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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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在黑暗中飘荡了很久, 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黑暗像溪涧的流水一般纯粹而冷冽,托着她的身体缓缓流向未知的去处。

    宋沅朦胧地睁开双眼,目之所及皆是是万丈虚无。

    她不知道自己看到了什么, 也没有力气活动自己的身体,唯一能做的事情便是任由自己随波逐流, 双目呆呆地凝视着虚无,眼瞳一片漆黑。

    她的思绪没有丝毫波澜, 没有去思考自己为何会在这里,为何会是这种境况。

    这里什么都没有,除了一段悠扬的芦笙曲调。

    那是苗人的乐器, 她只在苗疆听过。

    芦笙的曲子悠然和煦,似是在安抚,又像是引诱。宋沅眼前又隐隐浮现出方才的春日与盛世, 不由得阖眼, 又要沉沉睡去。

    在她将要坠入梦魇前, 一支声音更为细微的琴曲自极远的地方响起,似寒梅泠然, 渐渐与那支摄住她心神的芦笙曲缠作一处。

    琴声铮铮, 一路寻来。她愈发能够感知到其中压抑着的深切情绪。

    那芦笙不敌, 失了之前的悠然自得,为压制琴声,变得刺耳而狰狞。

    两相交织的曲调在她的胸腔内碰撞, 随之而来的剧烈钝痛几乎让她麻木,不由得狼狈地狂咳了几声,呕出一大股血来。

    魂灵深处那扇封锁了一切的大门被倏地震碎,眼前的世界与她的思维都清晰了起来,她飘荡在虚无之中的身体开始急速向下坠落。

    宋沅的神思回拢, 发现自己伏在冰冷的石地上,脑中晕眩不已。

    大股大股的血从她的喉咙里呕出来,血块是紫黑色的,看来她当真已病入膏肓。她趴在地上吸气,待到视野中的黑色斑痕渐渐褪去,才看清自己正身在何处。

    哪里有什么村落,这里竟是一处半空中的祭台,而她身在祭台正中。

    身下的黑色石头晶莹剔透,反射着月光的光泽。祭台地面镌刻着繁复的花纹,将倒映出的她的脸切割得苍白可怖。

    那支芦笙曲变得更为清晰可辨,似是已近在耳畔。宋沅努力喘了口气,咬牙直起身子。

    一个娇的背影正坐在祭台边缘,手持一只芦笙吹奏。

    溶溶月光勾勒出她的身形,与暗夜区分开来。她的半边脸隐匿在夜色中,宋沅却模糊地觉得,她令她感到些许眼熟。

    察觉到宋沅的动作,她停止了吹奏,转过脸,一双寒星般的眼眸向宋沅看来。

    那张脸宋沅是很熟悉的,漂亮的杏眼,巧的鼻子,是初长成的少女。前不久,她还曾夸过的。可那张脸上如今的神情,却令她感到无比陌生。

    已经许久不曾有过的情绪又一次袭上心头,被信任的人背叛和伤害,不甘、委屈、愤怒,气血在心头翻滚,最后化作一声在心底的叹息。

    是你啊。

    她想起了那只针脚细密的香囊,她临睡时总喜欢握在手里,本以为是治病的良药,却让她最终蛊毒侵入内脏。

    其实并不是毫无破绽。宋沅第一次在噩梦中梦到自己变作提线傀儡的时候,醒来便是见到了她。宋沅原以为那是巧合,却从没有怀疑过她是前来探查。

    宋沅这些年来,从那些贫苦的村落中收养过很多的女孩,或是送去了书院读书,或是教给她们做生意的方法,留着她们在自己的产业中做事。

    但只有她,一直待在宋沅的身边,与宋沅最为亲厚。

    现在想来,也许这一切是有意为之。

    随着梦里的她身体愈发不由自己的控制,自己身上的蛊毒也愈发重。现下她已毒发垂危,想来不久这副身体就完全被他人控制了。

    对方也一定是如此笃定的,所以秋才会堂而皇之地撕去伪装,出现在这里。

    宋沅忽然想起之前的梦境。

    梦中过了秋便是春,岁岁年年,永远都没有寒冬。因为她曾在大雪纷飞的腊月跌落神坛、失去一切,哪怕是十多年后,对寒冷的冬天仍旧尚有惧意。

    梦中与姜禛相比,她总是待姜褚更好一些,因为她从心底仍觉得对他有某些亏欠,愧疚未曾给他一个孩子应该得到的亲情和爱护。

    而姜褚也从未为了皇位与她决裂,姐弟依旧和睦如昨,皇位名正言顺,她看着他的孩子出生,亲眼看着他幸福美满。

    梦中她如愿以偿,嫁给了年少时的苏珩,没有相逢不识的心痛,没有浪费过十数年的青春时光。

    梦中是一片祥和的太平盛世,没有战事,没有灾祸。

    那是精心为她一人编织的梦境。

    织梦者太过了解她,几乎到了残忍的地步。他知晓她心中的所有遗憾与渴求,为她在梦中填补了那些未曾圆满,也无法圆满的空缺。

    若不是那首琴曲,她怕是真的会沉浸其中,再也无法醒来。

    是察觉不到,还是明知是假,仍旧不愿醒来?

    宋沅不知道,她只知道,即便是如今挣扎着醒来,也只剩下满心恸然。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宋沅努力喘了几口气,平复胸腔内的痛楚,问道,“是我在连水村带回你之前便计划好了,还是在之后?”

    “这很重要吗?”秋收起芦笙,从祭台边缘站起身,向她这里走来。她身上的苗家衣裳缀着银饰,在夜风中叮铃作响。

    宋沅抬起袖子擦去嘴唇上的血迹:“我想知道为什么。”

    “是宋先生教我的。”秋在她的身边蹲下,脸上不悲不喜,似乎只是在平静地诉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别人的好随时都可以收回去,以后的日子只有靠我们自己。”

    她转过脸来看着宋沅,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似乎是在笑,但是眼睛中又有隐约的亮光:“宋先生的一点都没有错。连生身父母都可以抛弃的孩子,若是不为自己谋求出路,那便真的会万劫不复。”

    秋:“宋先生,你也是‘别人’啊。”

    宋沅看着她,突然嗤笑了一声。

    她是个脾气很好的人,寻常人都惹不恼她,但此时她确实实实在在的生气了。

    “我知道你会怪我,我不会为自己开脱。”秋垂下眼眸,摊开手掌,一条乌黑的百足虫从她的袖口爬出,停在她的手掌上,向宋沅动了动触须,她继续道,“人若是想要得到很多东西,总是要心狠些的。我不后悔。”

    宋沅的周身立即剧痛难当,四肢痛到麻木,几乎完全不由她自己控制,冷汗顺着她的前额流了下来。

    她痛到眼冒金星,神志却被稍稍夺回。与秋故意对话时积攒的力气爆发了出来。冷光一闪,宋沅便将秋死死压制在地,一把锋利刀抵在她的喉咙。

    “你是不是幕后主使?”

    秋睁大眼睛惊讶了一瞬,似乎是没有想到有人能在蛊虫的控制下夺回神志,但随即又恢复了悠然的模样。

    “自然不是。别将自己看得太重要了,先生,你只是一个快要做好的傀儡,还不必劳烦他出面。”

    宋沅并未被她激怒,亦很平静地陈述道:“我有办法令你们做不好。”

    秋笑了笑,摸了摸掌心的百足虫:“没有用的,即使你自戕,变成一具尸体,甚至将自己大卸八块,他都可以将你的肢体重新拼合起来,做成一具天衣无缝的傀儡。”

    秋道:“你逃不掉的。”

    祭台的一端传来沉重的摩擦声,宋沅的余光瞥去,只见一具衣衫褴褛的傀儡正感知到什么一般,颤颤巍巍地从祭台边站了起来。

    那是汪民富。

    他的眼睛里都是浑浊的眼白,身上的血肉又腐烂了些,隐隐露出其中的丝线和钢钉,几乎看不出人原本的样貌。

    “你还记得他吗?他便是死后被做成了傀儡。”秋转了转眼睛,“他的妻子不肯配合,听被我们的人剥了皮做成了灯。”

    宋沅忽的想起在徽州时老汪手里提着的那盏灯,苏珩当时面色有豫,想来是当时便发现了,为了不让她难过,有意瞒了她。

    汪民富的傀儡耷拉着头站在原地,没有收到指令,似乎有些疑惑。

    宋沅握着刀的手又用了几分力,切进了秋脖子上娇嫩的皮肤,丝丝血迹顺着她白皙的脖颈流到了祭台上,她皱了皱眉头。

    “告诉我幕后主使在哪里。我虽然身中蛊毒,现在杀掉你却只是稍稍用下力的事情。既然你想要的是功名利禄,就不该蠢到用自己的生命去保护这个组织。”

    秋到底还是个孩子,眼底一闪而过的紧张和犹豫被宋沅捕捉到。她正想进一步博弈,却蓦地听到祭台四角忽然响起了沉重的石料摩擦声。

    祭台的四周沉落,无数的蝎子从石头的缝隙和空当中爬出,向宋沅和秋涌来。

    祭台上传来密密麻麻虫爪摩擦地面声音,无比细碎,听的人头皮发麻,足以见得数量之众。霎时间,整片祭台都爬满了在黑夜中流动的荧光。

    宋沅低下头去看了看秋,心思如电,判断出她只是一枚无关紧要的棋子,并没有任何挟持的价值,于是刀锋一挑将藏回她袖中的百足虫挑下祭台,便转身斩断了一只离她最近的蝎子。

    秋却蓦地反应过来,将她死死钳制住,手中的匕首直向她心口处捅来。

    那一刀是用了狠力气的,想来她也看出,若是控制不住宋沅,自己便也会遭到杀身之祸。

    在那柄匕首即将没入她胸口时,一柄长剑破空而来,与之相交,发出“锵”的一声脆响,生生偏了出去。

    宋沅立即抓住机会用尽全身力气向旁边翻去,一袭黑色夜行衣的来人扶了她一把,才将浑身无力的她从祭台上拽起。

    宋沅的一番剧烈搏斗勾起了体内的蛊毒,气血上涌,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内息,又呕了一股血出来。

    在她模糊的视野中,那拉住她的黑衣人身段极好,正手持长剑与秋过招。

    宋沅觉得自己有些迷糊,因为她竟然看到那是……赵乾的二夫人。

    作者有话要:  请假的日期到了,我来更新一下证明我还活着!

    然后这篇文还是要进入缘更的状态,直到我五月初交完毕设初稿之后,我会在五月把它完结。之前因为写这篇文耽误了毕设,现在我正在疯狂赶进度。给等更的天使道歉了_(:з」∠)_对不起,推荐你们养肥之后看它完结了再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