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朵
向来冷静克制的父子俩, 在闪着红光的手术室里前,宛如野兽般扭成一团,夹杂着时不时的恶语相向——
“你没资格见她, 你不配!”
“林羽萧是我合法妻子, 只要一天没离婚, 她就永远是我妻子,叶褚时, 你简直幼稚得让我失望!”
“做你的妻子,就要被别的女人撞成植物人, 哈!可笑又可悲,我宁愿她离婚改嫁!”
周围没有人敢上前阻止, 秦院长在一旁急得转,止不住地高声劝解,只感觉冷汗快要浸湿后颈。
直到林家老太太到来,捂着胸口, 强行将人拉开——
少年急促地喘气, 汗水浸润了微湿的碎发,因为肤色过于冷白, 灯光下的血道子便宛如白玉上的瑕疵,显得格外突兀。
他赤红着双目, 漆黑的眸底是又暗又沉的讥诮, 胸中翻滚着暴戾阴鸷的冲动, 叶褚时开口,声音犹带残存的恨意:“你有什么资格守在这里?”
“她会被撞成植物人,变成今天这样,全都拜你所赐。”
恶毒到极致的字眼,一个接一个地从嘴里吐出, 他好像在面对叶群时,总能轻易被激怒:“我如果是你,早在那天晚上就跟着去死了。”
叶群也冷笑一声,吐出嘴里的血沫,全无平日淡漠体面的模样,毫不留情地反唇相讥:“你真孝顺,怎么不见你为林羽萧陪葬?”
“我是你爸,你再怎么不想认,我今天站在这里也名正言顺。”
林老太太皱眉,伸手拉住自家孙子,转过头,冷冷道:“叶群,你也知道他是你儿子?”
话音落下,周围静谧无声,明亮刺目的灯光洒下来,连消毒水的气味都带着刺骨寒意。
男人看着那双神似自己的狭长双眸,半晌,嗤笑着别开脸,拿起一旁的西装外套,转身往走廊尽头走去。
少年盯着他的背影,攥紧双拳,宛如年轻的野兽,只等待一个机会,便会狠狠扑上去,将他尽数撕碎。
林老太太看着他冷冽锋利的侧脸,在心底微叹了口气,摇摇头,不再劝解。
没过多久,陈芸收到消息,很快也赶了过来。
手术室的灯亮了几个时,最后是一个护士拉开了门,医生紧随其后,拉下口罩,略带疲惫地问:“家属在哪儿?”
林老太太立马拄着拐杖上前,陈芸搀扶着她,秦海洲和各个护士也一拥而上,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如出一辙的紧张,宛如戴上了同一张面具。
叶褚时没上前,叶群也没有,这个时刻,他们又好像格外默契——
一个站在冰冷的墙边,一个站在夜色黑沉的窗前,一言不发,沉默地看着闹哄哄的人群。
“医生,我是病人母亲,她、她怎么样了?”
医生摇摇头,略带遗憾道:“病人诱发了几率极的并发症,且求生欲极弱,我实在无能为力,抱歉。”
“最多三天,您准备好后事吧......节哀。”
“......”
耳边嘈杂的哭喊声渐渐远去,叶褚时闭上眼,控制不住地晃了晃身体,竭力不让自己倒下。
眼前的一切都渐渐模糊,黑暗铺天盖地涌来,视线模糊间,他努力睁大眼,仿佛又看见了女人娇艳如花的笑脸。
偏细的杏眼弯着,眼尾勾起,眸中带着不出的妩媚动人,嘻嘻地问:“阿时,你是不是最爱妈妈?”
“妈妈也最爱你——妈妈保证,会陪你过生日。”
“等我把你爸爸身边的那个秘书赶走,我就拉着他陪你一起过生日,好不好?”
她笑着凑过来,不管他的抗拒,亲得人满脸唇印:“乖阿时,等着妈妈回来哦。”
她拎上包包,踩上高跟鞋,仿佛已经得胜归来的将军,笑得满脸明媚,一举一动都带着大姐天生的骄矜。
精致的下巴扬起嚣张弧度,林羽萧眨眨眼同他告别,转过身,朝门口走去。
咔哒一声,门关了。
她再也没有回来。
-
“其实我对她的回忆并不多。”
少年仰起头,灯光下喉结的线条显得格外脆弱,微绷的下颌连着苍白侧脸,他眨了眨眼,轻声道:“她在我十岁的时候就出了车祸。”
海城林家和叶家的联姻,在外人看来完美无缺,只有自幼被丢在老宅的叶褚时知道,他们的结合只是权宜之计。
他的父母,从来就没有真正相爱。
林羽萧十月怀胎生下他,坐完月子就又开始了潇洒肆意的生活,叶群更是一心扑在公司上,身边女人无数,却从来没有闹出私生子的丑闻。
大人们之间心中自有一杆秤,食色.性也,虽有,却并不会越界。
年幼的叶褚时被放养在老宅,林家和叶家轮番住,直到三岁左右,才第一次见到了自家那对不称职的父母。
他生的精致好看,颇得林羽萧喜欢。于是女人便也慢慢收心,学会了关心自家孩子,偶尔拉着叶群一起,聚会聊天,倒也算外人眼中的幸福家庭。
叶褚时想,或许就这样过下去,也不是不可以。
直到他十岁那天。
“那天,是我生日。”
叶褚时看着头顶刺眼的灯光,低垂的睫毛很长,宛如蝴蝶欲展开的翅膀:“她出了车祸,被人从公司门口撞飞五米,肇事人倒车回去,反复碾压了两次。”
许念稚心脏一抽,抓着他后背的手不自觉用力,倏然揉皱了少年的衣衫。
叶褚时仿佛没有察觉,继续淡淡道:“撞她的人是一个秘书,叶群的私人秘书。”
林羽萧性格跳脱,嚣张跋扈,结婚后尤其喜欢突如其来地跑去叶群那里,美名其曰“抓奸”。
无伤大雅的事情,叶群也就随她闹,直到那天,林羽萧去公司,正好撞见了他和秘书激烈的现场。
她骂了句脏话,毫不犹豫地就冲了进去,啪啪两声巨响,赏了这两人各人一个巴掌。
林羽萧随手拿起手边的滚烫咖啡,猛地泼了男人满脸,恶狠狠留下一句“等我回来再收拾你”,就拽着那个来不及穿衣服的年轻秘书,砰地推开了办公室的大门。
全公司的人都被她叫来围观。
长达半时的羞辱、嘲讽、议论、和无地自容。
浑身赤.裸的秘书满脸泪水,几乎是逃出了办公楼,狼狈不堪地消失在楼下,林羽萧又进门,叫骂着将叶群挠得满脸血痕。
她气喘吁吁地离开,刚走到楼下,还没来得及开车门,就听见砰的一声巨响——
女人宛如一只失去翅膀的蝴蝶,在空中停留短暂两秒,啪嗒一声,倒在了满地猩红的血泊中。
“我恨他。”
叶褚时闭上眼,却仍觉得浑身冰冷,医院刺鼻的消毒水味萦绕不去,挟裹着无边无际的黑暗,宛如深不见底的沼泽,拽着他死死往下沉去。
“她被秘书撞倒,外公几乎是拿命来威胁医生,终于让她活了下来,却是用另一种,她最不喜欢的方式。”
“而现在,终于结束了。”
灯光下,叶褚时的下颌绷得很紧,他垂下眸,许久,慢慢地将怀里的许念稚用力抱紧。
就好像雪山濒死的旅人,于无边黑暗中,死死抓紧了那一束唯一的光,那一簇滚烫跳跃的火焰——他浑身冰冷,不在乎是不是幻觉、会不会被烧伤。
他只想靠近这团火。
受伤也心甘情愿。
男生力道大的让许念稚感觉到了疼痛,但她没有吭声,而是顺从地偏过头,将侧脸搁在他清瘦的颈窝,异常包容地接受了他的所有。
许久,叶褚时终于微微松开她。
男生双手禁锢在女生身后,不让她逃开,半晌,忽然用力,调转了个方向。
二人位置瞬间交换——女生几乎是被他抵在了沙发角落,两个人的距离极近,近到许念稚一抬眸,就能看清男生脸上的细绒毛。
灯光柔和,他看着她,眼瞳比窗外的夜色还要深沉。
清淡干净的香气缓缓弥漫,半晌,叶褚时红了眼,嘶哑着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叫她名字:“念稚...许念稚......”
少年霎那间的脆弱感,让许念稚酸涩得几欲落泪。
她忍住鼻酸,杏眸闪烁着晶亮泪花,窗外明灭变幻的霓虹光影落在她脸上,许念稚的表情温柔而坚定。
她:“我在,褚时。”
女生轻轻地捧住他的脸,四目相对,他们眼中盛满了彼此的影子,“失去不是全部,褚时,你还有未来,你还有许许多多的未知,和精彩纷呈的以后。”
“不要困在过去,好吗?”她弯起眼睛,笑得温柔带泪:“你在我心里,从来都是所向披靡的,今后几十年的人生等着你,答应我,千万不要放弃。”
叶褚时看着她,许久,沙哑着声音,缓缓问:“那几十年的人生里,有你吗?”
许念稚一怔,眼泪瞬间滑落脸颊。
她用力点头,声音里全是认真和坚定:“有,只要你需要,我就一直在。”
像是黑暗之中,猛地被人一把救起。
叶褚时看着她眸光潋滟的双眼,微抿淡红的下唇,长长的睫毛,左眼下方有一颗痣,淡得几乎看不清。
他的视线细致而温柔,像是要仔细记下她的脸,然后在脑海里描摹千万遍。
叶褚时终于从无尽黑暗中挣脱,浑身冰凉被一团火焰取代,那团火就存在于他的心尖,存在于,少女潋滟的双眼。
他闭上眼,露出了一个近乎救赎的微笑,“好。”
好了,就不能变。
从此以后,他的身边就多了一个她。
一直一直。
*
林羽萧去世七天后,叶群亲自操办了她的葬礼。
他并未将这场葬礼变成另一种形式的商谈会,男人只邀请了妻子生前的零星好友,对外部谢绝一切曝光,将保密工作控得极严。
因为选择火化,整个林家的气氛都格外低沉,林老太太宛如一夜苍老了十岁,眼里的精气神消失殆尽。
整场葬礼进行得安静缄默。
叶褚时站在墓碑旁,闭了闭眼,苍白的脸上看不清表情。
黑白照片刻在石碑上,林羽萧依旧笑得娇艳如花,他看着母亲勾起的唇角,半晌,也轻轻笑了。
叶褚时想起那晚医生的话:“病人求生欲极弱”。
——她不想这么活着。
叶褚时眼睫半垂,许久,薄唇动了动。
寂静的空气凝固无声,明亮灯光下,众人的表情哀切而肃穆,男生的声音散落在空气中,很快被寒意搅散了。
他:“妈,我会好好生活。”
-
一个月后。
海城一中迎来了高二最后的期末考试。
叶褚时没有请假,尽管陈芸劝他稍微休息一会儿,男生依旧摇头,拒绝了她的提议。
“表姑,失去不是全部,我还有未来。”
陈芸怔住。
她看着那孩子褪去青涩、愈加成熟的背影,半晌,居然在想:你的未来,又是寄托在谁的身上呢?
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一张唇红齿白的脸,杏眸澄明,梨涡浅浅。陈芸转过身,许久,不知是惋惜还是欣慰,轻轻叹了口气。
将未来的所有希望寄托在一个人身上,如果失去,就等于万劫不复。
陈芸抿了抿唇,只能默默祝愿,他永远不会失去她的未来。
作者有话要: 文案的梗除了求婚都写完了(求婚maybe番外
写完老母亲垂泪了