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三十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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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念稚下了地铁, 脚步匆忙地往家里赶。

    她埋着头,细嫩的指节攥着纸袋边缘,因为用力过猛, 掌心被粗糙的带子磨红了一圈, 许念稚顾不上其他, 只低头往区里跑。

    她要把东西都放回去,然后再直接车去医院找他。

    来不及想李妍昕是不是在骗她, 来不及想找到他之后怎么办,更来不及想到了医院会不会有人带她上去, 许念稚什么也来不及想,她只有一个念头——

    要看见那双清黑潋滟的眸。

    密集的雨滴噼里啪啦地落在伞上, 交织演奏出一段急促节奏,天色昏暗,许念稚一路奔跑进单元楼下,来不及抬头, 便半撑着膝盖, 弯下腰来喘气。

    浸湿的裤脚黏在皮肤上,寒风吹来, 更加冰冷。

    她只休息了三秒,就半喘着气抬起头, 手里还捏着沾湿的冰凉伞柄, 人却忽然一怔, 猛地愣在了原地。

    外头雨幕依旧淅沥不断,区亮起了盏盏明亮的路灯,树叶被水淋透,绿得青翠欲滴。

    同一个屋檐下,一身黑衣黑裤的少年宛如鬼魅, 正站在那儿,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感应灯亮起,照亮了那张熟悉矜冷的脸。

    清黑潋滟的眸半垂,长睫氤氲着潮意,他浑身湿透,细碎成缕的黑发贴着前额,不知站了多久,看起来颇为狼狈。

    叶褚时。

    不到三米的距离,少年眉眼间戾气很重,神色冷沉,全然不见平日的漫不经心。

    许念稚呆呆地站在原地,半晌,轻声喊他:“叶褚时......”

    周围静谧无声,他没有应答。

    滴答的雨滴落在两个人脚边,溅起水珠,浸透衣服,顺着皮肤缓慢流淌。

    “哗啦”——

    伞和纸袋被主人丢在地上,许念稚被他猝不及防抱了个满怀,倏然瞪大眼睛。

    并不温暖的拥抱,还掺杂着雨水的青涩腥气和冷冽潮意,许念稚却红了眼,她终于反应过来,毫不犹豫地伸出手,用力按住少年湿漉漉、还泛着冷光的后颈——

    女孩哭着开口,不停叫他名字,连眼泪也带着想念的意味:“叶褚时,叶褚时,叶褚时......”

    “......嗯。”

    少年终于闭上眼,雨滴顺着立体的五官流下,他抱着泣不成声的女孩,声音沙哑,透着被雨淋透的疲惫倦怠。

    “我在。”

    -

    啪嗒一声,头顶吊灯亮起。

    推开大门,入目是纤尘不染的家具,客厅大而空旷,冷灰色壁纸和墨石地板相配,看上去有种不近人情的冰冷感。

    许念稚放下伞和纸袋,跟着叶褚时走进别墅。

    她有些拘谨,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鼻头通红,惹人怜惜。

    许念稚看着叶褚时的背影。

    少年没穿拖鞋,赤脚站在开放式厨房旁的饮水机前,低着头,倒了杯温度正好的热水。

    许念稚接过他递过来的玻璃杯,皱眉道:“褚时,你去洗澡吧,我在这儿等你。”

    “嗯。”他轻声应,没有逞强,只是又折返回房间,拿了条巨大的浴巾,和一些年轻女人的衣物,堆在沙发上。

    “这是......我妈以前的衣服,客卫在左边第一间,往左旋开是热水,吹风机在抽屉。要洗澡或者要吹头发,都可以用。”

    他轻声叮嘱,眼底带着清晰可见的疲惫,脸色苍白至极,湿透的外套黏在身上,狼狈不堪。

    许念稚连害羞都顾不上,连忙点头,急急推他去洗澡:“我知道了,你快洗澡,我自己会看着办的。”

    叶褚时点头,走了两步,忽然又折返回来,站定在她面前。

    许念稚:“怎么......”

    话没完,少年上前,轻轻抱住了她。

    许念稚猛地怔住。

    干净的气息落在头顶,他身上仍旧是那股熟悉清淡的香气,只不过多了今夜的雨水潮意,显得更加冷冽。

    冷冽得,有些近乎无情。

    叶褚时将下巴搁在她头顶,缓慢闭眼。空调的暖气呼呼吹来,许久,许念稚终于听见他开口。

    “谢谢你,念稚。”

    *

    这场大雨下了近一个时,许念稚和林依要去陈欢家做作业,挂完电话从浴室里出来,外头淅沥的夜雨已经停了。

    灯光明亮,她站在沙发前,认真摆弄着眼前的医药箱。

    落地窗留了一丝缝隙,层叠白色的纱幔被风吹开,雨后清爽的凉意渗进客厅,叶褚时垂眸坐在沙发上,任由许念稚给他轻轻上药。

    刚刚楼道太过黑暗,只能隐隐辨认出他的面容,此刻借着柔和的灯光,许念稚才终于看清,少年神色疲惫,脸上还带着多条红色血痕。

    许念稚抿紧了唇。

    他向来都是骄傲的,矜贵的,甚至是遥不可及的。

    何曾有过这样狼狈脆弱的模样。

    她呼出口气,压下心底的抽痛,动作轻柔地给他上药。

    淡淡的酒精味弥漫,许念稚顿了顿,终于忍不住问:“这些伤......是怎么回事?”

    因为上药的原因,她半蹲在叶褚时面前,脚下是柔软厚实的羊绒地毯,女生抬头话,杏眸澄明,在灯下宛如水洗的琉璃。

    叶褚时在她的瞳孔里,看见了自己清晰的倒影。

    他沉默许久,开口:“我爸的。”

    出口的瞬间才发现,一切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难以启齿。

    许念稚一惊,“那你......”

    刚俩个字,她忽然敏感地察觉到,接下来要提起的,很可能是面前少年掩盖甚深的旧事,她再问下去,无异于亲手揭开他的伤疤。

    于是许念稚一顿,许久,笑了笑:“伤口不能碰水,要天天擦药膏,你别忘了。”

    叶褚时一滞。

    他扬睫,看着女生弯如月牙的杏眼,沉默片刻,哑声问:“为什么?”

    为什么不问他?

    明明,眼里都写满了想了解的欲.望。

    面前女孩还在看着他,闻言,笑容宛如初春枝头绽开的花蕾,温柔极了:“没有为什么。”

    “我确实很好奇,”许念稚拧紧药水瓶盖,将棉签扔进垃圾桶,笑着缓和气氛:“实不相瞒,好奇的快死掉了。”

    “可是,我不想问。”

    “你的样子,像是伤心得快死掉了。”

    女孩大概是蹲得累了,干脆半坐在地毯上,膝盖朝外趴着,手腕细细撑起。

    那张唇红齿白的脸上,有着不符合年龄的成熟:“我不能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就让你揭开伤疤,血淋淋地给我看。”

    她朝他眨眨眼,带着调皮,更带着妥帖的安慰:“我晕血的呀。”

    叶褚时半天不出话来。

    窗外夜色如墨,二人的距离很近。

    许念稚坐在地毯上,柔和灯光勾勒出她线条精致的轮廓,女孩歪着头,表情温柔,黑发泛出玉般的淡淡光晕。

    叶褚时看着她的脸,忽然发现,自己才是那个一直需要她的人。

    他闭了闭眼,想将心底滚烫的情绪压下,可还是有令人鼻酸的温热,如同潮水般席卷全身。

    半晌,叶褚时伸出手,微微用力将她拉进了怀里。

    今晚,他们之间的拥抱好像格外多。

    清淡的沐浴露香味儿萦绕,掺杂着男生浅淡的呼吸,许念稚垂眼,也抬起手,用力回抱住他。

    他们一个坐在沙发边,一个坐在地毯上,维持着这么一个奇怪的姿势,硬是抱了许久。

    “前几天,叶群通知我,去医院见我妈最后一面。”

    男生忽然开口,许念稚听清楚内容后,瞪大眼,呼吸都停了一瞬。

    “叶群,就是我爸。”叶褚时将下巴搁在她的头顶,闭着眼,自嘲一笑,“海城叶家的家主,在生老病死面前,好像也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叶褚时回忆起那个兵荒马乱的夜晚。

    电话挂断,理智也仿佛随着提示音一起,彻底消失无踪。

    洗澡后的头发来不及吹干,睡衣来不及换,连司机都等不及,他猛地踩下油门,连闯一路红灯,赶到了医院九楼。

    手术室亮着红色的光,那个男人坐着在抽烟,脚下落了一地焦黑的烟头,雾气缭绕。

    长久以来,紧绷在叶褚时心头的那根弦,就这么猛地断裂了。

    他听见了自己理智破碎的声音。

    少年冲过去,又被男人身边的保镖强行拦住,他赤红着眼,脸上是罕见的愤怒,和刻骨的仇恨:“你是不是男人?”

    秦院长在一旁劝和:“褚时、别激动!这件事和你爸爸无关,植物人的并发症我们也预料不到,你冷静点......”

    话没完,少年已经强行挣脱桎梏,猛地上前,抓住叶群衣领,挥拳去,“你不配来这里!”

    男人闷哼一声,也生出了邪火,他狠狠将烟头一扔,站起身,脸上是许久未见的阴戾,“想架是吧?”

    他们之间存在的仇恨太重、隔阂太深,叶褚时原本以为,他和叶群会这么陌生而冰冷地过一辈子。

    直到林羽萧的死来临。

    突如其来,却又好像预料之中。

    叶褚时的性格和叶群如出一辙,漠然、高高在上、连骨子里都刻着冷淡。这样的人就算是恨,也不会强烈地表现出来。

    林羽萧的死却仿佛一个□□,引爆了藏在二人冰冷之下的恨意,平静水面下的暗流一旦被捅破,随之而来的,就是翻滚汹涌的海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