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硕大的堂屋, 卫异被众人推到上座, 江舒涵坐到他旁边, 众人纷纷找位置坐下,而后眼巴巴盯着他看。
一双双渴盼的眼神让卫异瞧着心热, 他不自觉弯了弯唇角, “李将军已经答应了。可以用银子顶替兵役。”
众人搓着手激动得不行。
屠户攥着双手盯着卫异, 几乎是在他活落,就跟着问道,“一人需要多少银子?”
他们家一共五个儿子, 除了儿子不符合条件,另四个都要入伍。
要是银子很多, 他们家可掏不起,那……
屠户不敢往下想,只希望银子能少点儿。
屠户这边问完,其他人也反应过来, 盯着卫异看。
卫异动了动手指, “三十两一人。”
众人炸开了锅。三十两一人?这跟抢钱有什么区别?
他们家总共才分到一百四十两银子,除了买粮食和购置东西花掉十两, 以及建窑的十两, 还剩下一百二十两。
给四个儿子交完银子,他们手头一文钱没有。
他们吃什么喝什么?
离秋收还有一个多月呢, 粮价一直居高不下。
屠户家尚且如此,其他家就更是如此了。
而江舒涵却直直盯着陈瞎子。
这瞎子卜卦水平可以啊。交完建窑的钱,剩下的银子都得给儿子交兵役, 手头一文不剩。跟他算的分毫不差。
江舒涵以前觉得算命都是骗人的,但她这次是真的有点信了。想想穿越都有可能,算命准一点,不是儿科吗?
历史人物中就有许多算命很准的,什么李纯风,袁天罡,吕后她父亲,都是算命高手。
江舒涵在这边感慨万千,其他人远没有江舒涵这么好的兴致,尤其是柳大郎和柳二郎。
其他家好歹还有银子为儿子抵兵役。可他们家呢?银子都被娘花完了。别三十两,他们家现在连三两都没有。
柳大郎和柳二郎一屁股坐到地上,齐齐抹泪痛哭。这下好了,他们真的要上战场了。兴许连命都要丢了。
江舒涵抚了抚额,这俩傻儿子真是够了,她狠狠瞪了两人一眼,“行啦,别哭了。大男人哭唧唧像什么样子,丢人不丢人!”
柳二郎还想什么,但看到亲娘那黑得跟锅底有一拼的脸,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柳大郎缩着脖子起身,可怜兮兮凑到江舒涵身后。
江舒涵没搭理两人,扭头看向卫异,“让你见笑了。”
卫异摇头,“没事。”
江舒涵还要留卫异话,示意其他人先回去。
等人都走了,江舒涵向卫异拱手,“多谢你之前偷偷塞给我银子,可算帮了我们大忙。”
卫异哪敢让长辈给他行礼,赶紧扶她起来,“婶子太客气了。我也是于心不忍。”
江舒涵点头。比起之前,卫异现在的态度好了许多。有点面对丈母娘的样子了。
柳二郎在边上插话,“卫将军,你能不能再借我们点银子?我……”
他不敢提妹妹嫁给卫异,免了兵役的事情。不仅是他娘不让,他自己也不忍心。士兵上战场有生命危险,卫异这个将军危险更甚。所以他就想厚着脸皮借点钱。
他们家有瓷窑,等瓷器烧出来,一准能卖钱。到那时,他就还卫异,加倍还都行。
江舒涵黑了脸,“出去!”
这话异常严厉,远非平时那样和善,柳二郎当即被吓了一跳,了个哆嗦,还想再几句,柳大郎却跳过来,捂着他的嘴,将人硬生生拖出去了。
这两人走了,江舒涵走到门前,冲院子里喊了一嗓子,“老大媳妇,老二媳妇,做几个硬菜。咱们留卫将军在家吃饭。”
张氏和周氏也不知从哪个疙瘩蹿出来,冲这边‘嗳’了一声。
堂屋里,只剩下卫异和江舒涵。
重新坐下后,卫异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婶子,我知道你们缺钱。这银子先借你们度过眼下这个难关吧。”
江舒涵摆了摆手,“这不行。”她从袖子里掏出十两银子,“这银子还你。我家这俩傻儿子不清楚家底。其实我们家不缺银子。”
其实她可以顺势收了卫异的钱,这样她就不用解释她银子的来历了。可是不行,要是柳丫真的嫁给卫异,她现在借卫异钱,就等同于欠了他一个大大的人情。
以后柳丫还能直起腰板吗?所以她不能借。
卫异愣了愣,直到江舒涵从掏出一张银票,他才真的确信对方真的有钱。
不过这十两银子,他却怎么都不肯要,“之前在寿安的时候,我们收了你们那么多牛车和粮食,这十两银子根本不够。”
想到这里,他将银票重新递了过去,“这些银票,您收下吧,就当是我们将军还你们的牛车和粮食的钱。您别嫌少。”
粮食肯定是还不了的,粮店根本不卖粮,他也弄不到,而他个人的份例也分不到这么多粮食。只能用银子抵。
江舒涵接过银票,她不相信李木会还给他们银子。那李家两兄弟不是啥好人。
一开始她以为李木比李起好点儿。可自征兵消息一出,她才发现自己天真了。能在乱世称王称霸,能是啥良善人?
不过这钱,她拿着不亏心。他们的粮食,牛车,一应生活用品全被李家军扣在寿安了。
最可气的是,李家军差点把他们活埋。
一想到之前在鬼门关走过那一遭,江舒涵就一阵后怕。
将银票揣回怀里,江舒涵突然想起一件事,“我还想向你听点事儿。”
卫异愣了愣,“婶子请。”
“你们怎么会从寿安到这边来呢?”
卫异简单把事情讲了一遍。当江舒涵得知李起中了鼠疫而死,她明显愣了一下。
这么方姐真的把李起杀死了?
原身第二世死的时候,李起还活得好好的呢。反倒是李木早早就没了命。没了李木这个智囊团,李起早早称了帝,比张大胆还要早,李将军很快成为众矢之的,被各方势力压。但是他底下猛将众多,直到原身死前,李起都还顽强存在着。
这一世,因为她这只蝴蝶告诉了方姐事实真相,李起被她这只蝴蝶震飞了。李木侥幸活了下来。因为他是个读书人,本身比李起聪慧,用的是“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的政策,几乎是一步一个脚印往下走。
这两个兄弟行事做风完全不同,但要最后谁能胜利,江舒涵更倾向于李木。
历朝历代的皇帝无疑都是伪君子。李木就非常有这个潜质。不过其他诸侯王实力也不容觑,李木到底能不能一统天下,还是个未知数。
江舒涵眼神闪烁了下,又很快若无其事地问起其他人,“对了,我之前照顾的方姐,她来了吗?”
卫异不知道江舒涵是间接害死李起的凶手,只当她是好奇问起前雇主,当下摇了摇头,“她得了鼠疫,传给了李起大哥,你们走的那晚,她就上吊自杀了。”
虽然江舒涵早就有心理准备,但真的听到她死了,江舒涵心里还是很难过。
一个养在深闺中的女子,正是二八年华,生得花容月貌,本该嫁一个良人过上幸福的日子。一朝家变,父亲兄弟接连惨死,万念俱灰,只想到玉石俱焚这一法子。真是可怜。
江舒涵叹了会儿气,好半天才岔开话题,“你们走前青州府怎么样了?”
卫异面色很难看,“很不好。我们走的时候,青州府来了个钦差,每到一个县城就四处派兵搜索,发现有人当即射杀。然后将尸体全部焚烧。青州府已经成了人间炼狱。”
这点跟原身的记忆对上了,但江舒涵再次听到,还是为那些枉死的人难过。
卫异是在这边吃了晚饭才走的。
一直躲在房间里没有出去的柳丫,竖着耳朵听外头的动静,听到他要走了,心里有些失落,轻轻拉开帘子一角。
正要转身离去的卫异,似是有心灵感应一般,侧头看去,两人目光交汇,柳丫脸色唰得红了,忍着羞涩轻轻将帘子放下。
卫异忍不住低低一笑。也不枉费他特地跟大将军告假,特地来这一趟,虽然没上话,好歹见了两面。
她比以前长得更好了,皮肤也白了许多,眼睛也比以前要亮。想起她之前跪在地上哭,卫异心想,她还是笑起来更好看。眼睛就像一汪秋水,望着他的时候,他心都跟着软了。
卫异刚走,江舒涵就召集大伙,先把卫异给的一千两分给大伙。这些银票足够他们抵扣各家男人。
大伙齐齐松了一口气。
接着,江舒涵又一五一十将青州府那边发生的事告诉大伙。
听到钦差屠城,花媒婆当即就嚎哭起来,“我就嘛。我去城门口那么多回,为啥一次也没碰到青州来的流民,原来……”
虽然她一直没有表现出来,但是她心里惦记她已经出嫁的女儿。来前,她特地让儿子跑过去通知他们。可是亲家不信,不肯舍弃家业跟他们逃荒。
她的女儿呀。早知道这样,她应该拽着女儿跟她一块跑的。
花媒婆大儿子已经哭了,“娘!我大姐二姐死得好冤枉。”
两人的哭声很快引起其他人的共鸣。
谁家没有亲戚?谁能没有娘家?
就连柳大郎和柳二郎都跟着难过。来前他们还特地通知大伯一家,可大伯就是不听。
听到青州府都死绝了,想必大伯一家也多半丧命了。
男人,女人,孩子哭成一团。
江舒涵做不到感同身受,让柳大郎去买点纸钱,尽自己一点绵薄之力,“咱们知道这消息有点晚,也不知道他们在那头,有没有再饿着。”
如果真有神啊鬼啊,她希望这些纸钱能帮助他们。
其他家也停止哭泣,争相拿银子买纸钱。虽然他们也是过今天没明天,但至少他们还活着。
漆黑如墨的夜晚,天空中点缀着无数颗星星,一眨一眨的,就像一颗颗眼睛,闪烁着朦胧的光晕。
夜色伴着清凉的风,轻轻吹树枝,树叶沙沙作响,令人心旷神怡。
柳家窑厂,这一排院子,每家门前都有男人女人孩子围成一个圈,中间一个火盆不停往里填纸钱,火舌卷动着纸钱,飞快将其吞噬。
“大伯,都怪我不好,要是我当时坚持拉着你们就好了。”
哪怕这个大伯没怎么照拂过他们一家,现在阴阳相隔,柳二郎不再记仇,只想让对方在那头能过得好一点,“我多给你们一家烧纸钱,您一定要保佑我们平平安安,别再出事了。”
“对,对。”
其他家也是差不多情况。亲人离世,平添了几分忧伤。也越发珍惜现在的家人。
第二天,县衙门口张贴出告示,可以用银子抵兵役。
告示一出,江舒涵这伙人就去上交了银子。衙役会按照他们的新户籍,查看他们的当兵名额,然后给他们一人一个福牌,上面印着免兵役字样。
拿到这福牌,大伙才松了一口气。
告示贴了没两天,官府开始挨家挨户上门搜人。
如果有人成心躲起来,衙役就会直接把他的家人逮走。年龄大的卖身,要是年轻姑娘,脸蛋再长得好点儿,极有可能会卖到妓院。
只要稍微有点责任心的男人都不敢逃走。
一个月征兵工作彻底结束。
江舒涵很快注意到,街头巷尾少了许多流民。甚至普通百姓中也险少有青壮男子。
看来大多数人家根本出不起三十两银子,到最后也只能服兵役。
就在卫异紧锣密鼓训练新兵时,江舒涵这边的窑场终于建成。
王家四人开始制作瓷器。柳大郎跟在王家人后头一块学制瓷,学得很认真。
柳二郎却是东一榔头,西一榔头,啥都想看,啥都学得不深。
还没等王家人的瓷器制成,张大胆带着两万士兵到了襄州城下。
李木连夜派卫异带着之前训练好的两万五千名士兵前去御敌。
前方战事如何,江舒涵不太清楚,她现在的心思全部都集中在瓷器上面。
这天下午,柳二郎捧着托盘,一路乐癫癫回了前院。
江舒涵正在陪花儿玩,听到动静,抬头看他。院里其他人听到动静,也纷纷抬头,“咋地啦?风风火火,好像被狗撵似的。”
柳二郎凑到江舒涵面前,托盘上放着的正是刚刚烧好的瓷碗。雪白透亮,没有一点杂质。
“这是白瓷?”江舒涵有些难以置信。这年代的瓷器居然一点花纹都没有吗?
“娘,我们成功啦。”柳二郎心情很好。他日盼夜盼,终于成功了。
他将托盘放到桌子上,摩拳擦掌,“接下来,你们就看我的吧,我一定能给它卖出高价。”
他之前就已经去瓷器店听过了。
因为刑州那边干旱,许多窑场都停了。那边的瓷器运不过来,他们这边的瓷器店都断货了。
他这边烧出新瓷器,一定能卖出去。
价钱肯定比不上刑州白瓷,但是多少也是一项收入啊。
大伙围着瓷碗转儿,“还真的烧出来了。瞧着这瓷多滑溜啊,瞧瞧这颜色多好看啊。”
“这得不少钱吧?”
“应该是!”
大伙看着江舒涵,就像看着星星。她也太会赚钱了。
不过大伙也没有嫉妒,毕竟他们各家也投了钱,虽然不多,但是好歹也能分到点。
江舒涵拿起瓷碗,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很快发现下面居然有几颗点点,“这个有瑕疵啊。不行。”
大伙看向那瓷碗底部,只有几颗针尖大的黑点,又因为是在底部,根本不影响美观。
“这就不错啦。又不是在里面,嫂子,你别要求太高了。”花媒婆劝道。
江舒涵抚了抚额,她还真不是危言耸听。这可是卖给大户人家的瓷器。本来他们就没什么名气,这会再有点瑕疵,你还怎么跟人家谈价格?
江舒涵直接将瓷器往旁边一摔,瓷碗立刻四分五裂,看向柳二郎,“如果有瑕疵,一定要摔碎。不要觉得辛辛苦苦弄出来就舍不得摔。”
随着这声脆响,张氏心疼得一抽一抽地,“娘,这好好的碗,您怎么就给脆了呀?我们自家用也好啊?”
“我们家里不是有碗吗?”江舒涵翻了个白眼,“而且我们要用,就得用最好的。以后客人要是来咱家,发现咱们在用瑕疵品,肯定会影响我们窑厂的名声。”
柳二郎不像大哥大嫂那样气,当即点头应了,“娘,我听您的。”
众人看着好端端一个瓷器就这么碎了,心都跟着颤了颤。
不过大伙什么没。这瓷器生意要不是她带着大伙,他们不一定能有分红。怎么经营还是听她的吧。
因为江舒涵这一精益求精,一个两百件瓷器直到八天后才烧出来。
这边烧制成功,柳二郎就马不停蹄去推销。
因为他们家的窑是新窑,没什么名气,瓷器店掌柜给的价格并不高。但是柳二郎算过,这个两百件瓷器他们至少有三倍利润。
柳家也是赶巧了。因为谷城县有个大户人家的老太爷去世,需要一批瓷器陪葬。外头的瓷器运不来,只能找本地瓷器。可是本地瓷器好的根本没有多少。
尤其是大件的,几乎很少有存货。
以前瓷器店倒是有,但是之前各家店都被张大胆那些兵上门捣乱过,瓷器毁了不少。
只剩下些件的,偶尔有大户人家上门采买。可是当陪葬,用这些件的,就太家子气了。
于是柳二郎就捡了便宜。接了个大单子。
仅仅这一个单子,他们就能赚五十两银子。
这个单子对他们太重要了。为了防止有人拿瑕疵品充数,江舒涵几乎天天在窑厂盯着。间或跟王家人讨教制瓷。
经他们解,江舒涵才知道,这时候的瓷器并不都是白瓷。
比如与邢窑白瓷齐名的越窑青瓷就是青翠莹润,世人也将这两样瓷器称为“南青北白”。
但是青花瓷,他们从未听过。
一个月后,交完瓷器,顺利拿到尾款的柳二郎,在亲娘的授意下,几乎将银子全部买了粮食。
今年秋天,全国各地没再干旱,但各地**不断。
进入腊月,土地结了冻,为期两个月的战事终于落下帷幕,卫异亲自将张大胆斩首。张大胆的残余部落或死或逃,卫异也没派兵追,只将张大胆的头带回谷城交差。
经此一役,卫异的名声一炮而起,整个襄州就连黄口儿都知道他武艺过人,有胆有谋,是个战无不胜的大英雄。
而众人口中的卫异此时却拎着一对活雁登上了柳家大门。
他此次是为提亲而来。
作者有话要: 瓷器中所的件,并不是数量单位,而是大。件数越大,代表这个瓷器越大。文中的两百件瓷器,大概就类似咸菜坛子那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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