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登上帝位的献王按照当初的约定大肆封赏功臣, 而之前威王党的大臣也渐渐被调到闲职亦或是被逼告老还乡。
荥阳侯已是户部尚书, 已经没办法再升官。便按照当初约好的, 晋他的爵位为荥阳公。
江舒涵这天正在家里吃西瓜,甄元综特地前来炫耀此事, “将来我可就是荥阳侯了。”
江舒涵撑着下巴看着他, “你爹的那个只是虚爵, 还是得有实权才行。对了,你的差事有着落了吗?”
甄元综躺在引枕上,不以为然道, “我将来有爵位要继承,还当什么差呀。多累呀。”
江舒涵无语, 这孩子算是没救了。
甄元综没在这边留多久,就告辞离开了。
而另一边,皇上却正在跟太后商讨国事。
别看皇上已过而立之年,但他耳根子软, 经常会被臣子们弄得左摇右摆, 偏偏国家政令不能朝令夕改,他生怕哪个决定做错了, 回头再被御史弹劾, 所以每当遇到拿不准的事,总是寻太后替他拿主意。
太后拿起奏折, 眉毛紧皱成一个川字,“国库空虚?”
国库没有钱,朝廷许多政令根本无法施行。也难怪皇上迟迟下不了决定。
她拿起大臣们上书谏言的折子, 一一看去,脸色越来越难看。
增加赋税?解甲归田,解雇民夫?减少后宫开支?拓宽海上交易?出售珍宝?
太后拧眉,这哪一条都不利于国家社稷。
增加农民赋税。农民活不下去,就会发生起义事件,江山社稷该不稳了。这条肯定不行。
解甲归田,解雇民夫?边境安全是重中之重,要是国门都守不好,国家危矣。提出这条的臣子鼠目寸光,不堪大用。
减少后宫开支?皇帝后宫的女人才一后三妃六美人,尚不及先帝三分之一,还要如何减少?这条不切实际。
拓宽海上交易?自从去年出海的海船接二连三被海盗劫,满船的人连个尸骨都没回来。再也没人愿意投钱了。提出这条的人看看得让他出点血,要不然都对不起他出这么坑人的主意。
出售珍宝?这些珍宝都是皇室象征,用来赏赐臣子用的,出售下去,皇室有何颜面?提出这条的臣子对皇室大不敬,以后要多多留意。要是有反心一定要及时除去。
太后腹诽个不停,却没有将想法跟皇帝,而是问他,“荥阳公怎么?”
皇上摇头,“他也没有好法子。”
太后嗤笑,语气里全是鄙夷,“堂堂一个户部尚书,正一品大员,居然连个生钱的法子都想不出来。皇儿,此等尸位素餐之人应该趁早赶下位才是。”
皇上有些为难,“可他毕竟助朕良多。”
“那又如何。此一时彼一时。”太后淡淡道,“此人野心勃勃,又无良善之心,迟早是个祸患。他原配妻子兢兢业业为他理后宅,伺候走两位长辈。本就不在被休之列。可他为了谋求更大的前程,毫不犹豫将她休弃。像这样忘恩负义的人,你敢用吗?你能用吗?你就不担心他将来掌了大权,将你架空?想当初为了替你捞钱,他做假账,手段高明,竟连威王那派的人都发现不了。谁知他会不会再次作假?国库本来就缺钱,再有个贼人当看门人,你就是找到生钱法子,也是替他白忙活,你能放心?”
皇上也是皱眉。为什么当初威王和献王争户部尚书如此激烈。因为当上这个位子就相当于把着国家的钱袋子。
这个钱袋子太大了,每年只盘查一回。一把手稍微动点手脚,底下人根本查不出来。
这也是威王缺钱,而献王不缺钱的主要原因。
皇上之前有多佩服荥阳公的手段,现在就有多害怕,再加上国库空虚,皇上不免怀疑这钱是不是被荥阳公贪污了。
太后见此,眸间闪过一丝阴狠。
太后是个女人,她之所以这么多年没有对付先皇,只是因为顾忌夫妻情份。可自她三哥一家死了,她对先皇的感情消失殆尽。眼底再没半点情谊。
这世上的女人大约都是见不得负心汉的。
再加上新阳公主抖出假药一事,直接害死她三哥,是以她对荥阳侯和新阳公主颇有些不喜。
当初她顾忌着皇儿还没登上帝位,所以才忍下那口气,现在有机会,自然要报复回来了。
皇上果然犹豫了。
太后指着这折子,“这上面列的办法,只有拓宽海上交易行得通。”
皇上叹气,“此法是好,可是很难有人支持。”
开海船需要大笔银两。而去年几条船被海盗抢劫,不少世家都因此遭到重创。
“世家没人愿意出钱,皇上可以向民间寻人嘛。那些地主乡绅也很有钱。”太后不以为然道。
皇上眉头还是没松开。这海船被沉之事早就闹得人尽皆知,那些地主乡绅怎么可能不知道,他们如何愿意掏钱呢?
太后似乎猜到他所想,“这些地主乡绅,虽比不上世家家底丰厚,却胜在数目众多。皇上可以许他们一个虚职。他们必定愿意掏钱。”
地主乡绅缺的就是社会地位。只要授予他们员外郎这样的虚职,他们必定趋之若鹜。
皇上眼睛一亮,最终还是答应了。
于是没过多久,街头巷尾都在讨论这件事。
江舒涵进城喝茶,自然也听到了。
“你听了吗?只要投海船五千两,朝廷就可以赐予员外郎之职。”
“五千两?这么贵?以前不是花两三千就行吗?”
“这不一样,这不得投海船嘛。”
“啥海船啊。沉了那么多艘。谁还敢投啊。这不是白往海里扔几千两吗?”
“那可不一定。毕竟是新皇登基,谁都想讨皇上欢心。”
江舒涵听到这则消息时,正在与柳木白和柳宝通喝茶。
起来,自上回那事,柳木白和柳宝通就像成心躲着她似的,好几月都没冒头。
这要不是在茶楼意外撞见,她险些以为他们不认识。
江舒涵问起柳宝通最近为何没来她的别庄,柳宝通下意识看向大哥。柳木白的耳朵越发红了。
“我以为江夫人生在下的气。”柳木白讷讷道。
江舒涵撑着下巴笑了,“你太不了解女人了。被人欣赏总比被人讨厌的好,更何况你也是个极优秀的男子。”
柳木白长得好看,又有头脑,身材还好,与男女之事上更是清清白白,这几乎合了江舒涵所有喜好。
柳木白听到这话,一颗心就像被热水泡过似的,暖洋洋的,他下意识抬头看着她,见她双目含笑望着自己,就好像他梦里梦到的那样,柳木白觉得自己一颗心都不会跳了。
难道江夫人对他有意?他手心忍不住冒汗。
他一直心翼翼不敢表露出来,担心江夫人知道后,他们再也当不成朋友。那样的结果是他无法承受的。
可现在她却夸他是个优秀的男子,那是不是代表他其实还有希望?
想到这里,他一颗心都火热了起来。
江舒涵给他倒了一杯茶,柳木白端起就喝,谁知那茶是二刚送上来的,热气腾腾地,他就这么喝下去,烫得他舌头瞬间起了泡,可他担心自己出丑,竟硬生生将热茶含在嘴里,待热意稍微退却,才将茶咽下去。
柳宝通见大哥喝茶,便也想喝一口尝尝味儿。谁知他刚端起茶,手指就被茶碗的温度烫了一下,他下意识扔掉茶碗,用舌头哈气,“好烫!好烫!”
他大人似地拧头看着大哥,面露疑惑,怎么他这么烫,大哥却没事啊。
江舒涵也下意识看去,而后情不自禁咽了口唾沫,这么热的茶,他就这么喝下去,嘴里该不会烫出泡了吧?
柳木白被这两人量,一张俊脸快要冒烟了,为掩饰自己的蠢,他轻声咳了咳,加以掩饰,“我没事。”
此地无银三百两!
江舒涵斜睨了柳木白一眼,没有戳穿他,岔开话题,“你就没想着支援一点?你用这法子也许能得皇上青眼,或许能得个功名也不一定。”
这时代想当官其实并不一定非得科举,举荐也是一个法子。
柳木白摇了摇头,“前几次咱们国家的海船都是被黑胡岛的海盗所截杀。我钱财虽多,却也是一点一点挣来的,如何能让钱了水漂。”
想到这里,他突然目光灼灼看着她,“江夫人想要我……博个功名吗?”
江舒涵脸有些热。她只是表个态,他居然问出这样的话,难不成他自己就没一点进取心吗?
柳木白见她没开口,转了转杯沿,声音低沉,“柳家产业需要我理。舍弟还年幼。若是博功名,需得再等七年。”
他答应过义父,要将柳家产业交到弟弟手上。再有七年,弟弟才长大。
这是在向她表态吗?江舒涵摇了摇头,“有没有功名,无所谓。做自己喜欢的事就好。”
在江舒涵看来,当官没一点自由,还不如经商来得快活。可以天南地北的跑。
柳木白眼睛又亮了几瞬,随即翘了翘唇角。他就知道江夫人是个善解人意的女子。她跟世俗的女子果然不一样。
不过江舒涵却笑了,“你若不投,那我可投了。”
柳木白闻言一怔,“你?”
江舒涵很肯定点头,“没错。”
她是有底气的,柳木白刚刚所言也是实情,但是他不知道的是这次船不会翻。原身记忆里,她也投了五万两。而且非常幸运的是,正好赶上黑胡岛的两位当家争夺岛屿统治权,相互厮杀,根本没精力管朝廷这三艘海船。
海船一年后回来,原身的五万两翻了三十倍。许多人为此眼红。
江舒涵想到这里,眉峰紧拧,她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想来。
原身之死或许不是竟外。
如果方大夫真缺钱,他更不应该找甄元综才对。毕竟原身是幕后主使,他也是帮凶。他根本躲不了。所以明知是死,他为何还要找到甄元综呢?
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他也是受人指使,而那个指使他的人正是当时的皇上,也就是威王。
威王图的正是原身出海所挣的百万白银。
江舒涵心跟着跳了跳。所以她还要赚这个钱吗?
三日后,慈宁宫。
太监正在汇报,“太后,人已经送出城了。没人察觉。”
太后点了点头。先皇已死,玉妃帮了她大忙,太后也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将她从死囚牢里换出来,送出了城。
太后慢条斯理喝着茶,轻飘飘问,“银两给了吗?”
“给了。”太监又道,“她长得太美,的还教了她易容术,她会平安无事的。”
太后松了一口气,那就好。也不枉费她在宫里走一遭。
这时,御书房当值太监进来禀告,“启禀太后。这里是户部呈上来的名单。皇上命咱家送来给您过目。已经有十个地主愿意出钱了。”
太后接过折子,一一看去。几乎每人都出了五千两,竟是多一两都没有。
只是才五万两,这点钱连造船都不够。太后不免有些心灰意冷。
就在这时,太后身边的嬷嬷进来禀告,“太后,有命妇递折子进来,是愿意出二十万两出海。”
太后闻言,惊得差点端不稳手中的茶碗,“你什么?”
嬷嬷又将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生怕太后不信,她还将折子翻开来给她看。
太后从右至左看了一遍,还真是二十万两。待她看到落款,“江氏?”
嬷嬷解释,“就是荥阳侯原配夫人。您一直没将她的诰命收回的那个。”
按理两人已经和离,太后应该将江舒涵的诰命收回,但太后心善,不忍心,就没叫人收回。
“那她所图为何?”太后有些想不通了。别人是为了员外郎的虚职。难不成她也想当员外郎?可自古也没有女子当官的呀。
嬷嬷也想不通,便出了主意,“不如太后召她进来。”
太后点头准了。她对江舒涵确实有几分好奇。
一个时辰后,江舒涵身着诰命服出现在慈安宫门口。
再由宫女带路,进了殿内,跪下叩首。
太后将她细细量一番,又问起她现在做什么,江舒涵据实以答。
太后听她言谈颇为自得,不免又多看了她几眼。一个妇人被休还能活得如此快活,也是极为罕见。
她不免又好奇起来,“外面那些风言风语,你就不介意?”
江舒涵笑了,“谁人背后无人,谁人背后不人。臣妇问心无愧,不惧人言。”
太后闻言,心里念叨几句,这话听着简单,却又几人能做到呢。别她一个妇人,就是那些大男人也未必能做到这份大气。
太后不免对她又添了几分喜欢,随即问到正题,问她投二十万两,所图为何?
江舒涵之所以投二十万两,只是想让自己的筹码多一些。
江舒涵跪下行礼,“臣妇没有别的爱好,就喜欢瓷器。前阵子得了一个名叫曜变天目的茶碗。为它的制作工艺所折服,想恳请太后准许臣妇学得此法。”
太后日理万机,再加上她不喜好茶道,还真不懂得斗茶,下意识抬头看向嬷嬷。
嬷嬷思忖片刻,上前附手在她耳边边嘀咕几声。
太后有些诧异,示意嬷嬷将那曜变天目茶碗取来。
太后仔细量,也没看出这茶碗有何妙法,而且这碗也太丑了。也难怪嬷嬷,之前建安那边送过来一批,先皇不喜欢这花里胡哨的茶碗,便没再让官窑献上。
她想了想,“此事哀家需与陛下商议,你先退下吧。”
江舒涵躬身应是。
她走后,太后又仔细端详一遍,“这碗究竟有何稀奇,竟叫她愿意花二十万学此技法。”
嬷嬷笑了,“太后,世人皆有自己的喜好。您觉得这花哨,但人家可能就爱这一口。”
太后被她逗笑,“你得倒也对。哀家活这么大年纪,还从未见过如此豁达的女子。跟她话,总能给人一种轻快的感觉。”
嬷嬷便道,“太后若是喜欢她,经常招她入宫即可。”
太后也没拒绝。
一眨眼三个月过去了,三艘海船已经出发了,许多乡绅都得到梦寐以求的官职文书,只有江舒涵迟迟没有消息。
陈嬷嬷有些焦躁,二十万两可不是一笔数目。她家夫人所有财产加起来也不过三十万两。姐这一次就花掉二十万两,如果买东西倒也罢了,居然只是为了一个卖不出去的茶碗。
她劝也劝了,姐却是铁了心。
她气过,可是只能憋着自己,根本改变不了姐的决定。她只能往好的方面想。起码姐能够得偿所愿。可现在海船都出发了,姐想学的曜变天目茶碗还没个头绪。陈嬷嬷不免犯起嘀咕,难不成二十万还买不到这方子吗?
陈嬷嬷虽然焦躁,却不敢在江舒涵面前表露出来,她担心姐也跟着一块上火。
陈嬷嬷端茶进来,瞧见姐又在端详那只碗,她默默叹了口气,还真是魔怔了。她轻声咳了咳,“姐,柳公子送东西过来了。”
江舒涵放下茶碗,接过陈嬷嬷手中的茶盏,“什么东西?”
陈嬷嬷摇头,“是个盒子,要您亲自开。”
大丫鬟捧着盒子进来。江舒涵随手掀开,里面是一对满绿翠镯,通体颜色均匀、色泽饱满。
她眼睛一亮,将镯子戴到手上,翠绿的色泽,配上白皙的手腕,当真好看。
大丫鬟和陈嬷嬷连连称赞好看。
陈嬷嬷忍不住道,“不愧是大商贾,玉饰店里可没有这么好的货色。”
江舒涵听她夸柳木白总觉得有点别扭。
突然门外有丫鬟冲进来,“姐,宫里来人了。太后宣您进宫。”
江舒涵眼前一亮,“终于来了!”
陈嬷嬷也跟着笑起来。双手合十朝皇宫方向拜了拜,太后娘娘,您是活菩萨,您终于将法子告诉我们姐了,也不枉费我们姐花了这么多钱。
丫鬟们给江舒涵更衣,换上诰命服。
从宫里出来,江舒涵领回了两个匠人,命陈嬷嬷好生安置他们,“这是建宁窑场的匠人。太后特地将人叫过来,教我制曜变天目茶碗的。一定要好生招待。”
陈嬷嬷点头应是。
接下来半年,江舒涵跟着这两人学习怎么制造曜变天目茶碗。
曜变天目茶碗的精髓就是曜变技巧。
所谓“曜变”是指烧制成功的黑瓷器物能在光照之下,瓷器的表面焕发出黄、蓝、绿、紫等色彩融揉起来的彩光。想要达到这样的效果,必须在烧制过程中使其形成一种非常薄的铁结晶膜。
就是这种铁结晶膜,将工艺难度提高了百倍。
半年来,江舒涵几乎每天都窝在瓷窑里,即便如此,她也只成功了一个。这还是她有基础的情况下。
匠人称赞江舒涵悟性好,江舒涵却觉得还得再努力。
这工艺近百道步骤,只要有一处错,就制不成。江舒涵只能多加练习。
转眼又过了八个月,江舒涵终于将曜变天目茶碗的制作工艺全部记在脑子里。
两位匠人告辞离开。就在这时,出海一年半的海船回来了。
满载而归,到了码头,市舶司接管海船,将带来的货物卖给各个商户。
两个月后,当初投钱的地主乡绅便能领到各自的分红。
江舒涵这个出了二十万两的土财主也因此大赚一笔,就算扣除交给朝廷的税,她也分到了六百万两。
国库一年的税收也不过七千万两,她这一趟几乎赚到了十分之一。这是何等的暴利。
江舒涵转手就将这银钱献给了朝廷,只求能学得所有官窑的制瓷手艺。
江舒涵为何会有此想法,原来江舒涵跟那两个匠人学习制瓷工艺时,才知当世有许多制瓷工艺远比曜变更为精妙。
如龙泉窑的青瓷茶碗(后世称蚂蝗绊),再比如“纵有家财万贯,不如钧瓷一片”的钧窑,再比如为朝廷烧制贡瓷的耀州窑。
它们每一个的制作手法都是瑰宝。
可据江舒涵所知,这些技法在后来都失传了。
江舒涵觉得自己与其带些宝物回去,还不如将这些失传技法带回去,更加有意义。
太后得知此事,欣然答允。
有人担心江舒涵学会这些制瓷手艺,回头自己开私窑制瓷贩卖。
太后听后却不以为然,“官窑是供给朝廷的。她就算卖瓷,也只会卖向民间。完全不相关。”
或许是真的喜欢江舒涵,太后还特地叫皇上封为她秦国夫人。
因为有了这封号,江舒涵去各地窑场学习技法,倒是带来不少近便。江舒涵对太后也越发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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