轻功不会如此差劲,下落得如此狼狈。再加上她急切的语气,宋沅蓦地意识到了什么。

    “你受伤了?”

    二夫人摇了摇头:“不紧。”

    话音未落,她已经连点宋沅身上几处穴位,为她暂时止住毒素在体内的蔓延。

    宋沅本想问她究竟是何人,想询问她身上的伤势,却将几乎问出口的话吞了下去。宋沅深知,如今没有必要在这样的问题上纠缠,白白浪费时间,此时最要紧的事情是让她尽快离开这里。

    宋沅低头整理身上的匕首和药粉,对二夫人道:“你快些离开这里,出去找到苏珩或是汉王,就能得到随行医官的医治。”

    二夫人一双秀眉拧了起来:“那你呢?”

    宋沅摇了摇头:“我不能出去,我须要继续向里走,找到幕后主使,或是葬身此地。”

    二夫人扣上宋沅的手腕,那力道极大,令她不由得皱了皱眉:“你同我一起出去,找幕后主使,不是你一个人能完成的事情。”

    “我出不去。”宋沅道,“我已病入膏肓,即便出去也是枉死,在这里找到幕后主使,反而尚有博得一线生机的可能性。”

    二夫人咬牙道:“我来时,听苏公子,他有解此局的办法。”

    宋沅笑了:“他没有。他若是有,早便用了。那是以备万一,给你听,哄你硬带我出去的。”

    “你也在哄我。”二夫人眼中隐约闪着些细碎的光芒,“你才不是为了解自己身上的蛊毒,你是担心出去后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作了他人的傀儡,令吴国的天下罹难。”

    宋沅手脚发软地将自己的东西整理好,草草在伤口上洒了药粉,深吸了几口气才攒足力气回道:“你若是这样理解,也可以,这也是事实。”

    二夫人咳了咳,嘴角溢出几丝血丝。她仰头笑了几声:“那我便与你一道,若是找到了幕后的逆贼,不定我也可以名留青史。”

    宋沅的眼神闪了闪,偏过了头:“你不必如此。其实你知道,与我一道,几乎没有活着出去的可能性。”

    二夫人转头看着宋沅的眼睛,她的眼里含着水光:“公主,你有你自己要坚持保护的,我也有,你不能如此要求我。”

    宋沅哽住,凝视她双眼许久,轻轻叹了口气:“罢了,你随我来。”

    从今日种种迹象看来,二夫人的出身与背景定然不仅仅是一位深宅妇人那样单纯。宋沅早便懂得,在世上,有许多人有着无法宣之于口的故事。

    她拨开眼前的杂草,折了一支枯枝拄地,慢慢走向祭台之下的密林深处。

    身上的痛觉被药粉暂时压制,她的神思因为蛊毒的缘故有些混沌。笼罩在密林之上的夜空在她眼中呈现神秘而又诡异的深紫色。

    一定是那里,宋沅确信。她有意与秋周旋,为了观察她的神色。在问及幕后主使之时,她的眼瞳下意识地偏向了西南方的密林深处。

    宋沅混迹商场多年,知道那是人在思及某个地方时的本能,这个动作细微到那人自己都未必会察觉。

    这样的拷问技巧,十多年前的那个公主断然不会知道。事到如今,她竟越来越不知,永寿元年腊月的那场事变于她而言究竟是幸与不幸。

    二夫人亦步亦趋地跟在宋沅身后,一双长剑负于背后,落在地上的脚步有些沉重。许是踩到了枯草枝或是石子,二夫人的脚下发出了一声脆响。

    宋沅回过身去,只见二夫人蹲下身去,从方才曾踏过的地方挖出了一只白花花的头骨。

    二夫人将它掂在手上端详片刻,肯定道:“大概有十余年了。”

    宋沅转过身去继续赶路:“十余年前正是我母亲与秦远相争之时,应也是这背后组织活跃之时。我猜,此地定然不只有这一处枯骨,恐发生过重大变故,怨气深重。我们莫要过多停留。”

    二夫人随手丢掉那只头骨,向前几步追上了宋沅。

    夜间的风穿过密林,树叶在黑夜中婆娑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

    随着两人愈发深入密林,越来越多的白骨从泥土中裸露出来。阴风在耳边呼号,而夹在风中的,还有隐约的铃声响。

    清脆空灵的铃声像是孩童的稚声吟唱,在这漆黑深夜的密林中,随着凉风时远时近。

    二夫人跟在宋沅身后絮絮叨叨:“做坏事的组织最好就不要把老巢建在这种地方,威慑他人是做到了,但做坏事最怕的是什么?是遭报应,守着这种阴风阵阵的地方,真的很不吉利你知道吗?老巢要做在那种阳气重、热热闹闹的地方,所谓大隐隐于市……”

    她话音还未落下,一道黑色罡风便卷了过来。

    无数锋利的枯枝被裹挟在罡风之中,若是反应不及,便会当场万箭穿心。

    走在前面的宋沅挥剑出鞘,想要挡掉那些枯枝,但那罡风竟然似是有意识一般,紧紧缠绕着她,将她抛上高空,重重摔落在地。

    宋沅借力在地上滚了几圈,觉得四肢有些钝痛,不知何处摔折了。她吐了一口血出来,勉强支撑起身,看到那罡风放弃她与二夫人缠作一团。

    这风并非寻常的风,而是林中怨灵所化,因为喜好血腥味,才抛弃了她去缠二夫人。二夫人比她受的外伤要重许多,也是这番缠斗,才让宋沅看清她腰间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风色渐浓,宋沅眼见着自林深处又卷起几股黑风,她几乎能听到夹杂其间的桀桀笑声。

    那是很喧闹的笑声,像是闹市一般,夹杂着女人的哭泣、孩的笑声和男人的嘶吼,像是来自地底深处,终于在今日得见血光,无比兴奋。

    宋沅深吸了一口气,喉咙间的血腥味令她冷静了下来。她的余光扫过身边的树木,还有地面上的那种曾在紫泉村农妇家院子所见的血红色花,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在带着商队去西域贩茶的路上,要途径很广阔的沙漠。沙漠万里无人,要走上个把月,宋沅走得多了,难免会觉得腻。

    因此她便学会了给自己找些乐子的方法。在计划前去西域的几日前,硬背下一本棋谱或是阵法,在途中慢慢于脑中解着玩儿,能不知不觉间消磨大把的时光。

    宋沅反手握住剑柄,向二夫人奔去:“这是专门豢养怨灵和尸体的阵法!阵眼在西……”

    她的话还没能完,脚下的土忽然松动,一脚陷了下去。

    血红色花朵之下,无数双青白的手自地下伸出。那些沉睡于地下数十年的腐尸用手挖开泥土,再次重现于世间。

    只是片刻之间,这片密林之中已经有数十具尸体露出地面。血花以他们的身体为养分,有些已经在他们的血肉骨骼中根深蒂固。鲜红的花朵缀在青黑腐烂的肉和骨上,显得诡异而壮美。

    他们像是被什么东西刺激和吸引着,喉咙中溢出嘶吼,从泥土中爬出时的动作愈发疯狂。

    宋沅利落地斩断泥土中撕扯着自己的手,领子一紧,被人从土中提了起来。

    用尽全部力气的二夫人脱力摔倒在地,她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剑,重重地喘息:“血河阵,常用于古战场豢养怨灵腐尸,怨气太重,不见血不破。本来你孤身一人进入此阵,必然死无葬身之地。”

    晦暗月光之下,无数尸体从泥土中爬出,向两个人所在涌来,怨灵化作的黑风也盘旋其间,呼啸着卷起沙石尘土。

    像是古战场,像是十八层地狱。

    作者有话要:  我回来了,给大家鞠躬道歉,对不起。

    我一定会好好完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